喬淮生只朝門口略略看了一眼,隨后立即起身離開。
中央的大屏幕上正在放最近剛拿了戛納獎的一個文藝片,影片中有一個很出圈的場景,就是影片開始的時候,站在海邊看著一群候鳥從頭頂飛過。
而當影片結束的時候,曾經的候鳥又再一次飛過,只是這一次,只剩下了一只。
“我覺得這是代表孤單,”有人站在跟前討論,“孤帆遠影碧空盡,肯定是些寂寞的嘛。”
“我怎么覺得是懷念,這個時候主角剛親手處決了背叛自己的伙伴,看到候鳥的那一刻,肯定是在懷念自己的往昔吧。”
喬淮生跟著抬頭看了眼,看那純白的鳥翅從自己面前飛過:“我倒覺得,那其實是死亡的隱喻。”
“候鳥是不能離群的,離開了同伴太久,它一個其實是很難存活下去的,而且……”喬淮生看了看上方的屏幕,“開頭和結尾的季節相同,但是這只候鳥的航向,卻是相反的。”
“它應該沒想再活下去。”
“說得好!!”
身后傳來一陣掌聲,聲音難掩激動:“這只候鳥的方向是反的,這個規律,我在這里聽了這么久,只有你一個人看了出來!”
喬淮生這才回過頭,男人穿了一身普通的夾克衫,模樣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可唯有那雙眼睛卻熠熠,提起電影時,帶著旁人無法企及的熱切。
喬淮生:“陳導。”
“喬總,”陳澤明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這才沉沉地嘆了口氣,“你還活著,太好了。”
“陳導你這話……我才二十多歲吧,應該還不至于英年早逝?”
普通人說這話已經是想要找罵的冒犯,誰知陳澤明還搖了搖頭,隨后道:“五年前青年節,你的那部片子,我是最終評審。”
“我給它了特等獎,”陳澤明說,“然后……我一直想見見你。”
“你那種感覺,我曾經也有過,我怕晚一點,給我這部作品的時候就會走曾經差點沒走的舊路。”
“一整場會議,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始終沒有過來。”
喬淮生垂下眼睛。
他不是沒有過來,他是已經過不去了。
就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顧舟原來姓秦。
在他瞞著自己說加班的夜里,他和推杯換盞笑意盈盈的那個人……是秦之昭。
他最恨的秦之昭。
“很早之前我就說過,你要是不從商,”陳澤明嘆了口氣,“以你的才華,電影界應該已經有了不少好作品。”
“我看得出來,你應該是很喜歡電影的,怎么最后還是走了這么一條路呢?”
*
宴會開了一半,秦舟才姍姍來遲。
他更像是從什么會議上趕過來的,板正的一絲不茍的西裝,卻更帶著幾分極具壓迫感的凌厲。
即便是有幾個想來搭訕的也被他這股氣質嚇得不敢靠近。
這樣挺好,秦舟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會如喬淮生那樣處處討人喜歡。
他厭惡這些視線,當這些出現在喬淮生身上的時候,這些厭惡就會變成更深的嫉恨。
擋路的人離開,秦舟才垂眸看了眼腕表。
公布標書的時間要到了。
就像喬淮生知道閆玲邀請他是為了什么,秦舟更加知道自己是為了遇見誰。
況且,為了這個標,他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過了。
雖然兩家的大樓只隔了一條街,但是原來一個人如果不是刻意想見到的時候,是可以一點也遇不見的。
那些近在咫尺的渴望壓迫著他,促使著秦舟到了一個自己從前壓根不會過來的場合,尋覓著那人的身影。
好在喬淮生永遠都是可以讓人一眼望到的。
中央的大屏旁,喬淮生一身西服風度翩翩,閆玲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正在跟一個導演聊藝術。
而等秦舟走近了才聽到——
“你走吧,”陳明澤道,“我不會接受你的投資的。”
“如果是藝術家,可以,但是你現在已經充滿了銅臭味。”
“你的花邊新聞我聽過不少,”陳澤明說:“我不認為你有鑒賞藝術的能力。”
喬淮生就站在他的對面,低垂著眼眸,既不反駁也不開口,靜靜地聽著他的否定。
風衣像是披在肩上,空空蕩蕩的。
瘦了。
“五年前的那部片子,拍得那么好,可是你轉手就將他買給了別人,改成了什么三流的愛情片!”
“是!我承認這種片子市場好,”陳澤明怒氣沖沖,就差指著喬淮生的鼻子罵,“但我的電影寧可爛在手里,也不會讓你這種人隨意操控!”
喬淮生還是沒有說話。
仿佛當初一遍一遍地修改臺詞,打磨鏡頭,為了一場火搭了半個月的鏡,得知片子進入復賽的時候抱著他親吻的人不是他一樣。
“不是這樣的!”
閆玲急著想要辯解,“學長他當初……”
“一億五千萬,”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秦舟站在喬淮生的身后,“如果陳導同意的話,投資可以是這部片子的雙倍。”
“而且,”秦舟望著喬淮生略有些蒼白的側臉,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要將他抱進懷里,像是當初一樣,但是最終,秦舟也只能略帶著蒼白的解釋:
“片子是他前男友賣的。”
閆玲唰得一下抬起了頭。
聽著秦舟一字一句沉沉道:“當時,他并不知情。”
“他其實……”
“我前男友已經死了。”喬淮生突然出言打斷了他,他沒看秦舟,只是嘲弄般地扯了扯嘴角:
“逝者已矣,他的罪我來背。”
心臟像是被鈍重的裁紙刀劃過,秦舟怔怔地看著喬淮生此刻的神情。
那場關系就這樣被他下了定義。
或許喬淮生曾經愛過他,只是他愛的那個人已經死去了。
重逢那天,他叫他顧舟,原來是最后的告別嗎?
“我不會干涉電影決定的,”喬淮生朝陳澤明鞠了一躬,感謝他當年的投票,“謝謝您當初的獎。”
獎金被閆玲偷偷寄給他,在喬淮生被傅蕓斷了經濟來源的時候,那幾乎是他和顧舟當年重新生活的全部成本。
只是當喬淮生以為日子能這樣慢慢好起來的時候,突然從某一天開始崩塌掉了。
“您是一位好導演。”
但他要拍的戲已經不在這里了。
這一次,不會再有這樣的前輩為他開綠燈,他要導演的故事里,輸贏只有生死兩個選項。
喬淮生轉身離開了熒幕。
投影儀的光暈罩了一點在他的身上,讓那道身影顯得格外得瘦削疲憊。
不知怎么地,秦舟幾乎一瞬想到自己跟著喬淮生的那段日子,看他像個套在模板里的機器一樣日漸磨損下去,最后……
“喬淮生!”
秦舟下意識想去拉他,手指碰到喬淮生的手腕,被那樣涼的體溫和凸出的腕骨嚇了一跳,那股熟悉的不安感如同電流般瞬間擴展至全身——
“你等等!”
喬淮生一回身。
叮鈴,鈴聲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投標結果公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