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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景川侯府為開國勛貴之一, 只是早在幾代之前,就開始向文官轉變。

    當今景川候由科考晉身,如今乃坐鎮一地的州牧, 雖不是京官閣臣,卻也是封疆大吏。

    因此,景川侯府雖然低調, 卻也沒人小視。與景川侯府結親的是當今閣老,刑部尚書家的長孫, 婚期定在八月九日。

    婚禮前一天,阮榮安前往侯府添妝,然后就等著第二天前去尚書府赴宴了。她和公冶皓早就商量好了動身的日子, 便選在八月十八日。

    侯府與尚書府結親, 這場婚事自然是辦的熱熱鬧鬧。

    鑼鼓喧天,花轎繞城。

    阮榮安在家中都能遙遙聽到城中的動靜。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步入了秋天,陽光明朗, 已經沒有夏日的毒辣。

    下午時分阮榮安就到了尚書府,折騰半日, 等到黃昏十分才總算接回了新娘子開始舉行婚禮。

    拜堂,鬧洞房,新郎官開始招待賓客。

    阮榮安和女眷們坐在一起閑聊, 忽然就聽到外面熱鬧起來。她有些好奇,就帶著人動身, 準備去看看發生了什么。

    只是等到了外面,那里已經沒人了。

    尚書府的夫人笑著過來邀了她們往回走。

    阮榮安團扇輕搖,眼神劃過, 微微一瞇。

    她怎么覺得,跟在夫人身后那個嬤嬤看她的目光好像有點不對勁?

    宴會繼續, 剛才的那點意外悄無聲息被撫平,按了下去,出去幾個別有心思的人忍不住還惦記著,別的人都沒太在意。

    每逢宴會,多多少少都要鬧出點事來,大家都習慣了。

    阮榮安倒是不由的在意,她悄然注意著宴會中的情形,不多時,眉梢微的一動。

    宋婉嬋母女呢?

    都是親戚,今日赴宴,宋婉嬋自然也來了,一同來的還有阮榮容。

    阮榮安從來就沒掩飾過跟自家繼母的疏淡,今日也是如此,便沒有過多理會,不過她記得,剛才出去看熱鬧的時候,宋婉嬋還在——

    招來四月,阮榮安低聲叮囑了兩句。

    今日赴宴她只帶了一月和四月來,一月她慣來不離身,而四月心思縝密謹慎,素有急智,在面對這些事上,比二月和三月都更合適。

    四月悄然退了出去,不多時回來,低聲說了自己剛才打探到的事情。

    早在熱鬧之前阮榮容就出去了,而宋婉嬋是在看熱鬧的人出去期間,有人過來傳話離開的。

    前邊安定伯還在,只是伯府來的馬車少了一輛,應該是走了。

    具體因為什么事,沒打探出來。

    團扇點住鼻尖,阮榮安的嘴角輕抿。

    但愿阮榮容沒做蠢事。

    熱鬧了半日的宴會終于散去,阮榮安出了尚書府坐上馬車準備回園子,卻被安定伯府的下人給叫住了,說宋婉嬋有請。

    阮榮安立即確定,看來伯府是真的出事了。

    她跟這位繼母實在是沒多少往來,兩人更多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擾,各行其事。

    無緣無故,宋婉嬋不會找她。

    略想了想后,阮榮安同意了。

    馬車轉道駛向安定伯府。

    夜色漸深。

    眼看著就要中秋了,將滿的月亮掛在天上,星子略有些稀疏,但十分明亮。

    阮榮安隨著下人一路直入安定伯府待客用的前院,剛進院子就見往來的丫鬟下人一個個都垂著眼,大氣都不敢喘。

    再往里走,正堂的門敞開著,她一抬眼就看到里面背對她跪在地上的人影。

    是阮榮容。

    再一看,阮世清端坐上首,宋遂辰則坐在左手邊,宋婉嬋再無往日的從容儀態,正側身看著阮世清,滿臉哀求。

    阮榮安揚了一下眉。

    “如意,你怎么來了?”聽到腳步聲,阮世清一抬頭看到阮榮安驚了一下,失聲說道,話音一落,他立即看向宋婉嬋。

    “是你!”

    宋遂辰面色驟變,看著阮榮安的眼慌張一閃而逝。

    “如意!彼麊玖寺暋

    跪在地上的阮榮容身子一顫。

    宋婉嬋面色發白,勉強笑了一下,她躲開阮世清的眼,說,“這件事說到底和如意也有些關系,我就想著請她來看看!

    “這是怎么了?”阮榮安提起裙角進屋,目光一轉,倏地笑道。

    她生的美,便是著饒有深意的笑做出來,也顯得顧盼生輝,嫣然生姿。讓屋內的幾個人心中一突,一時間又是忐忑不安,又是羞愧懊悔。

    “如意——”

    今晚的事實在丟人,阮世清本來不想讓阮榮安知道,悄無聲息就把這件事解決了,但沒想到,宋婉嬋竟然會命人將她請來,頓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人都來了,再讓她走,也有些不合適。

    只遲疑了很短的時間,阮世清就苦笑了一聲,選擇了實話實說。

    “今天尚書府宴會,她,被人發現衣衫不整倒在宋遂辰懷中,我準備將她送去莊子!

    說著話,阮世清轉過身手肘撐住桌子,抬手捂臉,一副羞愧的樣子,邊一甩袖指了一下阮榮容,竟是連名字都不想再叫了。

    阮榮安又挑了挑眉,她猜的一點都沒錯。

    阮榮容還真是豁出去了。

    “如意,母親求你,我求求你,你高抬貴手,幫我勸勸你爹!彼瓮駤然艔垘撞阶叩饺顦s安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哀求道。

    “蓉蓉她不是故意的,這只是個意外,而且,而且你已經跟廣平侯和離了,她影響不到你們,如意,她是你妹妹啊,你放過她,你救救她。”

    “一句話,一句話就好!彼瓮駤葟澚搜,死死的看著阮榮安。

    “夠了,你還不嫌丟人嗎?”阮世清怒道,他失態起身,將宋婉嬋從阮榮安身邊扯開。

    “老爺!”宋婉嬋茫然不解極了。

    從事發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想通,蓉蓉和宋遂辰被發現,的確名聲不好,但也可以用誤會解釋,可為什么阮世清就這么生氣,竟然咬死了要送蓉蓉去莊子。

    還有宋遂辰,以前明明對蓉蓉也很關照,現在男未娶女未嫁,為什么他表現的那么冷漠,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說。

    “蓉蓉是咱們的女兒啊,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什么這么狠心,老爺,不能送她去莊子!”宋婉嬋哪里肯停,拉著阮世清繼續懇求。

    往日端莊嫻雅的婦人,眼下竟是連儀態都不顧了,可見其慈母之心。

    阮榮安目光定了片刻,但只是一瞬,就收了回來。

    他們說著話,阮榮安目光掃過宋遂辰,對他直勾勾看來的目光視而不見,低頭看向跪在一旁的阮榮容。

    她的肩膀因為父母的爭執不由瑟縮,低著頭,卻又忍不住用期盼哀憐的目光看向宋遂辰,然后再因為失望收回,等看向她時,則是說不出的復雜。

    “侯爺不說點什么嗎?”

    阮榮安忽然開口,抬頭看向宋遂辰。

    “這是個誤會。”宋遂辰有些艱澀的開口,但話說的十分篤定。

    阮榮安勾唇諷笑。

    “宋遂辰,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阮榮安戲謔道,“你自幼習武,然后現在你要告訴我,你躲不開向你投懷送抱的人?”

    “眼下,你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將所有過錯都推在女子身上?”阮榮安含著笑,可眉眼分明又沁上了冷意。

    “我——”宋遂辰想要解釋,但話到嘴邊,卻根本說不出口。

    阮榮容小阮榮安四歲,當時阮榮安十五六歲的時候,兩人鬧過幾次矛盾,那時宋遂辰恰巧遇到阮榮容,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幫著提了幾次意見,倒是挺管用,兩人一來二去,就有了來往。

    阮榮容的溫順懂事,聽話體貼,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和張揚恣意的阮榮安截然不同的一種存在。

    若非如此,在劉氏提起阮榮容的時候,宋遂辰也不會默認。

    但這點心思早在知道阮榮安聽到這件事后就已經散盡了,甚至在前段時間與與阮榮安和離后,阮榮容向他述情,也被他斷然拒絕。

    今晚……

    今晚是阮榮容說,最后一次跟他說話,之后絕不糾纏,又哭的可憐,宋遂辰不由有些憐惜,才沒有躲開。

    說到底,便如阮榮安所說,他并不無辜。

    宋遂辰不再試圖解釋,唇角抿直,堅定的說,“的確,我也有錯,錯在太過疏忽。但我對二姑娘的的確確只是兄妹之情,別無他意!

    “我心有所屬,絕不會娶她的。”

    說著話,宋遂辰看向阮榮安。

    阮榮安不屑一顧,淡淡收回眼。

    兩個人都太了解彼此了。

    不同的是,阮榮安開始的熱烈,放棄的決絕,而宋遂辰,得到的輕易,等到失去后卻又開始故作深情。

    實在是沒什么意思。

    聽到阮榮安的話,那邊阮世清和宋婉嬋都收了聲,不由看去。

    “當初我快死了的時候,你不是都和你娘商量好了,娶阮榮容為繼室嗎?現在機會送上門,你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看?不覺得可笑嗎?”

    阮榮安環視一圈,語笑晏晏。

    宋婉嬋一怔,阮榮容驟然抬頭,眼睛睜大滿是驚喜。

    蠢貨。

    阮榮安看著阮榮容想,她這個妹妹真是被宋婉嬋養傻了,現在竟然還驚喜。她也不想想,一家子姐妹爭一個男人,傳出去是多大的笑話。

    難不成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宋遂辰了?

    再加上宋遂辰剛才的態度,含意已經分明。

    宋家謀害她的事情剛發生沒多久,宋遂辰瘋了才會跟她扯上關系。

    嗤笑了一聲,阮榮安看想阮世清,說,“熱鬧看完了,父親,我先走了!

    阮世清張了張嘴,說,“去吧,時間很晚了,路上小心點!

    “要不你別走了,你的院子一直留著,我剛讓人收拾過!彼胫掖矣值。

    “亂七八糟的,我懶得看,走了!

    阮榮安漫不經心道,微微一禮,轉身離開。

    阮世清忙讓人去送。

    阮榮安帶著人徑直穿過伯府,上了馬車后坐在那兒看了會兒外面,忽的笑不可遏,彎了眉眼,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她搖著團扇,神情漸漸寧靜,眼神變得復雜。

    她從昏迷中醒來,不知不覺已經快半年了。

    這半年的光景,她改變了很多,蘇醒,和離,掃落宋家的名聲,但又好像沒改變什么。

    宋遂辰依然是尊貴的侯爵,手中的勢力雖然受到不少打擊,但仍然在。

    那之后呢?

    宋遂辰還會稱帝嗎?

    阮榮安毫無疑問是不想讓宋遂辰當上皇帝的,但她同時也在糾結,若是別人當了皇帝,會不會更糟?

    只看那話本子里的內容,宋遂辰治下,其實百姓們過得也還不錯。

    阮榮安用團扇輕輕點著鼻尖,仔細想了想。

    但很可惜的是,那卷話本子是根據阮榮容的視角所寫,內容大多是后宅和女眷之間的種種,期間還包括她預先,懷孕,產子,以及后來當上皇后之后如何被宋遂辰獨寵,如何被人艷羨的種種。

    關于宋遂辰如何打天下,以及其它勢力的事情,只有只字片語的記載。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阮榮安轉開神思,想起這幾個月來讓鄭寧等人調查的事情,這幾年災情頻頻,不少人落草為寇,但朝廷威勢仍在,很快就或是招安,或是繳平,剩下的也都老實了。

    她一開始還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書中曾經說了,天下亂勢,自權相公冶皓亡起。

    而現在公冶皓還活著。

    阮榮安甫自出神。

    一月和幾個丫鬟一直注意著阮榮安的心情,見她一路都很平靜,非但不放心,反而都有些不安。

    十幾年的感情,自家姑娘又不是鐵石心腸,她放的干脆是性格使然,可內心里又怎么會一點都不在意。

    然而阮榮安一直表現的很正常,回家之后她洗漱,睡覺,還讓一月點了一根安神香。

    可半夜她忽然就醒了。

    月光穿過窗戶朦朧撒了一屋子,阮榮安翻身坐起,踩著繡鞋推開了窗戶,如水的月光便就沁了一地。

    她倚在窗前,循著剛才朦朧的夢,想起了從前。

    但從前,件件都與宋遂辰有關。

    她與宋遂辰相差五歲,從懂事起就知道那是自己的未婚夫。

    宋遂辰從小就穩重聰慧,在別的孩子還在鬧騰著招人嫌的時候,他便在忙著讀書,學習,甚至已經會把阮榮安照顧的妥帖周到了。

    而那個時候,她母親逝去,父親再娶,很快她有了妹妹,一家子都在忙,她和宋遂辰的關系拉近,甚至依賴上對方,似乎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結果。

    這便是開始。

    之后就是十幾年的糾纏。從不懂事的幼年時期,到少年,宋遂辰對她來說都是除去祖母外最重要的人。

    他護著她,對她好,記得她的喜好,不管什么時候,都將她的喜樂放在心頭。

    再然后,宋遂辰的父親和老侯爺先后去世,他扛起了廣平侯府,開始忙碌起來。

    兩人的相處變少,阮榮安不高興,卻又知道要體貼他,幾次爭執之后,她及笄,兩人順理成章的成了婚。

    宋遂辰越來越忙,也越來越沒有時間顧及她。

    阮榮安知道自己應該體貼他,但還是不由得失落,怨怪,不甘。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急病。

    這些記憶一一浮現,劃過心頭,那些甜蜜和快樂都是真的,可越是如此,便越顯得這個結局可憎起來。

    阮榮安一時想笑,一時又不由的恨。還有遺憾以及憤怒。

    她那般用心,為何最后結出的卻是苦果?

    阮榮安的手不由的攥緊,面無表情。

    “姑娘,可要練練?”從她起身,一月就一直候在一旁,眼見著她情緒徹底放開,心下一松,笑道。

    “好!比顦s安道。

    一月轉身取出兩把劍,兩人來到庭院間開始對練。

    劍光流轉,身影騰挪,兩道身影交錯。

    醉花蔭小樓前栽著一棵桂樹,隨著劍鋒起,金黃色的桂花如玉般簌簌時落下。

    “好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練一會兒!毖劭粗辉麦w力漸漸不支,阮榮安收手道。

    一月應聲收劍,退到一旁接過二月手中的手帕,開始擦汗。

    “姑娘的身手越發好了,不愧是天才!倍沦潎@道。

    阮榮安從懂事起每個月都會去廖家住上一段時日,那時她就對武藝產生了興趣,老將軍知道后,特意找了人過來教導她。

    后來幾個丫鬟到了她身邊,也都是一同學習的。

    但天賦這種東西就是這么不講道理,幾個月修煉的時間比她多多了,但始終追不上她,就連身手最好的一月都不是她的對手。

    一月應了聲。

    “應該是隨了老將軍!倍略缇土晳T了一月的寡言,可誰知過了會兒,忽然聽到她輕聲說,不由驚訝的看過去。

    “老將軍便是如此,武學天分極高!

    這話二月是信的,雖然她們都是廖家訓練出來的丫鬟,但一月的天資最好,是被老將軍親自教導過的,她了解的自然也更多一些。

    庭院中,阮榮安的劍勢越發凌厲迫人,劍光如龍,引得桂花隨之舞動。直到用盡所有力氣,她收勢,桂花才倏地散去,飄飄灑灑落了一地金黃。

    阮榮安只覺全身疲憊,便就隨了心意撐著劍屈膝蹲下。

    三月下意識想要上前,被二月攔住,她搖了搖頭,示意不用。

    幾個丫鬟是最了解阮榮安性格的人,她放在心上的人不多,只寥寥幾個,但這幾個,她都十分在意。

    宋遂辰便是其中一個。

    這些年他對自家姑娘的確不好,但之前的好也都是真的,越是如此,才越是讓人難過。

    阮榮安放棄的決絕,但她心里作何想法,誰也猜不透。

    然而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怎么會一點都不在意。所以這段時間阮榮安表現的越平靜,她們就越是擔憂。

    眼下見她這樣發泄,心下才算松了。

    氣發出來就好辦了。

    阮榮安不想動,起身拖著步子走了幾步,往桂花樹下一坐。

    枝影婆娑,慢慢停下,她抬頭看著天空,滿身的倦怠,連個表情都沒有力氣做出來,就那么面無表情的看著。

    好一會兒,她才勾起唇角,懶懶的笑了笑。

    蘭因絮果,總是尋常。

    做人吶,還是要往前看。

    這不是阮榮安想不想的通的問題,而是世事如此,便是她再怎么不甘不愿,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

    多想無益,終歸要繼續走下去。

    “備水,我要沐浴。”阮榮安懶洋洋的開口。

    “是!币辉铝⒓磻。

    早在剛才二月就叫了人去備水,這會兒她吩咐一出,幾個丫鬟就高高興興的去準備洗漱用的東西。

    阮榮安則自己站起身,隨手將劍遞給一旁的一月,進屋洗漱,然后就是一夜好眠。

    之后幾日,安定伯府和廣平侯府都沒什么消息傳出,但是阮榮容也沒有像阮世清所說那般,被送到莊子里去。

    一切都平靜的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轉眼就是中秋了,阮家來請,阮榮安就回了伯府過節。

    席上宋婉嬋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阮榮容沒有出現,阮榮安只當什么都不知道,自顧自的喝著酒。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宴會上喝了點酒,頭腦略有點昏沉,阮榮安便起身到院中透氣,正抬頭看著天上的圓月時,她忽然聽到阮世清的聲音。

    收回目光,她轉頭看去。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你恨我沒有好好對你娘,恨我從小沒好好待你!比钍狼宕蠹s也醉了。

    他扶住欄桿,抬頭望月。

    阮榮安只是安靜的微笑。

    “但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發現你好像就不恨我了!比钍狼暹@才轉過頭看向她,微微笑道,“為父很高興!

    阮榮容眼神微微動了動,不自覺的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眼中略有些古怪。

    該怎么說——

    她一直以為自家娘親死了,可如果沒死……

    她那個娘親似乎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把阮家還有京都的人耍的團團轉。

    每次只要想到這里,阮榮安就恨不起來了。

    其實十四歲那會兒,阮榮安怨恨過她母親的。

    若她所想為真,她母親沒死,只是假死脫身,那毫無疑問的是對方拋棄了她,她每每想起,既是高興,又不由的怨恨。

    這也是她那會兒情緒特別糟糕的原因。

    她怨恨母親,怨恨父親,怨恨繼母,怨恨所有人,她覺得這個世界糟糕極了。

    但后來因為公冶皓的勸慰,阮榮安想通了。

    活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那些人不過是做出了讓自己更快樂的抉擇而已,而她之所以這樣在意,不過是因為她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可人生在世,總有取舍,強求不得。

    她能做到的,是將那些落空的愛意收斂,更多的愛自己。

    阮榮安最先放過的是阮世清,然后是母親,然后是宋遂辰。

    “女兒只是長大了!

    阮榮安回神,淡淡說。

    按理說阮世清該欣慰的,但他聞言,卻只有悵惘。

    他似乎錯過了很多。

    “關于蓉蓉的事,我想著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安靜了一會兒,阮世清又道。

    “哦?”阮榮安這倒是提起了些興趣。

    阮世清覷著阮榮安的神情,斟酌著開口,道,“宋遂辰還是沒松口,我決定將蓉蓉嫁去外省,已經聯系了幾門親戚。”

    “這樣也好!比顦s安好心的叮囑了一句,“那你最好看好她。府中除了她,還有幾位妹妹呢!

    她之前一直沒想過揭露阮榮容的事情,一是她沒有確鑿的證據,二則是因為阮家還有幾個未嫁的女孩兒。若是阮榮容的事情傳了出去,同出一府,難免會影響到她們的婚事。

    到底是她看著長大的妹妹,她心中還是存著幾分憐惜的,不想她們遭了這無妄之災。

    “為父知道!比钍狼宓馈

    都是他的女兒,雖然少了些關心,但他都是心疼的。

    阮榮安只是笑。

    但愿吧。

    宴會散后,阮榮安帶著人往自己未出嫁前的院落走去。

    這里一切如舊,似乎還是昔年的模樣,但她的喜好已經變了?粗矍暗姆N種,她仍舊能回想起當時的種種心情,不由的笑了笑。

    沒在阮家留太久,第二天上午阮榮安就帶著人走了。

    臨走前,她跟阮父說了聲自己要去江南的消息,阮父下意識反對,但看著無動于衷的阮榮安嘆了口氣,轉而叮囑她一路小心。

    阮榮安微微一笑,告辭離開。

    她這位父親對她似乎還有一些感情,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所以說,人性就是這樣奇怪又復雜。

    你越在意,表現的越尖銳,就會將人推得越遠。可等到你不在乎了,放手了,他們又會不習慣,又會來主動靠近你。

    之后不管是安定伯府還是廣平侯府都十分安靜,仿佛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阮榮安沒有過多理會這件事,左右她之前對宋家折騰的不輕,若宋遂辰真能做到毫無芥蒂的接納阮榮容,那她倒要夸他一聲大肚。

    可人心里的疙瘩,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去的。

    過了十五,十六上午,阮榮安去了廖家,看望舅舅舅母。

    二舅舅名廖建勇,早年在邊關娶了秀才家的女兒盛氏,后宅清凈,沒有納妾,夫妻二人誕下兩子兩女,上面的哥哥姐姐都已經成婚,只有小妹廖綺彤還待字閨中,但也快及笄了,眼下正在為她相看。

    舅舅上值去了,阮榮安陪著舅母和兩位嫂子聊了會兒,等廖建勇回來,一起又用了頓午膳。

    這般耽擱了半日,眼看著要走了,阮榮安才開口,說起自己要前往江南散心的決定。

    廖建勇與盛氏很不贊同,但阮榮安主意已定,任兩人怎么說都不改,兩人無奈,只好叮囑她一路小心。

    等她前腳走,后腳廖建勇就往邊關去了信,給自家父親說了阮榮安要去江南的事,屆時也好讓母親跟外家說一下。

    外祖云家雖是商戶,但在江南也算一個大家族,不容小覷,到時也能照拂如意一二。

    馬車上,阮榮安若有所思。

    她走這一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眼下看來,二舅舅家并不清楚她母親的事情,廖建勇夫妻兩人都不是如何心機深沉的人。

    兩人的神態,若是有心,還是很好看出來的。

    不過舅舅肯定會跟外祖父說,到時候外祖父說不定就會往江南那邊遞信。

    打草驚蛇,就看她手底下的人能不能摸到痕跡吧。

    阮榮安想著,勾起嘴角,笑吟吟,十分開懷的模樣,卻又帶著些許的淘氣和不懷好意,靈動極了-

    八月十八,正式啟程。

    阮榮安的馬車到城外時,公冶皓一行已經等在了那里,兩個車隊匯合,往前路行去。

    一行人離去,毫不在意京都種種風波。

    公冶皓要回家探親,手下的事情自然要安排下去,這早在一個月前就開始張羅了,京中的人也都知道,可他們沒想到,他竟然和阮榮安同路。

    阮榮安要去哪兒這個消息暫且擱置一邊,好些人看向宋遂辰的目光都變得微妙起來。

    本以為阮榮安和宋遂辰和離后,再嫁必然不如,可沒想到,她竟然和公冶皓有此關聯。

    永樂長公主出面說了句,阮榮安要去江南修養,這才將流言給壓了下去。

    “去吧,去吧!

    王瑞君站在城門上,眺目遠望,趁著這個天下還沒有亂起來,多走走,多看看。

    沒多少時間了。

    “不過我記得公冶皓和公冶家關系不太好,還說什么回去給老夫人過壽,嘖!

    王瑞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這也是她這段時間沒給如意介紹郎君的原因,若要比起來,誰能抵得過公冶皓。雖然這一個月公冶皓什么都沒做,但她確定那人對如意絕非無意。

    這一路同行過去,怎么著,也夠如意拿下公冶皓了吧。

    只要她想。

    對于這一點,王瑞君深信不疑。

    那么,她的小如意會喜歡公冶皓那個病美人嗎?

    王瑞君這才有些不確定起來。

    從京都出發,前往渭州,乘坐馬車一路上大約需要半個月左右,這還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下,若是遇到下雨或者別的事情,還要耽擱。

    當然,若是快馬疾馳抄小道,并不需要這么久,馬車出行,到底太過累贅了些。

    趕在天黑之前,車隊進入附近一個縣城修整。

    縣城很小,但靠近京都,倒是很安寧熱鬧。公冶家的人早就做好了安排,包下了城中一座客棧。下午是人有人快馬先行,這會兒已經將客站提前收拾了一遍。

    來之前就說好了,這一路的事情交給公冶家安排。

    馬車徐徐在客棧前停下,護衛入內巡視一番,確定沒問題后出來稟報,阮榮安這才下了車。

    扶著一月的手站定,她打量了眼眼前的客棧,略有些簡陋,但相比一路而來的見聞,已經算不錯了。

    “走吧!惫别睾偷穆曇繇懫。

    阮榮安笑了笑,跟他一起進了客棧。

    剛一進院,丫鬟們就忙碌起來,將床帳茶壺茶杯等都換成阮榮安常用的,一邊叫人去廚房開始準備晚膳。

    “姑娘,公冶先生那里過來問話,說是晚上要不要一起用膳?”

    “啊,好啊!比顦s安正呆在院子角落看石榴樹,聞言笑道。

    石榴現在已經長成,淺一點的黃色,深一點的橘紅色,一棵棵掛在枝頭,偶有兩顆裂開了的,露出里面晶瑩剔透如寶石般的石榴籽。

    院子雖簡陋,但有這么棵石榴樹在,再搭配別的草木,倒是別有幾番趣味。

    “你去問先生,在這兒吃行不行?”阮榮安看了眼,石榴樹長得很大了,高過墻頭,樹冠擴散開,底下恰好能放下膳桌。

    其實最早的時候,阮榮安對公冶皓的稱呼都是先生。

    一開始是客套的禮稱,后來熟悉了,被公冶皓教導了不少,倒是越發的真心了。這次出門,兩人都要遮掩行跡,像丞相這樣的稱呼自然是不能再用,就直接叫先生了。

    二月過去問,等回來時,便跟在了一襲白衣的公冶皓身后。

    “先生來了!比顦s安驚訝道,說著就笑了起來,團扇指向那石榴樹,笑道,“看這棵樹,是不是很漂亮?”

    公冶皓看去,其實并不覺得有什么。

    京都多的是漂亮的院子,漂亮的樹,景致一個比一個別致美麗。相比之下,這只能說尋常罷了。

    但看著阮榮安的笑靨,他還是點了點頭。

    “不錯。”

    秋日里,早晚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

    中秋剛過,天上的月華正是明亮的時候,丫鬟們將桌椅搬到了樹下,阮榮安請公冶皓坐下。

    “走了一天的路,真是累人。先生可還撐得住?”阮榮安表情柔和下來,關切的問。

    其實她覺得還好,只是拘束了一天,身子都有些僵?晒别┎煌,他的體質太弱了。

    心知她在關心他的身體,公冶皓一時歡喜,一時又酸澀。

    別人說什么他都不在意,可阮榮安不同,每次在她口中聽到此類言語,都無比清晰甚至尖銳的提醒他,他的身體有多差。

    但他又知道,阮榮安實在不是一個多么溫柔體貼的性格,她似乎生來就熾烈張揚,學不來那些柔腸百轉的心思。

    她的關切是真切而純粹的。

    對比之下,他心中那些復雜晦澀的心思每每想起,都讓他悔愧。

    他總是不由的把所有晦暗的心思都用來揣測阮榮安,細致入微的去琢磨她每一分喜怒。

    這是不對的。

    公冶皓知道,卻改不了。

    “還好!彼Φ囊蝗缂韧臏睾,如霽月清風,不露絲毫破綻。

    “我的馬車是特意改裝過的,十分舒適,而且還帶了隨行的醫師,也早就配好了藥!

    “那就好!比顦s安放下心。

    “如果有不舒服就告訴我,咱們放慢行程就是,我不急的!比顦s安看著他笑起,忽然又想到,“對了,老夫人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她是不急,可萬一公冶皓那邊著急呢。

    “九月中旬,來得及!惫别┐鬼鴵崦状刹璞K,短暫的猶豫后道,“既然不急,你可要去公冶家看看?”

    “渭州雖然和江南同是水鄉,但建筑風格截然不同,公冶家的老宅是其中翹楚,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

    他有私心,想帶著阮榮安去他長大的地方看看,也想和她再多相處相處。

    阮榮安稍稍有些遲疑。

    她視公冶皓為師為友,但到底男女有別,若是貿然去對方家中,終歸有些不妥。再者,這段時間京中流言紛紛,她擔心已經傳去了公冶家,說不得已經讓人誤會了。

    那她再去,未免有些尷尬。

    不過這份心思只是淺淺浮現,在聽到公冶皓的話后,她那點猶豫就散去了,轉而一笑,說,“若先生不嫌,我便打擾了!

    第 23 章

    “誰會嫌棄你!惫别┹p笑。

    “那可說不準!比顦s安自家人知自家事, 從她和離,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忌憚她,還在背后說她行事太過恣意, 毫無女子該有的溫婉柔順,宋家雖有錯,但她未免也太得理不饒人了些。

    等等說法不一而足。

    真是個笑話, 難不成女子嫁了人就該老老實實侍候夫家的人,便是被害也要忍氣吞聲不成。

    她不屑與那些蠢貨計較。

    “不過我知道先生定然是不會嫌棄我的!辈粣傊皇且婚W而逝, 阮榮安又笑。

    公冶皓垂眸笑笑,強壓下心中萬般悸動——

    自阮榮安和離,他心中那些心思便越發躁動難以壓制了。

    可他一個將死之人, 又哪里有資格想那么多呢。

    “對了, 我剛收到消息,有人尋了暗樓買你的命。”公冶皓轉開話題,面色認真起來, 叮囑,“接下來的日子, 你要小心。”

    阮榮安眉梢微揚,除去一開始的驚訝之后,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難為那些人忍了這么久。”她說。

    為了和離, 她得罪了不少人,廣平侯府, 吳家,劉家,誰會下手還真不確定。

    “我知道了, 會小心的。”

    夜色漸漸暗下,晚膳擺了上來, 阮榮安左右看了眼,命人在石榴樹上掛上燈籠。

    暖色的光點亮了石榴樹,石榴籽閃爍著光暈。

    秋日的夜晚,蟬鳴和蛙聲淡下,偶爾叫上幾聲,沒了夏日的聒噪,和著這寧靜的夜晚,倒是別有一番清幽的滋味。

    阮榮安和公冶皓一起用了頓晚膳,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還有半個月的路程,這只是個開始。

    “姑娘。”

    阮榮安送走了公冶皓,正準備回去洗漱然后休息,就聽到鄭寧叫住了她。

    “嗯?”她輕疑。

    鄭寧上前幾步靠近,低聲說,“您確定要和公冶丞相同行嗎?”

    “為什么這么問?”阮榮安駐足回眸,笑問,但因著語氣中那點微妙的不悅,便引出了些令人心驚的威勢來。

    鄭寧覷著,心中竟然不由一緊,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廖老將軍。

    阮榮安打量著眼前的鄭寧,關于他的身份來歷,自家外祖父跟她說過,很厲害,一路屢立戰功,但不巧的是,他罪人之后的身份被人揭穿,將功折罪,雖不至死,但再想呆在軍中卻是不能了。

    先福王世子妃母家,陸寧伯鄭家人的后裔,福王與先帝爭奪帝位慘白,全家貶為庶人流放西疆,誰也沒想到,鄭寧竟然會跑到邊關從軍。

    而外祖父之所以將鄭寧派到阮榮安的身邊,是因為陸寧伯與廣平侯府有死仇。

    當初廣平侯府支持先帝,也是先廣平侯宋乘云,親自抄了陸寧伯府的家。

    鄭寧回神,暗道沒想到最像廖老將軍的,竟然是這位外孫女

    “姑娘您可知如今天下有多少人想要公冶丞相的命嗎?”斂了斂心神,他道。

    阮榮安一怔,她牢記書中種種,知道公冶皓對這個天下的重要性,一心只想要他好好活下去,活的長長久久的才好。

    她從未想過,原來竟有人想要他死的。

    但這件事其實并不難想明白。

    “那接下來的路,就勞煩鄭護衛帶著人,多注意一些公冶家那邊的情況吧!比顦s安直接吩咐,毫不遲疑。

    這下輪到鄭寧驚訝了。

    他說這話,為的是提醒阮榮安與公冶皓同行的危險,免得在有人試圖刺殺公冶皓時波及了她。

    但沒想到,阮榮安竟然會這樣說。

    莫非自家姑娘莫非對那公冶丞相感情不一般?

    “天下若是亂了,人就太苦了。勞煩鄭護衛了!比顦s安輕聲說,又道一句勞煩,這才轉身離去。

    鄭寧怔然,一時難以說明他心中的觸動。

    在此之前,鄭寧一直以為自家姑娘是個只知道在閨中享樂的貴女,張揚奢靡,不知民間疾苦。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想錯了。

    “是!彼麘暋

    “小聲點,嚇我一跳!比顦s安被震了一下,回頭斥了一句。

    “屬下失態了,請姑娘見諒!

    鄭寧訕訕,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聲音好像有點大。

    “行了,下去吧!比顦s安并不在意。她這會兒正在后悔,早知道還有這一出,她之前就勸勸公冶皓了。

    外面太危險了,還是呆在京里最保險,但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第二日一早,阮榮安就起了床,一番梳洗,她臨走前看了眼石榴樹,過去摘了一枚果子,想了想,又摘了一枚,等出去后送給了公冶皓。

    “挺好看的,拿著玩。”她笑道。

    公冶皓平時瞧著從容自若,對什么都不急不緩,一副淡泊情欲,對世間之事沒什么興趣的模樣,仿佛是個冰雪雕琢的假人,不知什么時候被太陽一曬,就化了。

    每每看到他這個樣子,阮榮安就想鬧一鬧他,讓他沾上點人氣。

    公冶皓捧著忽然被塞到自己面前的紅石榴,一時有些怔,而后就笑了。

    阮榮安最愛看他這時的笑。

    真真切切,不像其它時候,都跟畫上去的一樣。

    “不能吃啊。”她笑盈盈叮囑,團扇半遮面,一點都不隱藏自己的調侃,顯然是存了心逗他。

    公冶皓抬眼,笑著說知道。

    上了馬車,繼續前行。

    車隊每天晚上會尋一個城鎮休息,但中午如果不湊巧,就會選一個合適的地方扎營,上路的第三天中午,就遇到了這個情況。

    不巧的是他們看中的地方,已經有人在了。

    這個地方是附近最合適的,有樹蔭蔽日,旁邊就是水源,再往前的話,水源就要偏離管道了。

    護衛上前協商一番后,一行人就地扎營。

    阮榮安輕輕挑起簾子,遠遠看去一眼。

    是一行行商模樣的人,約莫幾十人,瞧著形容粗陋,緊緊護著幾輛馬車,一邊防備的看著他們這邊。

    她打量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大概是被昨天鄭寧的話影響到了,她現在路上遇見的人就總不由的提防,但大多也只是尋常人,尋常事,倒顯得她過于緊張了。

    車隊帶了廚子,護衛們清出一片地方后,廚子們就開始忙碌起來。

    旁邊營地里的人似乎終于確定這邊的人沒有壞心,也開始準備午膳,從林子里撿的柴火被點燃,炊煙裊裊起,順著風飄到公冶家車隊這邊。

    “不對!币辉戮璧。

    阮榮安本來正懶洋洋的靠坐在軟枕上,看著話本子,聞言立即坐正,正要問怎么了,外面護衛已經發難。

    “拿下他們。”有人厲喝。

    是公冶家的護衛統領,阮榮安記得他叫高程。

    “你們做什么?!”

    “瞧著是富貴人家,竟要謀財害命不成?”

    這些人口音有些別扭,明顯不是京都的人,自然也不是她們這邊的。

    說話間,刀劍聲起,阮榮安一把掀開車簾,就見外面兩伙人已經戰成了一團,另一邊樹林中,樹影搖曳,喊殺聲迅速逼近,分明是有人埋伏在那里。

    “怎么回事?”她低聲問,面上的笑容淡下,總是波光流轉的眸冷冷的,平添一股冬日肅殺之感。

    “這煙的氣味不對,里面摻了迷藥!

    一月立即道,說話間從腰間的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瓶打開,辛辣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

    “姑娘,嗅聞!

    阮榮安下意識屏息,聞言才輕輕嗅了嗅。

    她看著外面的戰局,自家車隊的護衛都用巾子掩住了口鼻,還有的也在吃藥,顯然是早有準備,但猝不及防之下動作間難免有些倉促。

    “你這個藥能用嗎?”

    阮榮安問。

    “奴婢早有準備!币辉滦α诵,隨手在旁邊的暗匣一模,就取出好幾瓶,然后甩手砸了出去。

    “解迷藥的,嗅聞!彼龘P聲說。

    辛辣的味道迅速擴散開,原本有幾個中了藥的正有些昏沉,聞到這股味道精神一震,立即打起了精神。

    外面的人雖不少,但看著沒什么章法,根本不是這邊人的對手,分明是節節敗退的模樣,但卻一直在朝著公冶皓的馬車那邊沖。

    阮榮安看著,確定那些人的目標是公冶皓的馬車而非自己,細眉微微一皺,隨手一翻從榻下取出劍來,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帶著丫鬟匆匆到了公冶皓的馬車上。

    有護衛一直牢牢守在馬車左右,見到她來了,稍稍遲疑,到底沒說什么。

    沒有發現這點細節,阮榮安直接鉆進馬車,有些擔憂的抬頭看向車中人,卻見公冶皓微微皺眉,略有薄怒般看著她。

    “胡鬧!”他斥了聲。

    “不好好在馬車上待著,跑過來做什么。”意識到自己失態,他迅速和緩下了語氣,但還是有些緊繃。

    忽然被斥責讓阮榮安有些不高興,她細眉一擰,正要說話,就見公冶皓抬手捂住胸口,急急的喘起了氣。

    她驚了一下,下意識伸手,略有些遲疑后頓在那里,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略有些昏暗的馬車內,眼前人的肌膚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這個樣子她見過,公冶皓發病時就是如此。

    “你怎么啦?”阮榮安急切的問。

    公冶皓勉強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家主!”外面候著的仆役進來,有些慌亂的叫。

    阮榮安一個眼神,一月上前匆匆為公冶皓把脈。

    “相爺應該是剛才心緒不寧,太過緊繃,導致胸悶氣短,這才如此!币辉碌吐暯忉,說話間低語一句冒犯,手指接連點過幾個穴位。

    悶漲的胸腔慢慢透過了氣,公冶皓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公冶皓剛才是親眼看著阮榮安下了馬車一路溜過來的,外面那么多的人,刀劍無眼,她真是膽大包天,竟就這么跑過來了。

    刺客沒能讓他如何,倒是阮榮安讓他心驚膽戰。

    “我沒事!碧а蹖ι先顦s安滿是擔憂的眼,公冶皓喘著氣低語。

    阮榮安小小的吸了口氣,笑了笑,說,“沒事就好。”

    終于松了口氣,她這會兒既是慶幸,又有點不是滋味。

    所謂緊繃說到底是因為擔心她,一想到公冶皓差點為此發了病,阮榮安甚至還有點后怕。

    她哪里還有什么脾氣。

    “下次不許這么冒險。”

    公冶皓不放心,繼續叮囑。

    “…知道了!比顦s安咽下反駁的話,悶悶的低聲應道。

    “太危險了。”看她這樣,公冶皓又有些心疼,無奈的嘆氣。

    “有一月在,我不會有事的。”

    “而且護衛們合到一處更妥當。”

    阮榮安解釋說,表示她不是純粹胡來。

    公冶皓何嘗不知阮榮安不是胡鬧的性子,可他就是擔心。

    他有許多話想說,卻又擔心開了口會讓自己那些極力隱藏的心思一同溜出去,只好忍住。

    馬車內一時有些安靜。

    阮榮安還是有些生氣,不想理他了,索性直接看向外面。

    她和公冶皓身邊都留了人守護,只是剛剛因為兩人在不同的馬車上,所以也兩相分開了。

    “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惫别┖途徚苏Z氣,還是擔心,叮囑她說,“你在馬車等著就好,不用多久就能解決!

    “你也說了,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阮榮安反駁,頭也不回。

    公冶皓收了聲音,看著她的目光瞬時柔的不成樣子,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候在角落的一月再看,半垂的車簾中,明暗交錯里,那位名滿天下的權相依然是那副從容溫和的模樣。

    就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錯覺。

    第 24 章

    “果然有人混在里面!毖垡娭畮讉人攻勢驟然變得兇猛, 阮榮安說,回頭看了眼公冶皓,頗有一種你看我料對了的得意。

    她剛才就覺得, 若是幕后之人打定了主意要刺殺公冶皓,那必然不會只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人。

    “如意聰慧!眲偛诺募被鹪缇鸵呀浬⒈M了,連這個那幾分無奈都已經散盡, 公冶皓一如從前般笑著開口夸贊。

    阮榮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下巴輕抬, 笑了。

    那些人直直往馬車這邊沖過來,像這種被刺殺的事情,阮榮安還是第一次遇到, 她坐在馬車里看著那些人不顧生死的往這邊沖, 護衛們邊上前阻攔。

    鄭寧也在其中,他一邊打,一邊無奈, 前兒個自家姑娘說那些話,他還能說她不知事所以不怕, 可沒想到,今兒個竟這么大的膽子。

    可見她之前所說,皆是出自真心。

    最后所有人都被攔下, 無一人能靠近馬車,有人彎弓射箭, 也都被護衛們手持盾牌攔下了左右。

    也幸好公冶皓的馬車足夠結實,等關上門窗后,即便有漏網之箭, 也連車廂都穿不透。

    聽著耳畔的篤篤聲,阮榮安好奇的敲了敲車廂。

    盒子里放著幾顆夜明珠, 散發著柔和瑩潤的光芒,瞧見她的動作,公冶皓不由一笑,溫聲解惑,“是鐵木。”

    “果然!

    阮榮安剛才聽到的時候就有這個猜測,眼下頓時恍然。

    “是千年的嗎?”

    “嗯。”

    “能炮制千年鐵木的匠人!”阮榮安不由驚嘆,而后又問,“還能接生意嗎?”

    鐵木顧名思義,質地如鐵般堅硬,并且年歲越深,越是堅硬。

    這種樹不算稀罕,只是若要找年歲深的,卻不容易,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尋到可將其制成馬車的匠人。

    何況是千年鐵木。

    千年鐵木,尋常刀兵只能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更別說要炮制了。

    “自然,回頭我讓人將與那匠人聯絡的法子給你!惫别┑。

    阮榮安立即笑開。

    說話間,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

    在眼看著無望的情況下,余下的刺客開始奔逃,這場刺殺以失敗收場。

    護衛們原地修整,開始上藥療傷。

    林間一片血腥氣,阮榮安不由捂住口鼻,一轉頭,就見公冶皓微微蹙眉,與她正做著同樣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他的眼透著些許虛弱。

    “不舒服嗎?”她忙問。

    “這個味道有些不適。”公冶皓解釋了一句,馬車隨之動了起來,離開了這里。

    隨著馬車的前行,很快就把那邊凌亂的臨時營地拋在了后面,又花了一會兒時間,重新尋了一塊地方。

    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沖淡了車廂內淡淡的血腥氣。

    公冶皓的緩緩調整著呼吸,那種悶悶的喘不過氣的感覺漸漸散去。

    阮榮安一直注意著公冶皓的神情,見著他神色好了些,才放下心。

    公冶皓的身體是真的越來越不好了。

    六年前那會兒他身體雖然不好,卻也沒到這個地步。

    阮榮安想著,有些憂慮。

    終于吃到遲來的午膳,阮榮安回了自己的馬車,之后又是一下午的趕路。

    因為中午的耽擱,到底影響到了原定的行程,下午得快些才能到預訂的地點去休息,不然只能露宿野外了。

    野外并不安全,尤其是他們被人盯上的情況。

    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天黑之前進了城,入住客棧。

    痛痛快快的洗漱了一番,換上干凈的衣服,只覺一身輕松。

    晚膳兩人是一起吃的,阮榮安一直惦記著今天刺殺的事情,等到晚膳過后,那個叫做高程的護衛就過來稟報了查到的事情。

    白天刺殺的人力,那些身手高強的人明顯是死士,暫時沒查清楚來歷,至于其它,則是附近一個土匪寨子里的人。

    “把那個山寨繳了。”公冶皓始終平靜,吩咐一句,再無其它。

    眼見著高程領命下去,阮榮安指尖輕點桌面,思考著剛才一月收到的關于本地勢力分布的消息。

    這里屬于京城所在的秦州邊界,山多林密,地勢復雜,附近林林總總好幾個寨子。據說周圍好幾個縣衙組織了人手圍剿過好幾次,但那些人就跟未卜先知似的往林子里一鉆,最好都無功而返了。

    今日來襲的是猛虎寨,背后的勢力暫且不清楚。

    掃了眼從從容容的公冶皓,阮榮安沒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好奇,直接問道,“先生覺得這次動手的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惫别┬Φ馈

    阮榮安眉梢不由一揚。

    “想要我命的人無非就是那些,不管是誰,打疼了,就知道厲害了。”公冶皓平靜道。

    阮榮安若有所思。

    當時的阮榮安想的是公冶皓會拔掉一部分勢力,殺雞儆猴,但她還是小瞧了公冶皓的手段。

    距離刺殺兩天后,阮榮安收到飛鴿傳書。

    當地的幾個寨子全都被拔除,縣衙的人被清洗了一遍,但這還沒完,有人押著人往京城去了。

    阮榮安仔仔細細將信看了好幾遍,眉目婉轉,粲然一笑。

    親身經歷了一次,她終于見識到了權相風采。

    京城中關于公冶皓的傳言有很多,有厭惡他的,有崇拜他的,也有憐憫他的。但更多的是說這個人手腕如何厲害狠辣。

    可惜阮榮安從未見過,所以哪怕聽到,也只是聽聽。

    直到這次。

    “不愧是相爺。”阮榮安團扇輕輕點了點鼻尖,笑道。

    真是太厲害了。

    經過這一遭,之后幾天還算安生——

    如果不算那幾次投毒和混進來的刺殺的話。

    阮榮安也深刻的意識到了鄭寧所說的,很多人都想要公冶皓性命這句話的含義。

    她有些不悅,甚至還有些憤怒。

    這些利欲熏心,蠅營狗茍之輩,一心只有自己的野望,何曾想過這天下百姓。

    阮榮安沒見過戰亂的模樣,畢竟書中寫的那些都在她死后發生。但她見過災后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面黃肌瘦的模樣。她也聽過那些人到絕境,賣兒鬻女,爭食人肉的慘劇。

    然兵禍尤勝天災。

    阮榮安不信那些人不懂這些,他們只是選擇性忽視,不想理會,也不在意罷了。畢竟比起他們得到的權勢地位,百姓的命又算什么呢?

    越是如此,阮榮安越是意識到公冶皓的好。

    一心為民,力挽狂瀾。

    她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出發上路的前幾天,阮榮安還很有精神,但三四天后,她就老實了下來。

    面對日復一日的路途,哪怕外面的地形漸漸從山地走到丘陵,也只是讓她提起了些許興致,但更多的依然是枯燥。

    每日睜眼就要上路,面對的除卻馬車就是客棧。

    連日的奔波下來,阮榮安漸漸有些心神疲憊。她都這樣,更何況公冶皓。

    “咦,充州城?”又到了一個新的城池,看著外面高大的城墻和城門上的名字,阮榮安有些驚喜的道。

    充州城也是大城之一,宮燈和牡丹天下聞名,便是她也聽說過。

    只可惜,現在不是牡丹花季,也沒有燈會,無緣盛事。

    阮榮安琢磨著等回京的時候可以選一下日子,來看一看。

    等進了城,阮榮安就被街邊廊下垂著的燈籠引去了目光,入目之處,只覺各個精巧別致,竟比起京城還要勝上一籌。

    她看的歡喜,心里打定主意一會兒要出來逛逛。

    照舊是城中最好的客棧,包下兩個院子。

    安頓好洗漱完之后,天將將暗下,二月已經命人準備好了晚膳,阮榮安看了眼,下意識問,“先生呢?”

    這段時間以來,兩人每天晚上都是一同用膳的,她不知不覺都習慣了。

    “剛才那邊過來傳話,說是有人來拜訪先生,怕是要耽擱一陣,請姑娘您先用!

    阮榮安來了興致,“知道是誰嗎?”

    “奴婢打探過,似乎是充州知州,陸籍陸大人!

    阮榮安認真想了一下,她對京城外的官員都不怎么了解,但知州這等官員的消息還是聽說過的。

    陸籍,出身世家陸家,陸家與公冶家乃世交,似乎還有姻親的關系。

    再具體的,她就不清楚了。

    “那我們就自己用。”阮榮安早有主意,笑著說,“等吃過晚膳,我們去外面逛逛這充州城!

    “對了,你跟公冶家那邊的人傳個信,問明天在充州休息一天可否!

    二月領命退下。

    兩邊的院子挨著,她出門一拐,沒幾步就到了隔壁的院落。

    護衛守著門,見她來了笑著招呼了兩句,知道她是要找高程,直接就說在屋內守著家主,就讓她進去了。

    二月謝過,進門后繞過影壁,寬敞的院子一眼就能看到后面的正廳。

    廳內公冶皓正與一個瞧著四十多歲的男子說著話,二月垂眼沒有多看,尋到高程后就說了來意。

    高程心下一松。

    這些天趕路下來,他早就想讓自家家主休息一下了,只是公冶皓素來堅忍,從不將身體上的不適當回事。

    大約是受多了苦,習慣了。

    不過阮姑娘的意思,自家家主素來只有依從寵著的,現在她有意,自家家主一定會同意的。

    高程是個高大的漢子,瞧著不愛說話,聞言悶悶的應了聲,說,“屬下會轉告家主!

    二月和高程也算熟悉,之前阮榮安救下公冶皓的時候就相處了不斷的時日,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位護衛首領的性格,見狀立即跟著叮囑一句,“相爺回復后高大哥記得讓人來告知我一聲!

    高程點頭。

    二月這才滿意離去。

    屋里公冶皓一抬眼就瞧見了二月的背影,心思立時微動,這丫鬟來定然是如意的意思。

    她是有什么事?

    這點微的分心,別人察覺不到,卻瞞不過陸籍,他若有所思的轉頭看了眼。

    是個丫鬟。

    公冶皓很少用婢女,不過他倒是聽說此次公冶皓離京,是和阮家女同行。

    陸籍想著,就笑著問了一句。

    “最近我可沒少聽說你的風流韻事,你和那阮家女是何情況?”

    “她救過我!惫别┑痪。

    陸籍微訝。

    他有心想問,但瞧著公冶皓沒有再說下去的意圖,就忍住了。

    “可惜,我還以為你終于改了主意!标懠Φ。

    以公冶皓這個年紀,尋常人家孩子怕是都已經知理了,只是他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不想拖累旁人,也一直不肯成婚。

    一轉眼,就過去了這么多年。

    公冶皓笑了笑,說,“我這樣的身體,何必耽擱人家姑娘!

    陸籍搖頭,顯然不以為意,“這樣的借口也就你拿來說,若是能嫁給你,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多的是愿意的人。只是你不愿罷了!

    只要能嫁給公冶皓,那就是權相的夫人,公冶家的女主人,拋去這些,只公冶皓本身的才學人品,就已經足夠讓人欽慕了。

    “若非意中人,更不必娶!惫别┮膊环裾J。

    “可意中人你又怕耽擱了人家?”阮籍算是懂了他的意思。

    公冶皓垂眸,溫笑不語。

    “真是不懂你怎么想的。”阮籍無奈。

    “不過你眼下想不想不要緊,我聽家中傳信說,自從知道你要回去的消息,公冶家可是多了不少嬌客!比罴。

    第 25 章

    這些年公冶家沒少為公冶皓的婚事操心, 甚至試過往京都送人,但都被公冶皓半路攔下給送了回去。

    眼下他終于回家,那一大家子人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接了不少人進府,只等著公冶皓回去,看能不能撞大運, 一步登天。

    聞言公冶皓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

    陸籍一笑, 擺手道,“你別看我,我就是聽說, 這件事跟我沒什么關系。”

    “只是我一個侄女也被接去了!彼谥幸晦D, 多了幾分認真道,“還望你到時候手下留情!

    “無礙,左右我那幾個侄子也到了成婚的年齡了。”

    公冶皓淡淡道。

    “嘖!标懠p嘆, 眼中滑過些許失望。

    雖說與他無關,但若是真能嫁了自家女郎給公冶皓, 那他也是相當愿意的。

    另一邊,阮榮安用過晚膳,換了件衣服, 便帶著人上了街。

    夜市燈如晝,雖不是什么節日, 但街上檐角下卻全都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一個個爭奇斗艷,分外精彩。

    而花燈之中, 做的最多的是牡丹花燈。

    阮榮安甚至還在兩家開在對門的酒樓處看了場斗燈的大戲。

    兩家開在對門,又都是做的酒樓生意, 平時沒少因為各種事產生爭執齷齪,但兩家背景相當,誰也壓不服誰,最后就想出了這個每月斗燈的主意。

    賭注也很意思,更多的是出于玩鬧般,輸的那一方這個月檐下不許掛燈籠。

    眼見著兩方各自拿出自己壓箱底的寶貝,氣氛越來越熱鬧,阮榮安來了興致,便站在人群中看著。

    最后以右邊那家珍味樓贏得了勝利。

    同樣的牡丹花燈,技藝都是一等一的精湛,但技與匠之間,就差了那一點靈氣,而右邊就是勝在這點靈氣上。

    珍味樓的人喜笑顏開,將手中的銅鑼敲得震天響,口中的俏皮話一串接一串,邀請在場的人進去。

    看熱鬧的人散去了大半,倒也有十幾人往里走去,阮榮安用過晚膳,沒什么興致,轉身準備離開。

    “陸兄,承讓了!

    “你從哪兒找的匠人,這牡丹花燈做的的確好。”

    “秘密!”

    從飛揚的語氣可以聽出此人的得意,但大約是太得意了些,他扭著頭說話,根本沒注意到轉身欲走的阮榮安,直直的就撞了上來。

    “小心!”

    另一藍袍公子急急提醒。

    而這時護衛已經上前擋住了那人。

    嘭的一下被撞了個瓷實,那人踉蹌了一下,被后面的小廝匆匆扶住。

    “公子,您沒事吧?”

    “大膽,敢冒犯我家公子?”另一人上前對上護衛,口中斥道。

    阮榮安眉梢微揚。

    像這種事,她從前只聽說過,以及在話本子里看到過。沒想到這次倒是讓她看到真的了。

    “住口!蹦侨嘶厣瘢а垡豢,立即喝止。

    這一行人帶著丫鬟還有護衛,那被護在中間的女子戴著的冪籬檐下墜著豆大的珍珠,顆顆瑩潤,冪籬上的紗更是千金難得的月影紗,更不提別的裝飾,這樣的人絕不普通。

    “在下充州葉家人,行十一,剛剛冒昧沖撞了閣下,還請贖罪。”葉十一上前致歉。

    眼前人戴著冪籬,看不出成婚與否,他便只好敬稱一句。

    “在下行陸,家中行七!迸赃吜硪蝗艘采锨敖榻B道。

    “好了,鄭寧!比顦s安道。

    聞言,一直擋在阮榮安身前的鄭寧退開。

    “冒犯這樣的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點意思。”阮榮安上前幾步,目光一掃,笑道。

    那小廝顫了一下。

    “是在下管教不當。”葉十一認錯的很誠懇。

    阮榮安笑了笑。

    “我是和離之身,二位公子喚我一句夫人便可。”她道,看了眼那陸七,姓陸,也不知和知州陸績是什么關系。

    “郎君下次小心點就好,就此別過!

    二人無疑都是十分出眾的人物,風姿毓秀,便是和京中一些郎君相比也不差什么,但阮榮安見多了出眾的人,也不以為意,寥寥一句就帶著人走了。

    “好生傲氣,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來歷?”眼瞧著人走遠了,葉十一不由道。

    葉家是充州大族,家中也有人入仕,他的眼里自然不差,剛才那位夫人一身氣度非凡,雖驕傲,卻讓人生不出不喜來,反而有種合該如此之感。

    這樣的人,尋常家族是絕對養不出來的。

    “口音是京都那邊的,若想知道,尋人問問就是,想必不難打聽!标懫唠S口道,并不太在意。

    葉十一應了句也是,想著回頭問問。

    京都來的貴人,若是能結識一二也是好的。的確正如陸七所說,不難打聽,他很快就知道有一行人今天下午從京都方向進了城,眼下正住在城中最好的客棧云來居中。

    心念微動,他命人備了賠罪禮,準備去見一見人。

    第二天上午他就動了身,結果和陸七在客棧前撞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陸七很快就得知了葉十一的來意,順便也說了自己的,“父親說這里有他一位友人,帶我來拜見長輩!

    “莫非是昨日那位夫人的長輩?”葉十一猜測。

    昨日那位雖說是和離之身,但聽著聲音還年輕,又是差不多時間來的充州,說不定就是一家人。

    “可能!标懫邞暋

    關于這位長輩的身份他爹并沒有多說,他也不知道是誰。

    兩人說著話,跟在陸籍身后,到了一處院子。

    根據葉十一的打探,那位夫人住在隔壁,他正要跟長輩請辭,就見一行女眷從那邊院門出來,往這邊走來。

    他下意識一抬眼,就愣住了。

    陸七也是如此。

    阮榮安是準備去尋公冶皓的,今日要在充州待上一天,她準備出去轉轉,雖然知道公冶皓不適合出去,但到底要去說一聲。

    誰知,剛出門就瞧見昨晚遇見那兩個郎君。

    是來看公冶皓的?

    陸籍正要進院,也隨之瞧了一眼,眼中驚艷之色一閃而逝。

    無關其他,純粹是看到世間美好存在的下意識反應。

    這是……阮家女?

    陸籍若有所思,他聽到過不少關于阮家女的傳聞,說起顏色傾城,有阮家名姝之稱,不過世人大多都愛夸大,可他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倒是說了再真切不過的實話。

    此女,的確美極。

    “可是阮姑娘?”陸籍駐足笑問。

    “正是,您是?”阮榮安雖然猜到了來人,但她從來不愛猜,就直接問出了口。

    “在下陸籍!

    “原來是陸大人!

    說笑間兩人見了一禮。

    后面陸七和葉十一終于回神,兩人克制的收回眼,但眼睛能收回,心潮起伏卻無法克制。

    如斯美人,任誰也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聽著兩人的對話,他們總算知道了阮榮安的姓氏,但一時半會卻也猜不出阮榮安的出身來歷。

    兩人客客氣氣的說著話,進了院內。

    “你們竟正好碰上了!

    公冶皓早就收到了消息,這會兒正候在廊下,瞧見兩人便是一笑,溫聲開口。

    “想來,應當不用我介紹了。”

    陸七和葉十一瞧見人,一怔。

    他們以為要見的是長輩,可瞧著眼前的人,分明同他們差不了多少年歲。

    “自是不必,說起這個,倒是我疏忽了,七郎,十一郎,來。”陸籍這才想起,自己是帶著人來的。

    陸七和葉十一忙克制住自己的眼神,恭敬上前。

    兩人的心思在公冶皓眼中淺顯的很,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眼底微的淡了淡,看了眼阮榮安。

    阮榮安素來愛穿秾艷之色,紅的紫的,她也壓得住,今兒個初秋,她便穿了件黃色的裙子,妝容首飾也是搭配的黃色,恰如一株姚黃牡丹,綻放著灼灼華光。

    也難怪讓這兩個見慣了美人的世家郎君都不由的惦念上了。

    心緒起伏,公冶皓按下種種心思。

    陸籍笑著介紹了兩個晚輩,一個是他的長子,一個是世交家的孩子,又道,“你們眼前的是公冶家的家主,當今丞相公冶皓,還不快見禮!

    陸七和葉十一震驚之余,怔愣的見禮。

    公冶皓?

    這是公冶皓?

    說起公冶皓,天下有識之人就沒有不認識的。

    相比他人,這些年輕人幾乎是聽著公冶皓的事跡長大的,大多都極為崇拜他。兩人也不例外。

    種種心思一斂,兩人滿心的興奮。

    公冶皓夸贊了一句,又道,“這位是安定伯府長女,阮榮安,阮姑娘!

    阮榮安便就笑著看了他一眼。

    昨日她介紹自己時,自覺自己成婚嫁過人,便讓兩人叫夫人,不過叫姑娘也可。一個稱呼而已。

    “姑娘好。”兩人恍然,阮榮安的名聲,他們也是聽說過的,尤其是今歲她與廣平侯和離,引來眾說紛紜,消息紛紛擾擾的傳開,便是他們在充州也總能聽到。

    阮榮安笑著道好。

    眼看著陸籍帶人來顯然是要和公冶皓敘舊的,她就收了叫上公冶皓的打算,笑道,“原本還想著與先生一同出去看看著充州城,不過有客人在,我就不打擾了,這便走了!

    先生?

    聽到這個稱呼,陸七和葉十一心中又活絡起來。

    兩人的流言他們也是聽到過的,可既然阮榮安叫公冶皓做先生了,想必,應該不是傳聞中所說那樣。

    “帶上護衛,別讓人沖撞了你!惫别┒。

    葉十一頓時有些訕訕,不敢耽擱,他忙拱了拱手,上前道,“我今日來正是為了昨晚沖撞阮姑娘的事來致歉的。”

    “是在下的不是,略備了薄禮,聊表歉意,還望姑娘笑納!

    公冶皓和陸籍頓時看了過去,兩人倒是都不知道這回事。

    阮榮安并不在意,漫不經心的說了句無事,又跟公冶皓道了別,就準備走了。

    “等等,”葉十一眼中短暫的掙扎了一瞬,而后笑道,“雖說姑娘不在意,但到底是我的過失!

    “正巧我對充州還算熟悉,不如我為姑娘帶路,保證讓您玩的盡興!彼酥崎_口,但仍舊掩飾不住話語中的些許熱絡。

    陸籍眼中有些不贊同。

    在他看來,葉十一放棄和公冶皓相處的機會,去追逐女郎,實在是不堪造就。陸七本想開口,窺見父親眼中的失望,怔了怔,垂眼終究什么都沒說。

    秋風乍起,拂動了公冶皓的衣袖,他束手站在廊下,風輕云淡,任誰也看不出這一縷風,在他心中掀起了何等的驚濤駭浪。

    他知道阮榮安有多招人喜歡。

    他一直以為他知道的。

    阮榮安喜歡熱鬧,喜歡身邊圍繞著多多的人。

    但她不喜歡應付人,尤其是追求者。

    阮榮安沒有為人守身的想法,也不介意開啟一段新的感情。

    但她對葉十一這樣空有一腔熱情,連掌握自己未來如何都不確定的年輕郎君,是沒有興致的。

    所以阮榮安拒絕的毫不遲疑。

    葉十一十分失落,卻也不好再糾纏下去,只好放棄。

    充州城很大,阮榮安并不了解這座城市。

    但好在,她也不需要了解,只要多找幾個人問問,然后再選一個感興致的去轉轉就好。

    這一逛,她直到傍晚才回了客棧。

    她問過一句,得知客人都已經走了,便就腳下一轉,去了公冶皓的院子。

    “阮姑娘。”守在門外的高程立即見禮。

    二月微的側目,總感覺這石頭似的人怎么好像有些松了口氣似的?

    高程的確是松了口氣,從今天上午阮姑娘出門后起,自家家主心情就有些不太好,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他卻是分明,并且知道原因。

    更知道,只要阮姑娘回來了,一切就都好了。

    “高護衛。”

    阮榮安一笑,對于這種近身侍候的人,她還是存了敬重的心思的。

    夕陽漸沉,天邊晚霞絢麗。

    進了院內阮榮安一抬眼,就看到公冶皓正坐在廊下,倚在圈椅上看書。

    “回來了。”

    公冶皓眼也不抬,溫聲道。

    “嗯。先生今天休息的如何?”阮榮安笑吟吟打了個招呼,仔細看了眼公冶皓的氣色,覺得比昨日瞧著似乎好些了。

    “還不錯。”似乎是對話讓他看不下去了,公冶皓將書收起,抬頭看向她,笑問,“倒是你,今天出去玩的如何?”

    阮榮安便興致勃勃的說了自己今天的行程,公冶皓含笑聽著,不時問上一句。

    不知不覺,她就說了個干凈。

    “對了,今天那位陸大人是什么時候走的?”說話間坐下,阮榮安說完了,喝了口茶,隨口問起。

    “午膳前走的!

    公冶皓又拿起了書,翻開一頁。

    阮榮安本就是隨口一問,唔了一聲,又開始說起晚上吃什么。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公冶皓不知不覺放下了手里的書,說話間和阮榮安敲定了晚膳的大致菜品。

    丫鬟和護衛們守在一側,一一記下,等阮榮安吩咐一句,立即就去膳房傳信去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護衛來報,道陸府管家來了。

    公冶皓抬眼,頓了頓。

    沒聽到他的聲音,阮榮安有些好奇的看過去,驚奇的發現,他似乎有些猶豫似的。

    “怎么了?”她忍不住問。

    公冶皓搖了搖頭,開口讓人進來。

    陸管家進來,恭恭敬敬見過禮,而后遞上一封書信。

    公冶皓打開一看,眉頭跳了跳,剛才那不妙的預感成真了。

    陸籍在信上說,他兒子陸家七郎和葉家那十一郎決定出去游學,想要和他同行一路,請他多多關照。

    捏著信紙一時沒說話,過了幾息時間,公冶皓才道,“跟著我,危險可不小,你家主人可想清楚了?”

    陸籍顯然早有叮囑,管家要更彎了彎,說,“大人的顧慮我家主人知道,他說:”

    “不怕!

    “孩子大了,總要走這一遭的!

    “那就好。”

    公冶皓淡淡道,看不出喜怒。

    見他沒說別的,似乎同意了,管家便就回去復命了。

    阮榮安搖著團扇,沒有打擾,眼見著人走了,才看了眼書信道,“那陸家郎君要跟咱們同行?”

    “還有葉家十一。”公冶皓補充,將書信收好,隨手遞給守在身邊的護衛。

    阮榮安想著有些不樂,道,“我擔心他們會惹麻煩!

    公冶皓身邊危險重重,哪怕有這么多護衛她都不放心,再添兩個不知事的公子哥,到時候有危險,她怕他們會拖后腿。

    公冶皓抬眼看向她,有些不悅的心情忽然就好了。

    那兩個郎君一看就知道是為阮榮安所驚艷,才生了這些心思,但很顯然,如意并無他想。

    只是接下來一路同行——

    那兩人,配不上如意。

    罷了,再看看吧。

    第二日,一行人繼續啟程。

    陸家和葉家早早就來了人傳信,道在城外等著了。車隊一路出了城,陸籍和一個年歲相近的男子候在那里送別。

    陸七和葉十一則站在兩人身后。

    公冶皓與阮榮安先后下了馬車,一番寒暄后,一一上車離去。

    看著馬車漸遠,葉頌寧才總算露出了些許擔憂。

    葉十一是他的幼子,眼下驟然遠行,他如何能放心。

    陸籍亦是。

    “葉兄寬心,以我對公冶南山的了解,他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情,跟在他身邊,說不得要更安全!彼参亢糜。

    公冶皓,自南山。

    這個字是他的老師,當世大儒高師仁所取,望他能得長壽。

    葉頌寧聞言心下一松,他不了解那位名滿天下的權相,但他了解自己的好友。既然陸籍這樣說,那便有七成把握。

    “那就好。”他道,心思不由的飛到剛剛見過的那女子身上。

    出身伯府,背靠長公主與權相,又有著鮮有人及的美貌。

    也不知她與公冶皓之間到底是何關系,自家那個傻兒子見了一面后就丟了魂,但瞧著她并無此意。

    希望這一路同行,能打消自家那傻兒子的念想吧。

    車隊在晨曦時就動了身,出城時太陽剛升起沒多久,顯得慢吞吞的,毫無夏日的毒辣和火熱。

    陽光溫暖柔和的撒在身上,車簾半卷,阮榮安靠在軟枕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這是阮榮安這幾天趕路養成的習慣,白天在車上睡覺,精神頭留到晚上。

    另一邊,葉十一擠上了陸七的馬車,邊忍不住挑開車簾,看向車隊前面的那輛朱漆馬車。

    那是阮榮安的座駕。

    “誒,陸七,你說那廣平侯是什么樣的人?”葉十一問道。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讓阮姑娘傾心許嫁,最后卻又辜負了她?

    陸七看了他一眼。

    “不知。不過…”

    “他能得天子信重,想必不是一般人!

    越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越是知曉天子近臣,非一般人能當得。

    葉十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又不免有些抵觸。

    “宋家那樣對待阮姑娘,想來這廣平侯,也不是什么好人!

    陸七看了好友一眼,按理說他該勸說一二,說到底他們與阮榮安也不過是幾面之緣,并不了解其品性,更遑論這場婚事的內情。

    可他到底沒有說。

    一見阮榮安,便若明珠生暈,牡丹盛放,華光湛湛,仿佛世間最美好的存在匯聚于她一身,讓人生不起絲毫晦暗的心思,只覺她值得所有喜愛。

    他如此,葉十一亦是如此。

    “咳!

    廣平侯府書房,宋遂辰忍不住咳了聲,這一聲出口,那股癢意便再也克制不住,之后就是一連串的疾咳。

    喉嚨不可遏制的疼痛起來,宛如撕裂般。

    “侯爺,我這就去交大夫!”

    小廝驚慌道,忙就要動身。

    “不必。”宋遂辰強忍住,將人叫了回來。

    “侯爺!”小廝擔憂的喚道,卻還是被宋遂辰給揮退。

    “若是……”

    夫人還在就好了……

    小廝出去,不由如此想到,但只是開了個頭,便不敢再開口。

    阮榮安的存在如今已經成了侯府的禁忌,誰也不敢提,即便是他。可越是他們這種謹慎伺候的,才越是能意識到在阮榮安離開后,自家主子的變化。

    阮榮安離京那日,宋遂辰酩酊大醉一場,更是不讓人管,執意在夫人從前住的凝輝院門口枯坐了一夜。

    秋日夜涼,那夜風還格外的大,等醒來他就得了風寒,至今還未好。

    若從前阮榮安在,早就叮囑人備好了藥,一日三頓的盯著宋遂辰飲下,還要讓人精心準備膳食,處處周到,而侯爺也聽話。他們這群下人只需聽從吩咐就是。

    可現在她不在了,便也沒人能勸得住侯爺了。

    晨起的藥熬好了,小廝送進去。

    “侯爺,該喝藥了!

    宋遂辰一抬眼,目光卻在看到小廝后凝住。

    不是如意。

    是了,如意再不會給他送藥了。

    宋遂辰以為自己早已經懂得了懊悔的滋味,在發現阮榮安執意要和離的時候,在得知阮榮安知道了那件事的時候,在他寫下和離書的時候。

    但他后來才知道,那只是個開始。

    等到真的和離了,這座府邸的女主人真的不在了,宋遂辰呆在這里的每時每刻,都在被過往的記憶折磨,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刻品嘗到懊悔的滋味。

    這里的每個地方,都有如意留下的痕跡。

    那痕跡不明顯,偏偏在他心里深刻無比,讓他想忘記都不能。

    原來,如意曾經那么愛他。

    她對他那么好。

    可他當時卻沒有在意。

    他還嫌如意不懂事,總來打擾他!

    他為什么不在意,他為什么那么蠢,他為什么要那么對如意。

    宋遂辰怔怔的。

    他也不知道。

    將藥一飲而盡。

    他又想。

    他為什么不拋下這些事,與如意一同前往江南?

    他該去的。

    宋遂辰表情僵硬,繼續處理公務。

    為了和離,侯府損失極大,再加上眼下公冶皓離京,正是有心人擴張勢力的時候,主事人不在,大家都想從公冶皓的勢力中咬下一塊肉來,他也不例外。

    一件件事情被他布置下去,他越發冷靜。

    為了廣平侯府。

    為了他心中的雄圖大業。

    想到之前被公冶皓逼迫到不得不放手,宋遂辰心中不可抑制的翻涌起憤怒。

    他再也不想經歷那時候的無力。

    只要他成功了,一切就都還有機會。

    公冶皓,也非不可戰勝-

    午時車隊恰巧行至一處小鎮。

    一行人要了酒樓二樓一個雅間,出門在外,沒那么多講究,幾人直接坐在一起用膳。

    陸七和葉十一顯然有些拘謹,不知道該說什么。

    阮榮安稍稍去了困意,看了眼公冶皓,眼見著這人明顯沒有做長輩要照顧兩人的心思,就笑著開了口——

    這么僵著,她不喜歡。

    阮榮安喜歡熱熱鬧鬧的。

    “我昨日聽了一嘴,你們準備游學?”阮榮安輕搖團扇,笑著看向兩人。

    “正是。”聽到她開口,葉十一興沖沖的接到。

    “可有想去的地方?都準備去哪里?”阮榮安這些年一心惦記著要去江南,卻也知道天下之大,有意思的地方多著,這會兒就想借機問問。

    葉十一還真有計劃,當即一一說了起來。

    雖然他沒有出過遠門,但他也曾想過,還跟不少人打探過,對于外面各地的知名美景都知曉一二。

    阮榮安聽他興致勃勃的說著,一一記下。

    公冶皓抬了抬眼,本是存了打斷的心思,但瞧見阮榮安聽得入神,又垂下眸。

    左右,如意已經說好了同他去公冶家住上一段時日。

    “姑娘可要與我們同行?”葉十一說完,目光灼灼滿是期待的問。

    “不了!比顦s安早有計劃,含笑婉拒。

    葉十一頓時難掩沮喪,卻還是不由眼巴巴的問了句為何。

    “我已與先生說好,要去公冶家小住一段時日!苯舆B拒絕兩次,阮榮安雖不在意,卻也不想讓人以為她是有意。

    葉十一頓時恍然,眼中又燃起期待。

    見他眼看著又想開口,阮榮安接著道,“之后我還有事要做,暫時顧不上別的事情!

    葉十一下意識就想問是什么事了,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忙。陸七瞧著他這幅被沖昏頭的樣子,忙拍了拍他,目光制止。

    阮榮安既然不說為何,那就是不便開口,再要問下去,就有些失禮了。

    “原來如此。”葉十一低落的喃喃。

    陸七無奈,看向阮榮安笑道,“還以為能有幸與阮姑娘同行。姑娘的事要緊,我便提前祝姑娘此行順利了!

    “多謝!比顦s安笑道。

    不過——

    “世叔家中長輩生辰,來之前父親叮囑過我,讓我去拜見一番曾姑祖母,到時候大概要叨擾世叔一些時日了!标懫哂值。

    葉十一精神一震,眼睛又亮了。

    對啊,接下來還要同行一段時日,而且還要去公冶家。

    “我也是!彼φf。

    陸七無奈,他這好友,原來看著雖然孩子氣了些,卻也不殺,甚至可以說十分聰明,怎么一到阮榮安面前,連腦子都丟了。

    糊里糊涂,盡做傻事,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阮榮安瞧著卻不由一笑。

    公冶皓正要開口,見此側眸看了眼阮榮安。

    這傻小子有什么可樂的?

    “不叨擾,你曾姑祖母知道你去,會高興的!彼。

    阮榮安眉眼微動,斂了笑意看向公冶皓。

    公冶皓剛才這句話說的似乎有點別扭。

    你曾姑祖母?

    陸七既然這樣說,說明她要見的人是公冶家的長輩,公冶皓這樣說,似乎顯得有些冷淡了些。

    當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但阮榮安還是不由的將這個發現記在了心里。

    說話間午膳腰已經準備好了。

    出門在外,膳食自然不如在家時精致,但味道不差,阮榮安用的也算滿意。

    只是公冶皓吃的很少。

    阮榮安看了眼,有些擔心。

    她打量著公冶皓,總覺得他似乎又瘦了些。

    “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嗎?”她問,瞧著公冶皓對桌上這些都不怎么感興趣。

    公冶皓搖頭。

    “我沒什么胃口。”

    “不吃怎么行!比顦s安皺眉。

    “你這段時間午膳都沒怎么吃嗎?”她忽然想到。

    這段時間趕路,中午午膳他們都是在馬車里吃的,像今天這樣恰好遇到一個鎮子的還是第一次。

    所以,阮榮安直到現在才發現,公冶皓竟然用的這樣少。

    阮榮安眼睛驟然睜大,里面的怒氣升騰,像燃著兩簇小火苗,公冶皓一時竟險些不敢直視,他垂了垂眸。

    “并未,只是用的有些少罷了!彼忉尅

    阮榮安瞪他一眼,說,“先生你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她問。

    公冶皓搖頭。

    “不吃東西怎么行。”阮榮安堅持。

    可一行人還要上路,不然會耽擱接下來的行程,阮榮安就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上了車之后,還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準備讓二月明日早早就準備上藥膳。

    她將想法說給二月,二月領命。

    “姑娘!

    一月輕聲喚她。

    “嗯?”阮榮安看過去,等瞧見一月的神情,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一月是個很安靜的人,她話不多,也很少會有沉靜之外的表情。

    但現在,她注視著阮榮安,目中帶著溫柔的安撫和微不可查的,只有熟悉她的阮榮安能看出來的些許憐憫和擔憂。

    馬車廂十分寬敞,里面放著張可以睡下阮榮安的軟榻,還有一張小幾,地上鋪著綿軟的地毯,軟枕鋪在榻上,坐在其上,幾乎感受不到多少旅途的顛簸。

    一月坐在榻前的小幾上,看著阮榮安,輕聲說,“相爺不是不想吃,是真的吃不下。”

    阮榮安捏著團扇的手指收緊,指尖發白。

    她轉過頭看向一月,面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仔細說說。”她說。

    “奴婢前幾天為相爺把過脈!币辉麓鬼

    公冶皓是胎中帶來的不足,先天體弱。一些對常人來說是補藥的東西,都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巨大的負擔,他根本承受不了。

    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靠水磨工夫,用膳食和各種珍貴的藥材,分外精細的養著。

    可這么做,只能算是勉強延緩了他惡化的速度,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連那些藥都不起作用了。

    現在,公冶皓不是不想吃,而是吃東西對他來說,都已經是一種負擔了。

    咔——

    阮榮安手中的團扇發出一聲脆響。

    扇柄在她失控的力道下不堪重負,折斷了。

    “他今年才二十七。”

    半晌,她道。

    不是說,他能活到三十歲的嗎?

    阮榮安看著一月說。

    她試圖回想那本書中,公冶皓時什么時候去世的,但很可惜,那本圍繞阮榮容的書中根本沒有過多記載別的事情。

    只說天下亂自公冶皓亡始,卻沒寫他死在哪一年。

    阮榮安一直以為,他會活到三十歲。

    “若是好好養著,是能活到三十歲的。”

    一月輕聲說。

    阮榮安閉了閉眼。

    是了,活到三十歲,不意味著能清醒的活到三十歲。

    她久久沒有說話。

    “姑娘,”一月和二月兩人擔憂的喚道。

    “姑娘,天下這么大,會有辦法的。”

    二月想辦法勸慰。

    “依你看,還能堅持多久?”隨手將手中的團扇扔下,阮榮安鄭重問。

    “最多兩年!

    “兩年……”

    因著這件事,之后半日,阮榮安意志都很是低沉。

    等到晚上,看著公冶皓吃的少少的,她顯得有些沉默。

    晚膳照舊是兩人一起用的。

    阮榮安是一個很少會選擇掩飾自己情緒的人。

    她活的張揚而自我,從來不接受關于長輩內斂柔順等說教。當然,一開始她那樣做,更多的是叛逆要跟長輩對著干,所以越不讓她干什么,她越要干。

    可后來,她更多的是痛痛快快的活自己。

    也包括現在。

    公冶皓幾乎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一頓飯的時間,也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體。

    意識到阮榮安發現了,公冶皓看了眼一月,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裹著怒氣的戾氣。

    多嘴。

    一月垂眸,心中凜然。

    他不在乎敵人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了的。

    但他卻不想讓阮榮安知道。

    每一次實情的揭露,都在告訴公冶皓——

    你和她沒有可能,不要耽擱了她。

    這是在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

    “如意,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公冶皓沒有說什么,仿佛什么都沒看出來一樣,一如從前般溫和道。

    阮榮安不動,就那么看著他,問,“先生沒別的話要和我說嗎?”

    “如意想聽什么?”

    他包容的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無法改變結果的事,何必要問那么多呢。

    珍惜當下,過好每一天最要緊。

    公冶皓溫聲含笑,似乎不管阮榮安問什么,他都會回答。

    阮榮安最后到底什么都沒問。

    不是她如何,而是她覺得,先生很難過,雖然他表現的很平靜,可她總覺得,他難過的幾乎要哭出來了般。

    夜風微涼,阮榮安進了院子,三月迎面而來,忽然發出一陣輕呼,問姑娘你怎么了,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落淚了。

    “一月,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擦干淚水,她看向一月。

    一月稍稍遲疑。

    第 26 章

    見此, 阮榮安眼睛一亮。

    “奴婢也不知道可不可行!币辉抡f。

    “可不可行,試了才知道!

    阮榮安說的很堅定。

    一月抿了抿唇,她沒急著說, 而是先讓二月等人退出去。

    “姑娘可知道,南蠻蠱術?”

    屋內安靜下來,一月卻還是壓低了聲音。

    阮榮安眸光一震。

    南蠻山多林密, 又有毒瘴,中原人鮮少踏足, 但越是如此,越是神秘。

    比如蠱術。

    蠱術一說,只存在于傳說, 以及前朝宮廷密記。

    在世人的臆測中, 蠱術無比可怖,能悄無聲息取人性命。甚至在前朝引發了宮廷之亂,險些斷絕了前朝皇室血脈。

    當時前朝安排人攻打南蠻, 可人還沒找到,將士們就倒在毒瘴之下, 死傷慘重,最后無功而返。

    至此,南蠻在世家勛貴之中, 成為禁忌。

    阮榮安沒有想到,會從一月口中聽到這個存在, 不由驚愕。

    但她很快就回了神。

    “你繼續說!彼f。

    一月緩緩道來。

    她的母親,本是南蠻中人,當初為愛踏出群山, 嫁給了她父親。后來她父親從軍,她母親也追了去。

    戰場無眼, 她父親死在了戰場上,而她的母親將她養到十歲就去了,去之前,將她身世告訴了她,并且將她托付給了廖老將軍。

    阮榮安恍然。

    其實一月是沒有賣身契的,當時外祖父就告訴了她,要視一月為姐妹,為最親近的人。

    對于自己的身世,一月并沒有多少感傷,她說起父母時,甚至帶著淺淺的笑。

    看的出來,那段回憶里她很幸福。

    幾句帶過,一月開始說起蠱術。

    世人常因無知而恐懼,真正的蠱術并沒有傳聞中的那樣可怕,這種在南蠻中流傳了千年的神秘力量,類似武者的內力,同樣是一種對力量的運用。

    武者的內力有各種偏向,有的善殺傷,有的善養護身體,蠱術亦是。

    有的蠱陰毒,殺人于無形,有的則能治病救人。

    當然,公冶皓的身體情況,尋常的蠱也無用,一月說起的,是一種被南蠻中人稱之為圣蠱的存在。

    天蠶蠱。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阮榮安聽得正認真,然后就聽一月說。

    “不知道?”她忍不住說。

    一月點頭。

    “這種蠱,我娘也只是聽說,并沒有見過!彼馈

    “那就去看看。”阮榮安說,毫不遲疑。

    “姑娘!”

    一月立即道。

    看著她臉上的關切,阮榮安反而笑了。

    對她而言,這個選擇并不難做。

    “我們在京城呆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門了,總要多走走!彼σ饕鞯恼f,“我們去江南待上一段時間,等回來時順便去南蠻。”

    “反正有一月在,我們也不用怕毒瘴!

    阮榮安想的很美好。

    看她打定了主意,一月知道是勸不回來了可還是不死心又勸了幾句。南蠻的蠱術毒瘴不是威脅,可里面的人呢?

    在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永遠是心思難辨的人類。

    “不會比京都更危險了,不是嗎?”阮榮安看向窗外,夜色寂靜,誰也不知道里面隱藏著什么。

    可世間的事,從來不會因為畏懼而停止發生。

    她們能做到的,就是鼓起勇氣去面對。

    這個天下處處都是危機,若說外面是刀風血雨,那京都的危機就是看不見的暗涌,悄無聲息的將人裹挾其中,連骨頭渣子最后都不會剩下。

    這份危險不會因為她有人庇護就消失,只會來的更加隱秘,也更加兇險。

    但阮榮安都淌過來了。

    “姑娘,這怎么能一樣。”一月不贊同。

    在京都,有長公主在,有相爺在,若是遇到危險,也有人相幫,可南蠻那地方人生地不熟,萬一遇到什么事,孤立無援,她一想就覺得揪心。

    “好了,我意已決。”

    阮榮安打定了主意,便不會因為別人的想法改變。

    一月不由沮喪。

    這就是她之前遲疑著不肯說的原因,但她也不想自家姑娘傷心,甚至是,在未來后悔。

    “好了一月,與其擔憂,不如現在就安排起來吧!比顦s安不是魯莽的人,她笑著說,“讓我們的人去那邊,盡量打探出更多的消息,盡量與可靠的人建立更深的關系,到時候能用得上!

    “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彼χ。

    當然,是通常情況下。

    這是阮榮安這些年來積累下的經驗。

    一月表情越發認真,甚至可以說嚴肅的應下了。

    既然有了主意,阮榮安的心算是定下了,她深深呼吸,叫了人進來,洗漱更衣。

    然后睡覺。

    一月忙碌著遞了信出去,將事情安排妥當,才放心睡下。

    隔壁院中,高程聽到振翅和幾聲細弱的咕咕聲,不由抬頭,在墨色的夜空中精準的捕捉到那幾團模糊的暗影,不由上了心。

    這么晚了還放飛信鴿,是有什么急事?

    屋內一盞燭火幽幽,公冶皓倚在榻上,閉目靜思。

    高程看了眼,沉默進屋,喚了聲家主。

    “嗯?”

    公冶皓睜眼看過去。

    高程隨之說了剛才的發現,事關阮姑娘,自家家主總是格外上心,他早就養成了事關地方就第一時間上報的習慣。

    屋內遲遲沒有聲音響起。

    高程是個沉悶慣了的性格,公冶皓不說話,他也不著急,就在那兒站著。

    燭火噼啪跳動了一下。

    公冶皓這才悠悠回神。

    “沒事兒,下去吧!彼f。

    高程依言退了出去。

    時間已經很晚了,身體時時刻刻縈繞著的疲倦在催促他入睡,但公冶皓的神思卻在時刻保持著活躍和清醒。

    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想被睡夢浪費。

    阮榮安傳信,應當是為了他的事吧——

    他希望不是,卻又忍不住期待。

    心有掛礙,時間似乎都變快了。

    車隊的人繼續上路,兩日后出了充州,入了禹州。

    到禹州后,就能換水路。

    禹州地勢復雜,山地丘陵,平原湖海,馬車徐徐穿過其間,短短幾天,倒讓阮榮安見過了不少地勢。

    此處已經遠離了京都,阮榮安也真正見到了大多數百姓的生活。

    貧苦的百姓,為富不仁的富商,肆意壓榨百姓的官吏。

    禹州城依然繁華,但繁華之下,卻是餓死深巷的乞丐——

    因為他們是不允許在街上晃悠的。

    阮榮安看著外面跪在路邊賣身的女孩兒,微微皺眉。

    江南富庶天下皆知。春末時分水災,波及多地,災民流離失所,便有不少往南邊跑,其中便要途徑禹州,這里都是如此,也不知江南是什么樣子。

    若是主事的官員是個體察民情的好官還好,若不是……

    如今已經入了秋,小半年的時間過去了,竟然還是如此情形,想必水災剛發生時,只會更慘。

    渡口就在禹州城外,連日的趕路,再加上為了登船前做好準備,她們決定在禹州城修整一日。

    禹州富庶,客棧小院也很是富貴,好不容易能安頓下來,阮榮安好好梳洗了一番,就舒舒服服的去榻上躺著了。

    同樣是躺,馬車上晃晃悠悠總讓人心里不踏實,晃得人想睡覺,還是這種踏踏實實的床榻更舒服。

    她們到客棧的時間還早,尚是下午,阮榮安懶散的休息了半日,再次精神起來。

    晚膳是二月帶著人準備的,里面大半都是為公冶皓準備的藥膳。

    “不必如此費心,我這邊的廚子也會做藥膳!

    公冶皓道,他知道阮榮安挑嘴,身邊幾個丫鬟本來都是為了精心照顧她,如今給他做了藥膳,她那邊難免就要怠慢些。

    他不想如此。

    “那不一樣!比顦s安說。

    公冶皓的藥膳什么樣她是知道的,比起味道,更重補養的效果,她嘗過一次就不想再碰了。

    她挑嘴,同樣的藥膳,更重味道。

    阮榮安問過一月,說是沒問題。

    她想讓公冶皓吃點好吃的。

    “味道的確不錯。”公冶皓嘗了口,笑著道。

    其實,他從很早之前,就嘗不出吃食的味道了。

    一月垂眸。

    之前公冶皓命人來找過她,跟她做了些叮囑,所以她騙了自家姑娘。

    她不想阮榮安再難過。

    看他似乎多用了兩口,阮榮安不由微笑。

    吃過晚膳,她問,“先生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做好了公冶皓拒絕的準備,誰知,竟見他點了點頭,眼睛不由微微睜大,驚訝一閃而過。

    “二月,這就讓人去準備!比顦s安很快回神,吩咐道。

    二月立即出去。

    阮榮安這才搖著團扇,笑盈盈的問,“先生這次怎么想出去了?”

    “我年少時,曾來禹州求學!惫别┭壑辛髀冻龌貞。

    “是高老先生?”阮榮安倒是真的好奇了。

    她聽說過很多公冶皓的消息,知道他的恩師是當今大儒高師仁高老先生,高老先生無門第之見,桃李滿天下,而他最得意的,就是晚年所收的弟子,公冶皓。

    公冶皓點頭。

    阮榮安忍不住追問下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公冶皓說起他的往事。

    兩人相識時,阮榮安十四,公冶皓二十一,彼時他入朝不過兩載,卻已經是天子信重的起居郎了。

    彼時她只覺得這人很聰明,從未想過之后,他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地位。

    阮榮安的好奇心不多,也不是愛追根究底的性格,若不是公冶皓主動提及,她都想不起來關心這些。

    公冶皓的少時,是什么樣的呢?

    公冶皓一向很縱容阮榮安的喜惡,她問,他也就說了。

    他自幼就身體不好,被養在別院,后來得知了高老先生的事情,心中升起了些許心思,便就跑來了禹州。

    最后成功見到了高老先生,并且拜在了他的門下。

    這個過程似乎沒什么好說的,寥寥幾句便就帶過,也已經說罷了。

    阮榮安卻覺出了不對勁來。

    身體不好,養在別院?

    自己來的禹州?

    公冶家的人呢?

    心中種種疑問翻滾,阮榮安看向公冶皓,又將那些疑惑咽了下去。

    她是活的自我,但不傻。

    公冶皓如此,必然是公冶家有什么問題,此等家事,哪里是能隨便與外人言的。

    “我聽大家說,你是高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比顦s安笑的眉眼彎彎,“高老先生一定很喜歡先生吧?”

    她這話說的隨意,但又篤定,她不覺得會有人討厭公冶皓。

    可誰知,這一次公冶皓的答案又讓她驚訝了。

    他今天似乎總讓她驚訝。

    “不,老師一開始并沒那么喜歡我,甚至可以說嚴格!

    “為什么!”阮榮安不高興的說。

    瞧見阮榮安臉上的不解,驚訝,還有不服氣,公冶皓笑的越發柔和。

    “老師說我太聰明了。”他道。

    “這是什么理由?”阮榮安更不高興了。

    公冶皓卻賣了個關子,笑道,“以后再告訴你!

    阮榮安忍不住瞪他。

    “神神秘秘。”她輕哼。

    公冶皓不想說,阮榮安也不至于逼人家非要說,只是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忍不住好奇,甚至還有些心癢。

    到底是為什么?

    公冶皓憶起曾經,那時他八歲,不顧下人的勸阻,執意到禹州來找在那些人口中的高老先生。

    他不想在有限的壽命中,碌碌無為的在莊子里度過,從生到死。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想,所以就做了。

    高老先生一開始對他很嚴格,他說他太聰明,將人心人性看的太透,小小年紀就會將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時公冶皓不以為意。

    是那些人太蠢,和他有什么關系?

    甚至直到現在,公冶皓都是這么想的。

    只是他學會了隱藏,就像高老先生說的,他太聰明,所以在知道自己表現的樣子會引起別人警惕的時候,他便慢慢的開始收斂。

    公冶皓騙過了很多人,可唯獨高老先生,一見他就嘆氣。

    “南山,唯有真心能換來真心,你如此算計人心,焉知將來別人不會如此待你?”

    高老先生說。

    他似乎依舊沒那么喜歡公冶皓,但他對他的好與關切,也都是真的。

    那個老頭子,就是愛想太多。

    對著他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還要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夕陽西下,乘著晚霞,馬車徐徐穿過街市,來到高老先生曾經的宅院。

    這座府邸大門緊閉,門口生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安靜的街道看不出往日學子往來的繁盛。

    馬車停在梧桐樹下,阮榮安以為就看看,誰知公冶皓卻帶著她下了馬車,走到側門,沒讓下人動手,親自上前,彎腰挽起衣袖,伸手順著木門摸索。

    阮榮安有些驚訝,團扇半遮面,睜大眼睛看著公冶皓忙碌。

    “你在找鑰匙?”她問。

    她見過公冶皓很多的樣子,他禮儀端整的,虛弱的,平靜的,大多都從容而雅致。

    而像現在這樣帶著些許淘氣的舉止,阮榮安還是第一次見。

    怎么說呢。

    就感覺他更像個人了,不是多智近妖的權相,而是跟她一樣的普通人。

    阮榮安想到,上前在公冶皓身邊蹲下,也懶得擺什么貴女的儀態了。

    她歪著頭,看公冶皓的動作。

    入目是公冶皓骨節分明的手腕。

    他太瘦了,手腕纖細的仿佛一折就要斷了,若是別人,這樣怕是顯得有些可怖,可他皮膚冷白如冰雪,俊美溫潤,如此弱不勝衣,反倒讓人心中憐惜。

    公冶皓的動作一頓,低頭看她一眼,入目是阮榮安好奇的眼。

    她的裙擺散開,堆在地上,漂亮的像朵花。

    阮榮安躍躍欲試,“要不我來?”

    公冶皓倏地就笑了。

    “找到了!彼f,收回手時,指尖捻著一枚鑰匙。

    “老師嘴硬心軟,雖然有規矩不讓晚上出門,但還是默認了大家在門后偷藏鑰匙的事情!

    “只要不耽擱功課,”

    說著話,公冶皓打開門上的鎖,帶著阮榮安進去。

    院子很普通,不奢華,但也算不上簡陋,地上鋪著平整的石磚,整個院子,最大的屋子是學堂。

    住的地方在后面,一排屋子過去,以阮榮安的眼光來看,地方實在是有些小。

    而求學的那些年,公冶皓就住在其中一間。

    天不知不覺已經黑了,護衛們找了個燈籠出來點上,公冶皓在前面徐徐走過,阮榮安看著他昏暗中的身影,仿佛走進了那段公冶皓在這里求學的時光。

    那時候,他是否就是這樣?

    石磚地不像青石板地,多少有些不平,好在阮榮安有些身手,倒也走的平穩。

    但公冶皓卻不行了。

    一個不注意,他就磕絆了一下。

    高程一驚。

    兩人主子并肩走著,他跟在了后面,眼看著就要慢了。

    阮榮安快人一步,下意識將人扶住。

    “先生!”她有些擔憂的道。

    “我沒事。”

    一句話脫口而出,顯得有些急。

    公冶皓頓了頓,緩緩站好。

    他幾乎迫切的想要掙開阮榮安的手,掙開那片溫熱的指尖,卻又不由貪戀。

    “如意,放開我吧!

    最后,公冶皓聽到自己用溫和的語氣道。

    他應當裝的很好。

    沒有露出破綻。

    阮榮安抬頭,就見他垂著眸,卻沒有看她——

    吸了口氣,阮榮安這才發現,自己一手扶著公冶皓的肩,一手握著他的手臂。

    略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識松開。

    下一刻,公冶皓略有些踉蹌,忽的抬手扶住身邊的樹。

    “先生!”

    阮榮安又是一驚,下意識又要去扶,卻被公冶皓抬手攔住。

    “沒事,只是有些喘不過氣。”公冶皓偏頭看了阮榮安一眼,喘著氣解釋,邊調整呼吸。

    他的心跳的太快了,但很顯然,他脆弱的肺腑承受不了這樣劇烈的起伏。

    “應當是,剛才有些緊張!

    “一月!”阮榮安收回手開口道,想讓一月像上次那樣幫公冶皓冷靜下來。

    “不必!”

    公冶皓立即阻止。

    公冶皓不喜被人近身,只是上次情況緊急,加上阮榮安十分著急,他才勉強接受。

    公冶皓的性子阮榮安是知道一二的,見此立即皺眉,很不贊同。

    “已經好了。”公冶皓深深呼吸,對阮榮安笑了笑。

    等他恢復好,她們接著動身。

    “剛剛多謝如意了。”公冶皓恢復了不急不緩的從容,笑道,“不然我就要狼狽了!

    “這有什么。”阮榮安不以為意,目光卻忍不住往身邊人身上掃了眼。

    “順手的事。”她又補充了一句。

    “看的差不多了,我們走吧!惫别┑。

    “我在這里呆了六年,十四歲的時候才離開,回了公冶家。”

    經年無人的院落大門已經有些陳舊了,關上時發出吱呀的嘶啞聲,公冶皓親自鎖上門時,徐徐道。

    然后他成為公冶家的家主,將當時顯露頹勢,日漸沒落的公冶家在他手中日漸興盛。

    阮榮安自動在心中接到。

    相比他后來的輝煌,他年少時的事情很少被人提及,而今天,她親眼看到,想到這里,她心里忽然就有些滿足和得意。

    “我來吧!毖劭粗别┮仄痂匙,阮榮安很感興致的伸手。

    公冶皓側眸看她,笑了笑后從善如流的將鑰匙給了她。

    阮榮安想了想下午公冶皓找到鑰匙的地方,彎腰把鑰匙藏了回去。

    很有意思。

    這種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

    阮榮安起身,笑的眉眼彎彎。

    “我們回去吧!彼龑别g快的說。

    公冶皓點頭。

    馬車徐徐離開,將這座宅子拋在了身后。

    出了這條街,漸漸就開始熱鬧起來。

    阮榮安靠坐在軟枕上,手中無意識轉著團扇,甫自出神。

    她想起了剛才公冶皓攔下她手后,偏頭看來的那一眼。

    那雙眼——

    不,應當是她想多了。

    她不過是要扶他一把,先生怎么會慌亂緊張呢。

    阮榮安復又搖起團扇,收回神思。

    明亮的燈火著涼了街市,小攤們喊叫著希望多招攬一些客人。婉轉的小調從路邊的茶樓酒館中傳出,歌女們盡情展示著自己悅耳的歌喉。

    喧鬧聲中,好一派使人沉醉的繁華富麗。

    “咦,這個唱的不錯!

    阮榮安倚在軟枕上,搖著團扇,半闔著眼聽著,京都可沒有這么多柔婉多情的小曲兒。

    忽然,她聽到一把嗓子,眼睛一亮。

    同樣的歌喉,也分三六九等,毫無疑問,她聽到的這個是其中的頂級。

    只是入耳,便讓她想起了如聞天籟一詞,想來古人所說的繞梁三日,也不過如此。

    “停車,我要去看看。”

    阮榮安有些好奇這個聲音的主人。

    后面公冶皓聽到動靜,差人問了一聲,得知原委后側眸看了眼外面。

    “走,我也去看看。”他道。

    高程立即應是。

    阮榮安瞧見他也下了馬車,就過去問來了句,“先生也要去?”

    “既然來了,就多走走!

    阮榮安其實是更想讓公冶皓回去休息的,他瞧著有些疲倦——

    自從知道他身體的情況后,她總是格外緊張。

    不過去酒樓里坐坐應當無礙。

    聽一會兒就回去。

    想著阮榮安就與公冶皓一同進了酒樓,一個護衛上前,找掌柜的要雅間。

    “真是不巧,雅間都有客了,您看我為您幾位尋一個安靜點的位子如何?”掌柜的歉意的說,目光忍不住的往公冶皓和阮榮安身上落。

    這樣的氣度和樣貌,他開了這么多年的店也沒見幾回。

    阮榮安正駐足看著臺上輕奏琵琶的歌女,渾然沒有察覺,在她走進這酒樓時,便成了眾人視線的中心。

    便是臺上歌聲婉轉的歌女,在看見她時,歌聲都不由的頓了一下。

    大家都呆了呆,才算回神,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目光帶著惋惜和擔憂。

    一月悄然皺眉,隱約覺得不對勁。

    第 27 章

    歌女在怔了片刻之后, 看著阮榮安的目光就帶上了些許擔憂,目光往樓上看去。

    公冶皓和阮榮安自然不會忽視這點不對勁,不過兩人都沒有太在意。

    “也好。”

    阮榮安抽空說。

    她同意, 公冶皓自然不會有什么意見,兩人就在角落里一張桌子上坐下了。

    歌女繼續彈唱,但聽客們卻不由分神。

    一道道目光匯聚過來, 公冶皓垂眸,緩緩按下心中的不悅。

    他側眸看去, 卻見身邊阮榮安正聽得入神。

    臺上唱的是前朝大詩人的一首詞,詞句大氣磅礴,華美瑰麗, 加上歌女宛如天籟的歌聲, 引人入勝。

    那個詩人阮榮安很喜歡,這把嗓子她也喜歡。

    她難得遇見這么合胃口的人。

    “二月,你去, 幫我問問她,可愿意跟我走, 年薪你定!比顦s安興致勃勃的吩咐。

    二月領命,前去尋了那歌女。

    阮榮安喝了口茶水,而后有些嫌棄的放下, 滿心期待的等著二月回來。

    公冶皓則在想,若那歌女不愿意, 該怎么安排。

    總歸要讓如意事事如意才好。

    忽的,小小的喧嘩聲起,而后又格外安靜。

    一行人從二樓下來, 領頭的是個頭戴金冠,身穿錦衣的男子, 徑直走到阮榮安面前,笑盈盈的問,“姑娘有些眼生,不知如何稱呼?”

    就是這道目光,一直在樓上看著她。

    阮榮安抬眼,只覺對方神態輕浮,雖然竭力克制,但也能看出看向她時眸中的貪婪覬覦。

    “你這雙眼睛,我很不喜歡!彼。

    男人一怔,他似乎是想笑,但在阮榮安的目光中,竟不由的升起了些許不安。

    “姑娘說笑了!彼f。

    “你是什么人?”阮榮安手持團扇,微笑平靜的問道。

    在這種平靜中,男人那點不安變大。

    他雖然囂張,卻也有腦子,若不然現在也不會如此客氣。阮榮安只看身上的妝飾就非富即貴,開口便是京都那邊的口音,一身的貴氣那樣明顯。

    只是他到底心癢,就想著,過來搭兩句話也是好的。

    可現在瞧著,怎么不對勁。

    “是我冒犯,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我這就走了。”

    “我讓你走了嗎?”阮榮安問。

    說話間,護衛立即上前攔在了他身后。

    男人額角頓時就冒出了汗,才發現,眼前這位除了身邊帶著的那幾個護衛,暗中竟然還有人手。

    能用起這種排場的,怎么會是普通人?

    “姑娘恕罪,在下,在下……”他一時磕絆,竟想不起來該如何說。

    阮榮安捏著團扇微笑,“已經很久沒人敢這么看我了。”

    上回這么看她的那個傻子,已經被家族流放,現在連人在哪兒都沒人知道了。

    這一出把酒樓里的人都驚住了。

    “他是什么人?”阮榮安看向一月。

    一月上前一步,垂首平靜的報出來此人的來歷,禹州知州潘榮的侄兒潘鳴。

    潘榮無子,膝下只幾個女兒,對這個侄兒視如己出,養成了起囂張跋扈的性子,平日里欺行霸市,強搶民女,最近正在糾纏酒館中那名喚竹聲的歌女。

    “潘榮是誰的人?”阮榮安對外官并不了解,說話間看向公冶皓。

    “康王!

    “潘家也算書香傳家,潘榮的祖父官至尚書,等到潘榮,他高中狀元之后,便娶了康王世子妃的姐妹,與康王世子做了連襟!

    潘鳴瞧著眼前兩位輕描淡寫說出潘家的事,越發的不安,鬢角的汗滴答著就掉到了地上。

    他深知,自己能在禹州囂張,不過是天高皇帝遠,京中顧忌不到——

    可若是知道了。

    他們潘家,他們潘家……

    “好大的來歷,”阮榮安粲然一笑。

    “掌嘴二十!

    她道。

    “你敢!”潘鳴心里再是不安,也沒想到阮榮安竟然會對他動手。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一直擔心的只是阮榮安離開之后秋后算賬,根本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直接。

    阮榮安懶得理會他,那邊鄭寧已經熟練的將他的嘴捂住,直接就上了手。

    “瞎了你的狗眼,敢這樣看我家姑娘!彼叩馈

    酒樓不知什么時候陷入死寂。

    阮榮安左右環視一眼,若有所思,笑著對公冶皓道,“這樣一看,我好囂張啊。”

    “冒犯女眷,只是掌嘴,如意太過心善了!

    公冶皓抬眼,看了眼潘鳴。

    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忍不住側眸。

    說話間那邊二月拉著歌女過來了。

    阮榮安立即看過去,眼含期待。

    “民女竹聲,見過貴人!敝衤暻忧右姸Y,一把好嗓子總之只是一句話,也說的婉轉動人。

    阮榮安越發的喜歡了。

    “二月想必已經說了我的意思,你愿意跟我走嗎?”她搖著團扇,期待的問。

    “民女,民女,”竹聲的聲音有些顫,顯然是心懷懼意,但最后咬咬牙還是說了,“民女不愿賣身為奴。”

    雖然剛才一月說了,不必她賣身,可她不敢信。

    “我不要你賣身啊!比顦s安笑道。

    “我家中養著一班子人,都是定了契,來走自由,不必賣身。”

    竹聲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阮榮安。

    這樣的貴人,應當,應當沒理由騙她吧?

    “你可以考慮考慮,明日下午前給我答案就行。”阮榮安雖然喜歡,卻也不至于威逼,將客棧所在說給了她,便帶著人走了。

    鄭寧隨手將潘鳴扔到地上,蹲下身拍了拍潘鳴的臉,笑道,“我家姑娘姓阮,京中安定伯府阮家,記住了!

    潘鳴頓時睜大眼。

    阮榮安的名字他隱約聽說過,但沒有太在意,可是,區區伯府,安敢如此侮辱他?她瘋了嗎?

    懷著滿腔怒火,他回家找了自家叔父。

    “叔父,我要殺了那個女人,我要讓她——”

    潘鳴未盡的話被潘榮一巴掌扇了回去。

    “閉嘴。”潘榮怒極。

    一些事,潘鳴不知道,他知道,安定伯府的確尋常,可阮榮安依靠的是安定伯府嗎?是權相公冶皓,是廖家,是永樂長公主。

    何況,聽說此次阮榮安離京,是與公冶丞相同行。

    想到這里,潘榮只覺眼前發黑。

    他才智平平,千辛萬苦才靠著康王走到這一步,一個沒注意,他的好侄兒竟然給他捅了這么大一個窟窿。

    可這會兒說什么都晚了。

    人已經得罪了,只能補救。

    “快,備厚禮,我要登門賠罪!迸藰s到。

    客棧。

    回來的時候又經歷了一場刺殺,有乞丐小兒,端著破碗跌跌撞撞,無比可憐的朝阮榮安討賞。

    后面有乞丐慌張的要拉住他。

    阮榮安倒是讓人拿了錢,卻沒給這些人靠近的機會。

    那人無奈之下暴起,然后被護衛拿下。

    看著那乞丐眼中的兇光,阮榮安笑笑。

    到底是什么給了這些人信心,覺得她會心軟,讓這些不知來歷的人靠近呢?

    像這種刺殺,短短不到十日的形成,阮榮安已經看過無數次了,有扮做農人的,扮做小二的,還有孤苦無依的女子的。

    各種各樣,想盡辦法,可謂是讓她大開眼界。

    而這些人,無所不用其極,只為殺了公冶皓。

    其實南邊的情況還好些,江南富庶,朝廷也十分重視。

    相比之下,西邊和北邊,外族覬覦虎視眈眈,戰事不絕,土匪橫行,那里才是真正的亂。

    天下,天下。

    阮榮安出神的想,這個天下,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兩人回去客棧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回小院第一件事,阮榮安先叫來了隨行的大夫,請他為公冶皓診脈,得知只是有些疲憊,之后好好休息就行后,心下一松。

    “先生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阮榮安道。

    公冶皓應了一聲。

    “去吧!彼f。

    阮榮安笑了笑,帶著人轉身離開。

    “二月,你說那竹聲,愿意跟我走嗎?”放下了公冶皓的事情,她又開始惦記起來,不由問道。

    阮榮安實在喜歡那竹聲的嗓子,一想到若是以后能日日聽到,便很是期待,

    只是她也不確定,對方愿不愿意跟她走。

    這個世道,若是留下,誰知將來會如何,若是以后再聽不到,未免太過可惜了。

    “姑娘放心,她會答應的。”二月笑吟吟。

    “剛才那人只是害怕沒來得及多想,等她回去,想起姑娘你收拾那潘家紈绔的種種,她只要不殺,自然知道該怎么選。”

    二月很是篤定。

    越是這種尋常百姓,越是知道該如何抓住每一個機會。

    阮榮安笑了笑,卻沒有二月想的那么樂觀。

    人心復雜,從來沒有絕對之事。

    說不得,這里就有那竹聲所牽掛之事,不過也沒關系,盡力就好。

    當夜,睡得迷迷糊糊中,阮榮安隱約感覺到外面似乎有些動靜,不由有些煩躁的翻了個身,但那點動靜很快就沒了,便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來她才知道,那潘知州昨夜就來了,說是要請罪,一直候在客棧,直到現在。

    阮榮安嗤笑一聲,沒有理會。

    很快,就有賠罪禮物送到她這里來,但連門都未能進來。

    用過早膳,阮榮安跑去尋公冶皓消磨時間,兩人下起了棋。

    阮榮安的棋風大開大合,有著一往無前的孤勇——

    當然,這是公冶皓的夸贊,她不會真的當真。她認真想了想,覺得對方真正的意思是她太過直接,沒有深思熟慮。

    “玩玩嘛,想那么多會累的。”她不以為意。

    公冶皓看她一眼,總有些不放心,卻又知道這就是阮榮安的脾性。

    活的張揚熱烈,懶怠去學那些柔腸百結的心思。

    罷了,這樣也挺好。

    活的高興就好。

    “你真不見那潘榮?”阮榮安隨意一掃,就放下了一枚棋子,邊笑問。

    公冶皓隨之落子,道,“不見!

    “好歹是一府知州。我可真擔心等我們走后,他會派人追殺我們!比顦s安微笑。

    “他不敢!

    阮榮安一笑。

    “我錯了,我哪里囂張,先生可比我囂張多了!彼Φ拿佳蹚潖潯

    不過,也當真霸氣。

    雖然不知道公冶皓為何如此篤定,但阮榮安相信他。

    “姑娘,竹聲到了。”

    午膳后,公冶皓要小睡,阮榮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想著要訓鞋什么打法時間,就聽二月進來笑著說,眼睛頓時一亮。

    竹聲在護衛的帶領下走到阮榮安面前,拘謹的說,愿意跟她走。

    阮榮安頓時笑開。

    潘榮等了半日,終于見著人出來了,忙要上前,卻被護衛攔住,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天邊的晚霞絢爛,印在河邊,又被漣漪撞碎。

    大船徐徐離開碼頭,下一站,是全州,之后便是渭州了。

    渭州有名山,有古寺,有大河。

    名勝天下,便是阮榮安也聽說過。

    大船順水而行,晚上看不見便停下,等到白日才會動身。

    沒了層出不窮的刺客,倒是讓阮榮安安靜了幾日。

    只是阮榮安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她找來船工,問了這條河的走勢,得知過兩日會路過一段峽谷水道,兩岸崖壁高聳,最危險的地段只能通過一艘大船,其下又有暗涌和暗礁,饒是幾十年的老船工,在路過那里的時候也需倍加小心。

    并且,還有水匪在峽谷出沒。

    阮榮安看向水路路線圖,直覺告訴她,現在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幕后的人,怕是在醞釀一波大的。

    而似峽谷這種地形,無疑是最好的地段。

    她叫來了幾個護衛說起這件事,鄭寧和高程表示他們心中有數,一直在準備著,她才放下心。

    秋日里,若是京都,現在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但隨著靠近南方,天氣反而暖和了些。

    仿佛一轉眼就是十月了,秋日進入了末尾。

    一覺睡醒,朝陽未起,竟是個陰天。

    隨著時間推移,天空越發黯淡,雨勢將至。

    天公不作美,這場雨在抵達峽谷前的上午落了下來。

    經過商議,船只靠岸修整。

    經過幾天的行船,這里已經是全州地界了。

    出了禹州,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自禹州起的越河在這邊大地上平緩的流淌。

    大片的糧田整整齊齊的分布在兩岸,豐收的季節已經過去,新苗已經發了芽,一片青翠。

    大船冒著雨在一個小鎮便的渡口處停靠,準備等雨過去。

    朦朧的雨將眼前的小鎮和一望無際的平原河流籠罩其中,那是和繁華富麗的京都截然不同的景致。

    時間在淅瀝的雨聲中變得寧靜。

    倏地,琴聲響起。

    阮榮安下意識以為是公冶皓在彈琴,只是再一聽,又覺不像。

    公冶皓的琴聲幽邃,仿佛置身深潭,平靜之下,是驚濤駭浪。而這道琴聲,卻輕快明朗,若山間清風,向人述說著自身的情意。

    “這個琴聲,是葉十一吧!

    阮榮安笑道。

    陸七內斂,葉十一則要活潑的多。

    雖然同行,但阮榮安與兩人相處的并不多,每日倒是能見上幾面,但她沒怎么理會,便依舊有些生疏。

    “變天了,先生怕是又要生病了。”

    阮榮安有些擔憂的說。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公冶皓就生了熱。

    其實從昨日起他就有些不舒服,隨行的大夫立即開了藥疏散,但等到今日下雨,他還是生了病。

    “阮姑娘!

    高程守在門前,看到阮榮安來,忙輕聲見禮。

    “大夫怎么說?”阮榮安道。

    “還是那一套!

    高程悶悶的說。

    話出了口,他立即反應過來,開始詳細解釋。

    但他不說阮榮安也懂,公冶皓的身體好不了,眼下不過是拖時間罷了。大夫……也說不出什么新鮮的。

    不過高程說著,阮榮安也就聽著。

    她進了屋,便見緊閉的屋內燃著兩盞燭火,略有些昏暗的光芒里,公冶皓倚在榻上,臉色白到幾乎透明。

    “你怎么來了,快回去!惫别┨а,“別被我染了風寒。”

    他有些氣短,說話帶著些許喘。

    “我不怕!比顦s安的身體一向康健,一年到頭,連病都很少生。

    但公冶皓卻始終望不掉她年初那場大病。

    這人平日離看著好好的,要真生氣了病,反倒格外嚇人。

    聽公冶皓提起,阮榮安眉眼動了動。

    其實她那場病說起來有些蹊蹺,她身體極好,按理說只是淋一場雨,最多只是咳幾聲,可偏偏就生了那樣大一場病。

    然而,不管是長公主還是公冶皓,甚至還有一月,都仔仔細細的查過,絲毫沒有發現人為的痕跡,她似乎真的就只是單純生了病。

    蘇醒過后,阮榮安有過猜測,她總覺得,是那話本子里寫了她要死,所以她就要病,就要昏迷不醒,就要死。

    但她最終還是醒過來了。

    “也就那么一次!比顦s安嘴上辯駁。

    公冶皓無奈笑笑,正要說話,便人不足悶咳起來。

    他彎了肩背,胸腔扯得半個身子都在震顫,如此虛弱,偏偏臉頰卻潮紅起來。

    阮榮安手足無措了片刻,忽的想起,彎腰為他拍了拍背心。

    公冶皓身體微僵。

    “一月,有辦法嗎?”無暇他顧,阮榮安轉過頭匆匆問。

    一月立即報出幾個穴位,說,“姑娘,輕輕按揉應該能起點作用。”

    阮榮安本來準備讓一月來,但想起前些時日公冶皓不肯讓別人碰他的那一幕,索性自己上了手。

    穴位她是早就認熟了的,問了句力道之后,她就順著揉了過去。

    “如意!”

    公冶皓遲了半拍,開口阻止。

    “不要胡鬧,我一會兒就好了!

    阮榮安最不喜歡聽他說她胡鬧,立即反駁,“我哪里胡鬧了?”

    這還不算胡鬧?

    她如今到底是未嫁之身,若讓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么非議。

    公冶皓深深呼吸,好聲好氣的跟她講道理。

    阮榮安回了一個嗤笑。

    “先生就別想那么多了,我們什么都沒做,別人就不會亂想了嗎?”

    “有沒有舒服點?”

    她開口問。

    除了心跳的有些快,有些喘不過氣,公冶皓倒真沒顧上咳嗽。

    “好些了。”

    “好了,如意,放開吧!惫别┛酥频闹鹂,“我這里有高程照顧,你回去休息吧!

    “那你不舒服了,就讓高程給你揉揉!

    阮榮安叮囑。

    “嗯。”

    阮榮安這才離開。

    公冶皓抬頭看著她的身影遠去,垂眸不由緊緊抓住床榻的邊沿。

    如意發現了,他想。

    她走的太干脆了。

    阮榮安從來都不是多么聽話的脾性,可剛剛他一句話,她就走了。

    阮榮安的確發現了點東西,但卻不是公冶皓想的那樣。

    走在船艙的廊道上,阮榮安忽的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很少接近女色的原因?

    剛才她只是揉了揉公冶皓背部的幾個穴道而已,他的心跳竟然那樣快,咚咚咚的顫動著她的指尖,讓她想忽視都不能。

    她都忍不住擔心再那么跳下去,他會喘不上氣。

    先生竟然這么害羞。

    第 28 章

    “姑娘, 您與丞相,會不會太親近了?”

    等回了屋子,二月猶豫了一會兒, 到底開了口。剛才阮榮安親自動手,可把她嚇了一跳。

    她知道公冶丞相對自家姑娘很好,很照顧, 可到底,男女有別。

    阮榮安知道她的顧慮。

    其實她也知道有些不妥, 但是,那是公冶皓啊。

    “先生是長輩,又助我良多, 我不會是盡盡孝心罷了。”阮榮安笑道, 用團扇敲了一下二月的腦袋,嗔道,“清者自清, 不要多想。”

    “可奴婢擔心外人會胡說八道!倍旅~頭笑,邊擔心道。

    “管他們呢。”

    阮榮安最不在意的就是這些了。

    “我遭受的非議還少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她從小就是只管自己高興的性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說她, 她心里有數。

    “再說了,自從先生助我和離, 京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什么時候少過!

    阮榮安嗤笑。

    那些人不敢當著她的面說,背后卻是沒少議論, 別以為她不知道。

    什么她之所以要和宋遂辰和離,就是因為和公冶皓勾搭在一起了, 在這種言論下,就連她之前被害,都被人杜撰成了刻意算計。

    可笑。

    阮榮安有時候覺得人心實在可怖,有時候又覺得都是一群蠢貨。

    但說到底,不過是利而已。

    這種說法,這種想法對她們有利,所以她們就那么想了。

    窗戶開著,晚風裹著水汽吹進屋里。

    將剛才的話幾句帶過,阮榮安站在窗前看向籠著雨霧的河面,道,“二月,去告訴鄭寧,今晚小心!

    這里,已經離那峽谷很近了。

    水匪想必經收到了她們的消息,說不定會提前過來。

    夜色漸深,阮榮安看了好一會兒野史一類的撰記,開始休息。

    窗外雨聲淅瀝,萬物都陷入了靜謐。

    另一邊,一群人隔著河面,看著那艘?吭谛℃傔叺拇

    雨夜很適合偷襲,但他們原定的計劃是在峽谷。

    糾結了一番,領頭的老大狠狠心讓人準備起來。

    峽谷那些人早有準備,若是趁著今夜說不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時間慢慢推移,不知不覺就到了寅時。

    再謹慎小心的人,在這個時間都會陷入困意,失去本該有的謹慎。

    一行人入了水,在夜色和雨霧的遮掩下,小心翼翼的靠近船只。

    “小心,敵襲!

    可誰知一群人還沒碰到船,忽然就聽到鑼聲響起,隔著水面,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艘船燈火一一亮起,沒一會兒就燈火通明。

    鄭寧冷笑,跟他們玩這一套。

    這都是他邊關玩剩下的。

    既然已經被發現,偷襲不成,那就強攻。

    幾十艘小船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箭雨不斷,還有人從水底去,試圖鑿船。

    “老大,這船鑿不動!”

    但好幾個人咣咣咣砸了半天,好不容易砸穿了上面裹著的那層鐵皮,卻發現里面的木頭竟然跟鐵皮差不多結實。

    “怎么會鑿不動!”老大躲在盾牌后面喊道。

    “廢物!你是不是上女兒上的手腳都軟了?”

    那人也委屈,立即解釋。

    “是鐵木!

    老大尚且迷茫著,已經有人了然了,只是眼中不由震驚。

    竟然用鐵木制船,好大的手筆。

    一番拉鋸,終于有人爬上了船。

    鄭寧毫不意外的發現這些水匪之中混著些身手格外高強的人,他一猜就知道是死士。

    相比上次山匪,這次的陣仗更大,飛爪彈出,幾十個黑影凌空登船,再加上那些水匪,人數遠遠超過了船上的護衛。

    鄭寧和高程對視一眼。

    “我留下,高護衛快去保護相爺和我家姑娘,宋平,你去保護姑娘!编崒幷f。

    相比在船艙之中堵截,他自知于軍陣對敵之術上更為精通,也更適合在這兒攔截這些水匪。

    “多謝!”高程點頭,轉身迅速往船艙里去。

    宋平隨之跟上。

    一眾黑衣人大半被攔在船艙之外,但還是有人尋機進了里面。

    阮榮安早已驚醒,她穿戴整齊,拿上劍進了隔壁公冶皓的房間。

    屋里悶咳聲聲,公冶皓也已經醒了,只是神色懨懨,難掩倦怠。

    “怎么還拿著劍?”他說著笑了笑。

    “上次我也拿著劍。”

    阮榮安抬手看了看手中劍,這是她外祖父送給她的十五歲生辰禮。

    公冶皓一聽就知道阮榮安還記著上次馬車上,他責備她的那件事,遂無奈的笑了笑。

    小心眼。

    可她眉眼飛揚,靈動鮮活的模樣,又著實是可愛極了。

    “給我看看。”他說。

    阮榮安抬手遞了過去。

    劍有些沉,壓得公冶皓的手都墜了墜,他稍稍坐直了點,將劍擱在腿上,緩緩抽出。

    利刃出鞘,寒氣氤氳。

    “好劍!彼f。

    “哪兒來的?”

    合上劍,公冶皓抬手還給阮榮安。

    阮榮安接過,笑著說了來歷。

    “先生你說,我外祖父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她有些好奇。

    這個疑問阮榮安很早就有了。

    之前她能問的只有舅舅,在舅舅口中,廖老將軍是個嚴父,可在那外外祖父給她寫的信里,她感受到的都是慈愛。

    “我未曾見過廖老將軍,倒是聽過不少傳言。”

    公冶皓說著咳了起來。

    阮榮安立即制止,表示等他好了再說。

    “先生別說話了,休息吧!

    她尋了個地方坐下。

    外面刀劍聲聲,那些刺客似乎尋到了這里,正在跟護衛們交戰。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戶忽然推開。

    阮榮安瞬時起身,窗外的黑衣人已經撲了進來。

    “在這里。”他大喊一聲。

    一直呆在角落里的高程立即上前。

    很快又有幾個刺客進來,幾個隨之丫鬟動了手,倒是打了個不分伯仲。

    阮榮安護在公冶皓床前,眼見著屋子隨著幾人的交戰越發擁擠,有個黑衣人趁機撲了過來——

    她下意識抽出了劍。

    冷光一閃,鮮血濺了一地。

    阮榮安有些怔。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但沒有時間讓她想那么多,阮榮安低喝一聲,劍光流轉,又急又快,從一個刁鉆的角度劃過,又取走了一個黑衣人的性命。

    習武這么多年,每一個武師傅都夸贊過她,說她的天賦極高,可以說是當世的一流高手。她只是聽聽。

    直到現在,毫不費力,甚至可以說輕而易舉的將這些刺客的性命取走,阮榮安才真正意識到,何為一流高手。

    不多時,幾個進來的刺客都被斬殺。

    高程站在一旁,早在刺客撲向床榻的時候他就趕了過來,卻還是慢了阮榮安一拍,之后更是眼睜睜看到了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劍法。

    “好生厲害的劍法!

    他不由贊嘆。

    這些黑衣人似乎已經是最后一波刺客了,隨著他們的死亡,船艙里安靜下來。

    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公冶皓用手帕捂住閉口,靜靜的盯著阮榮安的背影,眼中是柔和至極的笑意。

    這就是如意。

    她驕縱,她張揚,她容貌華美若牡丹。

    愛華服,愛珍寶,愛享受。

    但她又活的生機勃勃,有著一往無前的有勇氣和堅定的意志。

    比如現在,她穿著漂亮的衣裙,梳著精致的發髻,佩著華光湛湛的首飾,卻能在抬手間取人性命。

    每次看見她,公冶皓都能感覺到那種強大而鮮活的生命力。

    “先生還好嗎?要不要換一間屋子?”

    發髻有些松了,她下意識抬手扶了扶。避開一地的死士,阮榮安看向公冶皓回眸笑問。

    她羊脂玉般的臉頰不知什么時候濺上了幾點艷紅的血,分外刺目。

    公冶皓下意識抬手。

    阮榮安以為他有事,走近兩步。

    “怎么了?”她問。

    公冶皓這才回神,他的手頓時有些僵硬,而后不自在的落下。

    “血。”

    “嗯?”阮榮安眼睛微睜,有些疑惑。

    “你的臉上濺了血!惫别┐鬼,解釋說,“讓丫鬟給你擦一擦吧!

    阮榮安這才恍然,轉過頭讓一月給她擦,邊將剛才的話又問了一遍。

    “換。”

    公冶皓說,他剛才注意到了阮榮安閃避的視線。

    這,應當是如意第一次殺人。

    外面護衛已經解決了黑衣死士,護著公冶皓另尋了一個空房間。

    高程小心翼翼的將公冶皓放在床上,阮榮安站在一旁看著,見他呼吸沒剛才那么憋悶的,心下微松。

    還沒到安全的時候,阮榮安哪怕此事心如亂麻,也都強行按了下去,尋了個地方安安靜靜的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船上漸漸安靜下來。鄭寧親自前來,告知水匪已經退去,船上也都檢查了一遍,沒有遺漏,確定安全。

    直到這時,阮榮安才真正的松了口氣。

    公冶皓垂著眼,身上的倦怠之色越發濃郁,阮榮安看他時,甚至不由擔心他會不會就此睡去。

    “如意,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彼ы谝痪湓拝s是這個。

    阮榮安不由的就笑了。

    “先生也早些休息。”她道。

    今夜這樣好一番的折騰,船上的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回了自己的臥室,屋內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窗戶大開著,外面雨聲依舊。

    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些許的腥氣。

    阮榮安下意識抬手掩唇。

    “姑娘!”一月擔心道。

    “我沒事!比顦s安說,終于安靜下來,她只是不由的想起剛剛。

    她殺人了。

    “沒事!

    “備水,我要沐浴!

    阮榮安靜靜片刻,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

    她沒事,她不會有事的,不過是殺人而已。

    活在這個世道,殺人是遲早的事情,那些人,也都該殺。

    看了好一會兒手中劍,阮榮安用帕子將其擦得干干凈凈,而后讓一月收了起來。

    將自己泡在溫熱的水中,阮榮安閉眼養神,水溫柔的包裹著她,撫慰去她所有的倦怠。

    漸漸的,她竟然生出了些困意。

    趴在浴桶邊沿,阮榮安昏昏沉沉,腦中放空,閃過種種亂七八糟的念頭——

    最后定格在公冶皓抬手看著她的那一幕。

    先生在提醒她臉上有血。

    阮榮安恍然想起當時,但這會兒再想起,卻不由的去回憶當時公冶皓的眸。

    那一閃而逝,她沒有在意的情緒,展現在她眼前。

    當時,先生是在出神嗎?

    看著她?

    阮榮安懶散的將下巴墊在桶沿,睜開眼想著。

    看來她當時表現出的樣子的確很驚人啊,竟然讓先生都走神了。

    阮榮安心里略有些得意。

    不枉她這么多年勤習武藝。

    痛痛快快的沐浴一場后,阮榮安就著雨聲,漸漸陷入了夢鄉——

    這個夢并不安寧。

    阮榮安醒來的時候,其實已經記不清昨晚都做了什么夢了,只是總覺得神思有些倦怠,昨晚夢中,她似乎很是忙碌。

    唯一有印象的,是她最后似乎夢到公冶皓了。

    只是想到這里,所有夢中積存的忐忑和不安,就都散盡了。

    今日雨依舊未停,阮榮安用過早膳,先去看了公冶皓,她有些擔心經過昨晚的亂子,公冶皓的病情會惡化。

    但很顯然,她小看了對方。

    大夫說了,他的病情維持住了,再吃幾天藥,應當就能恢復到平常了。

    阮榮安便就放了心。

    與公冶皓說了幾句話,回去之后,她又睡了一覺,等到醒時,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

    霧氣未散,隨風在河面游動,看這個樣子,再不用多久,船應當就能繼續啟動了。

    果然,等到傍晚時分,河面上的霧氣已經散盡了,一抬眼,就能看到夕陽和絢麗的晚霞。

    這一日船上忙忙碌碌,都在修整昨晚留下的那些亂子。

    阮榮安沒有多想,等到下午去探望公冶皓時,聽到高程的稟報才知道,今兒個他們聯合當地的駐軍出動,已經將那水匪的老巢給剿了。

    阮榮安再一次感嘆,她還是小看了自家這位看著人畜無害的先生。

    她沒想過公冶皓會放過那些水匪,畢竟她都想過好幾個回頭收拾了那些水匪的法子,但沒想到,高程的行動竟然如此迅速干脆。

    而這件事的成功背后,是公冶皓隱藏在波瀾不驚的海面下那驚人的勢力,和迫人的霸道強硬。

    全州顯然也有公冶皓的人手,不會高程的動作不會如此順利。

    “先生厲害。”

    等到高程稟報完退下,阮榮安坐在錦凳上笑盈盈的說。

    “我聽高程說,你放飛了好幾只信鴿?”

    公冶皓笑問。

    “是啊!比顦s安大大方方的應道。

    她手底下的人大多都在經商,但想收拾這么群水匪,也還是有些辦法的,只是要麻煩一些罷了。

    “現在你不必費心了。”公冶皓淡淡道。

    阮榮安忍不住去看他,病氣為公冶皓籠上了一身揮之不去的倦怠,他坐在榻上倚著軟枕,垂著眸,話說的輕描淡寫。

    但里面的含義卻十分兇殘。

    卻又讓人覺得歡喜和安穩。仿佛有這個人在,就什么都不需要擔心。

    阮榮安忽然就嘆了口氣。

    “嘆氣做什么?”公冶皓看向她。

    瞧著他眼里的關切,阮榮安已經到嘴邊的戲謔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本意是想開玩笑的……

    但公冶皓問了,阮榮安眨眨眼,就說了。

    “見過了先生,別人就都是尋常了!彼σ饕鞯,“先生你說,這可怎么好?”

    公冶皓的目光頓時一滯。

    明知阮榮安這句話時開玩笑——

    她向來這樣恣意,愛說些沒大沒小的話來鬧他。

    可他還是不由的,怦然心動。

    “不許胡鬧!

    話說的正經,公冶皓垂眸,將呼吸拉的綿長,卻按不住躁動的心聲。

    “這可是實話!

    阮榮安辯駁。

    她看著公冶皓,忍不住想,自家先生會不會又害羞了。

    “先生有想過要娶一位什么樣的夫人嗎?”阮榮安自覺十分善良的轉開了話題,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個問題公冶皓沒能第一時間回答。

    他抬頭,目光越過阮榮安看向窗外,頓了頓,才說,“我也不知道。”

    不,他知道。

    他喜歡的姑娘,張揚恣意,活的像個太陽。

    “唔。”

    阮榮安本來還想說的,但總覺得公冶皓似乎有些落寞。

    她后知后覺的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先生很早就說過,他不想娶妻,免得拖累別人。

    她這樣說,難免讓他想起自己的身體。

    “先生,公冶家老宅是什么樣的呢?”阮榮安眼睛一轉,忙又換了個問題。

    察覺到她隱約的小心,公冶皓心中歡喜又無奈。

    真是……孽障。

    他便溫聲說了起來。

    漳州地勢較平緩,沒有多么高大的山,多是丘陵河湖,緊挨著江南,氣候同樣溫軟,只是雨水較江南少,但也比京都要多。

    那里的建筑多是樓閣,高宅深井,粉墻黛瓦,雕鏤精湛,依山就勢,集山川風景之靈氣。

    那是有別于京都之華美,江南之靈秀的另一種景致。

    阮榮安目光漸亮。

    若說原本只有五分期待,那現在就是八分了。

    “聽先生一說,我都已經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的阮榮安,在第二天船開之后,便站在船頭,看向前方。

    橘紅的朝陽自天邊一點一點的探出,最后一躍而起,在前方的河面上灑下燦金的光芒,然后被漣漪一撞,碎做滿河面。

    阮榮安微微笑起。

    葉十一匆匆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朝陽下,頓時有些癡了。

    陸七無奈,又拍了他一下,才總算把人叫回了神。

    阮榮安聽到動靜回首,見著兩人,淡淡頷首打了個招呼。

    “阮姑娘。”葉十一熱絡的喚道。

    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絲毫沒有掩飾過對阮榮安的好感,總是大膽而直接的表達著自己的好感。

    “姑娘很喜歡朝陽嗎?”他匆匆找了個話題。

    阮榮安嗯了一聲。

    “二位看吧,我回去了!闭f著她就走了。

    阮榮安從來不在意自己有多少愛慕者,對于這些人,她從來都保持著客氣而禮貌的距離,不會多給希望。

    但走在回房間的路上時,她忽然有些走神。

    這么多年,她只熱烈的追逐過宋遂辰,別的統統都忽視掉——

    那種被人熱烈的,傾盡一切愛著的感覺,到底是什么樣的呢?

    阮榮安有些好奇,卻也不想將就。

    她想感受的前提時,她對那個人有好感。

    船行半日,在午時到了那峽谷。

    兩岸峻峭的崖壁將河道包圍其中,抬頭時只能看到頭頂的一線天空,此時恰好正午,日頭正正落下,在崖壁的昏暗之中,這光分外明亮。

    一時之間,船好像行在了日光之間。

    阮榮安開了窗戶看著,滿目驚嘆。

    沒有之前預想中的水匪,畢竟都已經被剿滅了,船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順順利利的將峽谷拋在身后。

    出了峽谷,外面是成片的山,船行不多久,山越來越矮小,就成了丘陵。

    無數水道被丘陵分割開,前面竟然是一個極大的湖泊。

    大自然的巧奪天工,在這一段水路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之后,船又行了兩日,終于到了目的地。

    嵩縣。

    公冶家的老宅所在。

    公冶家顯然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早就派了人等在渡口。

    阮榮安收拾好東西去了外面,就見一看著五十來歲的男人正滿臉笑意對公冶皓說話,很是親切,但以她的眼光來看,卻又有些生疏之感。

    公冶皓的病在養了這幾日后,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雖然他依舊是那副虛弱消瘦的模樣。

    阮榮安很快就知道,那人是公冶皓的五叔,公冶明。

    公冶家的情形,這段時日阮榮安了解了些。

    公冶皓的祖母尚在,這次要過八十大壽的就是她,老人家膝下有七子,長房,二房,五房乃嫡出,其它四房都是庶出。

    公冶皓出自長房,是第二子,上有同胞兄長,但已經早逝,下面還有一個一母親弟。

    至于其它六房,更是人丁興盛,其關系錯綜復雜,盤根錯節,饒是阮榮安都有些記不太清。

    不過叫身為長輩的公冶明親自來接,可見公冶家的重視。

    上了馬車,行了大約小半時辰,很快就到了公冶家。

    阮榮安是以客人的身份來訪,自然要先見過主人,就和葉十一兩人隨著公冶皓往后院去。

    一進了正廳,就是滿目的熱鬧。

    上座正是一滿頭華發的老太太,見了公冶皓就喚歡喜又激動道,“長生回來了,來,快到祖母這兒來。”

    相比之下,公冶皓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冷淡了。

    他點了點頭,喚了聲祖母。

    阮榮安在一旁看著,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又起來了。

    先生和公冶家的關系,很是微妙啊。

    第 29 章

    公冶皓的冷淡絲毫沒有影響到廳中的人, 大家都笑吟吟的說著熱絡的話,合力撐起了一片親切熱鬧的氛圍。

    見過了太夫人,公冶皓又對著左側上首的人叫了聲母親。

    阮榮安隨之看去, 年約五十許的婦人一身深色衣裙,妝飾素凈,只配以玉飾, 面對許久不見的次子,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她的冷淡與這滿屋子的熱絡格格不入。

    余光掃到下手的人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阮榮安目光微動。

    果然這對母子不和嗎?之前聽公冶皓說他在莊子養病時的別扭之感應驗了。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阮榮安一眼掃過,又去看公冶皓的反應,卻見他又與其它長輩打了個招呼, 看樣子, 七房的長輩都來了,眼下各自落座,小輩則都站在后面。

    從容依舊, 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心下一松,就見公冶皓微側過身, 說起了她。

    “這是我的好友,姓阮,會在家中借居一些時日!惫别┙榻B道。

    阮榮安抬首, 面對四方看來的視線微微一笑。

    “見過太夫人!

    太夫人笑著說好,她年紀已經不輕了, 總是笑瞇瞇的,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上了年紀有些糊涂的老婦人。

    但阮榮安從不敢小瞧這樣的人, 糊涂或許是有時候,但人老成精卻也是真的。

    “叫什么太夫人, 你是長生的朋友,隨他一起,叫我一聲祖母即可。”

    “太夫人客氣了!比顦s安淡淡一句,沒有應下。

    一如剛才般,太夫人招手叫阮榮安過去,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幾步走過去,搭上太夫人的手。

    “真是好樣貌,我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樣標志的姑娘!碧蛉诉B連夸贊,又笑,“我聽說你剛剛和離?”

    “正好,這渭州還有好些未娶的兒郎,你看看,可有中意的,告訴我,我幫你相看相看。”

    阮榮安眉眼不動,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

    “多謝太夫人!彼龖酶纱啵故亲審d內的人一怔,下意識去看公冶皓。

    “只是這事,且不急,我外祖母,還有芝姨都惦記著這事,到時候若是我真有中意的,再請長輩做主!

    “哦,芝姨說的是永樂長公主!

    阮榮安似是發現遺漏,笑著補充了一句。

    廳內之人眸光微動。

    雖然早就聽說阮榮安與永樂長公主關系極好,但沒想到竟然這樣親近。至于她說的外祖母,想來就是廖老將軍的夫人吧。

    這些年北邊的夷人頻頻來犯,廖老將軍鎮守邊關,御敵關外,乃國之肱骨,一方重臣。

    “好好好。”太夫人連連應聲。

    公冶皓借機又介紹了陸七和葉十一兩人,廳內頓時熱鬧起來。

    公冶家,也是有許多未嫁的姑娘的。

    一直守在太夫人身側的另一個姑娘頓時一笑,喚了聲七哥。

    阮榮安心中微動,竟然是陸家的姑娘。

    她還以為是公冶家的姑娘。

    陸家女為何在此——

    她掃了眼公冶皓,笑盈盈,帶著打趣。

    看來她這位先生,很是招人啊。

    幾位長輩在公冶皓面前也沒什么架子,好聲好氣的說著話,同之前那位五叔差不多,親切中帶著客氣,甚至隱約有些恭敬般的模樣。

    阮榮安最是知道這些長輩,一個個慣愛拿捏著輩分,眼下如此老實,絕不會是天生如此,想來,應當是吃過教訓,不得不老實。

    也不知先生是怎么做的。

    阮榮安忍不住想。

    長輩們說過話,立在大夫人身后的兩個少年都開了口——

    阮榮安對公冶皓的母親無甚了解,只知她姓梁,便稱之為梁夫人罷。

    “叔父。”兩人恭恭敬敬道。

    公冶皓點了點頭,也沒有過多理會。

    梁夫人一直無甚表情的臉一變,就生出了些不滿。

    “你侄兒給你打招呼,你就這般冷淡?他們可是你兄長的骨血!公冶皓,你看看自己,可有做長輩的樣子?”

    兩個少年眼見的一慌,忙低聲叫起了祖母。

    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家祖母會忽然這樣說,公冶皓是什么人,那是當朝權相,這樣的人,他們與他有親,能和他說上兩句話,說出去都要被人羨慕的。他們心里只有開心,哪敢有不滿。

    “老大家的!”上首太夫人也開了口提醒。

    梁夫人就那么盯著公冶皓,似乎想看他會說些什么。

    “你祖母沒休息好?”公冶皓直接對那看起來更年長的少年道。

    “還不快帶她回去休息!

    兩個少年慌亂忐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梁夫人眼睛睜大,眼見著似乎要發脾氣,這時坐在她身邊的二夫人忙招呼一聲,妯娌幾個起來一起拉了她往外走,口中聲音不斷,將她要說的話給壓了下去。

    因為這一遭,屋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阮榮安權當看戲,后面的陸七和葉十一卻有些不知所措。

    公冶皓顯然并不在意,看都未看梁夫人一眼,徑直朝著太夫人淡淡開口,“祖母,長途勞頓,我也累了,便回去休息了!

    “好,你那舒園早就收拾出來了,有什么要的就跟管家說,讓人給你送去!

    公冶皓應了一聲。

    趕在這個時機,二老爺忙道,“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想著咱們叔伯幾人同你說說家里的近況,不如去書房坐坐?”

    按理說男丁遠行回家,要先同家里的男性長輩們說說話,然后才到后面見過女眷,可公冶皓的父親早亡,加上他現在的身份,家里人只有遷就他的,哪敢像尋常人家那般叫住他說話,只好到太夫人這里來。

    只是現下說完了,二老爺就想著,一家子總要去聊一聊,說一說家里還有朝堂上的事情。

    公冶家遠離京都,對朝中之事一概不知。

    眼下公冶皓壽命無幾,他手里那堪稱龐大的勢力總要有人繼承,自家人自然是首選。

    這個心思,二老爺知道,其它人也知道,頓時都看向公冶皓。

    然后就見他直接拒絕。

    “不必了。”

    “家中之事,我心中有數。”

    若說第一句話時,公冶家的人只是失望,那聽到這里,便是膽顫了。

    阮榮安眼睜睜的看著幾人眼神一變,似有惶恐。

    嘖。

    看來這幾個做了虧心事啊。

    這一家子,真是好生熱鬧。

    阮榮安將這種種盡收眼底,越發好奇公冶家到底發生過什么事了。明明她不是多么有好奇心的人。

    “不去便不去,你勞累了一路,也該好好歇上幾日。不過你許久難得回來一次,家里人高興,你二嬸還幫著你娘張羅了接風宴,便安排在三天后如何?”

    二老爺那點失態只是一閃而逝,若非阮榮安自小就對這些分外熟稔,說不定都不會發現,他緊跟著又開口。

    公冶皓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劃過幾位叔伯,點了點頭。

    大家頓時配合一笑。

    公冶皓沒有在意,看向阮榮安道,“走了。”

    阮榮安便就笑著向太夫人告辭。

    太夫人立即說,“知道有客人來,客院也準備好了,一會兒就讓丫鬟帶你去!

    “不必,讓她住我那兒就好。舒園待客的院子還是有的!

    公冶皓目光掃了眼廳內的人,愣是沒人敢說什么。

    “這,到底男女有別!碧蛉霜q豫道。

    公冶皓低頭整了整衣袖。

    “清者自清。”

    濁者,自然就自濁。

    陸七和葉十一也忙告辭,但卻不能走,繼阮榮安后,陸七也被太夫人叫了去,問起家中人的情況。

    太夫人出身陸氏,年輕時還回去過幾次,年歲漸長后,便一直守在公冶家,只偶爾有陸家人來看他,每每見到家中人,她都很是高興。

    “映兒早知你要來,高興的很,整日跟我念叨,一會兒你們兄妹正好說說話!彼懫哒f。

    屋內女眷心思頓時一動。

    雖說是一家人,但公冶皓少時養在府外,等回府接管公冶家后,心思深沉,鮮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后來更是遠赴京城。說起來,其實公冶家的人并不了解他。

    大家都想討公冶皓的歡心,但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陸七與公冶皓同行這一路,想來定然知曉了一些他的喜惡,說不得能從他這打聽到一二。

    “住我那園子,她們也不好麻煩你!

    出了院子,公冶皓解釋道。

    阮榮安卻是不怎么在意的,只是笑了笑,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先生的園子是何樣的景致!

    “應當不會叫你失望。”

    阮榮安忍不住看他一眼,笑道,“先生這次竟沒有謙虛,看來這院子定然非比尋常!

    “舒園是我剛接管公冶家時命人起的,那時嫌家里人太吵,所以選了偏僻的地方……”

    公冶皓徐徐道來,讓阮榮安窺見了他少年時的一抹剪影。

    那時他還不似現在這般喜怒不形于色,從容深沉,尚有些輕狂傲慢,會因為不喜歡家里人,就起了園子,又因為覺得自己的園子不能遜色,便精心設計,親自動手,最后造就了這座獨一無二的,為人稱道的園子。

    聽到這里,阮榮安越發好奇了。

    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公冶家百年世家,早在開朝之初,就活躍在朝堂。

    只是先帝時期,公冶家因為站錯位置失勢,才漸漸從朝堂上淡去身影,直到公冶皓起勢,才又興起。

    這并不奇怪,任是如何的百年世家,也難保長長久久的富貴,起起伏伏才是常態。

    公冶家地處嵩縣,而嵩縣緊挨著渭州州城,小小一座縣城,繁華竟不下于州城。

    而之前查到的消息里曾道,一座公冶家宅,竟占據了這座縣城大約三成的地界,可見其昌盛。

    在到公冶家時,阮榮安就知道這座宅子很大,長長的一條街,從頭走到大門,一整堵墻未斷,顯然都是公冶家的地盤。

    從外面看時,可以看到內里依山而建,可等到進來的時候才發現,公冶家竟是將旁邊那座山都圈進宅子里。

    公冶皓的舒園就在東南角,前院一拐就到這里,倒是從后院到這里來,要花費不小的時間。

    一路穿過回廊,廊上有花窗,將種種景致框在其中,倒是別有韻味。

    這便是所謂的框景了。

    越過一條溪上拱橋,公冶皓笑道,“那就是舒園!

    舒園門口,是一顆很高大的松樹,枝葉蜿蜒向西,恰恰將園門籠在其下,從門口進去,更是五步一景,十步一畫。

    那是一種和阮榮安的阮園截然不同的景致。

    阮園精美,但更富麗,而這舒園,拙仆清幽,說不出的風雅秀逸。

    便如公冶皓此人。

    立身其中,阮榮安不由吐了口氣,只覺身心都為之輕快起來。

    “不愧是先生。”她贊道。

    雖然還沒有去到江南,但阮榮安想,便是江南,也未必能尋出幾個比這更好的園子。

    “你住那里如何?”

    公冶皓含蓄的笑了笑,抬手指向二樓。

    這邊的小樓和京市的又不同,扶梯在外,樓上竹簾半卷,阮榮安還沒見過這種,一時間有些好奇里面會是什么樣子。

    她和公冶皓說了聲,就帶著人往樓上去了。

    “還是這樣急。”

    公冶皓無奈。

    第 30 章

    上了二樓, 陽光穿過半卷的竹簾落進走廊,墻邊的高幾上放著蘭花,葉影浮動。

    格花門推開, 屋內種種就落進了眼中。

    左右隔間用半圓的垂花門分開,帳幔半掛,后面是一扇大窗戶, 窗下放著長條高桌,桌上是一瓶插好的丹桂, 風輕輕一吹,屋內就彌漫了香氣。

    往旁邊一拐,才發現這這只是前廳, 往后四面連接, 中間是天井,從窗戶可以看到下面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芭蕉, 以及水缸。

    寢室在后面,三間屋子打通, 十分寬敞。

    屋內的帳幔和寢被用的都是銀紅藕粉這樣的顏色,即不會太艷,又附和了阮榮安愛紅的喜好。

    只是一眼, 阮榮安就喜歡上了。

    “真是不錯,一月, 要不咱們在渭州也置辦個園子吧!彼Φ。

    阮榮安之前置辦產業,多半是莊子和鋪子,房產也有, 但也不多,更別說園子了。

    阮榮安想買, 一月自然說好,笑道,“我這就讓人去置辦!

    阮榮安就笑了。

    屋子四面都開了窗,采光極好,寢室的妝臺就放在窗下,從這里看去,可以瞧見樓下園子里的種種,一抬眼,甚至能看到園子外面。

    住在這樣的地方,整個人心情都好了。

    幾個丫鬟忙碌著開始安頓,阮榮安去了樓下,思緒在緩步之中漸漸平靜下來,開始回憶起之前許多疑惑。

    其中最困擾她的,毫無疑問是梁夫人的態度,她為何會那樣?

    緊跟著就是公冶皓在面對公冶家人時的冷淡。

    阮榮安有些出神,手中的團扇停在身前,她想起了曾經公冶皓安慰她時所說的那些話。

    少時的她總覺得天底下沒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了,冷淡的繼母,疏離的生父,可偏偏兩人整日恩愛,與她那些弟弟妹妹整日和睦歡樂,一家人在一起,顯得她像個外人。

    滿腔的心思無處訴說,直到遇見公冶皓,溫文爾雅,從容雅致,待她和善,她又救過他,有救命之恩,她不自覺的就將心事說給了他。

    彼時公冶皓便開始安慰開解她。

    阮榮安一直覺得他是聰明透徹,見多識廣,所以才能說出那些勸解的話——

    但似乎不是。

    公冶家如此,他在少時,是不是也曾如她一般煩惱失落,最后才漸漸想通,最后甚至能那樣平靜的開解她。

    想到這里,阮榮安忽然就有些懊悔,更多的是心疼。

    真是奇怪,明明她覺得以公冶皓的身份地位,實在不該心疼他,有時候甚至覺得心疼對他而言是一種侮辱。可她總是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在心中浮現出這種念頭。

    阮榮安笑著搖了搖頭。

    園子很大,亭臺樓閣綿延,阮榮安下了小樓,護衛們正守在樓下,為她指了公冶皓去的方向。

    制止了要為她帶路的請求,她想自己好好轉轉。

    這般一轉,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阮榮安循著園中的假山,拾階而上,到了頂上的二層八角亭中,旁邊一株丹桂枝葉蔓延,還有幾枝伸到了亭內,紅色的花開的一簇簇,香氣彌漫。

    若在北方,這個季節桂花該敗了,但南邊氣候溫軟,桂花竟然開的正是好時節。

    阮榮安倚著欄桿坐下,拿扇子拍了一下桂枝,便有細碎的花簌簌落下。

    天邊被夕陽染紅,晚風習習,正是好光景。

    從這里往外看去,大片大片的粉墻黛瓦都收歸眼底,有小河在其中穿過,烏篷船行在其間,只是遠遠看著,阮榮安就能想到那會是何等的熱鬧景象。

    她很喜歡這里。

    或者說,一切美好的存在,阮榮安都喜歡。

    而她恰好生了一雙很能欣賞美的眼。

    “姑娘,晚膳備好了。家主命仆來請您。”

    外面的仆役穿著利落的短裳,低眉垂眼,神情恭敬。

    “知道了!

    阮榮安應道。

    仆役在前帶路,阮榮安瞧著是換了條路,很快就到了另一個院子。

    不同于阮榮安選的那個高宅深井的院子,這里只有一層,內里花木扶疏,正廳的格花窗戶敞開著,公冶皓就坐在里面。

    阮榮安一抬眼,瞧見這一幕,忽覺歲月都為之寧靜起來。

    “先生!彼蛄藗招呼。

    公冶皓抬眼,未語先笑,道,“逛得怎么樣?”

    “好極了,我喜歡這里。”阮榮安坐下,毫不客氣的說。

    喜歡可以一直住下——

    心潮倏地涌動,公冶皓斂眸,克制住脫口欲出的話語,笑道,“喜歡就多住幾日!

    “我自不會與先生多客氣。”阮榮安笑吟吟道,“可惜我還有事,不能多耽擱,待到太夫人生辰后,我便要走了!

    近鄉情怯大抵是人之長靖,饒是阮榮安也不能免俗。明明在京都很是期待,可等到行到渭州,名勝天下的江南所在南州近在眼前,阮榮安竟然有些遲疑了。

    她期待了這么多年,準備了這么多年,結果……真能如她所想嗎?

    阮榮安不知道。

    但她不在乎,不管是與否,看到就知道了。

    她之所以愿意來公冶家,只是想借機與公冶皓多相處一些時日罷了,他所剩時日不多,若是此行她前往南蠻不能如意,這大抵是兩人此生最后的相處時光了。

    兩人用過晚膳,花窗之外樹影搖曳,阮榮安只覺愜意,正想與公冶皓告別——

    長途跋涉,她無礙,但公冶皓是真的累了,這幾日的確該多休息。

    “如意…”公冶皓這時叫了她一聲,卻又頓住。

    阮榮安下意識看向他,竟然在這個在面對萬事萬物都運籌帷幄,從容自在的人身上看到了些許遲疑。

    “怎么了先生?”心間微跳,她笑問。

    “若是公冶家有別的人找你,不必理會!笔玛P自身過往的事情,公冶皓是不想對阮榮安說的。

    沒有人想將傷口展示給別人看。

    他自身早已不介意,卻很介意被如意知道。

    她會難過的。

    應該吧……

    “記得小心!惫别┢鹕,“除我之外,公冶家的人,誰都不要信!

    他說的從容極了,似乎一開始的遲疑只是阮榮安的錯覺。

    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沖動,想問問他和公冶家是怎么回事?煽粗男ρ郏套×。

    “好,我記下了!

    阮榮安說。

    “去吧,早些休息。”天色已經黯淡下來,石燈籠著涼了石板路,燈火點點,公冶皓叮囑著,將她送至門外。

    先生似乎總在叮囑她。

    讓她好好休息。

    讓她照顧好自己。

    讓她不要顧忌那么多,高興就好。

    心念驟起,阮榮安就笑著說了出來,“怎么覺得先生總不放心我似的,整日里叮囑我這個,叮囑我那個,我都知道的!

    燈火葳蕤,公冶皓微微一笑,眸子看著阮榮安,道,“你覺得自己是能讓人放心的性子?”

    阮榮安本是隨口一說,可此情此景,見他這般音容,心里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真是昏了頭了,她竟在先生的聲音里聽出了寵溺的意味來。

    大抵是無奈吧。

    阮榮安道,很快將那點情緒揮散,輕哼了一聲。雖然是實話,可她不愛聽。

    “我哪里讓人不放心了?”她嗔道。

    她微抬著頭,眉眼明艷,著實是有些驕縱,卻也驕縱的讓人喜歡。

    公冶皓就又是一笑。

    “是我擔心,才不放心。”他溫聲哄慰,“如意聰明堅韌,是我見過的女郎中最出眾者。”

    “只是人心如此,再如何厲害,親近的人也總是不能放心的。”

    他實在快慰,心神為之一松,連著往日克己的顧忌也暫時淡忘了,直接說出了心里話。待到話出口,瞧見阮榮安目光微愣,才覺出不對來,卻也晚了。

    公冶皓頓時微滯。

    阮榮安正有些怔,她剛才只是意思意思鬧鬧脾氣,卻沒想到會從公冶皓口中聽到這些話。

    她,她哪有這么厲害。

    原來先生都是這樣看她的嗎?一時之間,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這么多年,阮榮安鮮少聽到別人如此夸贊她,多是說她驕縱,不聽話,不懂事。

    公冶皓此言,遂算不上第一遭,卻也無疑于一聲驚雷,砸在她耳邊,讓她心神都為之震動,連著耳根臉頰都跟著滾燙起來。

    公冶皓正想著該如何說,才能將這一遭平平穩穩揭過,結果就眼睜睜看著她面頰生暈,一雙眸子微微避開,露出一副羞怯嬌艷之態來。

    這般在別的女兒家身上不時能見到的模樣,于阮榮安而言卻著實罕見,他便又有些怔。

    瞥見他的眸光,阮榮安下意識抬手,團扇半遮面。

    “先生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是害羞,她也說的大大方方,一雙眼不知什么時候又挪了回來看向公冶皓,“先生如此看我,我很開心。”

    正如她所想,她與公冶皓,亦師亦友。

    對方教導她時,阮榮安敬他為師,夸贊她時,她視他為友,只管接下就是。

    公冶皓才小心翼翼收起那縷曖昧來,見此忙壓得更深。

    “原來如意愛聽好話。那我以后可得多說些!彼麪钏普{侃道。

    “那我就提前期待了!

    阮榮安也不怵,盈盈一笑。

    告別公冶皓,阮榮安帶著人回了小樓,洗漱之后便要早早上了床。

    “奴婢點了安神香,姑娘這些時日奔波辛苦,好好睡一覺,明兒個也好精精神神的出去玩。奴婢瞧著那畫舫就很有意思!币辉路畔聨め#呅χf。

    阮榮安舒舒服服的躺進柔軟的錦被中,聽她絮叨,卻總有些分神。

    有些事她不是沒有察覺,只是不愿意深想罷了。

    她從不是愚鈍的人。

    “一月!比顦s安輕聲開口。

    “姑娘您說,”一月后候在帳外。

    “你說,我是不是想多了?”

    女兒家的心事無法對人言,縱使是自己視若姐妹的身邊人,阮榮安只好沒頭沒尾的說了句。

    一月有些懵。

    “算了,你也去休息吧!

    阮榮安也知道自己是在為難人,見她沒能回答上來,遂笑著說。

    一月誒了聲,又檢查了遍屋子,便該出去了。

    只是這個時候,她想了想,又走到床邊,低聲說,“姑娘,奴婢覺得您沒有想多!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阮榮安不覺有些緊張。

    “奴婢不知!币辉抡J真道,“但是奴婢了解您,這么多年,只要您察覺到的事情,很少會落空!

    阮榮安心弦一松,又開始發呆。

    她想多了,愁,怕自己自作多情。

    可若是猜對了,也愁,愁——

    愁什么呢?

    阮榮安一時也想不明白。

    種種心思也只在帳中想想,第二日一早,阮榮安就又是無憂無慮的樣子,用過早膳后,著人和公冶皓說過一聲,就要出去玩了。

    公冶皓那邊派了個人來,讓他給阮榮安帶路,她順順利利就出了門,然后包了艘畫舫,自嵩縣間蜿蜒的水道開始,往渭州城去,玩了整日,等到傍晚才又回來。

    阮榮安前腳踏進公冶家大門,后腳消息就傳到了各個房里去。

    “聽說這個阮榮安是京都名姝,我倒要看看她生的什么模樣,能讓我那鐵樹一般的三哥都動了心思!鼻霸豪铮标仔Φ。

    長房有三子,公冶皓行二,他行三,當初梁夫人生公冶皓時傷了身子,之后將養了八年才有了他。論起年齡,公冶曜也才比他大哥家的長子大兩歲,今年十九。

    他就讀于州城里的廬陽書院,今個兒才回來。

    對于這個二哥,公冶曜不甚熟悉,公冶皓掌權時,他才剛懂點事,后來開始讀書了,公冶皓又進了京。

    雖然知道家中人對這位兄長都很是恭敬,卻也不知緣由,不以為意。并且因為梁夫人提及對方時的厭惡,久而久之,對公冶皓也生了不喜的心思。

    但可氣的是,他今日要去見公冶皓,竟然連舒園都未能進去,直接被人攔在了外面。

    公冶曜越想越氣,聽說了阮榮安的事情之后,就在這兒等著。

    他大步往外走去,不多時,就瞧見了在眾人擁簇中的緋衣女子,衣香鬢影,珠翠環繞,那是和崇尚秀麗清雅的渭州截然不同的景致。

    公冶曜愣了好一會兒,才強壓下驚艷,換做了一臉肆意不羈的笑,迎了上去,但在他沒注意的時候,眼底隱約有些忐忑。

    “可是阮姑娘?”他眼見著走到了跟前,他止步,挑了挑眉,招呼了一聲。

    阮榮安遠遠就瞧見了那人,當時目光就是一凝,等到近了,更是細細打量。

    無他,這人竟然生的與公冶皓有七分相似,只是相較病弱的公冶皓,要健康的多,正是一英氣勃勃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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