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總,”喬淮生面無表情地將手腕抽出來,“恭喜。”
秦舟握得很緊,怕傷到喬淮生,只好松了手,那腕表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穩穩當當,讓人窺探不到下面的皮肉分毫。
但是喬淮生已經看到了那條短信:
“喬總,中標的是……縱韁。”
“看起來還是我的祝福比較心誠一點。”喬淮生看了看秦舟現在的臉色,嗤笑一聲,“事情都做了,就不用再在這里假惺惺的演戲了吧。”
那張臉和當年的一樣昳麗漂亮,說出的話卻像是匕首一樣扎進心口:“真是讓人惡心。”
“你最好一直都這么贏下去,秦舟。”
說罷,看也沒看秦舟一眼,轉頭走向了人群。
秦舟試圖追上去,閆玲猛地開口叫住他:“顧舟!”
“你剛剛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你真的背叛了學長?真的把我們的電影賣了?你知不知道那是學長的心血,你知不知道他曾經差點……”
“我知道,那又怎么樣?”秦舟回過頭,“都是我做的。”
“是我瞞著他見了秦之昭,是我瞞著他賣了電影,是我瞞著他抵押了公司,是我背棄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回了秦家。”
秦舟靜靜地開口,好像是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往事,好像他從來也沒有經歷過這些剜筋挖骨的痛,指尖掐進掌心,目光卻望著那個再也追不上的人:“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閆玲嘴唇抖了好幾下,幾乎是難以置信望著眼前這個面目全非的人:“你……”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你之前為了學長命都可以不要……”比起關碩,閆玲才是看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人,她曾經看著他們就想象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感情的可以永恒,“為什么,你有苦衷,你有什么苦衷的對不對,是不是有人逼你……”
“沒有苦衷。”
他不需要苦衷,喬淮生說得對,事情做了都做了,找理由只會讓人覺得惡心,他不需要為當初的事情得到原諒。
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他就只能按照這樣走下去。
“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秦舟轉過頭,看著人群中的喬淮生,看著他被眾人環繞,看他轉身便換了臉,在恭維中笑意盈盈逢場做戲,看全場的目光聚攏在他的身上,他就那樣回應著所有人。
“你看他,”秦舟說,“你為他說話,關碩為他說話,那些明星也為他說話。”
“當然,他對你們每個人都很好。”
“但是我不行,”從很久很久之前,從見到的一面開始,秦舟就這樣瘋狂地癡念著了,“我想讓他只看著我一個。”
“所以我必須要足夠有權勢足夠有能力,才能把擋在我前面的人一個一個地清除掉,就像現在這樣……”
“就算是他再討厭我再恨我,可他終究……也不得不望向我。?”
“我現在也可以為他連命都不要。”
秦舟勾了勾唇角:“這跟我所做的一切,沖突嗎?”
“有理由的背叛難道就不是背叛!”閆玲紅著眼,“學長說得對,你現在裝出一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我居然還想讓學長聽你的解釋,我真是……”
“你是應該恨我,”秦舟笑了笑,“因為從某種程度上,我們也算是敵人。”
“行,”閆玲點點頭,咬牙道,“行。”
“今天過后,我就跟學長一樣,當顧舟已經死了。”
“秦舟,你最好永遠都別后悔。”
最后一個愿意叫他當年名字的人也離開了這里。
他當然不會后悔,秦舟想。
只是當年喬淮生費盡心思把他從泥潭里救出來,現在應該很后悔吧?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就像他現在,即便是有了現在的身份,也無法像喬淮生那樣吸引所有人熱切的靠近。
當然他也不需要。
他不需要解釋不需要諒解不需要寬恕。
注定要下地獄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告解。
杯子里的酒還是要幫喬淮生談電影的時候拿的。
秦舟微一仰頭,將它給飲盡了。
*
“喬先生!請等一下!”
喬淮生的車子已經啟動,侍者卻拎著食盒小跑著追過來。
“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
喬淮生打開食盒,發現里面是一排排整齊的裹著糖霜的小青柑。
從前喬淮生教顧舟練車,偶爾也去家里找他幾次。
老太太生著病也不肯消停,非要擺攤賣糖葫蘆,自己去醫院復查就把攤位交給顧舟,喬淮生很無聊地看顧舟推著推車,將一袋山楂往里扔。
“為什么糖葫蘆一定是紅的?”喬淮生從旁邊拿了袋小青柑,“綠得不行嗎?”
顧舟停下了車子,靜靜地看了喬淮生一眼。
他覺得小少爺以后一定還是不要做生意,最好只拍電影就好了。
可喬淮生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揚起眼睛:“別人都賣紅的你賣綠的,這就叫創新。”
顧舟看著他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得什么沒聽到,只是點點頭:“你想吃?”
“我怎么可能!”喬淮生瞬間別過臉,將那袋小青柑給扔了回去,“我五歲開始就不會吃糖葫蘆了!”
不過第二天顧舟出攤的時候,上面還真的串了幾串綠的。
來買糖葫蘆的人果然沒幾個是為了酸酸的青桔,喬淮生站在街邊,順手攔了一個小孩兒:“小朋友。”
“過來過來,”喬淮生彎起眼睛,沖他招了招手,“你想不想吃糖葫蘆?”
他那張臉太過生動漂亮,這樣一笑,實在具有十足的迷惑性,小孩連連點頭。
“那我給你錢,”喬淮生抽了一張一百的給他,“你去那個哥哥那里幫我把兩串綠色的糖葫蘆買回來好不好,剩下的都是你的。”
小孩子這輩子沒摸過這么大額的零花錢,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一連捧了五串回來,正要張嘴咬下去。
結果剛過街口,喬淮生一個爆栗敲在他的腦袋上:“讓你去你就去呀!”
他說著,一把將糖葫蘆從小孩兒的手中抽了出來:“陌生人給的東西你都敢隨便要,不怕被迷暈了抓起來?”
“萬一被抓了起來,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爸媽,他們還會剁掉你的手指,不給你飯吃,門口還會有隨時等著吃肉的大狗……”
喬淮生講故事實在太有渲染性,小孩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就算是他們像我這樣,”喬淮生握著那串小青柑,慢悠悠咬了一口,糖霜很好地沖淡了小青柑的酸味,別人都不喜歡的偏偏喬淮生很感興趣,像只饜足的貓一樣微微瞇起眼睛,還不忘教育小孩兒,“自己嘗了一口說讓你也嘗嘗,你也不可以吃,知道嗎?”
小孩這才發現喬淮生搶走的是兩串最難吃的綠的,頓時吸吸鼻子,不再哭了。
喬淮生一只手捏住小孩的臉,看著他的圓鼓鼓的臉頰像只橡皮糖一樣被扯起來,沒忍住又戳了兩下:“快說,你聽到沒有?”
小孩子這才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蘆,點點頭。
“知道就行。”喬淮生覺得自己教育了孩子,立刻想要驗收成果,從口袋里拿了一盒剛買的巧克力,抬手扔給小孩,“喏,給你!”
“這個時候你要說什么?”
“謝謝哥哥!”小孩字正腔圓,迅速拆開包裝咬了一口。
“你!”
“哥哥你長得那么好看肯定不是壞人啦,還有,”喬淮生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孩子戳了戳自己的嘴角,“哥哥你這里粘了糖了。”
“閉嘴!”
一連兩個周末,小孩子都蹲在街角等生意,每次都能遇到好心的少爺爆金幣。
結果第三次,顧舟突然不賣了。
“你今天怎么不賣綠的了?”喬淮生出現在攤前,像個老板似的巡視一遍。
顧舟已經習慣他在自己生活的任意角落里出現,甚至都沒問喬淮生為什么知道自己會賣這個,彎腰從下面拿出了一個飯盒:“你要嘗嘗嗎?”
里面是兩顆整齊的小青柑糖葫蘆。
“那好吧。”
亮晶晶的糖霜像是鍍了一層釉,喬淮生狀似品鑒地將那兩顆吃掉,還注意著沒有把糖霜沾到嘴巴上:“你今天就做了這么多啊?”
顧舟盯著喬淮生的臉,看他因為糖霜而變得透明紅潤的嘴唇和過分瘦削的下頜線,以及每一次在學校食堂里,那堪比小貓的飯量。
垂眸將旁邊的另一個飯盒打開:“這個也是我做的。”
里面是滿滿一盒的涼拌雞絲,上面澆了紅油辣子和青檸汁,為了促進食欲,旁邊還放了兩個小青柑作為點綴。
這樣華而不實的裝點對于只需要飽腹的顧舟來說從來都是不必須的,但他又莫名覺得喬淮生可能會喜歡,語氣依然是靜靜地,只是很低,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哄人:“你吃完,我明天再給你做糖葫蘆。”
這種用了五種以上調料的東西在傅蕓的飲食習慣里是絕對不會出現的,喬淮生很早就被勒令不準吃了:“我……”
“這次有肉的。”
顧舟的聲音很低,喬淮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顧舟卻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將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幫他磨了一下。
按理說一般人到這里就應該假裝沒聽到略過去,但是喬淮生偏不,他微微湊近顧舟,眼角含笑:“你給我吃這個,那你自己吃什么啊?”
顧舟不答,喬淮生更近地去看他的表情,眼尾的痣因為笑容而變得生動:“顧舟,”
“你最近怎么對我這么好呀?”
*
“喬先生?”
“沒事,”喬淮生的視線從那盒東西上收回來,“謝謝你跑這一趟了。”
“不客氣不客氣,那個……”
侍應生說:“剛剛送這個過來的那個人還讓我告訴您。”
“他說……”侍應生的聲音低下去,“他知道您現在不想看到他,但是——”
“好好吃飯。”
喬淮生輕輕地笑了聲,他幾乎能想到秦舟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自以為是的關心,明明做了那樣的事,卻又裝作一副深情到懺悔的模樣,憑什么呢?
不過沒關系,當初教壞了的人,再回到自己手中重新教一遍就好了,喬淮生想,他注定是自己的東西,他會對他負責。
而在那之前,所有一切痛苦,都是他必須要經受的懲罰。
“謝謝,”喬淮生將東西合上,“不過也麻煩你轉告他。”
“我現在不需要了。”
“我前男友人都已經死了,入土為安,”喬淮生漫不經心道,“我不喜歡有人再拿著他的東西在我眼前賣弄。”
“麻煩你多跑一趟了。”
喬淮生彬彬有禮的致歉,說罷,終于將腕上的手表摘了下來,放在盒子上作為小費。
白皙的手腕露出來,上面是一閃而過的紅痕,喬淮生仿佛看不到暗處窺視的目光,那抹紅略略讓人看到點殘影,就被喬淮生抬手升上了窗戶。
有時候看不清……又何嘗不是一種輾轉難眠的懲罰。
“喬總!”車子啟動,喬淮生才接了秘書郁明的電話,“對不起,這次的投標是我們沒有做好,我們也沒想到縱韁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回去一定……”
“行了,”喬淮生說,“說了不會扣你們獎金,喬董那邊我去交代。”
他說完,又問:“你在公司嗎?”
“在啊?怎么了?”
“跟小雅說一聲。”喬淮生一只手輕輕撫了下手臂,指尖上沾了脂膏濃重的紅,輕笑道,“下次換個腮紅,這個掉色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