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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日常 “他臉皮薄,羞惱上臉后又退得慢……

    “你是誰?”鶴凌琀警惕地看著站在書架陰影里的銀發少年, 更準確的說,是警惕對方那張臉————

    不管是原著還是027告訴他的劇情,都沒聽說過反派身邊有這么一號存在, 尤其是還長了這么一張招搖晃眼的漂亮臉蛋。

    少年輕啴啴抬眼,清透漂亮的眼眸在陰影中呈現一種瑰滟至極的漸變藍, 似價值不菲的貓眼石, 也帶著幾分無機質的冰涼感。

    嵌在盈白得近乎透光的臉上, 像是一尊精致又輕薄的瓷偶。那雙眼睛實在是太冷太靜,情緒寂倦, 了無生機。

    對上視線時, 鶴凌琀的雙臂不自覺爬上雞皮疙瘩。

    “在問我姓名之前, 你這位外來者是不是應該告訴我, 為什么會出現在無極宗的藏書閣?”少年卷起竹簡放回原位, 眸色冷淡地看著鶴凌琀, “我記得這里不對外人開放。”

    “我”沒想到藏書閣還會有第二人的鶴凌琀一時語塞,027暗罵這個蠢貨,提醒宿主說是誤闖這里的。

    聽到這個理由的容祈不置可否地輕嗤一聲:“那你可以走了。”

    那怎么行————

    027告訴他, 反派體內的妖核同劍骨相沖, 妖氣和靈力失調, 讓他進入半妖化狀態、此刻反派不怎么清醒, 意識混沌,正是一個很好接近應周徊的機會,現在他就在藏書閣里調和氣息。

    鶴凌琀當時還有些不樂意,說原著里描寫應周徊妖化時可是很恐怖的,沒有人可以接近他身體三尺之內的范圍就這么冒然靠近,我怕他失智下傷到我。

    027:“那正好,受傷了更容易引起他的愧疚。應周徊這個角色戒備心很重, 唯有這樣才能接近他。”

    鶴凌琀被說服了,確實是風險越大收獲越大。

    現在就只差應周徊毫無進展了。

    但是容祈的出現擾亂了他的計劃。

    排查完畢的027也很奇怪:【沒檢測出異常啊應該是原著里什么無關緊要的路人角色吧,把他打發走就是。】

    【你說的倒是簡單,我找什么理由把他打發走啊?】鶴凌琀還是感覺哪里不太對,【而且路人角色會這么漂亮吧?你確定沒問題嗎?】

    “你可以出去了。”容祈不動聲色瞥了眼腳后跟處陰影里像是墨汁般緩緩滲出、蠢蠢欲動的粘稠妖澤。他的指尖燃起一簇銀藍色火焰,有些不耐:“還是說,你打算讓我請你出去?”

    鶴凌琀不甘心就這么放棄這個大好機會,“可是我感知到藏書閣內有一些異動,你沒有感覺到妖的”

    下一秒,鶴凌琀喉頸間傳來刺痛,他下意識抬手,抹到一絲溫熱黏膩。低頭一看,指尖沾著血。

    “你———”鶴凌琀震驚地抬頭看著容祈。

    “感知到了還不滾。”少年眼色漠然,輕攏掌心屈攏手指,燃在指尖的銀藍焰火不知何時跳到手心,輕靈一簇,卻蘊著讓人心驚肉跳的能量。

    鶴凌琀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就走。

    他真的毫不懷疑,這個白毛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幾乎是在鶴凌琀轉過身的同一秒,潛藏在陰影里的濃稠墨色如餓極出湖捕獵的水怪一般,無數觸手混亂又急切萬分地藤纏上少年四肢,把他往書架后面拖。

    “慢……”才發出一個字音,那些濃如墨汁的東西便蒙住他的口鼻。黏冷稠膩的觸感讓容祈有些不適地偏了下頭,恰好對上一雙冷冰冰的針狀瞳,像是鎖定獵物一般盯視著他。

    現在的應周徊估計聽不進他的話。

    要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下從這些黑漆漆的東西里掙脫出來難度很大。

    他好像并不排斥和應周徊的親密接觸。

    想清楚這三點后,容祈指尖的銀藍流光散去,任由那些黑漆漆的東西纏上自己。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黏膩稠潤的觸感貼上衣衫下的隱秘部位時容祈還是輕顫了下,眼里不可抑制地浮現一層生理性的水霧來。

    幾聲窸窣響動,容祈身上的衣服悉數落地。銀發亦從肩頭散落,似瀑布般懸披在身后。

    黑影順著他的腰身慢慢下滑,蛇游到尾椎骨時,容祈劇烈掙動幾下,“我不———”

    “噓。”溫涼盈膩的肌理觸感讓應周徊發出一聲舒愜喟嘆,兩人像是交頸鴛鴦似的貼在一起,他輕吻少年薄白耳廓,“不會…都交給我來便是。”

    ……

    ……

    腰腹和胸前傳來的稠冷觸感一時讓容祈有種不知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境的恍然感。

    繡著暗銀纏枝紋的天青色帷帳映入眼簾,容祈這才反應,不是在做夢,而是有人趁他還沒醒就在鬧他。

    “……”

    容祈沒有任何猶豫地給了貼在后背的溫熱胸膛一個肘擊,力道不算輕,但對應周徊這種修為的人來說可能跟撓癢差不多。

    “阿祈。”青年把頭埋進他的頸窩里,聲音悶悶:“再睡一會。”

    “不睡了。”容祈把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拎開,相當冷酷無情,“今日要上課,我約了靈犀一起去饌樓用早膳,你要困的話就再睡一會。”

    起身時略有些寬大的里衣從肩頭滑落稍許,淺紅細密的曖昧痕跡從肩頸一路往下蜿蜒至腰背,烙在瓷白瑩潤的皮膚上,像是開在寒春新雪里的胭脂桃,清滟冰雪色里透著三分秾麗。

    容祈隨意捋了捋睡得微亂的發絲,悉數攏到右肩,把身上那件不屬于自己的里衣脫下,取出整套弟子服穿好。快速洗漱后,正準備扎了馬尾了事時,從身后探過白皙修長的手,抽走他手中的發帶。

    應周徊挑走他鬢邊的頭發,手法輕巧又利落地同發帶一起織出一個稍顯繁復又不影響行動的編發。

    末了還不忘從妝匣里挑了根同衣服相同色系的玉簪綴入編發里。

    應周徊對著鏡子打量半響,滿意點點頭。

    “看來手藝還沒有退步。”

    “謝謝。”容祈拽過他的衣領親了一下應周徊的臉作為感謝,正要走人時,又被應周徊拎回原地。

    “別急。”容祈房間的妝奩,應周徊卻比他還熟悉。眼神都不用移,拉開小櫥抽屜取出一塊水青色襟珮系在他左肩上。

    盈潤溫透的玉色一看便價值不菲,壓在款式簡約的弟子服上,給少年添上幾分清矜貴氣。

    應周徊這才勉強滿意,給容祈捋平肩上不明顯的褶皺,“好了,中午記得回來吃飯,燉了南鴿鮮菌湯。”

    容祈邁出的腳頓了下

    “應周徊,你很閑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南鴿鮮菌湯這道菜,需要寸步不離的煨燉兩個時辰,食材處理工序極其繁瑣,對廚藝要求極其苛刻。

    “還好。”應周徊輕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不過給阿祈燉個湯的時間還是有的。”

    “只有兩人份的。”

    容祈:“”

    鶴靈犀的醋也要吃啊?

    “知道了。”容祈淡聲,“中午會回來的。”

    “還有。”走到門邊,少年又面無表情轉過頭,“要是你還在我沒睡醒時就折騰,麻煩回你自己的房間睡。”

    自從三日前累得昏睡過去同這人同床共枕一晚后,這幾晚應周徊總能找各種理由賴著和他一起睡,甚至扯出了不抱著他睡根本睡不著這種一聽就在鬼扯的借口————

    但他還是答應了。

    他的系統核心碎片還在應周徊身上,貼在一起時,他確實更為放松一些,睡得也會沉一些。

    恩,就這么簡單。

    ——

    鶴靈犀已經在停云殿偏門處等他了,他身上穿的是女款的文課弟子服,渾身上下唯一的墜飾是半束青絲的淺藍發帶,面容素凈,不施粉黛,血色淡薄的臉在晨光中像是清麗而柔嫩的水芙蓉。

    見容祈多掃了兩眼他的唇,鶴靈犀有些不好意思:“是太白了,氣色很差是嗎?我帶的口脂用完了,不然還可以蓋一下的。”

    “明日帶你去山下集市。”容祈說,“買點衣衫首飾,要買什么其他的你自己挑就是。”

    應周徊倒是給他備了不少飾物,多以青藍和銀色系為主,倒也不是不適合鶴靈犀,只是要是拿給鶴靈犀用了,小師叔的醋壇子不知道又要沸上幾遭。

    “好。”鶴靈犀點點頭,“等我哥哥來了,我讓他把這些錢都還給你,算我先欠著你們停云峰的。”

    “你們無極宗的試劍大會應該會給云隱宗發帖子吧?”

    “會。”容祈和他一起走出傳送陣,“你哥哥會來,安心。”

    “好。”鶴靈犀彎起眼眉,“那這段時間,就麻煩阿祈多照顧一下。”

    走進饌樓,鶴靈犀再次領會到無極宗的財大氣粗。這裝潢哪里像一個宗門食堂啊?根本就是云集四域十洲不同派系美食的超豪華酒樓吧?

    最重要的是,所有菜品全部免費,除了早中晚三頓正常膳食外,每逢單數日有下午茶歇供應,雙數日有甜水供應。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碗白粥,其實卻是以上品雪蓮和至純靈露熬制而成。鶴靈犀才吃兩口,丹田處便升騰起一股舒適的熱意,滋養著受傷的靈脈。

    鶴靈犀輕嘆:“現在申請加入無極宗還來得及嗎?”

    他隨便算了下單是饌樓的每日開銷,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數字。

    “可以。”容祈抿了口熱湯,同樣感覺四肢百骸流轉著一股暖洋洋的熱意,“但鶴玦會同意嗎?”

    “”鶴靈犀哽了下,沒什么底氣的辯解:“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經過我哥同意的”

    容祈看了他一眼。

    情緒一如既往的疏淡,可眼神傳遞的意思被鶴靈犀一下領會:

    這話你自己說了信嗎?

    “又在討論你家兄長呀?”樓迦月端著早膳在鶴靈犀身邊坐下,這幾日容祈同應周徊廝混恩,閉門不出的時候,他和鶴靈犀已經混得很熟了,很自然地捏了下鶴靈犀的臉,“我們的哥管嚴。”

    鶴靈犀憋了半響,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話反駁,生生給自己憋出一頸紅暈來,眼眸明潤潤的含著兩汪水,活像是被人欺負狠的*舍舍迦??。

    “他是哥管嚴。”容祈慢條斯理地用筷子挑開灌湯包的薄皮,流出一半湯汁后才夾起,“那你是什么,夫管嚴嗎?”

    樓迦月:“”

    他噎了一下,“阿容你偏心。”

    “別老是打趣靈犀。”容祈瞥了他一眼,“他臉皮薄,羞惱上臉后又退得慢,適可而止。”

    鶴靈犀:“”

    還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呢,阿容。

    “可是小靈犀真的很可愛啊。”樓迦月嘆氣,“能忍住不逗的定力也太強了。”

    樓迦月有些好奇:“小靈犀呀,你哥是不是很嚴肅古板的性格呀?不然怎么忍得住不欺負你的?”

    “倒也不是。”鶴靈犀抿了下唇,才褪下稍許紅暈的臉又染上鮮妍色澤來,聲音都小了:“他欺負的,但不是像你這么欺負。”

    “靈犀你也太實誠了。”樓迦月忍了下,還是沒忍住抬手摸摸他的頭,“寶寶啊,你這么軟的性格,豈不是被你哥吃得死了,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鶴靈犀躲開樓迦月揶揄的目光,臉色卻越來越紅,直到去清明殿上課才慢慢褪下來。

    第一次正兒八經在修真宗門上課的樓迦月覺得十分新鮮,但認真聽了一刻鐘后,他就感覺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

    阿容說得沒錯,這《星辰觀測與宇宙法則》天文通識課確實有夠催眠的。

    他看了眼坐在前面的容祈,對方脊背挺得筆直,手里握著一支用于速記的炭筆,在札記上寫筆記。

    再看看右側的鶴靈犀,他同樣坐得端端正正,認真看著講臺上的授課長老。

    只有自己,歪坐著托著腮,昏昏欲睡了然無趣。

    他不好意思騷擾兩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但對同桌的楚珩卻毫無心理負擔,寫了個紙團丟給他。

    楚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拆開一看:“”

    上面寫著稍顯潦草的幾個字:【楚少玙,我可以逃課嗎?】

    又扔過來一個,墨跡都未干:【你要不要一起?】

    楚珩深吸口氣,在札記上刷刷兩筆,遞到樓迦月面前:【不去,不可以。】

    樓迦月在心里嗤了聲,知道楚珩不允許那他必然沒法走開,索性往桌子上一趴,睡起大覺來。

    春光明媚,日頭正好,宜補覺,宜躲懶。

    枕著授課長老催眠講課聲睡得香甜的小樓公子不知道,坐在身邊的劍修在他睡著后,默默調整坐姿,替他擋去大半日光。

    第302章 試劍大會 “是沒有愧疚,卻想補償的特……——

    漏永更長不如談笑八卦通訊組——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各位, 無極宗一年一度的試劍大會又快到了,各位今年有什么期待的嗎?

    【蟲蟲那么可愛怎么可以討厭蟲蟲呢】:沒興趣…那不是你們劍修的場子嗎?還能有什么期待的,坐觀看席喝茶吃點心嗑瓜子欣賞帥氣的劍修小哥哥唄。

    【管理員-擼盡天下毛絨絨】:贊同蟲蟲…希望這次可以多來幾個帥氣的劍修小哥哥, 本宗實在沒什么好苗子。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這話說的不太禮貌啊,我們劍修靠實力吃飯又不是靠臉, 長得好看有什么用, 小心被合歡宗盯上。

    【真的不想練控筆了】:最符合稱號的一集…平安兄請說出你的故事。

    【真的不想練控筆了】:不過也是哈, 合歡宗最喜歡長得好看的劍修了。

    【破銅爛鐵倒賣專業戶】:平安兄你小心點啊,可靠的小道消息, 這次試劍大會合歡宗也會派人來。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試劍大會, 他們合歡宗過來干什么???跳開場舞嗎???

    【都說了算不了期末成績】:恩……或許是過來挑貨呢?不是都說真正的劍修是合歡宗的修為增長器嗎?

    【一錘子訌死你】:樓上的卜修瞎說什么大實話呢, 小心被本群的劍修找到報復啊。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都說了算不了期末成績, 你給我等著

    【都說了算不了期末成績】:等就等, 看在同為群友的份上我還可以給你免費算一卦姻緣噢, 說不定你的正緣就是某個合歡宗的美人呢~

    【遠離合歡宗保平安】:……滾啊。

    ……

    “什么事讓阿祈這么高興?”應周徊把冰碗放到容祈面前,眼眉淺彎,“試試, 櫻桃醬是師兄之前做的。”

    容祈關掉訊玉舀起一勺冰酪, 半凍半流質的酪飲入口即化, 清甜綿香的牛乳里巧妙的融進了櫻桃醇膩的果香。小丸子軟糯彈牙, 花生碎、杏仁干、夷果等干酪咸脆爽口,恰到好處的中和了甜食的膩味。

    最巧妙的是,吞下后,唇齒間回甘著一絲淡淡的酒香。

    容祈又嘗了一口,確定這絲冰甜酒香是源自于櫻桃醬后,問應周徊:“這個櫻桃醬怎么做的?”

    既要保留一絲酒香,又不能喧賓奪主蓋過櫻桃本身的甜味, 這個發酵程度,相當難控制。

    “這個要等師兄出關后才能知道了。”應周徊摸了摸他隨意束在腦后的低丸子頭,“廚房里還有師兄做的霜莓醬和雪菱汁,明天給你做其他口味的冰碗。”

    “好。”容祈又吃了一口,“方才看到一點劍修相關的趣事兒,合歡宗修士真的喜歡逮著劍修采補嗎?”

    “也不是采補,用正統的合歡宗修煉功法雙修其實對雙方都有益處。”應周徊看著容祈被冰酪潤得殷紅濕漉的唇,手撐在椅背上俯身親了一下他,舌尖卷吻過唇珠,嘗到一絲淺嘗輒止的涼甜。

    容祈頓了下,面無表情的勺子轉了個方向喂進應周徊嘴里。

    小應師叔失笑,嚼完咽下后才繼續說:“至于專門逮著劍修…這是謠言,不用當真。但個別合歡宗修士確實就專好劍修這口,尤其喜歡心性堅毅,剛正不阿的劍修。”

    懂了,個人xp。

    容祈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你被合歡宗的纏過嗎?”容祈突然意識到應周徊也是個劍修來著。

    “沒有。”應周徊笑得溫和,“合歡宗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劍修。”

    容祈:“心眼子太多的?”

    “差不多吧。”小應師叔絲毫不覺得這個形容有什么不妥,他含笑點頭,“我在他們眼里,可能不太好騙。”

    那倒是。

    依著應周徊的性格,想騙他的,只會被他騙到褲衩子都不剩。

    “這次試劍大會。”容祈吃完最后一口冰酪,“合歡宗真的會來人嗎?”

    “會,客房都已經安排好了。”應周徊拆了他亂完的丸子頭,重新束了個松散卻不顯凌亂的發髻在腦后。

    容祈:“過來挑貨的?”

    “還是謠言,合歡宗也是有修劍的,過來正常的切磋交流而已。”

    “噢行。”想起鶴靈犀,容祈問:“云隱宗會派人來嗎?”

    “當然,每年的試劍大會他們都來了。”應周徊知道他關心什么,“鶴小姐的兄長,也在賓客名單里。”

    鶴玦。

    應周徊的眸色淡下來。

    最好只是過來帶走鶴靈犀的。

    “小師叔。”容祈抬眸,眸色清凌凌地看著應周徊,“這次試劍大會你會下場嗎?”

    “理論上是不下場的,太欺負小輩了。”應周徊捻了下少年軟綿綿的耳垂,想著可以給阿祈準備一些耳飾,漫不經心道:“還是說,阿祈想看我用劍?”

    “還行。”容祈回想起上次在秘境外,應周徊提著斬羲劍從天而降的畫面。

    白衣颯然,銀光凜冽,一劍霜寒。用最簡單的劍招解決掉敵人,爾后溫潤含笑輕描淡寫地宣告,你輸了。

    清矜,利落,又優雅。

    比起當妖,容祈覺得,無極宗天賦卓絕、風褱驚綽的小師叔這個身份,更適合應周徊。

    “我知道了。”雪青色眼眸漾開清淺笑意,“既然阿祈想看,那我在試劍大會上找個機會找人打一架便是。”

    容祈:“”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也不知道哪個倒霉蛋要被應周徊挑為對手了。

    ———

    ———

    等應周徊出去后,溶溶月這才搖著大尾巴進來。它輕盈躍上書案,輕嘆:「你這位小師叔壓迫感真是太強了。」

    應周徊在的時候,溶溶月基本不會出現。應周徊一走,又不知道從停云殿哪個角落鉆出來了。

    容祈揉揉它的頭,“應周徊的森*晚*整*理原型,有這么恐怖嗎?”

    「不是恐怖是它的氣息太」溶溶月蹭蹭容祈的手,金燦燦的眼瞳移了下,「容容,還是等你自己發現吧。」

    容祈:“他威脅你什么了?”

    「不是威脅,你小師叔人這么好,怎么會威脅我這么一只弱小可憐的雪韾呢?」溶溶月打了個哈哈,「是友好協商過后達成了共識,有關他的原型和血脈,容容還是等他告訴你吧。」

    所謂的友好協商便是,某位小師叔拎著弱小可憐無辜的雪韾脖頸肉,淺笑盈盈說我知道雪韾洞天地悉萬物,能看破任何妖獸的偽裝,你很聰明,一定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對嗎?

    對上那雙看似溫柔舒和的雪青色眼眸,溶溶月不自覺抖了下,很識趣地點頭保證,它一個字都不會和容容多說的。

    “行吧。”容祈點點頭。

    溶溶月反倒有些訝異:「容容你不生氣啊?」

    “有什么好生氣的。”容祈把畫廢的陣法圖揉成團丟進紙簍里,聲音淡淡:“他瞞我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要計較這個,得把自己氣死。”

    「容容,你們的關系好復雜,好奇怪啊。」溶溶月在容祈手邊趴下,「你不愛他,也不在意他,可是你們耳鬢廝磨抵足而眠,他對你來說,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容祈沉默了片刻。

    “是沒有愧疚,卻想補償的存在。”

    「啊。」溶溶月懵懵搖頭,「我不明白。」

    人類的感情都這么難懂嗎?

    “沒事,你不用明白。”容祈搓搓小家伙的臉,語調溫和稍許:“你還在幼生期呢,可以長大一些再明白這種事。”

    溶溶月便不糾結了,歡歡喜喜地把頭埋進容祈掌心。

    「好呀,我聽容容的。」

    「容容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它最喜歡容容啦ovo

    ———

    ———

    步入六月后,來參加試劍大會的宗派陸陸續續到達無極宗。

    稍微有頭有臉的宗門都不會錯過這場一年一度的修真盛會,無數天資出眾的劍修都期待著在這場試劍大會中嶄露頭角拔得頭籌,奪得年輕一輩劍修第一人的美名。

    成為第二個應周徊。

    容祈也是刷靈網才知道,往前五年的幾屆試劍大會,榜首皆是應周徊。只要這位年輕得過分小師叔下場,那第一基本不用想了,連賭局都不用開。

    更氣人的是,所有同應周徊比過的劍修都氣急敗壞說,應周徊不尊重對手。旁人是鉚足了勁認真比試,他像是來玩似的,有時候嘴里還會咬個糖塊,打完下場糖都沒化一半。

    這位小師叔,最過分的時候都懶得把斬羲從劍鞘里拔出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三招之內能解決的事情,何必再折騰斬羲出鞘了?

    你就說氣不氣人吧:)

    當時還流傳著一個說法是,能讓無極宗的小師叔拔出斬羲劍,在他手里過上三招,這實力在年輕一輩里才算是過關的,達到及格線水準。

    容祈聽了后只覺得…恩,不愧是應周徊。

    這招恨得讓人恨不得把他套麻袋揍一頓的裝逼風格,非常小師叔。

    當然應周徊也有這個實力和底氣如此行事說話就是了。

    鋒芒畢露,張揚不馴的小師叔啊。

    容祈還真有那么一點點想看一下,一身白衣,挑著斬羲劍笑瞇瞇把對手氣個半死的小應師叔是何等模樣風采。

    但這個想法不能被應周徊知道,不然某人的尾巴怕是又要翹上天了。

    云隱宗的隊伍來得稍遲,恰巧容祈被派到了接待云隱宗的臨時任務。他第一眼便在等待的人群中找到了鶴靈犀的哥哥,云隱宗首席劍修鶴玦。

    容祈的目光掠過青年通身不見半分贅飾的玄色弟子服,目光在那柄斜負的銀灰長劍多停了幾秒。

    劍鞘泛著冷鐵特有的啞光,偏生懸了枚鵝黃流蘇的劍穗,在玄衣墨劍間晃出一弧溫軟光暈——這般格格不入的物件,像是什么人用云錦裁了半宿,又捻著金線一針針繡出纏枝蓮紋來的。

    鶴靈犀的針線功夫確實很好。

    容祈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生就一副刀兵相,眉骨如刃,下頜線條利落又分明,連稍壓下的眼睫都透著幾分冷硬。

    對方很敏銳,倏地便察覺到他的目光,此刻正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望過來,透著冷浸浸的寒氣,連眼神都是被打磨到極致的鋒意。

    下一秒,鶴玦閃到他面前,聲音冰冷如霜浸:“靈犀在哪。”

    第303章 斷縈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再也不要喜歡……

    “停云峰。”容祈掃了眼腰間的玉絡, 對鶴玦一下反應鶴靈犀在他這的事情沒感到驚訝。隨后又聽到這位劍修冷冰冰問:“停云峰,你和應周徊是什么關系?”

    容祈看著他肩后嗡動兩下的長劍,一邊想一周目他走了以后應周徊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語氣淡定:“他是我師叔。”

    “三個問題的額度用完了。”那雙殊滟至極,卻又格外清透的溵藍眼眸沒什么情緒的看著他, 明明只是一個金丹期的弟子, 卻絲毫不懼他外放的劍氣和殺意, “現在歸隊去,明天會見到靈犀的。”

    靈犀。

    這個稱呼讓鶴玦眸色愈冷, 但大庭廣眾下他也不能頂著云隱宗首席的身份對容祈做什么, 只能氣壓低沉的回到云隱宗隊伍里。

    處理完云隱宗接待入住事宜后, 容祈回到停云峰, 看到鶴靈犀抱著溶溶月坐在大殿臺階上, 容祈走近便聽到他苦惱的自言:“阿皎啊…你說我要是告訴哥哥我想留在無極宗, 他的怒火我能承受住嗎?”

    鶴靈犀并不知道溶溶月的本體是雪韾,一直把它當成一只普通的雪貍。在停云峰無聊,而容祈又被應周徊纏著不得空陪他的時候, 他就會找雪韾玩。

    雪韾又最是喜歡氣息純凈、性情靈透之人, 自然也樂意和鶴靈犀貼近, 更別提鶴靈犀還會做不同口味的好吃肉干和零嘴投喂它。

    “阿祈。”見容祈走近, 他的眼眸微亮,“你見到我哥哥了嗎?”

    “見到了。”容祈實話實說,言簡意賅:“你哥有點兇。”

    “抱歉啊…他那人就這樣。”鶴靈犀輕撇了下嘴,有點不開心地搓搓溶溶月細軟蓬軟的毛,“從小到大,我稍微和誰親近一些,他就不會給那人什么好臉色看。”

    占有欲強得過分。

    容祈在他身邊的臺階坐下, 靜靜注視片刻少女姣秀柔和的側顏,忽然問:“你喜歡鶴玦嗎?”

    鶴靈犀怔了下,茫然地搖搖頭,又復而垂睫,掩去眸中的復雜情緒,聲調輕了稍許:“我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就是鶴玦。”

    鶴靈犀側眸看了眼容祈,他沒有因為這句話流露出疑惑、驚詫憐憫……這種情緒,只是安安靜靜看著他,虹膜色澤清淺而透,映出滿庭櫻色,還有遠處橘藍色的霞光。

    鶴靈犀稍有波動的心,忽然在這兩泊透徹明凈的藍里平靜下來,有些話也能很輕松地以陳述口吻說出:“我是我哥撿回來的,家里的長輩算出我是我哥的命劫,要殺了我,我哥當時年紀小沒有辦法,為了保住我,給我和他種上相見歡。”

    “這個蠱的別稱是,同生蠱。”鶴靈犀遙望著遠處繢艷夕光下的云興霞蔚,眸中卻空冷冷的,生不出半點暖意,“相見歡,別離難;長相思,共生死。”

    “那個時候我哥七歲,我五歲。”鶴靈犀說,“親長見解蠱無法,便不停給我灌輸一個念頭,我的命是屬于我哥的,我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因為他,我得到的一切也是他給予他的,我不能傷害他,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就連鶴玦后來也說,靈犀,你是我撿回來的,你是我的。

    “我在五歲以前,不穿裙子,也不叫鶴靈犀。”鶴靈犀看著身上的薄衫繡裙,盯著裙擺上的鵝黃色團花目光怔怔,“同生蠱種下后,親長用盡法子都解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不知道從哪里請來了一個邪路子卜修,給我同一個姑娘交換了命格,檢測出我是天生的音修體質后,又把我送到了清音門。”

    “從此以后,我就成了清音門三小姐,鶴靈犀。”

    “鶴玦,是我在這世上最最依賴信任之人。”鶴靈犀把頭埋進掌心,語氣冷倦:“可是我發現,我還有是有點恨他。”

    “有時候……我還想問鶴玦,他到底把我當什么了。”

    是妹妹,情人,還是所有物?

    溫熱的眼淚濡濕指縫,鶴靈犀肩膀輕顫著,“為什么明明有了喜歡的人,卻還是要我糾纏不休呢?”

    等那兩片薄削漂亮的蝴蝶骨停下顫抖后,容祈才說:“靈犀,你想解開相見歡嗎?”

    鶴靈犀猛地抬頭,眼眶紅透,睫毛被淚水浸濕,錯愕地看著容祈。

    “你存在的意義是你自己。”容祈遞了方軟帕給他,平靜地重復:“你想解開同生蠱嗎?”

    “想的話,現在就可以。”

    剛才他在系統倉庫里翻了很久,在犄角旮旯里終于翻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不太會安慰人,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朋友最有效的幫助。

    容祈把一柄純黑的匕首放到鶴靈犀膝上,接住跳到他懷里、毛發被打濕大半的溶溶月。望過來的眼神是冷淡無瀾、卻也讓人心安的靜:“這個,剜開你蠱蟲所在的地方,挑出來就行,過程會有點疼,可能得忍忍。”

    “斬斷此蠱后,你不會對鶴玦再有一點感情。”容祈看著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抬手輕柔擦去鶴靈犀頰邊的淚水,“此刀名喚斷縈。”

    斷縈。

    縈系的縈。

    A+級道具,一次性用品。字面意義的,可以斬斷和一個生命體所有的牽連,不管是氣運磁場,情感糾葛,還是被其他東西連纏在一起的聯結。

    容祈記憶還未完全恢復,但他隱約有個印象自己系統倉庫里有這么一個東西。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想用在他和應周徊身上的。

    “一刀下去,你只會是你自己。”容祈收回手,“送給你了,要如何做,看你自己。”

    他只給幫助和選擇,把利弊講清楚,不替別人做決定。

    ……

    把溶溶月留下安慰鶴靈犀,容祈徑直走到停云殿后廂廚房。

    在灶臺前挽著袖子正給青玉蘿雕花的應周徊手上刻刀不停,刷刷剔下一堆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蘿絲,和容祈對上視線時,雪青色眼眸總會彎出溫潤好看的弧,“看樣子,阿祈是有問題想問我?”

    容祈也不過多廢話:“第一周目的時候,為什么鶴靈犀死了,鶴玦卻沒死?”

    “同生蠱也分很多種。”應周徊一邊用靈力操縱著剛溫好的白萸奶釀給容祈倒上半盞,又用靈力隔空送到他手邊,“嘗嘗我新煮的奶釀,放了甜圓子……相見歡這個名字就解釋了其中玄機,相見歡,別離難。雖然難,卻也不是無解。”

    容祈捧著熱乎乎的瓷盞輕啜一口,奶釀入口溫度適宜,味道有點類似現代的紅茶烤奶,鮮甜細膩的奶味外,在唇齒間久盤不散的香氣既有茶飲的清馥,又有酒釀的醇香。

    “很好喝,下次試試冰鎮的。”容祈點評一句,“所以鶴靈犀是如何解掉相見歡的?”

    “具體怎么解的我不知道。”應周徊滿意端詳兩秒晶瑩剔透的青蘿花,放進盤子里,“相見歡并非單一體,而是由生蠱和死蠱組成的雙子蠱,主導權在生蠱手里,也只能生蠱寄宿者單方面解開和死蠱的聯系。”

    “鶴靈犀應該是察覺到自己體內的蠱蟲是生蠱,在臨死前殺死了蠱蟲。”應周徊把洗凈的刻刀放回架上,“尚存一息快要死透時挖出生蠱,那死蠱便毫無感應。”

    “鶴靈犀也不全是為了不想牽連鶴玦。”應周徊輕笑了聲,眼神卻漠然,“鶴三小姐,比鶴玦以為的要決絕多了。他的最后一縷魂魄散去前,和鶴玦說的話是。”

    鶴玦,我不欠你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再也不要喜歡你。

    容祈靜默幾秒。

    “鶴玦和鶴靈犀經歷了什么?”

    “不太清楚,但總歸和鶴玦沒長嘴有點關系。”應周徊揭開甕蓋,往翻滾沸騰的乳白色湯汁里撒了一把鮮芡子,“還是阿祈說得對,人長了嘴就是用來說話的過來幫我試一下味道。”

    “哦,好。”容祈就著應周徊喂到唇邊的瓷勺飲去湯汁,眼眸輕微亮了些。

    應周徊滿意了:“看來這鍋九回春葥湯還算成功。”

    “你今天”容祈頓了下,瞄了眼燉湯的瓷甕,“應該不止兩人份吧?”

    “讓鶴三小姐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就是。”應周徊輕嘆,“在阿祈眼里,我這點肚量都沒有嗎?”

    容祈:“。”

    難說。

    “對了。”容祈倚在門邊看應周徊炒出最后一盤菜,忽的想起,“你和鶴玦有什么過節嗎?”

    應周徊手上動作一度,“他為難你了?”

    “沒有,無極宗還沒誰可以為難到我。”容祈搖頭,“只是態度不怎么友善。”

    知道鶴靈犀在停云峰后,就更甚了。

    “是結過一點梁子。”應周徊洗凈手,“我們搶過一次東西,他沒搶過我。”

    容祈:“是什么?”

    應周徊語氣淡淡:“往生花。”

    往生花開在冥府九幽河畔,回生息,召三魂。哪怕身體和肉身都死透了,只要要保留著一絲氣息,都能用往生花作引,燃回魂燈凝聚那人的三魂。

    至于七魄那得要其他東西。

    往生花這種逆天存在…一般都事關世界命核氣運,容祈心下微緊,“你摘取的時候有沒有受傷?”

    “費了些周折,不過還好。”

    也就九死半活,只剩一口氣了吧。

    容祈不信,正要再問,面前忽然一暗。

    “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想起什么,只是記得,我要復活一個人。”應周徊垂眸看著被自己攏進陰影里的少年,雪青色眼眸溫霽融和,脾氣極好的模樣,“一個口是心非、違背誓言的騙子。”

    “復活后,我要把他關在我身邊。”應周徊輕柔托起容祈的下頜,幾乎是貼著他的唇,眸底化出更濃沉的青墨色。吐息溫熱,聲調輕柔:“把他養到對我上癮。”

    第304章 決斷 “你自己想過的生活,比有志氣重……

    “我要把他關在我身邊。, 把他養到對我上癮。”那道聲音溫柔到幾乎蠱惑,環在他腰上的那只手,隔著衣衫沿著脊骨慢慢下滑, 力道放得極輕柔,卻莫名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面無表情的容祈:“……”

    真是隔三差五就要整這么一出。

    他木著臉抬頭, 望進那雙染上深斂色澤的雪青眼眸, 清潤的玉色被濃墨寸寸浸透, 幽邃紺青沿著玉脈蜿蜒游移,恍若月下松枝在冰面洇開的倒影。

    那些不可言說的晦澀情愫, 此刻正隨著墨色與玉紋的交融暈染, 順著眼尾攀上眉骨。

    “應周徊, 你好難搞啊。”容祈不咸不淡, 抬手拽住應周徊的衣領把人拉向自己, 啵一口親在他右臉上。

    動作一氣呵成堪稱是行云流水。

    “發病完了嗎?”容祈拍拍他的臉, 撫平衣領上揪出的褶皺,“發病完了就出去吃晚飯吧,我餓了。”

    應周徊:“……”

    他把邁出半步的少年攔腰撈回懷中, 低頭親了親那雙清濯濯的藍眸, 語氣透著溫和的無奈:“阿祈, 哄人不是這么哄的。”

    比他溫度稍熱一些的薄唇貼上來, 容祈緩慢地翕動了一下眼睫。柔軟的舌尖滑入齒關,已成習慣地閉上眼眸。

    一個春風化雨般柔和細膩的吻。

    輕緩,溫柔,卻也極其磨人。

    在容祈快要呼吸不過來,準備提膝踢人的時候,應周徊偏開頭,貼在他耳畔溫和道:“阿祈, 這才是哄人的正確方式。”

    容祈:“。”

    小應師叔淺色的衣袍上還是留下了一個腳印子。

    被親得唇色殷紅水透的少年面無表情盯了他兩秒,“哄好了?那可以出去吃飯了嗎?”

    許是那雙水色濛濛的藍瞳實在是太漂亮,像是被春霧浸潤的煙藍晶。又可能是少年眼梢洇出的淺紅太蠱人,比春雪里的胭脂桃還要秾秀妍麗。

    應周徊沒忍住又用唇貼了兩秒他的眼睫。

    “好了,去吃飯吧。”

    ———

    當晚,接近子時的點,書房的門被人輕叩三聲。

    停云殿就住著三個人,除了鶴靈犀沒有別人。果然,門外傳來一道輕聲細語的詢問:“打擾了,阿容,我可以進來嗎?”

    容祈拍了下應周徊示意他已經纏到他膝蓋上的東西弄走,整理了下微亂的衣袍,才說:“可以了,進來吧。”

    鶴靈犀抱著溶溶月探出半個身體,外衫攏得松散,露出半段芽碧色里衣衣襟,青絲散在腰間,鬢角和發梢還潤著稍許潮氣,一看便是才沐浴完出來,準備入睡的模樣。

    應周徊頭也沒抬,隨手拈起容祈作練習涂畫的符箓看起來。

    “那個……”鶴靈犀輕咬下唇,耳朵有些紅,“阿容,我今晚可以和你睡嗎?我…腦子有些亂,想和你說說話。”

    “可以啊。”容祈沒半點猶豫地點點頭,放下筆,“那走吧,去你房間。”

    應周徊:“。”

    容祈看著他,“一晚上睡不著,對你應該沒什么影響吧?”

    “……”應周徊淡淡瞥了眼鶴靈犀,捻了下少年涼潤綿軟的耳垂,“就這一晚。”

    “別聊太晚,明日我們都要下去幫忙。”

    后天試劍大會便正式開始了。

    “好。”

    走出書房幾米遠了,鶴靈犀才小聲問:“阿容,我把你喊走陪我,是不是惹你小師叔不高興了?”

    容祈:“有一點,不過不用管。”

    小應師叔一定會找時機討要回來的。

    “劍修都這樣嗎?”鶴靈犀嘆息,“占有欲強的離譜…迦月上次也同我抱怨,說楚珩管他管得太嚴了,連同旁人好顏多說兩句話都要不高興。”

    容祈想起【漏永更長不如談笑八卦通訊組】內對劍修的評價,愣是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可能確實是這樣。”

    劍修,人均醋壇子控制狂。

    這句話似乎沒說錯。

    容祈只在幫鶴靈犀準備用具的時候進來過,隔了一個多月再次踏入這間房,感覺面目一新。

    偏沉肅莊冷的色調變得明亮柔和,氈案宴幾、檀櫥鏡臺上都鋪上了軟幃,一些精巧的小擺件隨處可見,恰到好處裝點著這方空間。

    用于隔絕寢房和外廳的洞窗掛上淺黃色薄紗,紗上繡著蔥綠倩碧的草木花紋,同窗邊的桃花插瓶相得益彰,添了幾分清新生機。

    欞窗下的軟塌上堆了好幾個填充的鼓鼓囊囊、看起來分外軟和的抱枕,形狀稀奇可愛。

    容祈多看了兩眼,鶴靈犀順著望過去,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是我自己做的,我平時喜歡歪在窗下吹風看書,不管是靠著還是抱在懷里都很舒服阿容喜歡嗎?我送你兩個好不好?”

    “好。”容祈沒有拒絕,他收回打量的目光,“你是個在哪里都能把生活過得很好的人。”

    “誒?”這個評價讓鶴靈犀懵了一下。

    他的頰邊透出淺淺紅暈,“我很喜歡這個評價,厚著臉皮應下啦。”

    “不過也差不多吧。”鶴靈犀抿出一個清甜柔軟的笑來,撩開洞窗垂紗,讓容祈進來,“不管境遇怎樣,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呀,我喜歡在能力范圍內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心情也會變好嘛。”

    跟在兩人身后一起走進來的溶溶月非常贊同地點點頭,同容祈說:「靈犀真是手巧,我就來這里睡過兩晚,他還專門給我縫了一套小被子小枕頭。」

    鶴靈犀脫去外衣搭在箱籠上,“阿容,你習慣睡外面還是里間?”

    “外面吧。”

    他確實是更習慣睡外面,但和應周徊睡一起的時候,睡里面比較多。

    “好。”鶴靈犀率先躺進被子里,把跳上來的溶溶月摟進懷里,托腮看著容祈解衣松發,“阿容,我現在要是不解開相見歡,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懦弱啊?”

    “不會。”容祈看了他一眼,聲音清淡而靜,“只是一個選擇而已,不分對錯,勇敢和懦弱。”

    “而且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適合把同生蠱給挖出來。”容祈在榻邊坐下,抬手揮落層層帷帳,雕花床內的光線一下變得昏柔暗淡,很是適合滋養睡意的環境,“靈犀,你的身體還需要養很長一段時間。等治好傷,恢復了再決定也不遲。”

    “斷縈你留著,用來防身也不錯。”他的唇角幅度很淺地彎了下,“就當是我給朋友的禮物了。”

    鶴靈犀從枕頭下摸出斷縈,輕撫刀鞘上繁復華麗的刻紋,“從見面到現在,你真的給我太多東西了。”

    生路,希望,現在還有徹底的自由。

    鶴靈犀抱著溶溶月跟個蠶寶寶似的扭動兩下,把頭擱到容祈腰邊,似有似無盈在呼吸間的幽微冷香讓他覺得安心。

    “怎么會有阿祈這么好的人呢?”鶴靈犀抬手虛劃一下,眼眉彎彎,“像個救世主一樣從天而降,救我出水火,還不求任何回報。”

    “在認識你之前,我其實不太明白我想做什么,修好我的南薰琴,去找哥哥嗎?還是去找清音門報仇?”

    “我覺得都行,但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

    容祈翻過一頁書,很順手地摸摸鶴靈犀的頭發,又給跳到另一邊腿上的溶溶月順順毛,輕恩一聲:“那你現在想好要做什么了嗎?”

    “恩,想到了。”鶴靈犀用指尖一圈圈纏住容祈染上銀白的發尾,又松開,如此反復,樂此不疲,“我想留在無極宗,我喜歡這里的氛圍,我想繼續研琴,老本行還是不能丟嘛如果以后有這個實力的話,留在無極宗當個授課長老,上上課吃吃茶彈彈琴,就差不多啦。”

    鶴靈犀閉上眼,用臉貼住容祈的腰腹,“聽上去是不是很沒有志氣?”

    “你自己想過的生活,比有志氣重要。”

    “阿祈呢?”鶴靈犀問,蒙上些困意的眼眸含著霧色看向他,“以后想做什么?”

    “找回我自己的東西,然后回家。”

    容祈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知道想要什么,歸處何在。

    應周徊身邊,停云峰,還稱不上是他的家。

    “這樣呀,那也很好,有家可以回去。”鶴靈犀眨了兩下眼,困蒙蒙地反應過來:“原來停云峰不是阿容的家呀?”

    “恩,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

    都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范疇。

    鶴靈犀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是因為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家嗎?”

    “家”這個字眼在夜色中洇開溫熱的霧氣,少年凝霜覆雪的眼眉忽而柔和下來。霜色褪去時,他眼底浮起溶溶霽色,恰似層冰消融后,月光碎作粼粼波痕,游弋著輕吻垂落水面的柳梢——連料峭春寒都禁不住這般溫柔。

    “我沒有父母,只有兩個哥哥。”清凈泠然的嗓音溫沉落入耳朵里,催得鶴靈犀愈發昏昏欲睡,他慢慢道:“那很好啊感覺阿容的哥哥也一定是很好的人呢。”

    “一定不像我哥哥睡了自己的妹妹。”他含著儂軟鼻音嘟囔,“王八蛋每次都把我折騰得腰軟腿疼,跟有癮似的。”

    容祈:“”

    這種事情就不用和他說了。

    “阿容”鶴靈犀努力支起眼皮,眸中水汽氤氳,“你說鶴玦會不會生氣啊?”

    “知道我想留在無極宗他一定會生氣的。”

    “我很喜歡鶴玦。”他輕囈著,“但我不想做屬于他的鶴靈犀了”

    意識墮入黑甜夢境前,鶴靈犀感覺自己眼皮被一道溫涼細膩的觸感輕輕覆上。

    還有一聲平靜的、卻讓人心安的“好”

    ……

    第二日容祈醒來時,鶴靈犀已經換好了衣衫。

    看清鶴靈犀身上的裝束時,容祈有些困蒙的腦子一下清醒過來。

    不再是素日色澤淺淡柔和的春衫羅裙,款式利落的衣裝收束出少年稍顯削薄,卻清挺利落的身形來。

    聽到細微的動靜,他轉過頭來,卸去化容術后的五官反更添幾分秾麗,同樓迦月居然有著七成的相似。

    少年的眉骨凌厲地破開妝粉,脖頸線條像清透而薄利的瓷刀,在晨光里泛著冷白的光。

    有那么一瞬,容祈以為坐在妝臺前的人是樓迦月。

    只是他眼眉一彎,咄咄逼人、帶著攻擊性的皊艷便化為柔和笑意,又帶了點鶴三小姐的影子。

    “早安。”他說,“要幫忙給我想個新的名字嗎?”

    第305章 啟幕 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釀,你試過了……

    鶴靈犀的新名字暫時沒有取成, 試劍大會啟幕儀式在即,容祈要早點下去幫忙,鶴靈犀左右無事, 也隨著一起下去了。

    一身男裝跟著容祈下去的。

    他還不太適應以男裝的身份見人,便戴了一副銀飾面具站在容祈身邊。等候的時候站在他們身邊的同門好奇問起, 容祈便說是自己的朋友, 久聞無極宗的試劍大會前來觀摩, 已經作過登記了。

    這位有點嘴碎的體修同門又問:“你們停云峰那位清麗嬌弱的貴客呢?今日盛典,怎么不下來一起玩?錯過可太遺憾了。”

    “她今日身體有些不太舒坦, 先歇下了。”容祈瞥了眼鶴靈犀又開始泛紅的耳尖, 對體修同門微微頷首, “我帶他去臺上觀看, 視野更好, 回見。”

    “回見。”體修同門羨慕地揮揮手, 喃喃自語:“有個輩分高的師叔就是好啊,我也想去臺上觀看。”

    鶴靈犀有點擔心,“我們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些?”

    不刻意柔化聲音說話時, 他的聲音溫而不軟, 像是暖春四月里淌過山間的溪澗, 清澈而柔和。

    容祈:“不會。”

    等上了臺, 鶴靈犀才知道容祈為何說不會。

    容祈帶他去的是輩分或者宗內品階最高一級的看臺,還有無極宗的貴客也是落座于此,看臺前打了一道用于防止窺視的玉簾,坐在簾幕內的人能把試劍臺上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下面的人卻看不清臺上人的面目,視角差設置得尤為巧妙。

    “來了?”坐在第二排、和宗主同輩的小應師叔懶散支頤,開著訊玉光明正大刷靈網摸魚。

    應周徊旁邊只有一個座位, 鶴靈犀的情商自然不會低到要再加一個座位,很自覺的站到容祈旁邊。好在容祈右手邊便是過道,也不會擋著什么人的視線。

    容祈掃了眼趴在應周徊膝蓋上蜷成一團雪球的溶溶月,他說怎么大清早就不見阿皎,原來是被應周徊給帶走了。

    注意到容祈的視線,應周徊微笑:“有些事要請它幫忙,過了今日再還給阿祈。”

    溶溶月趴在應周徊腿上裝死很久了,聞言敷衍地拍了一下大尾巴,也算是和容祈打招呼:他是“自愿”的。

    容祈沉默幾秒,“你別欺負阿皎。”

    應周徊把剝好的一小碟奶油瓜子推到容祈面前,雪青色眼眸彎成溫和的淺半月,看上去和氣又無害,“怎么會呢?”

    ……會不會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容祈抓了小手掌的瓜子仁塞到鶴靈犀手中,懶得回慣會黑裝白的小應師叔。

    應周徊順了順膝上雪貍柔順雪白的長毛,同容祈說:“我還是比較喜歡那只尺玉奴的手感。”

    容祈困惑一秒才反應,應周徊說的是一周目的時候他化作尺玉貍陪他一起參加試劍大會的事情。

    容祈面無表情:“那你懷念吧。”

    真是給應周徊慣的,盡提些得寸進尺的要求。

    他把應周徊手邊的酥瓊葉端給鶴靈犀,“要吃嗎?”

    “吃,謝謝阿容。”鶴靈犀對他笑了下,拈起一塊酥瓊葉咬進嘴里,瞧著卻有些心不在焉。

    「阿容可以告訴鶴三小姐。」應周徊頭不轉嘴不動,容祈耳邊卻響起他的聲音:「鶴玦現在還沒資格踏入這里,即便他有先前的記憶,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升得如此之快。」

    容祈剝杏仁的手一頓。

    為什么應周徊還可以開啟他和綁定宿主的對話頻道?

    應周徊像是能讀他心似的,緊接著不緊不慢道:「阿祈的系統碎片還在我身上,開啟這個對我來說并不難。」

    「讓你朋友安心觀看啟幕式。」應周徊很自然地拿過容祈手邊的蜜漬杏仁,說話間很快剝了幾顆出來:「你想要把他留在停云峰,那這人,鶴玦便帶不走。」

    可是容祈對應周徊的秉性太了解了,這妖看著溫潤舒和脾氣好的不得了的模樣,實則最是涼薄冷情。不相關的人,能不沾邊的事,決計不會多主動挨邊一下。

    能有這么好心?

    容祈喝了口茶。

    「說說你這么樂于助人的目的吧。」

    小師叔敲敲桌子示意容祈伸手,小十顆白嫩飽滿的杏仁滾到容祈手心里,應周徊的尾指狀似無意地擦過他的指根。

    「鶴玦得罪過我。」

    鶴玦得罪過我=我不想讓他痛快=鶴靈犀不選擇他,而是留在停云峰這件事會森*晚*整*理讓他破大防=他會這么樂于助人的目的

    行吧。

    容祈覺得自己能推算出這一串等式,明白應周徊真正的意思也挺厲害的。

    「今日山下集市有煙火看。」應周徊發出邀請,「要一起去嗎?」

    「就我們兩個。」

    容祈慢吞吞嚼著杏仁,「好啊。」

    "鐺——"

    無極宗的晨鐘在日晷指向巳時三刻準時鳴響。

    試劍大會啟幕式,正式開始。

    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白衣玉帶、面容冷峻的男子站起來,眨眼間便到試劍臺上方虛空。

    他環視一圈下方烏泱一片的人群,淡聲:“啟陣。”

    隨著這聲話落,尤鑒山眉間迸出一道深銀色劍魄。劍氣沖霄的剎那,四下轟然升起光幕,沉睡山林間的長劍如流星般自巖壁里掙鞘而出,在琉璃色的穹頂交織成流動的星圖。

    無極宗宗主尤鑒山的本命劍“破妄”,正在星圖中央吞吐明光,劍氣凝成的金烏繞日三匝,最后化作漫天劍意墜向試劍臺。

    劍光如雨,氣象華麗,宏偉盛大。

    這些劍意并無任何攻擊性,對合道期以下境界的劍修都大有益處。劍意里融入了尤鑒山半生的劍道領悟,但其他弟子能悟到多少,便要看其心性和能力了。

    這開陣儀式,是無極宗送給所有劍修的見面禮。

    放在其他宗門,是只有內門弟子才有資格領悟這等劍道大能的半生劍意的。

    見容祈看得目不轉睛,應周徊:“早知阿祈看得這般認真,這開陣儀式我就不該推脫的。”

    容祈:“”

    真的夠了,和自己的師兄也要競嗎?

    他側目,溵藍眼眸清凌凌的,“你的境界到底到哪了?別跟我說化神。”

    見容祈的注意力如愿落回他身上,應周徊輕彎眼眸,“恩,可能還要再高一點點吧。”

    “一點點是多少?”

    應周徊支著下巴,笑盈盈地對他比劃口型。

    容祈:“”

    應周徊怎么還沒被天道(也就是世界意識)給劈呢?這不科學啊。

    「我回來的時候,除了身體年齡倒回來了。」應周徊對容祈很少賣關子,直接在系統頻道內坦言:「修為和靈識境界都跟著一起回來了。」

    「你沒瞞著你的師兄們?」

    「本來想瞞著的。」應周徊輕嘆,「但然相玉那老狐貍不太好應付,沒瞞得過。」

    然相玉。

    每次應周徊直呼他師父的大名,容祈都要慢一秒才能反應過來這是他那位師祖,已經飛升上界的放鶴仙君。

    「回來的時機不太巧,恰好撞上他挨完雷劈準備飛升的時候。」應周徊輕描淡寫的語氣,「我那時狀態不怎么好,然相玉推遲了飛升時間,給我下了三道禁制,丟進停云峰關了幾個月,確定我不會犯病了才放我出來。」

    容祈的眼角輕抽了下。

    這飛升時間是能說推遲就推遲的嗎?這完全不把天道法則(世界法則)放在眼里啊。

    這師門全是變態(。)

    「我抄佛經的習慣,就是那個時候養成的。」

    「然相玉臨走前也不知道和師兄們交代了什么,總之,你來之前,我就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

    應周徊輕嘆:「天天被幾個師兄壓著干活,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外面跑。」

    這下系統頻道內安靜了幾秒。

    「應周徊。」容祈的聲音輕了一些,「這樣很好。」

    他的師父,師兄們,都很好。

    「得空的時候,和我說說你這些年在四域十洲游歷的見聞吧。」少年素來冷淡無瀾的面容上,漾開一點不明顯的笑意。

    「南域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釀,你試過了嗎?」

    一個時辰的啟幕式結束后,已然接近午時,下午未時過半(兩點鐘)開啟正式比試場。

    踏入停云峰那一刻,鶴靈犀緊繃的心才算緩緩放松下來。

    他摘下面具,再三和容祈確認:“我哥哥尋不到這里對吧?”

    “尋到了傳送陣也進不來。”應周徊看了眼他卸去化容術和妝粉的眉眼,眸底閃過一絲了然,“天下還沒有人能破得了靈樞君的陣法。”

    “安心。”容祈拍拍他的肩,“鶴玦帶不走你的。”

    “下午的比試我不去看了。”鶴靈犀有點喪氣,“要是在什么地方被我哥哥逮住了,你又打不過他。”

    鶴靈犀為什么會覺得他打不過鶴玦?

    容祈正要問,鶴靈犀又搖搖頭,“算了,還是去吧,總不能一輩子不見他。”

    也行。

    去還是不去容祈都隨鶴靈犀,“要換衣服嗎?”

    “不換。”鶴靈犀回答得沒有猶豫,“早晚都要面對的。”

    雖然穿回男裝,但有些習慣卻非一夕一朝可以改變的,他很自然地挽住容祈的手,“希望我哥哥不要那么沖動不要在非試劍臺的場合和無極宗的人打起了。”

    但。

    往往就是————

    下午第三場比試,五招內把對手打敗的鶴玦轉過身,直直捕捉到玉簾后的某個身影,眼神如淬冰霜的冷,在靈力加持下,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傳遍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云隱宗鶴玦,請無極宗停云峰容祈賜教。”

    話音落下兩秒不到,玉簾后走出一道身影,白衣利落,肩上壓著一塊銀青色襟珮彰顯身份。少年半束馬尾,看上去比鶴玦還要小一些的年歲,生著雙殊異而瑰滟的藍眼,無波無瀾地垂視著試劍臺中的鶴玦。

    “這是試劍大會。”

    “鶴玦,我是個陣修。”

    第306章 劍修vs陣修 “鶴玦,你太小瞧我了。……

    “我知道你是個陣修。”鶴玦站在臺下, 目光看似落在容祈身上,實則是注視著他身后立于玉簾里三步之外、影影綽綽的削薄人影身上。

    “我不欺負人。”鶴玦淡聲,“我的修為壓制三成內, 不出任何劍招只用基礎劍式,左手持劍同你比試, 碰到彼此左肩便算贏, 保證不會傷到你半分。”

    “容祈。”鶴玦用拇指推出玄劍一寸, 眸色沉冷地看著容祈,“你應還是不應。”

    那就打吧。

    容祈喚出翩躚來, 流霰青芒裁開空氣, 霜色月光凝作實體, 少年御著銀青色靈杖輕靈落到試劍臺上, 衣帶輕揚, 銀綾翩飛。

    云袖翻涌如雪浪拍岸的剎那, 鴉青發絲垂落間,襯著那張皭白清冷的臉,像是自九重云宮墜落的司雪神官, 皎皎不染塵, 連衣褶里都藏著未化的瓊琚碎玉。

    鶴玦清楚聽到臺下傳來幾道竊竊私語:

    “這就是靈樞君新收的那個弟子?長得這般好看, 怎么先前沒人說啊?”

    “人家那叫低調好嗎…這弟弟看著年歲還小, 要是再長幾年,這修真界美人榜前三必有一席之地。”

    “別的不說,停云峰這幾位的臉是一個賽一個好看啊,無極宗那位小師叔我見過,也是好看的嘞。”

    “我還是更喜歡這個,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鶴玦端詳幾秒那張臉,哪怕因為年歲尚小還有些稚秀感, 卻已然生得叫人挪不開眼的漂亮。

    尤其是那雙藍殷殷的眼睛,虹彩淺淡,清透如鏡,在天光下卻呈現一種極其瑰滟的漸變色澤。

    不帶什么情緒、冷冷淡淡地望過來時,又有種叫人背脊發涼的空冷譎麗。

    靈犀便是瞧上了這幅皮相?

    否則鶴玦想不出鶴靈犀看上這小子什么地方。

    一個天資稍微好點,皮相出眾了些的脆皮陣修,連保護鶴靈犀做不到,又如何配站在他的靈犀身邊。

    更何況。

    鶴玦閉目,回想起這段時日反反復復的夢境片段————

    滿目鮮紅刺目里,鶴靈犀渾身是血地躺在他懷中,大口大口咳出血來,閉目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鶴玦,我不欠你了,我們就此兩清。

    鶴玦被這段夢魘折磨得夜不安寐,一閉目便會出現鶴靈犀那張慘白又焮艷的臉,叫他好幾次修煉時都險些走火入魔。

    此次前來無極宗,他就沒想過鶴靈犀不會跟他回去的可能。

    在容祈身上看到鶴靈犀的繡跡時,他就已經起了殺心。

    他一手養大的妹妹,怎么能同旁人在一起呢。

    既然靈犀看中的是對方這張臉。

    鶴玦抽出劍,身形消失在原地。

    那他就毀掉這張臉好了。

    ……

    玄色劍鋒劈開濃霧,破掉用于障眼的霧陣時,容祈正好將最后一枚冰玉嵌入陣法中間。直往面門襲來的劍氣激得他發帶崩裂,鴉青色發絲在罡風中飛揚,少年的眉眼間閃爍著琉璃色陣魄。

    “容祈,把靈犀還過來。”鶴玦握著玄刃自寒霧中一步步逼近,手中長劍被霧氣淬得寒芒凜然,腳邊碎石被劍氣絞成齏粉。

    容祈面無波瀾地后退半步,后跟精準點在方才測算出來的巽位陣眼。袖中綾帶無聲垂落,在試劍臺上勾出蜿蜒繁復的陣紋。

    鶴玦的用詞讓他覺得分外好笑:“還給你?鶴玦,你把鶴靈犀當什么了?”

    他的物件還是他的妹妹?

    話音未落,玄色長劍已然襲來。容祈輕飄飄躲過第一道劍光,削去他幾根發絲;第二道劍光斬斷他手中的軟綾待到第七道劍光時,容祈后背已抵上冰冷山壁。

    劍鋒刺入肩胛的剎那,容祈對鶴玦輕輕挑起唇角,弧度很淺,冰冷而嘲弄,溵藍眼眸無波無瀾。

    “鶴玦,你太小瞧我了。”

    霎時地脈轟鳴。

    三百六十枚冰錐咒符同時亮起,將試劍臺四方霎間照得雪亮刺目。地面瞬時冰封千里,七道劍影在鏡面般的冰層上互相折射,把鶴玦困在劍籠里。

    “確實有幾分小聰明。”

    ————他的劍鋒被玄冰牢牢鎖,容祈用自己劍氣為引,把整個試劍臺都煉成了鎖劍陣。

    但終究只是一個金丹而已。

    鶴玦漠然地想。

    “但也不過是雕蟲小技。”鶴玦并指抹過劍脊,隨之漾開的劍氣震得冰層裂出道道細紋。卻在冰屑紛飛間瞥見少年清冷如霜浸的眉眼,染血的手指閃爍著銀青色靈力,輕撫過陣法邊緣、鶴玦未曾見過的古老陣符。

    “雕蟲小技嗎?”青頤化出的銀青色長劍同鶴玦的劍擦出一道火花來,容祈同樣沒有用任何劍招,手腕一挑一轉便化解了鶴玦戾氣愈重的劍勢,“那請云隱宗少宗主試試,多久能走出我這雕蟲小技的幻陣吧。”

    鶴玦蹙眉。

    倒是他大意了。

    先前還以為容祈只是用他的劍氣作引制成鎖劍陣把他困在其中,現在看來卻不盡然。

    容祈布下了雙重陣法,鎖劍陣只是一個障眼術,意在把他引入第二重幻陣里。

    容祈明明有本事能躲開他的劍,方才那一下卻生生捱下不躲不讓,目的為的便是讓他踩著提前布下的陣印開啟專門針對他一個人的幻境。

    鎖劍陣崩裂的玄冰碎片在空中凝滯,折射出十七道扭曲人影,每一道都有一雙已然變得赤紅卻未曾被主人察覺的血瞳。

    鶴玦握在手中的劍柄突然滾燙如烙鐵,那些碎在他劍刃下的冰晶化作玄青色磷火陣符,順著劍身像是鎖鏈一般纏在他持劍的右手上。

    他方才那七步,每一步都精準踩在容祈預先鐫刻的陣紋節點上。

    十七幻夜陣,幻境類靈陣巔峰的造物,陣紋由三千縷心魔織就,如暗室中無聲蔓延的蛛網,專伺人性最脆弱的裂隙。

    入陣者踏過前七步陣印,恰是陣眼吞噬生魂的倒計時。陣法開啟后,在十七重虛實交錯的鏡淵中,你會親手剝開自己最隱秘的恐懼,如同剝開一顆層層潰爛的果實,直至靈臺最后一點清明化作鏡面裂痕里的塵屑。

    十七幻夜陣,是靈樞君溫行晚的自創陣法,八階大陣。

    如果容祈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金丹期陣法師,那必然無法開啟。他方才確實用系統能量轉換了靈力布下了十七幻夜陣。

    如果鶴玦按照承諾,只用三成修為同他打架的話,哪怕換了右手,容祈不會動用半分系統能量。

    是鶴玦食言在先,被殺意和戾氣逼得入障而無所察覺,后面的劍招一步比一步凌厲,招招都是沖著他的命門去的。

    那他又何必留手。

    容祈挑開鶴玦的劍,殺機極重的劍氣連他的衣角都未碰到半分。

    “鶴玦,你這第八步,踏的是驚門死位。”少年染血的白衣在陣風中鼓蕩,腳下綻開蛛網般的銀紋。以他手心的青頤為中心,漾開層層銀青色漣漪狀光芒,拂動少年的發梢,勾勒出完整的陣圖輪廓。

    “鶴玦,三百六十周天星辰里,貪狼星輝最易牽引心魔。”

    暴烈劍氣在看似如水波一般柔和的銀青色陣芒中凝滯,四周景象如同被水泡扭曲的壁畫。鶴玦看見自己斬出的劍氣詭異倒流,漆刃映出的面容竟變成鶴靈犀那雙凝著哀意、悲絕至極的眼睛。

    腳下冰層裂痕中涌出無數雪色靈力,像是柔軟的白綾,又像是蒼白手臂,捆著攥著鶴玦墜向重重夢境———

    十幾年前那個雨夜,他從死人堆里翻出一個尚存一息的嬰孩,帶回了云隱宗。

    閉目之前,鶴玦意識到,怕不是從第一道劍光劈開霧陣起,他就已經踏入幻陣魘籠里。

    ……

    臺下之人只觀得試劍臺上濃霧一片,境界低于化神境的人用靈力覆眼都無法看清濃霧之中的兩人到底是個何情形。

    直到濃霧里亮起一盞淡青色的蓮花燈,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每亮起一盞,就說明被困在陣法中的人跌入更深一重的夢境。

    坐在觀看席主位的尤鑒山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這是行晚所創的十七幻夜陣吧?這孩子才多大,就能畫出八階大陣了?”

    “小六的眼光,你還不信嗎?”謝鏡合瞥了眼后方的應周徊,“若是沒點東西,能被小六留在停云峰?”

    “也太厲害了些。”尤鑒山搖搖頭,“這孩子和小六一樣,秘密很多。”

    “他叫什么名字來著?”拜師大典那天尤鑒山有事不在,后面也沒和容祈打過照面。只知道他小師弟替五師弟收了個弟子,于陣修一道上的天賦不遜色于當年的溫行晚。除了去清明殿上課外基本不下停云峰,是個行事作風極其低調的孩子。

    “容祈,祈禱的祈。”謝鏡合端起茶杯抿了口,“這孩子性情不錯,你見到他第一眼,便會明白小六為什么喜歡他。”

    “如果不是小六護得緊,我都想讓他到棲霞峰住一段時間了。”

    這話讓尤鑒山表情一瞬微妙起來,欲言又止,這位無極宗宗主最后還是在師姐面前閉嘴了。

    他其實很想說,你要是敢把小六他對象帶回去,你家那位怕是明天就有機會跑路了。

    尤鑒山看著少年自濃霧中走出,步伐輕緩從容,即便肩頭綻著血跡,發絲垂落如緞如瀑,卻也半點不顯狼狽。

    他朝著觀云臺方向行了個折柳式弟子禮,染血的指尖劃過卷宗時在宣紙上洇開朱砂印記,驚得登記弟子手中墨筆墜地三尺:“我贏了。”

    “這個試劍臺布下幻陣,一時半會都用不了。麻煩著人看顧一下,不要讓人靠近打擾,等燃到十六盞蓮花燈時,再來找我解陣。”

    “好、好的。”

    尤鑒山看著他提在左手的銀青色長劍,轉頭看著謝靜合:“這孩子不是個陣修嗎?”

    “主業陣修,副業劍修。”謝靜合敷衍一句,嘖嘖搖頭:“也不曉得云隱宗那位鶴少宗主怎么得罪小祈了,居然畫出十七幻夜陣,這可叫人比死了還難受啊。”

    “行了。”謝靜合斜了眼尤鑒山,“還不快下去給小祈撐個腰。”

    云隱宗那老東西已經殺到容祈面前了。

    第307章 心魔 “這是鶴玦合該承受的。”……

    “不知犬子和小友結了什么怨。”足足比容祈高出一個頭的云隱宗宗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兩道濃眉不怒自威,即便收斂了氣勢,也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既要用十七幻夜陣來困住他。”

    鶴鑄掃了眼少年左肩上暈開的血花,“犬子在比試中傷到小友, 我先代他賠個罪, 上等的治療藥晚一些會送過來, 保準小友半個時辰內恢復無虞。”

    “不知小友能否看在兩宗交情的份上,替犬子解了這幻陣?” 鶴鑄凝著那雙清凈冷透的藍眼, 生出一種莫名的不適感來。這雙眼睛生得屬實是妖異了些, 漠然到沒有半點人氣兒, “事后我必定親自壓著他上門道歉。”

    容祈看著五官同鶴玦有著五分相似的男人, 身骨清挺筆直, 半點不受對方身上氣勢和威壓所影響。他搖搖頭, “抱歉,解不了。”

    鶴鑄皺眉:“小友是何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陣法師解不開自己布下的靈陣。”

    濃霧中的蓮花燈已燃至第七盞,銀青焰火灼灼, 顏色比先前的花燈陣火來得都要明亮, 焰心隱隱透出一絲藍來。

    這是陷陣者靈識入障的表現。

    聽容祈簡述完其中緣由后, 鶴鑄臉色微變, 還覺著有些不可思議。

    鶴玦心性堅韌專一,克情克欲到近乎無情,劍心素來穩固,怎么可能會被幻陣困住才堪堪半柱香的時間便入障了?

    入障必然是道心不穩生出了心魔……可鶴玦又有什么所求不得,所念不忘呢?

    難道是———

    鶴鑄的臉色幾經變幻,沉聲:“我倒是還知道一個可以破陣的法子,只是要委屈一下小友了。”

    說遲時那時快, 鶴鑄袖中罡風驟起時,空氣中忽現裂帛之音。破妄劍裹挾著鋒凜劍勢而來,將鶴鑄鬢角發削落三寸。

    容祈看著立在他身前,衣飾上具鐫刻著長極九轉紋的男人,提著青頤微低頸項,“宗主。”

    “客氣了,你該喊我師叔。”尤鑒山看著陰晴不定的鶴鑄,面容冷峻,語氣冰冷:“取布陣者的心脈精血破陣,鶴宗主,好打算啊。”

    這分明是拉著陣法師同歸于盡的最后手段,現在卻被鶴鑄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對一個小輩使出。若是尤鑒山的動作稍慢半秒,容祈此刻怕是被鶴鑄生生用手穿了心脈取血,連生死都尚未可知。

    “分明是貴宗少宗主自己技不如人輸了比試,道心不穩身陷幻陣中,現在卻要用如此下作手段讓我師侄給少宗主解陣,請問鶴宗主,這是何道理呢?”

    鶴鑄自知他不可能在尤鑒山手下取到容祈的心脈血,臉色愈發難看,語氣也不太好:“那請問尤宗主,貴派弟子在比試中用出十七幻夜陣,又是何意?誰不知道這是專噬靈識的幻殺陣?”

    “不為何意,此非怨仇,實乃生死,只為自保。”少年的霜藍瞳孔現出第七盞幻夜蓮燈驟然轉青的焰心,這是靈陣和畫陣者共感的表現,他的聲音愈冷:“少宗主既說三成靈力,不傷我分毫,為何穿我肩骨?既言左手持劍,為何又換了右手直取我命門?”

    “鶴宗主詰問我為何用十七幻夜陣,我倒是想問問鶴玦,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何在比試中對我痛下殺手,招招殺意畢現?”

    “他死不了,十六盞幻夜燈燃起時,我自然會過來給他解陣。”銀青色長劍在少年手中化為筆簪,容祈把散落的青絲挽了個最簡單的半髻,溵藍眼眸清冷如霜浸,“如果鶴少宗主的靈識,能撐到十六重夢境。”

    “還有。”少年輕扯唇角,“十七幻夜陣不過夢淵入口,真正困住鶴少宗主的是他親手給自己種下的心魔種。”

    “我身上還有傷,不便作陪,先行告退。”

    尤宗主不動聲色瞥了眼少年離開的背影,想真不愧是一家人,這性子,和小五是真像。

    鶴鑄面色鐵青:“尤鑒山!”

    “我師侄是什么意思,那無極宗便是什么態度。”尤鑒山把破妄劍歸入鞘中,語氣平靜:“貴派少宗主違約先傷我宗弟子在先,我師侄迫不得已祭出十七幻夜陣自保,一來一往在我眼中算扯平。”

    “倘若鶴宗主不滿意這個結果,兩宗要斷交,那請便。”

    ————

    “阿容!”容祈一下臺,鶴靈犀便焦心迎上來,“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哪里?”

    “我沒事。”如果不是不太方便,容祈都直接催動系統能力愈合傷口了。他搖搖頭,“一顆丹藥便可療愈,不用擔心。”

    他看著不知何時回到鶴靈犀面上的銀飾面具,唇角輕彎,“還記得戴面具。”

    “不戴面具的話會被鶴宗主認出來的。”鶴靈犀仔細端量著容祈有些蒼白的面色,還是有些不大放心,“現在就去療傷吧不要留下后遺癥才好。”

    容祈攔住他要來查探傷口的手,搖搖頭示意自己當真無事,“不問你哥哥嗎?”

    “”鶴靈犀這才看了眼濃霧彌亙的試劍臺,以他現在的靈力根本看不清幻殺陣中的情形,“阿容會殺了他嗎?”

    不待容祈回答,鶴靈犀先說:“你不會的。”

    篤信的答案,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把發顫的手指掩到身后,血色淡薄的唇彎出淺淡的弧,故作平靜:“知道阿容會留我哥哥一條性命,我為什么要問呢?”

    容祈輕嘆,裝作沒看到對方遮掩的動作。

    “其實在意他和恨他這兩件事,并不沖突。”容祈說,“靈犀,那道靈陣并不會真的困住鶴玦的靈識。你哥哥生出了心魔,在幻陣中大夢十六重走這一遭,對他來說并一定是壞事。”

    即便鶴玦走完這十七重夢境,幻陣也不會絞殺他的靈識。

    “心魔?”到現在都沒有和鶴玦碰上面,并不知他現狀的鶴靈犀茫然地重復過這兩個字眼,有些不可置信:“你說,我哥哥生出了心魔?”

    他的第一反應和鶴鑄一樣:鶴玦生出了心魔?怎么可能?

    容祈:“恩。”

    意識到什么,鶴靈犀怔怔看著容祈:“鶴玦的心魔,是因為我嗎?”

    “是。”容祈不作隱瞞,聲音清淡無瀾:“但你不必為此自責。”

    “這是鶴玦合該承受的。”

    什么意思?

    鶴靈犀還要再問,旁側傳來一道溫潤聲線:“阿祈,先隨我回去療傷。”

    應周徊在一旁等候多時。

    “一起回停云峰。”容祈并不放心把鶴靈犀留在外客云集的山門里。

    鶴靈犀心下有些亂,隨口應下:“好。”

    青年掌心凝著楝紫靈力,輕撫過少年左肩血肉模糊的刺穿傷。幾個呼吸的時間,觸目驚心的血洞愈合如初,只剩下潔如新雪的瓷膩皮肉。

    “好了。”應周徊給容祈攏好里衣,又細致地把掖在衣衫里的發絲撩出來,“晚膳想吃什么?我去準備。”

    “應周徊。”容祈拽住他的衣袖,松松攏住的里衣又因為這個動作滑落稍許,露出一截纖秀漂亮的鎖骨來,“你不要生氣這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阿祈。”應周徊抽出自己的衣袖,在少年怔松、失落還未攀上心頭前,牽住他的手,“你現在是血肉之軀,無法調節痛感,即便于你而言是輕傷,但被肩貫穿肩骨的時候,你不疼嗎?”

    “還好”兩個字在容祈唇邊轉了圈,被他換成:“是有一些。”

    其實沒有取出系統核心捏碎時,十分之一的疼。

    但說出來應周徊估計更要生氣了。

    “下次不會了。”容祈自覺不會哄人,只能輕輕捏一捏應周徊的手心,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軟和一些:“再有這種以身作引的情況我一定事先和你說。”

    “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盡量不受傷,也不讓自己疼。”

    他把手撐在榻上,微微仰頭看著應周徊,漆潤綿密的青絲散在身前,襯得那張臉愈發小。少年的面上一貫是清淡無瀾的,可那雙殷殷藍瞳里,卻又多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來。

    “應周徊,你真的舍得生我的氣嗎?”

    少年音色如冰晶墜入琉璃盞,偏在尾音處勾出一彎新月弧度。倒映著燭火的瞳孔恍若月華流淌的寒潭——這般無垢情態裹著致命惑意,偏他問得如同討教學問般端方清正。

    有時候,撒嬌的話用清凌凌的調子道出,殺傷力更是翻倍。

    尤其是,說話的人撒嬌而不自知。

    真的……應周徊喉結輕滾了下。

    叫人招架不住。

    “阿祈何時學會這個的?”應周徊輕嘆,“和你先前那幾個宿主?”

    “關他們什”未盡之言被碾碎在唇齒間,雪色眼尾洇開薄紅。

    原就攏得松垮的里衣被應周徊輕而易舉剝下,像是撥開最后一層筍衣似的,露出里頭融白細嫩的春筍來,唇舌覆上,齒刀輕合,輕而易舉便嘗到鮮潤清甜。

    “你別”容祈有些難受地推了一下埋在身前的腦袋,眼梢紅紅的,簇睫濕漉漉地黏在眼尾處,像是被雨水打落的黑鳳蝶。

    “好。”埋首的人含糊應了聲,他的手被扣緊,沉甸甸的熱。

    哪里好了溵藍眼眸被似痛苦似歡愉的水霧浸潤,用手背抵住唇,這才止住將將要溢出口的甜膩喘息。

    他是讓應周徊松口,不是讓他換一邊。

    但顯然現在再說,也來不及了

    “不吃晚膳了嗎?”雙腿一涼,被褪去里褲的少年啞著聲音問,浸了點儂軟鼻音:“應周徊,我還餓著呢。”

    “先用別的。”粘稠冰涼的墨色蛇游上他的大腿,稍稍勒緊軟腴豐白的皮肉,在影籠昏沉的光線里泛出盈膩光澤。

    稠影得寸進尺的往上,纏得愈緊,少年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又被不知餮足的妖類嘗去。

    “夜宵”應周徊低頭含住已然被吮得飽滿充血的耳珠,托了下掌心清瘦柔韌的腰,兩人幾乎融作一體,“請阿祈吃更好的。”

    第308章 三問 “應周徊,你還要多貪心呢?”……

    接近亥時末時, 容祈才吃上晚膳……啊不,夜宵。

    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面下肚,被翻來覆去折騰好幾次的容祈這才感覺稍稍活過來一些。

    他起身時隨手披錯了應周徊的外衣, 長出一截的袖子松松折起幾道,堆疊如雪浪的手腕處, 赫然蜿蜒著霜青梅枝——那是方才應周徊妖紋未褪時留下的釉里紅。

    鴉青長發潑墨般垂落腰際, 愈發襯得頸間碎玉似的齒痕驚心, 偏他抬眼時睫羽還凝著未晞的月魄。烏發白膚間,那雙溵藍眼眸清凌凌地一盵, 眸光流轉間恍若月下未散的春霧, 只消這么輕落一眼, 便能輕而易舉勾出人心底最隱秘陰暗、不可言說的欲望來。

    應周徊的目光在那兩片殷紅瀲滟、潤著層薄薄湯汁的唇上多停了兩秒, 等容祈咽下最后一口湯, 把早已備好的水果推過去, 又捏了個訣把兩個空掉的湯碗送去廚房清洗。

    雪白多汁的梨塊盛在琉璃盞中,入口鮮脆清甜,很是解膩。容祈咬了兩口, 忽的想起應周徊今日邀請自己的事:“你不是說要邀請我一起去看煙火的嗎?”

    “這幾日晚間都有煙火, 推到明日可好?”應周徊輕彎眼眸, “今日算我食言了, 明晚給阿祈送賠罪禮。”

    “恩?”容祈嚼著梨塊,“賠罪禮倒也不用,我今日也沒什么心情下山逛集市看煙火。”

    小應師叔瞇眼輕笑,眼尾挑得儇薄又溫潤,“那還是要的,是我食言在先。”

    “那隨你。”容祈咬下第三塊雪梨,咽下后道:“我在想, 為何楚少玙會完整想起一周目的記憶,但鶴玦卻是殘缺不全的呢?”

    “他們會想起來,也不全是因為我之緣故吧?”容祈叉起一塊喂到應周徊嘴邊,幅度很輕地側了下頭,眸光泠然地看著應周徊,“小師叔,說說吧,一周目我碎了系統核心之后的事情。”

    應周徊咬下喂到嘴邊的梨塊,慢條斯理嚼完咽下,溫和的商量語調:“可以不全說嗎?”

    “可以。”容祈并不計較這個,“說鶴玦和楚少玙相關的部分就行。”

    “……”他應得這般利索痛快,小應師叔又有些不痛快了。應周徊保持住微笑,“只是三個失了道侶的瘋子,在天地間尋找復活之法時,不約而同做了一些瘋事。有的傷了靈識,有的損了念魄,又有人給自己下了亂七八糟的禁制,這一周目的靈識記憶覺醒時,自然便有些副作用了。”

    難怪一個醒來時便入了障,狀若癲狂把人強行用蠱和自己綁在一起;一個生出心魔,輕易迷失在十七幻夜陣中。

    見容祈垂睫思忖,久久不語,應周徊輕攥手指,“阿祈這般擔心不相關的人,不問一下我嗎?”

    “……”光影曳動間,容祈掀眼淡淡覷了他一眼,掀起眼簾,霜雪般的眸光落在應周徊身上,虹膜清透如冰鑒,疏淡地映出對方的輪廓。

    “瘋得最厲害的那個,不正是你么?”玉箸似的指尖輕叩案幾,“縱使我問了,你當真會說?”

    不問要不高興,問了又不說。

    怎么這般難伺候?

    容祈站起身,青玉盞中銀焰微顫,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不需要用什森*晚*整*理么東西強行綁定在一起,也不用擔心我會跟誰走了。”

    每次纏著討要好處,翻來覆去變著法子的折騰,他基本也沒阻攔過,都任由著應周徊去了。

    “應周徊,你還要多貪心呢?”

    感覺到那些東西又開始不受控,蠢蠢欲動要發作。應周徊閉目幾秒,克制著眼眸異化。雪青虹膜在光下像是浸在冰硯中的玉,玉色通透而潤,泛著璘璘瀲光。

    “阿祈,我先前便同你說過。”他摩挲了下少年的腕心,“妖這種生物,都是得寸進尺,求索無厭的啊。”

    輕到近乎鬼魅的尾音消弭在驟然貼近的呼吸間。容祈倏然后仰,發間銀鏈撞出碎玉清響,卻在瞥見對方眼底的墨色時頓住。素白指尖將將要抽離時,已被攥出緋色痕印。

    “此刻我在你身側。”他任由人將指尖抵在頸側搏動處,一下一下摩挲著,輕柔又黏膩。聲音似昆侖巔終年不化的雪:“何需鎖鏈,何懼離散?你那些試探”

    鴉色睫羽輕垂,“還不夠嗎?應周徊。”

    應周徊指節泛白,忽將臉埋進他掌心。妖異豎瞳在陰影中明明滅滅:“阿祈可知,妖物貪欲如同附骨之疽?”

    溫熱的吐息掠過腕間青脈,"要你眼中唯我,要三魂七魄都烙下印記。生同衾死同穴,時時刻刻都不分離才好。”

    話至末梢已近呢喃。

    “生同衾死同穴那是合過籍,簽過同心契的道侶才會做的事情。”容祈看著青玉盞中燃動的銀白焰火,眸色微惘,“前前后后,我看過許多恩愛眷侶,也有最后相看兩厭的怨偶,但我仍不是很明白,喜歡這種東西,到底是什么。”

    “沒有喜歡只有憐憫和兩分特殊對待,也能結為道侶嗎?”

    容祈掰起他的臉,沒怎么費力就抬起,力道輕得像接住一片雪,“應周徊,我分不清。”

    “應周徊,你很好。”瓷白指尖一點點摩挲過妖泛著鎏紫妖紋的眼梢,鴉色長睫在眼下投出殘月狀的陰影,“這里的一切都很好,但我不會留下來。”

    他仰頭望向檐角銅鈴,冰藍虹膜流轉著星軌般的光暈:“你愿不愿意”

    尾音忽如斷弦般墜地,青瓷盞中倒映出他驟然抿緊的唇線。

    還是算了。

    不要問了。

    不要問了。

    柏彌大人說的沒錯,不要去問結果,貪得半響歡愉,已是最好的結果。

    早就料定的念頭,為什么這次浮現在腦海中,卻有些疼呢?

    容祈預備松開手,只是才動下指尖,便被應周徊牢牢攥緊,力道重得他骨頭都有點疼。

    應周徊妖瞳裂成細梭,腕骨暴起青筋將人抵上桌案,吐息卻溫柔如春蠶嚙桑:“你連問都不愿意問,就這般不信任我嗎?”

    “你怎么知道,我給你的回答一定是你不想要的答案呢?”

    指尖撫過少年薄軟腴膩的后頸肉,“先前你利落剜心,未經我同意抹去我的記憶,如今連問句要不要同走都吝嗇?”

    語調輕緩平靜,并不顯得咄咄逼人,卻有種叫人骨頭縫都生寒的涼浸感。

    風雨欲來。

    他好像真的讓應周徊生氣了。

    容祈久違地生出一點無措來,他感到些許茫然,又隱隱約約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心口處泛起陣陣抽疼,并不劇烈,卻難受得讓他忍不住蜷起身體。

    他聽見冰川斷裂的轟鳴,還有精密運轉的齒輪亂調的聲響,那陣抽疼化為綿密如針砭的疼,胸腔某處像是破了個口子,不斷冒出空洞洞的冷意,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不管是悲痛還是喜悅,經流過身體后,便被這處望不到底的窟穴吞噬,無法再被心臟和大腦捕捉到。

    冷意在血管結凍出冰碴,讓思維也跟著變得凝滯。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冰藍眼眸中的無機質感更甚,空懨懨的,像是脆白易碎的漂亮瓷偶。

    蒼白的唇瓣翕動著,吐出的話卻像格式化失敗的殘章:“我沒有不信任你。”

    “我”容祈久久說不上話,冷意在四肢百骸里游走,連思緒也似覆雪千里的蒼茫霜白。僅存一絲的意識,讓他后知后覺想,自己的系統意識好像出了點問題。

    他現在是人類的軀殼,人類該是有七情六欲,悲歡喜怒的。

    但是電子數據怎么會有呢?還是說,他的情感模塊和這個身體匹配時出了問題?

    他的思緒愈鈍,系統意識機能全部停擺一般,連感知都變得很模糊。

    雙唇貼上柔軟的觸感,比他燒熱一些的溫度,小心翼翼的、溫柔細致地含住他的下唇。應周徊的臉在視線里放大,容祈慢了足足幾秒才反應過來,是被應周徊親了。

    對方的舌尖并沒有探入,細細描摹著姣秀漂亮的唇形,直至溫涼的唇瓣被舔舐的溫熱,才稍稍退開一些。

    “抱歉。”應周徊輕嘆,克制萬分地撫了下他的臉,“阿祈,是我太心急了。”

    應周徊復而吻上,有些空冷的瞳仁輕縮了下,舌尖推來一粒裹著血珠的冰魄,順著相貼的唇齒渡了過來,口腔中漫開冰雪的氣息。

    “對不住。”應周徊退開,捧著他的臉,面色有些蒼白,“早該還給你的。”

    容祈怔怔地望著他,視線慢慢變得模糊,霧色浸染彌漫,臉頰也潤上一點濕漉。

    他才意識到。

    他哭了。

    第309章 碎片 【任務判定:失敗。】

    記憶如雪崩般灌入靈臺, 純白將將傾覆時,被一層冰糖片似的剔透薄藍能量網濾成柔和淅瀝的春霖,在缺涸多時的記憶荒原綻出大片白曇。

    容祈看到, 自己半透明的指尖沒入應周徊胸膛,析出星砂般的數據流, 清透的霜藍流光順著血脈游走, 系統本源化成的靈髓, 修補著對方破碎的妖核。

    可他實在是太虛弱了,這點僅剩的系統能量, 根本不足矣完全修復應周徊的妖核。

    “夠用了”他看著腕間迸裂出琺瑯質地的細密冰紋——那是過度調用系統能量引發的維度崩塌。

    酰紫妖痕從應周徊臉上一點點褪成淡青脈絡, 宛如風化的古瓷釉彩。縈繞在眉眼間的蒼白死氣也因新的生機注入被驅散。

    容祈拼著最后一絲氣力, 輕輕將額頭抵住對方心口, 明確感知到胸腔里虛弱卻規律的脈搏后, 緊繃的身形終于松垮下來。

    倏地他飛快偏過頭, 以手掩唇,蝴蝶骨因為嗆咳輕顫,像是奄奄一息的白鳥伶動骨骼盡碎的羽翼。焮艷刺目的鮮紅從指縫溢出, 染紅素白手指。

    眼皮越來越沉…但是還不能睡啊, 少年的身形搖晃一下, 用手撐住, 染血的指尖閃爍著最后一星銀藍數據流,像是風雨中搖曳不止、隨時要熄滅的虛微焰火。

    “對不起。”

    他輕聲呢喃,霜色睫羽覆下,斂去眸中的霧色。

    【解綁儀式正式啟動】

    【記憶格式化進度97%98%】

    瞳孔泛起冰裂紋理,每道裂痕都在吞噬過往畫面。

    他又咳出一口血來。

    應周徊,對不起。

    答應你的事情,我還是沒能做到。

    明水春三月啟封的梨花釀, 還有朱雀橋頭的白桃酥恐怕都只能讓你一個人去了。

    ……

    析糖一樣薄透的記憶碎片,被冰藍流光一點點裹住,吞噬,溶解,最后化為星霧螢芒,消融在銀色數據流中。

    靈臺中忽起千山雪。

    天地頃白茫茫間,少年站在那里,身形纖薄,銀發白衫,幾乎要融碎在風雪中。廣袖灌滿朔風,在漫天雪色里像是盈透脆白、搖搖欲墜的白鳥。

    少年距離他只有咫尺之距,卻又好像隔了很遠。瀕死一線的白鳥輕盈地落在他面前,同他做最后的告別。

    他抬手拂去對方眉間雪粒,指尖溫度比月光更薄。少年怔了下,聲音尾音碎在漸盛的風雪里:“應周徊。”

    “抱歉,我要失約了。”

    睫上冰花簌簌墜入應周徊掌心,竟燙得似淬火鐵屑。

    「我贈你新生和自由,祝你往后縱意無縛。山水一程,無需再相逢。」

    “再見。”

    話音落地時,凍翼白鳥碎作漫天鶴羽似的數據流,消散在風雪中

    那種像是心臟被生生挖走的尖銳鑿疼讓應周徊本從虛構的意識境里徒然驚醒,可記憶已如溶進水中的糖片,化散大半,剩余那一星半許的甜意也將要溶解。

    應周徊鮮少生出如此劇烈鮮明的情緒來,驚愕的,憤怒的,恨拗的,焚成一把灼烈的火,燒得蒼白的眼尾都蔓開異樣的紅。

    “容祈,你答應過的。”

    縱是指尖用力到痙攣,他也無法動彈半分。修復一半不到的妖核和破碎的丹田凝聚不起半點靈力。他現在的狀態,也只是堪堪從鬼門關被拽回而已。

    “騙你的。”少年揩去唇邊的血跡,面色比落在鬢邊的銀發還要清透,像是被使用打磨到極致的薄瓷,蛛絲般的霜藍細紋自下頜蔓延上臉頰,似釉跡,又似碎痕。

    銀青血管在他近乎透明的皮膚下忽明忽滅,恍若冰層下瀕死的螢。

    他的喉間溢出兩聲輕飄的笑音,唇角挑起的弧度淡薄又鋒利,那雙冰鑒一樣的藍眼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珠,星屑一樣的數據流在其間流淌,光芒漸熄。

    少年最后望來的眼神,是把淬了百遍又折斷的劍,刃尖卻又凝著經年不化的春月煙水。

    “應周徊,我騙你的啊。”

    “我這么一個辜負真心的大騙子,也不值得你再惦記對吧。”

    “不過,也是最后一次了。” 透明的指尖泛開微弱的銀藍光芒,緩緩伸到他眼前,“應周徊,別記了。”

    應周徊,別記了。

    最后一絲糖片,化在冰冷的數據流里。

    應周徊咳出一大口血,心口恍若被白鳥羽毛剜出個空蕩蕩的窟窿,呼嘯著灌進九百個沒有春信的寒冬凜風,血骨模糊的剜疼。

    【系統編號00R7-0112-09,和宿主「應周徊」,正式解綁。】

    【任務判定:失敗。】

    ——————

    后來呢?

    應周徊并沒有把他沉眠之后全部的記憶都給他,容祈不知道應周徊是如何拼湊起他已化為碎屑的系統碎片,又是如何修復好已成廢鐵的斬羲劍,尋找復活他的辦法,這一找就是七百多年。

    可是縱是摘了往生花作引,回魂燈燃了五百年,沉眠在極境鹽冰海中的少年也沒有半點要睜眼的跡象。

    容祈的系統意識消散后,應周徊取了一半這個世界的文明軸心埋入他空蕩蕩的系統核心處,這才保住他的能量體沒有消散。

    一千兩百多年過去了,他的道侶還是沒有半點要蘇醒的跡象。應周徊不耐煩了,準備再次深入世界里層,把剩下的一半軸心也弄走。

    攔不住這尊大殺神的管理員瑟瑟發抖地護住軸心和上級反饋,上級也表示無法,要是能攔得住當初也不會讓他弄走半邊文明軸心了。

    但放任應周徊毀掉這個世界,那必然也是不行的,上級只得苦兮兮請出老大,勞他去隔壁穿書局走一趟。

    因著捅出了“穿書局第一部第二部擅自跑到其他管理局隸屬世界竊取能量,篡改命軌線這個事”,兩方已經很久沒有來往了。這位老大忍氣吞聲好說歹說,割肉又放血的,這才請動柏彌走一趟。

    見到應周徊第一眼,柏彌慣例先揍了他一頓,下手極重,如果不是看在他的妖核是容祈拼著最后一點能量修復好的份上,柏彌少說也要碎出一點裂痕來。

    應周徊知道即便取了剩下那一半的世界軸心也無法讓容祈醒來,他此舉,也只是為了引柏彌走一趟而已。

    柏彌要出氣,那就讓他出氣好了,他只要一個答案。

    應周徊揩去唇邊的血跡,冷靜拔出擦著妖核貫穿心口的長劍,語氣平淡而篤定:“柏先生,你已經找到辦法了,是嗎?”

    柏彌冷眼看著他,越看越覺方才下手還是輕了。

    他也不說辦法,只冷淡道:“回魂燈和小七的系統能量體我要帶走。”

    沉睡在冰層里的少年唇色比新雪還淡,回魂燈暖光映在他睫上,竟照不出一絲陰影。

    “他能醒來嗎?”應周徊也不催動靈力愈合傷口,任由心口的血洞汩汩涌出暗紅,翻卷的皮肉邊緣泛著鐵銹色。

    色澤清淺的雪青色虹膜已全然化作潑墨般的稠紫,連眼白也不余半分,像是被人剜去眼珠填入兩汪濃沉夜色的淵藪,此刻正倒映著冰棺里少年蒼白的輪廓。

    “不管能還是不能,都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柏彌忽然以刃尖抵進他傷口,應周徊毫無痛覺般,任由柏彌在血肉模糊處碾出森森白骨。

    被焮色染紅的劍尖劃過妖核上霜藍紋路,“小七用最后的本源能量替你修補時,這里的裂口比現在深三倍。”

    柏彌扯了下嘴角,紅瞳被殺意淬得鮮亮,恍若淬火的血玉墜入沸騰的汞池,“若不是這妖核里還嵌著他的靈識碎片”

    尾音驀地折碎,霜藍流光正從妖核裂紋中滲出,溫柔纏上血淋淋的銀劍,宛如故人輕握。

    柏彌握劍的尾指輕動了下。

    就算容祈的死,不是為了應周徊。

    他驟然抽劍,帶出的血珠濺在應周徊眉睫上,“應周徊,你有什么資格問這個問題?”

    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此刻本該在暖煦春光下枕著書卷打盹,陽光會把銀發焙成蜜金色,翻書時抖落的墨香都沾著困倦的甜,只消浮散消得半日閑。

    等他回去后,家養的名貴貓咪會輕盈地從搖椅跳下,卻又在見到他時急急斂住雀躍的腳步。等他喚一聲小七后,藍瞳才會攢起半月似的淺甜彎弧,偎到他懷里,把藏在袖中的新折桃枝遞給他。

    而不是如今這般——冰封的容顏比鹽瓷更易碎,安靜的、懨白的、毫無生機地沉睡著。意識散在三千星海里,渾渾噩噩,不知歸處。

    他的孩子孩子本可做最清醒的局外人。斷契的訣別咒就刻在靈臺,卻偏要燃盡最后三寸霜色本源,將應周徊的命軌斬作斷劍。

    多可笑啊,連道別都是沉默的饋贈,把自由煉成穿心鎖,卻將鎖匙沉進了冰海。

    應周徊,憑什么呢?

    柏彌走之前,語氣極盡輕蔑和譏誚:“連找我都要通過世界軸心來威脅,應周徊,你就廢物至此嗎?”

    冷笑如淬毒的銀針,將最后半句釘入對方靈臺:“廢物。”

    柏彌一走,他就提著斬羲劍,殺到管理局面前。

    劍鋒在青磚拖出蜿蜒血痕,恍若判官筆在生死簿上勾畫,眼梢泛開譎紫繁紋的妖類語氣漠然:“用半壁山河換張通行令,這買賣你們不虧。”

    管理員哪里敢對這個大殺神說半個不字。

    他看著案上滾動的世界軸心——那缺失的半個截面正泛著奇異的瑩綠。這哪里是交易,分明是惡鬼在黃泉路上強索買命錢。

    容祈也是這才明白,為什么應周徊先前會說:“你連問都不愿意問,就這般不信任我嗎?”

    應周徊早將紅線纏在無名指,另一頭系著一千多個日夜晨昏,重逢后的每一句言語都是精心算好的暗碼。

    在他還沒醒來前,甚至連個苗頭都沒有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相隨一生的準備。

    哪怕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重逢,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又或許,如果他不來找的話,拿到三千世界通行證的應周徊,會一個一個世界找過去。

    總能找到的。

    總會再相遇的。

    總有某處檐角會落下熟悉的霜息,在如星河般的藍瞳里,看到故人的影子

    他們的前塵羈絆,比容祈想象的還要深太多,太多。

    是初見時毫無好感,最后卻寧愿用最后一息生機換得對方平安自由的存在。

    是不明白喜歡,所有情感尚還懵懂不識、連風月滋味都未嘗過的時候,就生出依賴、想同他走遍四域十洲、共賞四時光景的人。

    他的第一任宿主,他不知道喜不喜歡,卻足夠讓他生出歡喜、心愉如春枝迸出第一縷柔碧嫩芽的人。

    容祈確實沒有想過為了應周徊留在這個世界,但是在事發之前,他曾猶豫過,要不要問應周徊,和他一起走。

    停云峰的垂枝櫻在月下舒展成綺麗畫卷,他盯著白茫茫的圓月,想問問應周徊,等看過西洲的雪浪海,嘗過赤水城的蜜漬梅,賞遍四域十洲的光景,愿不愿意和他去更遠一點的地方看看?

    茫茫星海,三千塵世,還有許多不遜于這四域十洲的地方。

    他想問,應周徊,你愿不愿意同我做個伴呢?

    他還想賄賂一下應周徊,他們第九部很缺人,應周徊很適合加入進來,條件隨應周徊開如果想要他的話,也是可以的。

    夜露浸透袖口時,他已將手中青玉刻滿細密咒文——是第九部的通行令,亦是私心的邀約函。

    如果應周徊應下的話,那他就把這枚青玉令送給他。

    那夜他在停云峰那棵紅櫻的最高處曬著月光,枕著滿枝緋云想了整整一宿,攢了很多話想要告訴應周徊,末了想著去煮一碗熱騰騰的牛乳茶,等應周徊回來就可以一起喝了。

    他們可以喝著鮮甜的、泛著蜂蜜香氣的熱飲,慢慢聊,慢慢說。

    卻在天色將將明亮時,收到后臺瘋狂彈出的紅色警告,說他的宿主生命值即將耗盡,請盡快解除綁定關系,以免被監管局發現異常。

    比預警更早的是靈臺深處炸開的劇痛,宿主命牌裂痕已蔓至心脈。

    容祈平靜地蹲下身,把碎了一地的瓷盞收拾好,給停云峰下了一層保護禁制,踏著滿地落櫻殘紅走進漸藍的晨霧里。

    他想。

    那些話…可能沒機會告訴應周徊了。

    第310章 心意 “應周徊,你親過別人嗎?”……

    應周徊同他坦白心意那天, 是個最普通不過的春日午后。

    暮春的日光在垂枝櫻間釀成蜜糖,純白的尺玉貍蜷在枝椏間,像是臥了團蓬軟輕薄的云。

    忽而枝頭微顫, 尺玉貍化作人形落地,云袖拂過青石案, 拈起瓷盞里凝著霜花的瓊玉酥。

    酥點入口即融, 涼沁沁的甜攀上舌尖, 像是含住了半朵正在融化的春云。又在咽下后回盈一點幽淡卻綿長的花香,清微甘意在唇齒間久懸不散, 連吐息都仿佛含著瓊花。

    本來想銜走他指尖剩余半塊瓊花酥的人改了主意, 貼上被冰點潤得鮮紅涼軟的唇瓣, 嘗到一點叫人更為著迷的冰甜花香。

    貼近的吻比落櫻更輕。

    舌尖在微啟的唇縫虛虛描摹而過, 近在咫尺的藍瞳稍稍睜大了一些, 容祈怔然望著驟然貼近的眉眼, 眸中漾起春溪碎冰般的漣漪。

    卻不是惱怒、害羞、驚悸這種該出現在被襲吻者身上的情緒,只有一層淺淡的茫然和困惑,單純為應周徊這個舉措不解。

    等唇上的溫熱撤離, 他抬手摸了下唇, 聲音清凌凌的靜:“原來同人親吻是這個感覺。”

    “你的嘴唇, 很軟。”容祈把余下半塊瓊花酥吃掉, 咽下后又補充一句:“貼上去比瓊花酥還要軟一點,所以你平時是怎么說出跟淬了毒似的話,罵哭那些弟子的?”

    應周徊:“。”

    緋櫻簌簌墜入石案茶湯,容祈忽然傾身逼近,霜色發梢掃過應周徊頸側眼眸里浮動著將融的春雪,“你吻過旁人么?”

    “沒有。”是他的錯覺嗎?怎么感覺應周徊似乎有一點點……挫敗?

    “阿祈是頭一個。”

    “初次給你,倒也公平。”霜羽似的銀睫輕抬, 冷浸浸的冰藍眼瞳清晰映出他的眼眉,“如果你親了別人還來親我的話”

    他忽然并指為刃劃過應周徊咽喉。

    應周徊擒住那截皓腕,拇指摩挲著腕間淡青血管,輕揚眉稍,“這般規矩,是單給我立的?”

    “規矩?”忽有雀鳥掠過枝頭,驚落花雨如霰,他拈起片花瓣含入唇間,“不過是覺得凡事都要公平來往才好。”

    他喉間溢出聲似有近無的嘆息。

    “這是阿祈挑選未來道侶的標準嗎?”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但小系統比他想象的還要不開竅,讓應周徊有種路漫漫修遠兮的感覺。

    少年幅度很淺地側了下頭,恰有暖風趟過,拂起銀發和衫袖,頭頂櫻枝輕晃,落下紛紛揚揚的花瓣雨。

    被花枝濾得細碎斑駁的日影,給迤邐在腕間的銀色煙水潤上層潤甜的蜜金色,亦在清泠透徹的藍泊里,綴上璘碎金箔。

    容祈認真思考過,搖搖頭,“不算吧,這只是我被你親了以后,生出的本能想法而已。”

    一時安靜,只余林間和風窣窣輕響,攜著緋櫻的甜潤和雪枝桃的甘馥,拂動兩人的發梢和衣角。

    “同我接吻這件事,阿祈不討厭。”應周徊的目光落在那兩片姣秀漂亮的淺紅上,“如果我親了別人,還來親你,你會覺得反感和厭惡。”

    小系統點點頭。

    “那阿祈喜歡我嗎?”

    “是想要留在我身邊,結為道侶的那種喜歡。”他凝著那雙剔透藍瞳,試圖在萬頃無波的鏡湖里驚起更多漪色來,“風月相關,心愉于側。”

    暮色漫過琉璃盞,容祈望著盞中沉浮的櫻瓣,“你傾慕于我。”

    平靜而篤定的語氣,陳述出一個既定的事實。

    “你的標準。”泠然冷徹的鏡淵藍湖,仍是不起波瀾的靜,“或者說,你又喜歡我什么?”

    銀劍劍穗掃過青磚,在寂靜里劃出半道血痕似的弧。應周徊輕笑,并不正面回答容祈的問題:“若按你方才的規矩——”"他忽然以劍鋒挑起少年垂落的銀發,“我該剜去所有看過你笑靨的眼。”

    擁有情感模塊,卻從未沾染半點風月色的世外客搖搖頭,絲毫不覺自己落下的是鍘利判刀,抬眸時眼底凝著終年不化的雪色:“可我不喜歡你。”

    稍涼的晚風卷起案上未干的墨跡。容祈望著宣紙上暈開的"歸"字,指尖凝霜補全了殘筆:“我不戀此間風月。”

    骨骼輕盈的白鳥,只是意外落入這個世界斂羽暫歇,終有一天要伶揚起霜翼離開,回到生養他的故巢里去。

    他的歸處不在這里,也從未生起過留在誰身邊的想法。

    少年的銀發逶迤過滿地落英,恍若白鶴振翅時遺落的翎羽。應周徊牽起一縷,纏上指尖,“阿祈隨自己的心意便是,我自有追云摘星的本事。”

    時日還長,他終會改變容祈的答案。

    亦或是追隨這只純白旅鳥而去。

    應周徊有的是耐心,守著他長大,亦有自信,白鳥最后棲落于他的指尖,團成蓬松柔軟的羽團安枕好眠。

    “我繼續去練劍。”話落,應周徊俯身,溫潤柔軟的觸感在唇角一貼即離。

    容祈怔怔看著提著斬羲劍回到庭院中繼續練劍的人,以指腹摩挲唇角。

    藍瞳中浮現一層朦朧煙水似的困惑,又很快消散。

    容祈咬著第二塊瓊花酥,點開穿書局內部論壇,選擇匿名發帖:

    【無意間攻略了書中最大的反派,也是我的宿主,請問有什么解決辦法嗎?】

    他和應周徊的過往牽系實在太深,這場往昔夢境又實在是太長了。

    容祈看見,風雪茫茫的浛洲城,寒酥簌簌落滿青石巷,應周徊掌心的溫度在油紙傘柄烙出暖痕。描金梅信餅的甜香撞碎在風雪里,少年捧著花枝紙燈呵出白霧,看那人玄色袖口翻飛如鶴翼,玉白指節穿梭在雪貂氅衣的銀鏈間——那枚蝴蝶結系得過分精巧,恍若冰原上棲落的藍尾蝶。

    七夕節的火樹銀花在應周徊眸中淬成星子,他執劍斬落百盞琉璃燈中最綺麗的那盞,穿過擁簇人群,連同尚還泛著涼氣的青梅飲,一起交到他手中。

    青年眼眉微彎,泛著清淺玉色的眸底漾開柔軟笑漣,比身后的粲亮燈色更為溫霽動人。

    那青梅飲味道著實動人,他貪杯多喝了一盞,最后不勝酒力,趴在應周徊背上回到客棧的。

    琉璃燈在他手中搖搖晃晃,琉璃燈穗掃過應周徊頸側。盈動的光影里,面色緋紅的銀發少年把頭埋在宿主的肩窩里,在酣甜夢境里哼出沾著青梅香氣的輕碎夢囈:“應周徊我想去曬月亮”

    過往的美好光景,實在是太多,又太長了。

    以至夢醒時,容祈望著鮫綃帳頂垂落的流蘇,恍惚間竟生出幾分莊周迷蝶的惶惑——從未有過缺憾和分離,那些支離破碎,只是大夢一場的錯覺來。

    可那些鏤冰斫雪的年月分明真切得能割破指尖,偏生又縹緲如掠過寒潭的鶴影。

    他赤著腳踩上地毯,稠涼的觸感劃過腳踝。低頭才發現,銀發迤邐在腳邊,恍若霜雪凝就的銀河。

    側首,銀鑒中映出一雙怔松的藍瞳,清透瑰滟。分明還是那副眉眼,卻似千山雪水滌過的冷玉,褪盡少年人溫軟的青澀,在歲月里雕琢出攝魂的鋒棱。

    殊色浸骨的面容如同經年陳釀的琥珀光,連垂睫時在眼下投落的陰影,都帶著某種驚心動魄的綺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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