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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春天了。”

    馬車徐徐走在大街上, 阮榮安看到外面的行人,不由嘆道。

    已經快要三月了,春日正盛, 厚重的冬裝大多已經褪去,換上夏裝。

    這段時間以來,阮榮安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府中, 一心撲在天蠶蠱上,驟然來到外面, 油然升起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可不是,都二月底了,姑娘總算忙完了, 接下來可得好好養著, 等到下個月成婚,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二月笑的高高興興,不提之前的事, 只盼未來。

    都過去了。

    聽到婚期二字,阮榮安面上笑意一柔。

    “婚禮的事情都準備的如何了?”她問。

    二月遂一一說了起來。

    關于婚禮的事, 因為阮榮安抽不出神,大多都是她來籌辦的。

    阮榮安認真聽著,卻不由的有些出神。

    去年這個時候, 她還是廣平侯夫人,與宋遂辰發生著一次又一次的爭吵, 攪得她心神疲憊,而現在——

    她勾起嘴角,笑的舒心。

    待會兒就能看到公冶皓, 這本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更何況,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內側。

    天蠶蠱就棲息在那里。

    阮榮安驟然到來,丞相府有些猝不及防,卻還是恭恭敬敬沒有絲毫怠慢的將人請進去府去。

    “近日朝務忙,相爺大約要午膳前才能回府,我已經命人去遞消息了,勞煩姑娘您稍等。”

    “無礙,我不急。”

    阮榮安自是有些急的,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只差這一步,她自然是想快些走完的。但這事是急不出來的。

    她徐徐吐了口氣,微笑著開始等待。

    眼下時間還早,估摸著公冶皓回來還要好一會兒,管家也不敢讓她就這么干等著,心里略一琢磨,就笑著說,“也是巧了,院子前兩天剛修整完,老仆正要去傳信好讓您來看看還有哪里不足,您就來了。”

    “姑娘可要去看看?”

    “行啊。”阮榮安毫不拘謹,一口應下。

    她跟著管家一路前行,卻見方向不是公冶皓之前居住的院落,而是在另一邊,眉梢微動。

    雖然有些疑惑,但她也沒想著問,左右不過是一個住處。

    不過有些事,阮榮安不問,管家卻是存了心想說,想借機幫自家家主賣個好。

    “原本是定在主院的,只是家主否了,家主的心思深,尋常都是不說的,只是老仆侍候的久了,也猜出了一二。”

    “哦?”阮榮安看去,一直散漫的神情添了些認真,笑道,“是什么?”

    “老仆想著,家主應當是覺得那院子到處都是藥味,怕熏著姑娘。”

    阮榮安一怔。

    “這,都是小事。”好一會兒,她喃喃。

    的確都是小事,她雖然嬌氣,但卻始終沒在意過這些事——

    這些因為公冶皓的病而生的事,阮榮安只要一想,便不由的心疼他,又哪里會在意嫌棄呢。

    “在家主眼里,只要有關姑娘您的,就沒有小事。”眼瞧著阮榮安明顯是被感動到了,管家笑呵呵的說。

    這話說的好聽,阮榮安也愛聽,面上笑容越發明艷。

    “先生總是這么細心體貼。”她笑道。

    管家滿臉笑意的應和,自家家主的脾性,他心里門清,細心是真的,只是平時都用在算計對付對手上了,體貼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過這些脾性習慣,在面對阮榮安的事情上,都是不存在的。

    她是自家家主唯一的特例。

    新院子在東邊,院子很大,里里外外寬敞又雅致,假山流水,草木扶疏,一樣樣都是簇新的,顯見是用足了心思,讓人看了就心里暢快。

    阮榮安自然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其實這院子從去年就翻新修整完了,之后只是一點一點完善,還有按照阮榮安的喜好來修改罷了。

    時間多著,阮榮安便就里里外外看了個遍,面上笑意不斷,雖然沒有說話,但身邊侍候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很滿意。

    管家一笑,口中不停,說起了院中的幾棵花木。

    “這棵石榴樹,姑娘瞧著怎么樣?”

    阮榮安看去,石榴樹不開花的時候,瞧著只是尋常,她也沒太認出來,不過這種樹她還是挺喜歡的,只是聽管家的語氣,似乎這棵樹還有什么來歷?

    “不錯。”

    管家立即就說了起來,阮榮安這才恍然,原來這是她去年在客棧時看到的那株樹,公冶皓命人給買了回來。

    又是一件她都沒注意過的小事,她不由的想笑,覺得沒必要,可開心卻是止不住的。

    看完了院子,正往回走,仆役快步過來傳信,公冶皓回來了。

    阮榮安驚喜抬眼,腳步不覺都快了幾分。

    正院之中,春風送來桃花香,和著院內的苦澀藥味縈繞一起,反倒匯成一種別有韻味的藥香。

    院外生了幾株桃樹,枝頭桃花初綻,灼灼盛開。

    阮榮安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公冶皓。

    二月底,他依舊穿著厚重的衣裳,披著披風,大抵是最近氣候好沒有反復,他蒼白的臉色似乎也好了些,如冰雕玉琢,消瘦卻也俊美,飄飄然似乎隨時都會如冰雪般消散。

    “先生。”她笑道。

    公冶皓喚了聲如意,就被她拉著手拽去了室內。

    “你們都不要進來。”她吩咐。

    高程略有些遲疑,得了公冶皓一個視線,止步站在門外。

    算起來,阮榮安也有些時日沒有看到公冶皓了,自是高興的,只是對現在的她而言,還有意見更要緊的事——

    “先生,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她說。

    “是什么?”她笑的燦爛,眼中還帶著期待,公冶皓不由的也笑開,溫聲問道。

    阮榮安笑而不答,只是拉著公冶皓往軟榻去,見此,公冶皓不由的就想起了上次,也是這樣,她將他按在榻上然后就…

    喉間有些癢,他輕輕咳了一聲,正要問,就又被阮榮安給利落的按倒了。

    衣襟被扯開,公冶皓睜大眼,急促道,“如意!”

    雖然虛弱,但阮榮安的底子在哪兒,一連串的動作既快又準,取下藏在袖中的匕首,在公冶皓心口劃下一刀。

    “嘶——”公冶皓痛的抽了口氣,一雙眼死死盯著阮榮安,雖然震驚不解,卻沒有絲毫懷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就有了種不妙的預感。

    “如意!”他抬手想去握住阮榮安的手。

    可公冶皓如何能趕上阮榮安的動作,她劃開自己的手腕,將之對準公冶皓心間的傷口。

    鮮血滴落,一同落下的,還有一枚蟲形的血影。

    是蠱。

    雖然沒見過,但在這一刻,公冶皓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

    這就是阮榮安這幾個月不停虛弱,傷害己身練就出的蠱蟲。

    給他了。

    下一刻,鉆心的癢意從心口的傷處彌漫,流向四肢百骸,仿佛有蟲子不停在往骨髓血脈里鉆一樣。

    這種感覺別扭至極,也難受至極。

    公冶皓一聲悶哼,幾乎想要暈過去,但他身體雖弱,神志卻是一等一的堅定,若非如此,也撐不了這么多年。

    “來人!”他顫著手伸出去,握住阮榮安的手,聲音雖輕,但無比平穩的開口。

    無人知他心中是何等的驚濤駭浪。

    竟然是為了他。

    為了他。

    這一刻公冶皓心中是何滋味,縱使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感動,懊悔,對自身無力的痛恨自責,以及對阮榮安如此做的歡喜,種種情緒復雜交錯,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哀還是該喜,最終全數掩飾在平靜的表象下。

    侍候在外面的人很快進來,瞧見屋內種種都是一驚,唯有一月,看都未看,徑直奔向阮榮安,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傷藥為她包扎傷口。

    “叫大夫。”

    相比之下,高程的反應就有些慢了,公冶皓撇去一眼。

    高程立即叫人。

    只敷上藥,阮榮安就制止了一月的動作,讓她去看公冶皓,之后二月立即接手。

    一月這才分神,只見公冶皓心間一道血紅的豎線,皮肉翻開,幾縷鮮血流下,卻已經漸漸干涸了。

    傷口雖在,卻無新的血液流出,甚至,那道傷口在微不可查的漸漸愈合。

    “天蠶蠱正在與相爺的身體融合,一切都很順利,無須擔心。”

    她道。

    阮榮安這才松了口氣。

    “天蠶蠱。”公冶皓平靜重復,看向阮榮安。

    阮榮安沖他笑著,仿佛沒感受到他平靜表現下的波濤洶涌一樣,或者說,是她故意忽略了。

    “是啊,天蠶蠱,南蠻圣蠱,蠱成入體之后,天蠶吐絲,可補先天不足。”她道。

    公冶皓的平靜到底沒能維持住,他閉了閉眼,抽了口氣。

    歡喜嗎,他自然歡喜,一想到他不用早逝,以后呢個長長久久的伴在如意身邊,對他而言,再沒有比這更讓他歡喜的事情。

    可他同時也無比的難過和懊悔——

    這蠱是阮榮安用自己的康健所換來的。

    “胡鬧。”心中思緒完全,最終公冶皓也只是滿心復雜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阮榮安常常能從他口中聽到這二字,聽得多了,竟也習慣了,甚至還有些惡趣味,格外喜歡他如此說話時面上的無奈和寵溺。

    “你的身體如何?”公冶皓緊跟著問。

    阮榮安還是那套回答,以后多養養就好了,公冶皓不信,但他也沒再追問,而是問起了蠱蟲的來歷等等,一直等到大夫來了,才讓他給阮榮安把脈。

    阮榮安不防有這一出,頓時有些遲疑。

    公冶皓看著她,也沒逼迫,便讓大夫下去了。

    他盯著阮榮安看,沒有開口,屋內一時格外寂靜。

    “如意,告訴我,你的身體到底如何?”

    “我說了,沒事。”

    心上人太聰慧了就是這一點不好,什么都瞞不過對方。

    “我不信。”

    癢意漸漸變輕,可公冶皓早就沒有注意過了,他死死盯著阮榮安,看似依舊從容,但語氣的激烈昭示了他的心緒。

    “你好兇!”阮榮安才不怕他,氣呼呼道。

    公冶皓一頓,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和了語氣,道,“抱歉,如意,我——”

    見著他將脾氣按了下去,阮榮安眼中的笑意變的濃郁,眉梢微揚,也沒聽他接下來的話,笑著勾住了公冶皓的手,道,“反正咱們一起白頭到老是夠的。”

    公冶皓口中未盡的話戛然而止,他看著阮榮安,甚至一時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么。

    他注視著阮榮安眼中的笑和狡黠,心中的怒火如冰雪般消融。

    沉默下來,公冶皓慢慢的反手握住了阮榮安的手。

    “好。”他沒再追問了。

    阮榮安心下一松。

    公冶皓認真起來頗為嚇人,她雖然不怕,卻有些不能接受對方待她的溫和不在。

    “不許對我發脾氣,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我不好,再不會了。”

    “再相信你一次。”

    兩人絮絮的說著話,不知不覺,公冶皓心口的那道傷已經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豎線。

    或許,隨著時間推移,那道線也會淡下。

    “趕快梳洗換身衣裳吧。”

    為了觀察傷口的情況,他的衣襟一直散著,屋里的地龍雖然還燒著,但這樣終究還是有些冷的。

    下面的人早就準備了,公冶皓應允之后就忙活起來,阮榮安避到了外間,落座之后長長的舒了口氣。

    塵埃落定。

    “多謝姑娘。”

    這時,忽的一聲悶響,高程直接跪在了阮榮安面前。

    不只是他,陸崖不知什么時候出來,還有門口的管家護衛仆役等一干人等。

    能近身伺候公冶皓的,都是他身邊一等一的心腹,剛才屋內的對話并不算隱秘,他們也都聽得了一二,震驚之后,就是滔天的狂喜。

    他們的性命,前途,皆系于公冶皓一身。

    家主有救,對他們而言,沒有比公冶皓身體恢復更好的喜事了!

    阮榮安眉梢一揚,從容的叫了起。

    “先生的身體好轉,是喜事,但越是此時此刻,越要加緊防范。今天這個院中發生的事,不能傳出去。”她道。

    “是!”

    抬眼看向外面,春日的天氣晴朗,連陽光似乎都格外清澈。

    上京城的繁華依舊,絲毫看不出這個王朝已經走到了末路。但阮榮安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其下隱藏著的,是足矣掀翻天地的驚濤駭浪。

    從前,這個國家的平靜由公冶皓維持,可若是讓人知道他的大限不再,一切就都要變了。

    皇室可以接受一個注定早逝的丞相,卻不能接受一個大權在握,又能長久或者的權相。而那些心有他意的人同樣如此,他們之所以一直按捺著不作為,只是在等公冶皓死,可若是他不會死,那他們不會再忍下去的——

    賭徒只會選擇奮力一搏。

    公冶皓梳洗完畢出來,他依舊虛弱,但卻在呼吸間感受到了一種輕松——

    從未有過的那種,一時間竟讓他有些陌生,甚至在懷疑是不是他想多了。

    但并不是。

    仿佛身上壓著的沉重包袱被卸下,他邁步時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公冶皓開心,卻又不那么開心,他總惦記著如意。

    想著,他腳步一頓,束手站在那里片刻,他緩著呼吸,緩緩如拂塵般將那些愧疚和懊悔盡數拂去,只留下歡喜。

    愧疚的多了,人心會變的。

    而兩個人的感情若想長長久久,更不能夾雜太多的東西。

    有些事,記著就好。

    公冶皓出去時,便只剩下溫和含笑的眸,凝視著阮榮安,仿佛只能看到她一般。

    阮榮安便也不由的笑,心里微的一松。

    若是公冶皓一心惦記著愧疚要補償她,她反而要不自在不高興了。正如她之前對幾個丫鬟說的那樣,她這樣做,是因為她想這樣做。若公冶皓為此改變了對她的態度,她難免總惦念著,要懷疑他對她的感情是否純粹了。

    這樣的情形只是想想,就讓她很不喜歡。

    “用過午膳再走吧。”

    公冶皓說,走到阮榮安身邊,從容自若的坐下。

    “嗯,好。”阮榮安笑盈盈,轉頭看他,發現他好似有些不同了。

    唔,似乎放松了許多?

    管家高高興興的誒了一聲,說,“灶上早準備著了,家主和阮姑娘稍待,很快就好。”

    決口不提天蠶蠱的事情,公冶皓和阮榮安說起了即將到來的婚禮。

    等到用過午膳,他親自送了阮榮安到馬車上,臨到分別時,他忽然挽住了阮榮安的手。

    “如意,我會找辦法的。”

    “我們一起白頭偕老。”

    公冶皓沒有驚訝,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她就知道,公冶皓不會真就這么放下不提的。

    “好啊。”她答應的利落。

    “我們一起找辦法。”她毫不羞怯,直白熱烈的撲進公冶皓的懷中,說,“之后你要小心。”

    “你也是。”公冶皓頓了頓,抬手環住她的肩背,說,“我會讓高程往你那邊多放些人。”

    “嗯。”

    兩人都很清楚,真正的危險,將要來臨。

    從丞相府回去之后,阮榮安就開始養身體了。

    一整日的三餐藥膳補湯不斷,短短幾日,雖然身體底子沒那么好補起來,可氣色瞧著倒是好了不少,甚至她還長了點肉。

    可最難補的,就是身體的底子。

    這些只能慢慢來。

    攬鏡自照,阮榮安看著鏡中的自己,面容消瘦了不少,但到底沒之前那么蒼白了。

    二月過去,緊跟著就是三月三上巳節了。

    公冶皓邀了阮榮安褚琛踏青。

    其實有習俗婚前一個月未婚夫妻雙方最好是不要見面的,只是阮榮安從來不是循規蹈矩的人,而公冶皓則是什么都隨她高興,一時倒是誰也沒在意。

    時隔半個月,不止阮榮安的氣色好了,她瞧著公冶皓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公冶皓依舊消瘦蒼白,但行止之間透著些許輕松,不像之前那般沉重倦怠了。

    上巳節,春正盛。

    不知不覺,好像一個眨眼的功夫,大地上就已經綠意盎然了。

    京都所在是群山之中的一片平原,多河道洼地,開闊平坦,地勢起伏和緩。

    每到上巳節,城中人出門游玩,河道旁總能看到撐起的各種帳子。歌聲和著樂聲飄揚,曲水流觴,滿是節日的歡快。

    馬車徐徐前行,阮榮安看著外面,想要找個合心意的地方。

    不多時,她就瞧見了。

    河邊有幾棵桃樹,眼下開的正絢爛,滿樹桃紅,灼灼生華。

    一種丫鬟仆役們忙開始張羅,阮榮安則叫了公冶皓沿著河岸走動,沒幾步,就瞧見了旁邊帳子里的人。

    安國公府的姑娘。

    阮榮安遠遠瞧見了,眼神微動,沒有過去的想法,轉而往回走。

    “我聽說安國公府要和廣平侯府結親?”她笑道,“這兩家是什么情況?”

    有廣平侯府太夫人在,兩家的關系一直很親近,并不需要聯姻穩固關系,宋遂辰也不是這么沒成算的人。

    所以,在聽說這樁婚事后,阮榮安就感覺到,兩家的關系怕是出問題了,所以才想要用聯姻來修補。

    年前阮榮安從王瑞君那兒知道安國公和康王的事情后就懷疑上了宋遂辰,之后安國公和廣平侯府的關系果然就變得微妙起來。

    不過這點不同很隱晦,若非她暗中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如今提起聯姻,可見兩府的關系非但沒好,似乎更糟了。

    “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

    公冶皓輕描淡寫。

    兩家都想要將對方吞下,又都在短時間內無計可施,所以就想通過這樁婚事暫時和解,然后再徐徐圖之。

    阮榮安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

    是什么讓兩家選擇粉飾太平?

    “是不是你身體的事?”她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

    “不是。”公冶皓笑著否定,道,“康王最近在拉攏廣平侯府。”

    阮榮安恍然。

    片刻之后,她倏地一笑,“這里面有你的手筆吧?”

    在去年她就懷疑廣平侯府與安國公之間的事和公冶皓有關了,只是之后也沒想起來問,這會兒恰好想起。

    公冶皓笑而不語,謙和自若。

    阮榮安就明白了。

    兩人在河邊坐下,選了下棋來打發時間,日光和暖,春風送來花草的香氣,彌漫在鼻尖,讓人整個身心都寧靜下來。

    一月等人備好了茶點,侍候在側,二月見縫插針的遞上了兩蠱補湯。

    阮榮安失笑,看向公冶皓,說,“先喝湯吧。”

    喝完湯,兩人凈手,一直在遠處觀望的人慢慢過來,試圖攀談。

    早就有人發現了兩人的行跡,只是見他們下棋,不好打擾,就沒有靠近。

    應付了幾波人,阮榮安都有些煩了,長公主府的人就是這個時候來的,道長公主籌備了曲水流觴,得知她來踏青,邀她同往。

    王瑞君要做,自然是最好的,她一聽就來了興致,一口應下。

    琴聲裊裊,王瑞君在上首倚在圈椅上,合掌和歌,聽得仆役匆匆傳回來的消息,眉間一喜,陪坐的婦人見狀,湊趣問是什么好消息。

    “可不就是好消息,阮家大姑娘和公冶丞相要來。”她道。

    宴上的聲音微不可查的低了些。

    公冶丞相要來?

    對于公冶皓,因他體弱多病,極少赴宴,京中很多人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眼下得知她要來,多是驚訝,還有少許的驚喜。

    不過,也有一些人,目光悄然落向某處的那人。

    廣平侯,宋遂辰。

    宋遂辰垂眸飲酒,神色自若,看不出喜怒。

    只是在場的都是人精,誰也不會只看面上的表現,心中一時都躍躍欲試,想看看這位侯爺在面對再嫁更好的前妻時,會是何反應。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林木掩映中,一白衣,一紅裙的一對璧人穿花拂柳,徐徐走近。

    “芝姨。”

    “長公主。”

    兩人先后開口。

    “快坐下。”王瑞君笑著說。

    人群之中,宋遂辰收回目光,頓住的手抬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好像瘦了,公冶皓是怎么照顧她的?

    第 42 章

    永樂長公主的宴會, 永遠都是高朋滿座,滿目的富貴權勢。

    能出現在這里的,都是京都數得上的人。

    公冶皓的位子早就準備好, 他與阮榮安一同落座。

    “真是稀奇,你竟然出門了,早知道我就讓人去請你了。”王瑞君笑道, 要知道,今兒個自年后, 阮榮安就一直呆在家中,很少出席宴會。

    她上下一掃阮榮安,便覺她瘦的厲害。雖然氣色瞧著倒是還好, 心里還是有些擔憂, 準備回頭再問問。

    “春日正好,若是不來,豈不辜負。”阮榮安喝了口呈上來的酒水, 帶著一股綿軟的果香,味道不錯。

    “公冶丞相瞧著氣色好了不少。”王瑞君一笑, 看向公冶皓。

    她近日聽到不少流言,說是公冶皓的身體似乎有些好轉,只是公冶皓平日里都是在宮中和丞相府來回, 她也沒怎么見過,近日一瞧, 發覺流言不虛。

    王瑞君的聲音并不高,只是宴上的人一直都有心注意,聽到這句話, 目光都悄然往公冶皓身上一掃。

    似乎的確好了許多。

    公冶皓笑笑,說, “近日換了個方子,吃著還不錯。”

    王瑞君了然。

    “也不知是哪位神醫?醫術如此高超,本宮也想見識見識。”她問道,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阮榮安笑看兩人說話,聞言眼睫微的一顫。

    芝姨是故意的,她想。

    公冶皓的身體如何,她都知道,王瑞君只會知道的更清楚,自然也知道公冶皓的方子不好開,并且之前那個已經漸漸失效的事。

    她還是有些懷疑的,所以想借機打探。

    “長公主若有意,我下午便讓他去貴府。”公冶皓從容道。

    “下午就算了,明日吧。”只曲水流觴宴就要半日,等到回去了她還想休息,王瑞君便往后推了推。

    公冶皓自無不可。

    幾人說話間,流觴未止,大家玩的熱鬧,卻也有不少人注意著他們的對話——

    公冶丞相的身體似乎真的有所好轉了。

    也就是說他能多活一段時間了?如此想著,有幾人不由暗自心焦。

    這可不是一些人愿意看到的。

    阮榮安來就是為了湊熱鬧,坐在那兒看眾人各展所長,倒也津津有味。

    只是坐的久了,有些倦了,便跟王瑞君說了一聲,告辭先行一步去了。

    公冶皓自然是跟她一起的,兩人都離席而去。

    帳子還在哪兒,之前下過了棋,阮榮安起意,彈了會兒琴,只是她的琴音只是尋常,便又讓公冶皓彈。

    公冶皓便就弄弦,奏了一曲。

    琴聲裊裊,藏著綿綿的情意,同潺潺的河水一同流淌,阮榮安坐在一旁聽著,神思隨之起伏。

    目光不覺落在公冶皓的臉上,他垂眸很是認真,眉眼溫和,察覺到她的目光后,含笑望來。

    阮榮安忽的有些耳熱。

    瞧見她目光游移了一下,公冶皓不由勾唇,笑的越發溫柔。

    如意就是這般,活的張揚恣意,便是面對情意也格外直白熱烈。可這樣好的姑娘,卻在被溫柔以待后,會不自在——

    宋遂辰真是該死。

    他想。

    用過午膳后,兩人便回了城。

    阮榮安是不得閑的,隨著婚期的接近,她每日都忙得不得了。

    大事早已籌辦完,現在要準備的都是一些小事,可就數這些瑣碎的小事才磨人,一會兒這一件,一會兒那一件,費神不已。

    處理著處理著,不知不覺婚期就近在眼前了。

    早在前些日子阮榮安就搬回了安定伯府,這里到底是她的母家,她要從這里出家,早些回來,也好早些準備。

    婚期前一天,伯府已經滿府飄紅,周圍親近的人陸續來添妝,這是最后一天,來的人更多。

    阮榮安忙碌應付了一日,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經是傍晚了。

    夕陽西下,晚霞絢爛,一看就知道明日一定是個好天氣。

    晚膳是在正院用的,這次自從阮榮安回來,阮世清一直表現的格外慈愛,眼看著明天就是成婚之日,他更是一直和阮榮安說著要注意的事,都有些絮叨了。

    阮榮安是有些不耐煩的,但她給阮世清面子,便就含笑聽著,也沒說什么。

    只是阮世清還是察覺了出來。

    他微的一頓,咽下了未盡的話,轉而道,“為父瞧著丞相待你很是真心,倒也沒什么值得擔憂的,只是主持一府到底不易。若有需要,只管傳信給為父,不要怕麻煩家里。為父雖然無甚本事,可搭把手卻也是能夠的。”

    他還惦記著之前阮榮安遇到宋家那攤子糟心事,卻只字不肯跟他提的事情。

    阮榮安應了一聲。

    阮世清看出她并未在意,滿腔的話激蕩,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說到底,有今日,是他這個父親沒當好。

    徒嘆奈何。

    第二日,三月十七,諸事皆宜。

    阮榮安從早期就開始忙碌,雖有過一遭,她還是不由忐忑。

    梳妝,穿衣,頭面首飾一一戴上。

    手中握著團扇,只等迎親的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吹打聲遙遙從府外傳來。

    “迎親的來了!”有人驚喜高聲。

    阮榮安抬眼,等到這個關頭,忐忑竟沒了,倒有些期待起來。

    又熱鬧了好一會兒,婆子來請,阮榮安這才動身。

    公冶皓正候在堂上,看著阮榮安進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阮世清瞧著心下滿意了些,一番叮囑,公冶皓過去挽住阮榮安的手,拜別父母。

    之后出門,上馬車,在吹打聲中要繞城一圈,這才回丞相府。

    原本迎親的新郎官該騎馬的,只是公冶皓的身體在那兒,便就也上了馬車。

    今日春光燦爛,護衛們開路護在兩邊,馬車上簾幔半挽,道路兩邊湊熱鬧的百姓們可以看到馬車上的情形。新娘子團扇半遮面瞧不清,但俊美溫潤的新郎官卻是瞧了個清楚。

    況且,雖看不到阮榮安的面容,但她的美名,誰沒聽過。一時之間一對璧人,天作之合等言語紛紛響起,滿是贊美之聲。

    “祝丞相夫人百年好合!”

    “祝丞相夫人舉案齊眉!夫妻恩愛。”

    “早生貴子!”

    有人大聲喊道,其他人也隨之附和,滿是祝福之語。

    這些年公冶皓輔佐之下,朝政也算清明,過得好壞與否,百姓們往往感受的最清楚,也更明白都是因誰而起,不知多少人感激他,眼下他成婚娶妻,紛紛獻上祝福。

    隨行的仆役們喜笑顏開,一把把銅錢往祝賀聲最響亮的地方撒去。

    來接親的時候管家就吩咐過,只銅錢都準備了幾大筐,生怕不夠用。

    欣喜聲轟然而起,大家都爭搶著上前,不時有銅錢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一時間氣氛越發熱鬧,大家都爭先搶后,祝福的話流水一樣響起。

    這般熱鬧了一路,回了丞相府之后面對滿府的喧鬧倒顯得有些安靜了。

    來赴宴的客人早已經候著了,進門之后,便前后上來恭賀,在眾人的擁簇中,兩人拜堂,而后送入洞房。

    原本這時該有親眷家的女眷來作陪的,只是此次成婚,公冶家并無女眷來,外人自是猜測不斷。

    至于阮榮安,她很清楚公冶皓與公冶家是何等不和的。

    公冶家的人不來,她反倒更滿意。

    新房有些安靜,喜婆揚起聲音,熱熱鬧鬧的催著一對新人掀蓋頭,喝交杯酒,中午丫鬟婆子們侍候著,公冶皓一一依言而行。

    紅色蓋頭掀開,露出阮榮安明媚嬌艷的容顏,不同于平日的天然,她今日上了厚重的妝容,臉頰胭脂輕掃,櫻唇點點,又是一番滋味。

    乍然見得,公冶皓怔了一下,滿目驚艷。

    阮榮安抬眼,毫無尋常人的嬌怯,沖他璨璨一笑。

    公冶皓忍不住,也笑了。

    丫鬟呈上酒杯,公冶皓拿起,親手遞給阮榮安。

    阮榮安抬手接過,兩人在喜婆的指點下喝下一盞交杯酒。

    喜婆忙又是一連串的吉祥話。

    之后零零碎碎又做了些別的,終于做完,喜婆就告辭退下了。

    公冶皓吩咐一聲讓人看賞,瞧見丫鬟送來的托盤,喜婆一下子就笑開的,分外燦爛,又是好些討巧的話。

    “我今日美嗎?”阮榮安很喜歡她這一身。

    大紅的嫁衣,滿頭珠飾,她平日里雖然喜愛繁復華麗,卻也不能做到這般,不然就會顯得太過夸張了些。

    她站起身,在公冶皓面前轉了一圈。

    環翠叮咚,衣裙飛舞,恍若神妃仙子。

    公冶皓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用十分真誠的態度稱贊,看不到絲毫敷衍。

    “自然是極美的。”

    “如意平日便容色驚人,今日珠玉琳瑯,更是耀目。”

    阮榮安站定,聞言笑的眉眼彎彎。

    “庫里還有好些寶石珠玉,平日里閑著,現在總算有了用處。”公冶皓去挽她的手,笑道,“你喜歡什么樣的,都拿去打首飾。”

    “好啊。”漂亮的珠寶首飾,阮榮安自然是喜歡的,應得毫不客氣。

    本來看著重,公冶皓還要勸她去了簪釵,可看她喜歡,公冶皓就止了言語,拉著她在屋內緩緩走了起來。

    衣裙拂動,阮榮安眉目越發歡欣。

    比起穿漂亮衣服更高興的事,自然是穿著漂亮衣服走來走去了。

    不然豈不是錦衣夜行,白白浪費了。

    窺見她的高興,公冶皓笑意漸深。

    真是…這點事也能這般開心。

    這般溜達了一會兒,將幾間正房都看了看,公冶皓才道要出去招待客人。

    “你也去?”阮榮安有些不放心,說,“你身體怎么樣?累得話就不必去了。”

    反正那些人也不會說什么。

    “無妨。”公冶皓整理衣袖,邊道,“我現在好多了。”

    他的確有些疲倦,但今日是跟如意的婚禮,他還是想盡量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阮榮安看了眼一月,這才應下,只是又叮囑了幾聲。

    “我讓廚房更給你準備了一些吃食,你先歇著,等我回來。”

    阮榮安嗯了幾聲,等人走了,她又往院子里轉了轉。

    這個院子她之前就看過,現在瞧著又多了些東西,比如假山石上的蘭草,正開著花,=有溪水自假山上蜿蜒而下,又生著片片青苔,意趣十足。

    正值傍晚,天邊晚霞絢爛,橙色的夕陽一點點下沉。

    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院中的婆子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廊下的燈籠一盞一盞亮起,八角宮燈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在晚風中輕輕晃動。

    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阮榮安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卻不由的想起了上次成婚——

    所以說回憶真是一種惱人的東西,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浮現。

    那次成婚,是她跟宋遂辰難得的和睦時期。

    可有些事真是怕對比,比如她當時也很喜歡嫁衣,但宋遂辰卻發現不了,只是勸她,之后又匆匆出去招待客人。

    可公冶皓——

    想起他剛剛的夸贊和體貼,阮榮安忍不住就勾起了唇。

    公冶皓的身體大家也不敢太鬧,甚至來客都做好了他不陪客的準備,誰知等將新娘子送進洞房后,公冶皓還是出來了。

    他雖未喝酒,可鄭重的態度卻給足了。

    為著今日的事,公冶皓特意請了幾位人前來作陪,代他陪客,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你來我往,滿府的熱鬧。

    其間,還有天子恩賞到來。

    皇室信重公冶皓,這一點大家都清楚,倒也不意外,只是又贊嘆幾句君臣和諧罷了。

    公冶皓堅持了一會兒,就露出些許疲倦,坐下歇息了。

    來客們也隨之告辭,不多時,喧鬧了整日的丞相府就慢慢安靜了下來。

    公冶皓往后院去,一進門,就瞧見了倚在窗邊軟榻上看書的阮榮安,窗戶敞開著,外面的一樹海棠開的正熱鬧。

    “回來了?”聽到動靜,阮榮安一抬眼,笑道。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一種不知名的歡喜漲滿了,生出名為滿足的情緒來。

    “嗯。”

    “讓人送夜宵來。”

    阮榮安看向丫鬟吩咐一聲,而后看向公冶皓,招手讓他去坐,邊說,“前面吵吵鬧鬧的,我估計你也沒能好好用膳,就讓廚房備了點吃食。”

    “好,你也再用點。”公冶皓笑道,沒有過去,道,“我先去洗漱。”

    雖然他沒喝酒,但宴席之上,難免會沾染到酒菜的味道。

    “好,去吧。”阮榮安笑道。

    早在他回來之前,熱水等都備好了的。

    公冶皓便去了側間洗漱,等他換好衣服出來,宵夜正好送來,湯湯水水,都是好克化又補養的吃食。

    “我不餓。”面對公冶皓送來的湯,阮榮安下意識拒絕。

    “再陪我用一些。”公冶皓也不說別的,只是含笑道。

    阮榮安還是瘦,到底傷了元氣,不是那么好補養回來的。他每次瞧見了,都很是掛心,早就決定了等成婚后要盯著她好生進步。

    她與家人不親,身邊就幾個婢女,更不敢多問,這怎么成。

    若說別的,阮榮安還能辯解一二,可公冶皓這般一說,她那話就都頓住了,轉而捏著調羹,有一口沒一口的,等公冶皓用完,竟也將一小碗湯喝完了。

    這么一耽擱,時間已經不早了。

    屋內丫鬟婆子們開始收拾鋪床,屋內兩人對坐著,看似一切如常,可無聲中又仿佛悄然浮動著什么,讓人心跳有些快。

    阮榮安最受不了這種曖昧的氛圍,她總想著干脆點,利落點,總比現在這般吊的她心里安生不下來。

    “時間不早了,我們休息吧。”她率先說。

    公冶皓為不可查的頓了頓,笑道,“嗯,好。”

    之后一切都進行的十分自然,最起碼看著自然,洗漱,寬衣,上榻。

    按理說她不該緊張的,可一想著要與公冶皓同床共枕,阮榮安的心跳就平靜不下來,亂糟糟的。

    兩人躺好,丫鬟們將床帳放下,依次退出,屋內的燈火漸熄。

    阮榮安一時沒說話,公冶皓躺在那兒忽的想笑。

    到底是個姑娘家,年紀還小呢,平日里瞧著再自然,臨到頭了,也是要忐忑的。

    “如意。”他輕聲,摸索著在被面上握住阮榮安的手。

    “睡吧。”他放柔聲音,誘哄般,“大夫說…還需調養些時日。”

    公冶皓含蓄的解釋了一句。

    阮榮安的心跳又亂了一拍,嗯了一聲。

    之后自然是沒睡著的。

    身邊多了一個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入睡的。

    公冶皓察覺到了,他已經很疲倦了,但更不想就這樣拋下阮榮安入睡,便低聲說起了今日在婚宴上的事情。

    這些高官顯貴,平日里看著不管多么的光鮮亮麗,背地里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他便拿了出來,說給阮榮安聽。

    阮榮安果然來了興致,連緊張都忘了,認真的聽了起來。

    兩人拉著手,說了一會兒話,不知不覺,阮榮安恢復了平靜,也從公冶皓貌似平穩的聲音中察覺到了他的疲憊。

    “好了,下次再說,睡吧。”她輕聲說,往公冶皓那邊靠了靠。

    公冶皓下意識勾了勾嘴角,應了一聲。

    兩人安靜躺了會兒,說不上誰先睡著的,帳子里安靜下來。

    丞相府的主人安歇了,可京中還有好些人家書房的燈火還未歇。

    最近公冶皓的身體漸漸有些好轉,不知道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惦記著,每次細細觀察,想盡了辦法查證她的身體狀況。

    “今日瞧著,似乎更精神了些。”有人說。

    “莫非是為了娶親用了猛藥?”

    “不像。”

    “難道真的好轉了,不可能啊!他那身體,只能等死,哪里還能好?”

    “可能是,我特意打聽到的消息,據說是那阮家女尋了藥,公冶皓的身體確實好轉了。”

    “什么?!”

    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在等公冶皓死,他若不死,大家的心里都難安。

    第 43 章

    可換句話說, 若是能將公冶皓收為己用,那之后要做的事,豈不是事半功倍?

    忌憚有之, 可還有的人,生出了招攬之心。

    廣平侯府,燈火徹夜未熄。

    宋遂辰想了一遍又一遍, 將目光落在南蠻——

    去年阮榮安曾在南蠻群山中呆了一個月,若說有什么無人知道的, 能治好公冶皓的辦法,必然是在那里!

    怎么就是她找到的!

    宋遂辰不想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可更多的, 是一種濃濃的命運弄人的荒謬之感。

    他心心念念想要讓公冶皓早點去死,可他最愛的人卻救了他。

    這太可笑了。

    夜深人靜,宋遂辰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濃郁的, 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懊悔。

    若是那一日,母親提及續弦一事, 他能制止……

    宋遂辰忍不住的想,卻又清晰的知道,現在想這些, 都無濟于事,可他就是忍不住不去想, 越想,越是痛徹心扉。

    “怎么會是如意呢?”

    這個問題,王瑞君也在想。

    其實如意會做這樣的事, 她并不覺得奇怪,她就是那樣的性子, 喜歡一個人就會傾盡一切,可怎么就偏偏讓她找到法子了呢?

    一想到公冶皓的身體若是恢復后她要面臨的朝堂形勢,她就頭痛。

    但這些都是不確定的事,雖然眾人起了疑心,卻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在算計什么,一時之間,竟都按捺住了。

    只是,暗中的試探是免不了的。

    外界的紛紛擾擾吹不進丞相府。

    阮榮安一夜好眠,身邊的公冶皓剛有動靜,她就醒了。

    “幾時了。”她睜開眼,微光從帳幔的縫隙中灑進屋內,瞧著時間應當不早了。

    公冶皓半支起身,似乎要起床。

    “還早,你再睡會兒。”

    這個時間對公冶皓來說已經算晚了,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睡到現在才醒,因為常年的病痛,他的覺總是很少,也很淺,往往天一亮他就醒了。

    可……和阮榮安睡在一起,他總是不由沉溺。

    “你要干嘛?”阮榮安說話間拉住了他的衣角。

    昨晚閑聊時公冶皓就說過了,他有三日的婚假。

    公冶皓這下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無奈的笑笑,滿是寵溺的意味,握住她的手,竟也不想拉開,解釋說,“我新學了一套養生的拳法,每日早起練練。”

    “現在就練嗎?會不會太早了些?”阮榮安掙開懶怠的眼,精神了些。

    “我問過大夫,少練一會兒沒事。”

    阮榮安這才放下心,她動了動,還是困,就說,“不著急,再陪我睡會兒。”

    她拉著人要躺下,公冶皓總是拒絕不了她的,聞言只是稍稍遲疑,就順勢躺下了。

    陽光灑在屋內,穿過大紅的帳子,灑下緋色的微光。

    阮榮安稍稍有些不自在,但一想都已經同床共枕一夜了,就拋了那些念想,大膽過去靠在了身邊人的肩頭。

    “你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她早已經清醒了,只是懶散不想動,這會兒帳子里安安靜靜,只有她兩人,便就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曾經公冶皓早逝,活一天是一天,自然說不上以后,可現在不同了。

    阮榮安早就想過有他在定能挽救即將到來的亂局,但終究要問問本人的意思。

    “之后…”公冶皓沉吟。

    這件事,他并沒有細想過。

    公冶皓自問,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他足以帶著阮榮安平順度過,不管之后尚未的是誰。

    可如意這樣問……是有別的想法嗎?

    公冶皓心中一動。

    “我打算靜觀其變。”他道。

    阮榮安不覺得奇怪,公冶皓本就是一個謀定而后動的人。

    “如今天下,諸方勢力蠢蠢欲動,先生覺得,這個天下之后會如何呢?”說到這里,阮榮安的聲音略低,一想起將要到來的戰事,她就高興不起來。

    聽出了阮榮安對這件事的在意,公冶皓稍稍思襯,便就徐徐說起了他對各方勢力的看法。

    說到底,現在就冒頭的都是些小嘍啰,真正值得在意的,都在等——

    等公冶皓去世,等這個皇朝徹底亂起來。

    “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阮榮安下意識接道。

    公冶皓不由笑了笑,輕輕撫了撫她披散的青絲。

    “如意聰慧。”

    從古至今,皇朝交替,但凡最終登上大位者,都會有一名正言順的理由,鑄就史書,由后人評說。

    本朝的亂局早在上上任皇帝時就開始了。

    當時的皇帝盛年時尚算明君,可等到晚年,開始沉迷享樂,不理朝政,橫征暴斂,彼時幾位皇子相互爭奪算計,攪得朝野一片亂局。

    而后先帝登位,他無甚出眾的才能,全靠狠毒才從一種兄弟中脫穎而出,待到登基之后,疑心更重,任用酷吏,任由朋黨相爭,越發消耗了這個皇朝僅剩不多的元氣。

    之后就是當今,昏庸無能,沉迷女色。

    三代帝王的積累,有意者早已開始做起了準備,如今,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甚至可以說,若不是公冶皓出現,穩住了朝野,只怕當今登基不久,天下就已經開始亂了。

    “所以先生也不確定之后會如何?”阮榮安笑道。

    公冶皓無奈笑笑,說,“天下之大,一件不經意的小事就能引起變化,我非圣人,又哪里能事事都猜到。”

    阮榮安自然知道,她那么說,不過是存心調侃罷了。

    “管他是誰,能不亂就不亂最好。不然,百姓太苦了。”她輕嘆,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當然,最好不要是宋遂辰。”她補充一句。

    原來是在憐憫百姓。

    公冶皓恍然。

    至于阮榮安后面那句,他根本沒有在意。有他在,宋遂辰不會有那個機會。

    “如意所擔憂的事不會發生的。”他輕聲卻堅定,“有我在。”

    阮榮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她微微動了動,半直起身笑著看向身邊人,眼睛晶亮,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親。

    “先生好厲害。”

    若別人來說,阮榮安只會覺得在說大話,可這話由公冶皓開口,她就只剩下心安歡喜,以及欽佩。

    公冶皓微僵,面上發熱,可心里卻是歡喜的。

    他沒有動,只是安靜的注視著阮榮安——

    他自覺很安靜。

    可阮榮安卻看出了他眼中的歡喜和期待,所以她湊過去,唇齒交纏。

    不再是剛才那個淺淺的吻。

    不知不覺,阮榮安依偎進了公冶皓的懷中。

    公冶皓忘了情,伸手將她抱住。

    兩人好一番親昵,阮榮安才慢慢退開,一雙眼含著笑,眼睫卻輕輕顫了顫。

    鬧了一通,阮榮安終于決定起床。

    一看時間,已經是巳時了。

    丫鬟們忙著伺候洗漱,等弄完出了外間,早膳恰恰好呈上。

    一切都準備的不早不晚,正正好。

    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補湯和藥膳是少不了的,誰讓府上兩位主子眼下都要好好進補呢。

    阮榮安原本還準備盯著公冶皓,可公冶皓盯她更緊,弄得她忍不住就笑,眉眼彎彎用了頓早膳。

    府上沒有長輩要見,用過這頓遲來的早膳過后,阮榮安就在管家的張羅下,見過了府上的管事們,也算走個眼熟。

    府務管家本來準備全數交接給阮榮安的,只是這么大的府邸,再加上公冶皓的產業,實在不是個小數目,若要真接過,接下來幾個月怕是她都不得閑了。

    再說她也并不著急,便讓二月先跟在管家身邊看著,熟悉熟悉,慢慢來。

    為此忙活了幾十年,管家也想交出去好休息休息,可女主人不著急,他只好提口氣,再堅持堅持了。

    干脆利落的解決了管家的事,阮榮安還惦記著公冶皓要打拳的事,消食的也差不多了,她就拉著人到了院中,開始慢悠悠的活動。

    三月的天,春日正盛,滿院子都開門了花。

    寢室窗外,生了株海棠,枝繁葉茂,微風拂過,便有淡粉色的花瓣飄落。

    這也是阮榮安選中的地方。

    公冶皓換了身白色便衣,引得阮榮安看了好幾眼,她見慣了男人寬袍大袖,雅致從容的模樣,似今日這般利落,還是頭一次。

    也很好看。

    就是瘦了些。

    阮榮安忍不住又看一眼公冶皓腰帶收束下窄瘦的腰肢。

    感覺比她的還細。

    又是一陣風,花瓣紛紛。

    公冶皓打拳,阮榮安舞劍,兩者各行其事,不時交錯,莫名和諧。

    練了一會兒后,公冶皓率先收手,他雖然好轉,但底子太過薄弱,還是差,只一會兒就已經累了。

    拿過帕子擦拭,他回去洗漱換了聲衣裳,出來繼續看阮榮安舞劍。

    阮榮安的劍,殺人時劍光凌厲,但舞劍之時放緩速度,行止之間,悅目動人。

    是武,亦是舞。

    是公冶皓見過的最好的舞。

    練完一套劍法,阮榮安也去洗漱,出來后見公冶皓在看書,就生了別的想法——

    總這樣難免有些無趣,她總想讓公冶皓平日里過得熱鬧些。

    “叫說書的來,我們一塊聽。”阮榮安說。

    公冶皓自無不可,他對這些不感興趣,但自從和阮榮安定下婚約,府上就搜羅了些戲班子和說書的,唱曲的人,都為她準備著。

    這會兒阮榮安要聽,丫鬟傳個話,不多時人就來了。

    來的是個女先生,恭恭敬敬的問阮榮安要聽什么。

    阮榮安便拉著公冶皓好好選了選,開始消磨時間。

    公冶皓哪里還能安靜的下來,不過有如意在,他的心本也靜不下來,有她陪著,這無甚意思的說書也變得有趣起來了。

    在丞相府正式生活的第一日,阮榮安覺得和以前沒什么區別。

    第二日也是,而且還更自在了些。

    第三日,兩人回門,安定伯府好好的招待了兩人一番。

    伯府依舊是滿府的喜氣,阮榮容的婚期只比阮榮安晚五天,算起來,后日她就該出嫁了,府上剛換了阮榮安出嫁時的紅綢,又換上新的。

    待客的宴會上阮榮容沒出現,阮榮安很滿意,在伯府用過午膳后才離開。

    “一月,阮榮容那里還安生媽?”

    上馬車后,阮榮安問了句。

    后天就是婚禮了,越到這個時候,越需要小心。

    阮榮安現在正高興著,實在不想阮榮容再鬧出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來掃她的興。

    “奴婢一直讓人盯著,老爺那里看的極嚴,二姑娘接回府后就被禁在了小院里讓人看著,應當不會有事。”

    “那就好。”阮榮安道。

    三日的婚假過后,公冶皓繼續上朝。

    阮榮安解決了府上的事,拿起了一張帖子——

    永樂長公主府送來的帖子。

    “芝姨…”阮榮安默念,神色中略有些為難,末了輕輕嘆了口氣。

    第 44 章

    雖然為難, 但阮榮安還是選擇了赴宴。

    王瑞君十分熱衷于舉辦宴會,這大概是兩人極少的,喜好不一致的地方——

    阮榮安喜歡參加宴會, 卻是不愛自己舉辦宴會的,她嫌麻煩。

    這次的宴只是小宴,沒太多客人, 只兩人聚一聚。

    言笑間,并沒有發生阮榮安擔心的事情, 王瑞君仿佛只是純粹叫她來見見,并沒有說太多。

    見此,阮榮安心下微松。

    熱鬧了一上午, 午時王瑞君照舊留阮榮安留下用午膳, 被她笑著拒絕。

    “這會兒先生應當已經下朝,我得回去了。”阮榮安大大方方的說,毫不羞怯。

    王瑞君面上的笑便就戲謔了幾分。

    “都成婚了, 還叫先生?”她道。

    阮榮安這才微微熱了熱耳根,后知后覺發現了這個稱呼的不對。

    說起來也是她習慣了, 一時竟沒能改過來。

    “芝姨別取笑我。”她嬌嗔道。

    “好好好。”王瑞君慣來寵她,當真沒有再打趣,叮囑幾句后就命身邊的人去送她, 等人走了,才有些走神, 想著想著,又笑了起來。

    阮榮安其實是最愛撒嬌的,尤其是從前, 提起宋遂辰時,總是愛嬌,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在提起,竟漸漸平靜下來,直到如今,竟又有了從前的模樣。

    可見兩人的確感情不錯。

    王瑞君心中為阮榮安感到高興,可更多的是復雜。

    公冶皓……

    阮榮安腳步輕快,一路上了馬車,等徐徐離了公主府,她面上的笑才漸漸淡下。

    她知道,王瑞君之所以不問,只因為有些事,見了她就能得到答案。

    但是沒關系——

    阮榮安又笑了起來。

    懷疑和試探是人之常情,說到底,王瑞君并沒有做過傷害她的事情,既然如此,何必想那么多呢。

    她回府之后,公冶皓果然已經回來了。

    “先生。”阮榮安笑盈盈,湊過去和公冶皓自然而然的牽起手,忽然想起了之前王瑞君的打趣,眼珠一轉,狡黠道,“夫君~”

    然后她就感覺到身邊人一僵。

    “夫君,你怎么不理我!”她又說一句,存心鬧他。

    公冶皓深吸一口氣,才總算從那種猝不及防的驚喜中抽身出來。

    他轉頭溫和的看著阮榮安,牽著她的手微動,將她的手盡數握在了掌心,低低應了一聲。

    阮榮安眼睫顫了一下,這下不自在的輪到她了。

    公冶皓便笑,喚她,“夫人安好。”

    “先回去更衣,午膳早已經備上了,都是你喜歡吃的。”他輕聲說著之后的安排,拉著人往正院走去。

    原本的正院是他住的那個院子,但從阮榮安入住后,就以她的居所為準了。

    阮榮安乖巧跟上,好一會兒,才輕輕哼了一聲,嗔道,“先生學壞了。”

    明明原本都是任她打趣,還總被她鬧得無奈,現在倒好,還會反過來逗弄她了。

    “總要有些長進。”公冶皓倒也不推諉,施施然應道。

    阮榮安就靜靜看他,公冶皓從容回視,一會兒后,兩人先后笑了起來。

    趕在下午,她回了趟安定伯府,為阮榮容添妝。

    阮榮容的婚禮進行的還算順利——

    之所以是還算,是因為她折騰了不少事,但因為阮世清盯著,還有阮榮安暗中相助,都被按了下去。

    她竟然想辦法要逃婚!被阻止之后還哭著求阮世清讓她去找宋遂辰。

    說實話阮榮安并不覺得逃婚有什么可指摘的,但若是為了宋遂辰,那她想不通。

    宋遂辰都那樣對她了,堪稱絕情冷漠,她竟然還不肯死心,連自己名聲都不要了要逃婚去找他。

    阮榮安見不得一個女子這般糟蹋自己。

    人生在世,需得先自愛,而后人愛之。

    自己都不愛自己,何況別人?

    這個道理阮榮安是十五六歲時想到,之后又用了三年失敗的婚姻才想明白,而阮榮容——

    阮榮安只希望她之后能想明白。

    阮世清作為父親,雖然對她失望,但她的夫家卻是用心去尋的,那家人詩書傳家,行事清白,家規甚嚴,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只這一條,便讓許多疼女兒的人家有心許嫁,阮家在里面并不算出挑,可見阮世清的用心。

    因為這個原因,最近伯府尋了由頭,沒讓外人見她,一直將她關在小院牢牢看了起來、

    阮榮安到的時候,她的繼母宋婉嬋正在跟阮榮容說話,阮榮容則木木的坐在那兒,母女兩人之間的氛圍顯而易見的有些緊繃。

    “母親。”阮榮安客客氣氣的喚了聲,一抬眼,就見阮榮安直直的看向了她。

    阮榮安撇去一眼,命人呈上禮物。

    她不準備多耽擱,早就做好了打算,放下禮物后就走。

    “姐姐。”誰知,她沒理會,阮榮容卻主動喚了她一聲。

    “嗯?”阮榮安平靜應聲。

    “我真的很喜歡他。”

    聽到這句話,阮榮安只覺莫名其妙。

    他?宋遂辰?

    她撇過去一眼,連話都不想接,可阮榮容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說祖母偏愛阮榮安時她的不甘心,說宋遂辰眼里只有她時的渴求和希冀,說之后的種種,聲音很輕,但任由宋婉嬋如何制止也未曾停下。

    阮榮安知道她是不甘心,所以借機發泄罷了。

    “姐姐,你現在嫁給公冶丞相,比宋大哥更好,你是不是很得意?”到最后,阮榮容口中一轉,譏誚道,直勾勾的看著阮榮安。

    “得意?不至于。”阮榮安本來是不準備理會她的,但她也不想白白受了對方的污蔑,她居高臨下睨去一眼,漫不經心道,“我們兩情相悅,能結成緣分,開心倒是真的。”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倒是宋遂辰,擺脫他的時候,我同樣也很開心。”

    “宋大哥那么好,你配不上他!”阮榮容怔怔的,也不知道在聽到阮榮安的話后想到了什么,忽然咬牙道。

    阮榮安看著她,忽然嗤笑一聲。

    “阮榮容,你又有多喜歡宋遂辰呢?你們見面的次數都沒多少。”她抬步過去,俯身捏住阮榮安的下頜,注視著這張溫婉嬌柔的面容。

    “說到底,你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一開始是不甘心被她比下去,后來是不甘心被宋遂辰拒絕,她的心思藏得深,但一旦露出來,又淺的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笑!”她一甩手推開了阮榮容的臉。

    “你胡說!”阮榮容大聲道,似乎要證明什么一樣,道,“我是真心喜歡宋大哥的。”

    “是不是真心,如何真心,你自己知道。”阮榮安接過一月遞來的帕子擦手,而后將帕子輕飄飄扔到了阮榮容那張犯蠢的臉上。

    “可誰又在意?”

    她不在意,宋遂辰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大概只有親生父母。

    “宋遂辰更不在意。他那個人,只愛自己。早在因為你的事情給他帶來麻煩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你了。”

    “你覺得你這樣鬧,讓宋遂辰知道了會如何?”

    “別話本子看多了把人都看傻了,真以為自己豁出去一切只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多么讓人感動,蠢!”

    “宋遂辰只會覺得煩。”

    “若是傳出去了,外人更是要笑死了。”

    “你這么鬧,唯獨會在意的,只有你爹娘,睜大眼睛,看看你娘吧!”

    阮榮安下巴微抬,一席話說的譏誚十足,阮榮容早被她言語眼神里的嘲諷看的渾身顫抖起來,最后下意識看了眼宋婉嬋。

    抬手整了整衣袖,阮榮安眼神忽的微動了一下,恍然自己這個習慣似乎和公冶皓越來越像了。

    如是想著,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微微笑起,轉身離開了。

    一眾丫鬟們立即跟上。

    剛出了門,阮榮安一抬眼就瞧見了阮世清,他站在院中,也不知道聽了多久,這會兒正靜靜的看著她,眼中滿是復雜。

    “你妹妹的事勞你操心了。”阮世清溫聲,嘆了口氣,說,“只希望你這些話能罵醒她吧。”

    阮榮安扯了扯嘴角,她可沒那么好心。

    “我只是不想她做了蠢事,連累我罷了。”她道。

    兩人到底是姐妹,外人說笑起阮榮容的時候,難免會帶上她一句,在這,阮榮安也不想看女孩子好好的想不開為男人犯蠢。

    權當是日行一善吧。

    阮世清只是笑,沒說什么,一路關切的問了些她婚后的生活,才目送她離開。

    瞧著時間已經不早了,阮榮安沒耽擱,直接回了丞相府。

    夕陽西下,院子中燈火已經點燃,她下了馬車往里走沒幾步,就見公冶皓站在不遠處的廊下,含笑看她。

    “回來了。”他溫聲道。

    阮榮安忽然就覺得快活極了——

    這一幕是她想過無數次,但從不可得的。宋遂辰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又哪里會等她呢。

    可越是得不到,她就越是惦念,如今,終于圓滿。

    “嗯,我回來啦~”她歡快道,蓮步輕移,笑盈盈過去挽住了公冶皓的手臂。

    “你忙完啦?”她問。

    下午阮榮安走的時候,公冶皓在書房忙事情。

    “不忙,都是些不要緊的事。”公冶皓笑道,只覺原本的那點疲憊在看到阮榮安后,已經散盡了。

    能讓公冶皓處理的,哪有不要緊的事——

    不過是他不覺得要緊罷了。

    阮榮安越想越是快活,笑道,“所以你是特意來接我的?”

    “嗯。想著你快回來了。”公冶皓溫和道。

    一下午的時間,她不在府里,他一直惦念著,所以估算著她差不多該回府的時間,就過來了。

    阮榮安努力壓著上揚的嘴角,笑道,“下次別忙活了,你在院里等著就好。”

    她一直惦念著公冶皓的身體,丞相府極大,從正院往這邊來還要走上好一會兒,她舍不得公冶皓累著。

    說到底,她心心念念的來等她,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執念罷了。

    只是這個態度,從前宋遂辰也不想給——

    他覺得她無事找事。

    “無事,正好在書房坐久了,出來走幾步。”

    感覺到她的情緒,公冶皓心下越發軟和,想著以后要再多關切她一些才好。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回了正院。

    阮榮容的事情處理妥當,之后阮榮安就沒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了,每日里吃喝玩樂,最大的煩惱是被公冶皓和幾個丫鬟盯著補身子——

    她狠狠報復回去,同樣盯著公冶皓進補。

    在度過一開始些許的不自在后,新成婚的兩人迅速自然起來。

    朝夕相處,熟絡親昵,言笑間溫情脈脈,仿佛她們早已如此相處了許多年。

    清晨,公冶皓休沐的時候會被阮榮安拉著賴床,平日里大多是兩人一同起床,洗漱后用過早膳,然后去院中,一人練拳,一人舞劍。

    之后公冶皓去上朝,阮榮安則開始接手府務,等午膳時公冶皓歸來,一同用膳。

    午膳后兩人一般會小憩一會兒,之后公冶皓大多要去書房,叫了手底下的人安排布置些事——

    阮榮安聽過兩次就沒了興致,之后都是去玩樂。

    公冶皓忙活的事情涉及天南海北各種瑣碎,有關于當地官員的,有關于盜匪的,有關于軍隊的。

    只這么看著,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實在難以分辨他要做什么。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飛快的過去,公冶皓眼瞧著氣色越來越好,最明顯的是他沒那么瘦了。

    阮榮安瞧著分外滿意。

    所以說,那些人根本不必四下試探,只需等著,就能得到答案。再說,就算他們要試探,也早被公冶皓料準了,一一應付了過去,又有什么意義?

    只能說,有些事還得成婚后朝夕相處,才能真正理解。

    比如,阮榮安現在就已經十分明白,為什么京都那些人會在背地罵公冶皓心狠手很,老謀深算了。

    這人呆在府里,便將外面那些有心人耍的團團轉,一個接一個的消息拋出去,讓那些想要知道他身體情況的人不停懷疑,等到現在真相分明的時候,再想做些什么,已經晚了。

    時間進了夏。

    這幾個月京里還算平穩,五月里天氣越發的熱,皇帝起了興致要去行宮避暑,朝中諸人就跟著挪去了行宮。

    一開始也算輕松,直到進了六月。

    六月是當今的生辰,宮中自然大辦了一場壽宴。

    阮榮安這個丞相夫人自然要去赴宴的。

    富麗堂皇的大殿中,舞樂聲聲,美人兒們身姿翩翩,伴隨著樂聲舞動。

    阮榮安與公冶皓同坐一席,看著眼前種種,只覺賞心悅目。

    與此同時,阮榮安還存了看熱鬧的心。

    每逢宴會必出事,她都習慣了,所以等有宮人戰戰兢兢走到皇帝身邊附耳低語的時候,她立即就打起了精神。

    肉眼可見的,高坐上首的皇帝震怒,竟將酒杯摔了出去。

    殿內舞樂聲霎時頓住。

    一眾舞姬全數跪地,身子輕顫,唯恐是剛剛哪里跳的不好,才引得天子不滿。

    殿中群臣都看了過去,有人正要起身建言,就見皇帝霍然起身,往殿后去了。

    永樂長公主放下酒杯,擰著眉隨之離開。

    “這是怎么了?”

    阮榮安很是好奇,想著一會兒等離開了,定要好生查一查。

    這時,她身邊的公冶皓側耳聽后面的小廝低語了一聲,而后微微笑著湊近阮榮安,在她耳邊平平靜靜輕聲道,“徐妃和康王世子有染,被珍妃撞了個正著。”

    阮榮安眼睛微的睜大,下意識轉頭看向他。

    她沒想到,這次發生的,竟然會是這么一樁石破天驚的事——

    看著從容自若,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言般,阮榮安輕輕抽了口氣,眨了眨眼說,“是你做的?”

    從成婚后公冶皓就一直在忙,也不知道在布置些什么,聽到這件事,她下意識就想到了他。

    公冶皓笑而不語。

    阮榮安立即了然。

    兩人緊挨著低語,自然落進了有心人的眼底。

    宋遂辰克制的收回眼尾余光,垂眸飲盡杯中酒,面上平靜,不曾展露分毫心緒。

    早在上個月,他已經定下了和安國公府的親事,眼下正在行三書六禮。

    公冶皓的身體恢復這件事足以讓他與安國公府摒棄之前的恩怨開始聯手。

    但在定下婚約會的無數個夜里,宋遂辰都難以安枕。

    曾經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成事,可以將阮榮安留在自己身邊,可現在他不確定了——

    公冶皓,公冶皓!

    這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他的心魔,他太聰明,也太厲害。他曾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他若不死,他能成功嗎?

    宋遂辰想說能,但他沒有信心。

    他怎么就不死?

    宋遂辰再一次在心中后悔,而且每次想起,都會更后悔一分。

    皇帝這一去,之后就再沒回來,不多時,在座的康王也被內侍請走,他施施然動身,阮榮安瞧了,眉梢微的動了動。

    看樣子這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然他現在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殿中諸人沒有妄動,繼續等待,又過了一會兒,皇帝貼身伺候的太監總管過來,恭恭敬敬的表示宴會就此結束,殿內眾人才一一散去。

    皇室勢弱,自然是藏不住秘密的。

    阮榮安心知,只要離開這里,要不了多久,大家就會知道發生了什么。

    皇帝被戴了綠帽子,還是被他分外倚重的康王,之后的朝上,怕是要熱鬧了。

    宴會之后,康王的別院就被禁軍團團圍住,府中上下男丁,盡數被打入大牢,余下女眷被禁錮在別院之中。

    當然,明面上并無消息傳出,雖然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但看樣子皇室為了名聲著想,并無張揚的想法。

    行宮內外,一時暗流洶涌。

    沒人相信這件事只是巧合,但不確定的是,到底是誰在暗中推動發展了這件事。

    對方又想達成什么目的?

    果然,隨著時間推移,康王府的事情非但沒有落幕,反而越發嚴峻。

    若只是沾染后妃,最多是康王府獲罪削爵,倒還能留下性命。可嚴查下去,卻被爆出,當今膝下的三皇子并非天子親生,乃徐妃與康王世子所出。

    徐氏早在進宮之前便與康王世子有染,之后聯系未斷,一直暗通款曲。

    當今好美色,身邊的美人從未斷過。先帝在時曾為他指過一位皇后,兩人感情平平。帝王冷待,皇后自然也按壓不下后宮。

    前些年皇后就病逝了,她在時后宮就不算平穩,等后位空懸之后,后宮就更亂了。皇帝登基也有十多年了,幾乎每年都喜訊接連不斷,可迄今為止,后宮養大立住了的,也只有六個皇子。

    這次出事的三皇子是皇帝登基那年所出,因為誕生的時辰討巧,再加上他母親惠妃頗有幾分手段,素來被皇帝偏愛兩分。

    結果現在就出了這么檔子事。

    那可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有望儲君之位的。

    事情到這一步,還不算完,有人指證,徐妃之事乃是康王蓄意謀算,意圖皇位。

    這可是死罪!

    阮榮安只覺原本的暗流瞬間沸騰,仿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炸開。

    果然,被逼到這個程度,康王聯絡了手中的勢力,試圖逃走。

    大牢遭受襲擊這個消息傳出的時候,是在永樂長公主的宴會之上,幾乎只是一瞬間,阮榮安就感覺到了許多人的蠢蠢欲動。

    她立即意識到,康王的事,為即將到來的亂局拉開了帷幕。

    長公主一時也沒了心情繼續舉辦宴會,康王之前被關在牢中,嚴加看管,可竟然還是被逃脫了。

    無需明言,大家都心中清楚,若真的被康王逃脫,亂局就要開始了。

    宴會早早散去,阮榮安回了自家別院。

    六月底,滿墻的薔薇開的絢麗,大片的火紅艷麗而奪目,她進門之后便問了句公冶皓的動向,得知他在水榭,就直接過去了。

    別院后面有一汪泉眼匯成的潭水,又引了溪流蜿蜒而下。

    旁邊建了一個水榭,夏日納涼最好。

    阮榮安到時,公冶皓正躺在搖椅上納涼。

    “讓讓。”她過去說,話音未落,公冶皓已經自然而然的往一旁避了避,阮榮安建了不由一笑,過去躺了下去。

    溪水潺潺,涼風習習,夏日的熱氣被擋在重重山林之外,正是納涼避暑的好地方。

    “大牢那邊怎么樣?”她有些好奇的問。

    “來人盡數被擒,康王依舊呆在牢里。”公冶皓的衣袖動了動,他握住了阮榮安的手。

    阮榮安了然,“看來這些你都已經料到了。”

    “如意不妨猜猜,這次動手的都有誰。”公冶皓側首看她。

    阮榮安沒有發覺,轉而認真的想起了這個問題,片刻之后一笑,道,“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怕是都動手了吧。”

    康王掀起動亂,正好他們得漁翁之利,而且之后要再做什么,也能師出有名不是。

    “如意聰慧。”公冶皓一笑。

    正是這個道理。

    看來他還活的好好的這件事讓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阮榮安輕輕嗤了下,只覺絲毫都不奇怪。

    那些人,眼里都只有他們自己的利益,哪里會管這個天下亂起來之后,百姓會如何呢?

    “安國公府這幾天還算老實。”她道。

    作為勛貴和宗室的領頭之人,最近康王府出事,按理說安國公府應該要得意起來的,但顯然安國公那個老家伙并不傻,在這個關頭,反倒是越加的蟄伏起來了。

    “想要的多,在達到目的之前,自然要更能忍才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就最近的局勢聊了起來。

    關于這方面的事情,公冶皓平日里從來不會瞞阮榮安,甚至有時還會可以引導。阮榮安也察覺到了,他似乎在教導她這些事情。

    說不上感興趣與否,既然他愿意教,她就學。

    絮絮低語之間,阮榮安不知不覺靠在額公冶皓的肩頭,又去玩他的手指、

    公冶皓的手生的極好,骨節分明,指節細長,白皙瑩潤,跟玉雕成的一樣——

    從前他渾身蒼白,不見血色,跟冰雪鑄就出來的一樣,現在有了血色,氣色越來越好,反倒更像潤白的羊脂玉了。

    阮榮安很喜歡他的手。

    當然,也喜歡他的臉,他的眼,他的脾性。

    有時候偶然得閑想起,阮榮安都會驚訝,她怎么就這么喜歡他呢。

    可喜歡就是這樣沒有道理,她一見了這個人,就心中歡喜。

    阮榮安想著,轉頭去看公冶皓,就見他不知什么時候側躺著,正笑著看她。

    心中一動,她抬首吻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纏綿十足的吻,最后在急促的呼吸中分開。

    阮榮安沒放開環在他肩背上的手,用另一只手緩緩撫摸他的臉頰,下頜,又到凸起的喉結,最后沒入衣襟。

    公冶皓喉間一緊,低聲喚她,“如意。”

    抬手按住她作亂的手,末了又去親她。

    一個又一個的吻。

    三個多月的時間,公冶皓的氣色已經好很多了,天蠶蠱的神奇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在適應之后,他曾經胎中不足破破爛爛的身體被修補完好,仿佛從前的不足只是別人的幻覺一般。

    曾經難以進補的情況消失,在各種補品和藥膳的滋養下,他現在已經恢復了正常模樣,只是顯得稍稍消瘦一些罷了。

    按理說…兩人可以行房了。

    只是這么幾個月下來,兩人已經習慣了眼下的相處方式,若是忽然要換,反倒有些不自在。

    “明天就是七夕了。”好一會兒,兩人分開,公冶皓忽然低聲說。

    不知不覺,康王府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半個多月了,六月已經過去,時間進了七月。

    綿長的親吻讓阮榮安有些懶洋洋的,她半瞇著眼,嗯了一聲。

    公冶皓抬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含笑的眼底藏著灼熱,又過去吻了吻,沒有再說什么。

    阮榮安躺著,根本不想動彈。

    她靠在公冶皓懷里,直到身心漸漸寧靜下來,才后知后覺察覺到了公冶皓剛才那句話中蘊含的意味。

    眨了眨眼,她眸子狡黠一動,耳根卻不由的熱了起來。

    阮榮安最討厭等待,那種不確定的感覺太過磨人,所以當天晚上,她就咬咬牙屏著氣,在帳子里把公冶皓的衣服給扒了。

    還等什么明天,不等了!

    一夜鴛鴦交頸,被翻紅浪。

    阮榮安心道,公冶皓這幾個月的拳沒白練。

    關系的更進一步并沒有為兩人平日的相處帶來什么改變,幾個月的相處,該做的她們早就做了,眼下不過是突破最后一步罷了。

    圣上似乎被劫天牢的事情給嚇到了,第二日就讓人準備著啟程回京,很快,阮榮安又回到了熟悉的京都。

    康王府的事情還在繼續,后續查出了康王豢養匪冦的事情,朝中立即有人開始擔憂康王府的事情傳出去后,那些匪冦會趁機作亂。

    當然,還有些人正盼著匪冦作亂,說不定傳消息的人就有他們一份——

    但那些人所期盼的事情并未發生。

    正當朝上諸人為如何防備,以及如何解決康王之事爭論不休的時候,在公冶皓的布局下,康王勾結反賊意圖引起動亂的事情被朝廷以雷霆之勢按下。

    公冶皓上奏,為這件本該使朝野動亂的事寫下了結局。

    沸騰的水還未來得及翻滾,就被迫降溫。

    皇帝盛怒,本來要將康王府上下盡皆株連,而后在長公主的勸說下,康王府全府上下,成年男丁盡數處斬,未成年者發配邊關,女眷貶為庶人。

    為了這件事,前前后后整整忙活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的時間,京都一反之前的平靜,各方勢力迭起,有人想要借勢按下康王這一大股勢力,可還有人,想要救起他。

    他們敏銳的察覺到了公冶皓試圖削弱某些勢力的意圖。

    可公冶皓既然選擇動手,就不會再給他們機會,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布下的局,一朝落子,便再無回緩的余地。

    一時間,那些有心人竟不確定,康王府的事發是他們的機會,還是公冶皓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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