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密宗經文記載, 吉祥天母乃是婆羅門教、印度教中創世時期便存在的女神。
祂是□□喇嘛的守護神,同時也是整個藏地的護法神。
祂擁有兩面。
一面為象征著神性的‘寂靜相’,稱為白拉母, 祂膚色潔白, 頭戴高聳的發髻和花冠, 面生三目, 每一只細長眼睛中都流露著和善的光芒;
另一面為‘忿怒身’, 象征著鬼性,外貌丑陋兇狠, 通體藍色,面部的三只眼睛圓鼓猙獰, 喜歡扒皮抽腸。(1)
當吉祥天母顯露出鬼面時, 祂頭戴五骷髏冠頂, 脖子上掛著兩串人骨念珠;
一串是干骨的, 一串是濕骨的。(2)
上半身穿人皮褂, 下半身則披虎皮, 時刻用令牌記錄該扒誰的皮。
與此同時祂的坐騎是一頭屁股上生著眼睛的騾子,座下伏著一張女人皮;
那只剩皮囊的女人頭顱倒掛在騾子身側, 象征吉祥天母作為密宗體系的主位神,可以降服、斬除異教徒。
這部分意象, 恰恰同白瑪當下的處境相符。
她將自己當作了密宗的大功德吉祥天,視自己為守護喇嘛和舊宗的捍衛者。
而反對密宗舊神的天師府術士,便是她‘座下人皮’,是需要斬殺的‘異教徒’!
至于虞妗妗是怎么確定她的女兒已死,又要從郭鑫找到的吉祥天典故說起。
文件中提到,大功德吉祥天乘坐的騾子上置有馬鞍。
那馬鞍十分特殊,用人皮縫制。
皮囊的來源是吉祥天的兒子, 印度教中的另一尊異鬼。
相傳吉祥天在歸順于密宗神系后,要求祂的兒子一并臣服于密宗喇嘛;
但祂的兒子拒不同意。
于是祂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并扒下他的皮,制成馬鞍。
此意為大義滅親,表達了吉祥天對密宗的絕對忠誠。
在白瑪的身邊,虞妗妗倒是沒有看到什么騾子。
不過她眼神很好,遠遠瞧見白瑪腰間的皮鼓時便覺得不對勁。
那鼓面氧化發黑且散發著陣陣陰氣,兩面鼓皮皆為人皮所制;
鼓身上的瓔珞帶子繡著四肢跪地、頭顱低垂伏罪的繪馬。
每隔一小段時間,白瑪便會不自覺地撫摸鼓面,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那皮鼓一定是她極重要的東西。
虞妗妗先對人皮鼓上了心;
進而在她看到吉祥天大義滅親、殺子剝皮制成皮具的記載,那一刻她確定白瑪腰間的皮鼓,是其親手殺死女兒扒皮制成。
正如白瑪本人,展現出與吉祥天母的高度統一性,他們都絕對擁護密宗。
他們的后代也相似得驚人。
二者都是不愿意歸順密宗的叛逆者,最終慘死于母親的刀下。
當下面對徐靜和的怒斥,早將自己完全代入吉祥天的白瑪,只是神情變了一瞬;
很快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蒼老的手掌重新放在了身側的小鼓上。
沒錯,是女兒太固執,完全被叛神者洗腦了。
自己只是在糾正這個錯誤!
為了讓女兒重新歸于正途,她這么多年來付出了無盡的心血和努力。
她將女兒的肋骨磨成了兩百顆骨珠,串成兩條一大一小的念珠,日夜戴在頸上;
女兒的皮囊制成人皮鼓,隨她身聆聽經文,浸染佛謁歌聲和悲咒泣訴;
女兒的血肉盡數混于泥胚制成佛像,用來收集萬千人類的香火和感激;
女兒的形象勾勒成‘大慈大悲無空佛母’,靈魂置于主像之中,日日承受無數人的祭拜,塑造神性神格……
回想著過去十余年的準備,白瑪更加堅定,自己這般才是對女兒真的好。
只待今日之后密宗徹底復蘇,她的小卓瑪,便會從泥胎之中破土而出,成為當世真神!
她們母女將飛入無上天,享有至高的地位和無盡生命!
所有阻攔破壞她們好事的人,都得死!
徐靜和氣急,還想說些什么。
一側的虞妗妗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別費口舌了,沒用。”
“用你們人類的話,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她抬起頭,端詳著天際靜靜懸浮的巨鬼相。
那由幾十個怨魂生生揉雜在一起的人造巨鬼,被猩紅鎖鏈束縛,渾身充斥著矛盾、痛苦。
比起密宗鬼神帶來的詭異感,它的力量來源更多是怨氣。
這讓它尤其不像是密宗體系中的異鬼,處處透露著古怪。
虞妗妗一直在思考那種怪異從何而來。
她也在分析密宗之人耗費多年,改造這棄嬰塔中怨魂的目的。
直至村廟中原始供奉的神像水落石出,直至此刻白瑪的女兒正是大慈佛母的象征真相大白……
一切蛛絲馬跡串聯成線,十余年前的往事逐漸脈絡清晰——
十幾年前,獨自帶著年幼女兒離開大山討生活的白瑪,已經漸漸適應了人類社會的生存法則。
在多年的艱苦謀生之下,她學會了漢語,四處打工養家糊口拉扯大了女兒。
然而少年時的經歷和世世代代的藏密傳教,早已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無法拔除;
她人雖然身在大陸,心卻還困在藏地金色的佛塔之中,找不到出路。
對密宗的信仰,和現代文化帶來的沖突,令白瑪痛苦不已。
她不是不信當代社會的人人平等,無神自由;
而是不愿意信,也不能信!
若是承認了舊宗神佛都是糟粕,不僅意味著她摒棄了內心對宗教的虔誠,背叛信仰,還意味著她年少時的經歷將毫無意義;
甚至于她本人、她的大哥乃至父母祖輩,都是一條條可憐蟲!
大哥作為‘圣童子’的神圣奉獻會被完全抹殺;
而她這個輔助上師們修行的‘明妃’‘佛母’,也根本不是圣潔值得贊美的,而是淫亂無恥,可笑可悲!
思想上的來回拉扯,折磨得她幾近崩潰。
對憧憬密宗、幾乎把密宗經文當成真理的白瑪來說,重塑三觀無異于自我毀滅。
若是就這樣隱忍痛苦地繼續討生活,一直到白瑪老死的那一天,日子也不會有什么大波瀾;
她的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地走完了。
然而那一天,她的人生再度扭轉——
或許是一件事,或許是一個人的出現,讓白瑪重新堅定了內心的信仰,甚至萌生出復興已經覆滅的舊宗的志向!
她突如其來的詭異變化,率先遭到了女兒的反對。
彼時的女兒讀了十幾年的書,接受的是現代化的以人為本的教育。
和母親相比,她沒有在藏地生活的經歷,沒有生下來就成為奴隸,沒被灌輸過那些拗口、等級森嚴的經文……
因此她理解不了母親對宗教的歸屬感,更對母親口中的密宗神嗤之以鼻。
她不僅是無神論者;
在查看了那段史書上記載的藏地歷史,知道解放前的藏地是個人吃人、鬼神吃人的奴隸制地區,了解了‘明妃’和‘灌頂’雙修其實就是對女性的壓迫……
她更是對所謂的舊密宗,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厭惡和抗拒。
那些叛逆的言論和思想在白瑪看來,是對神佛的大不敬!
一次次無法調節的沖突之后,為了獻上自己的絕對忠誠,白瑪效仿大功德吉祥天,親手斬斷了女兒的頭顱、剝皮抽骨。
此后幾年的時間里,白瑪都在為復興密宗做準備。
她建起了第一所「藏傳禪院」,廣納吸收信眾,四處傳教……
在那期間,她從未放棄過為女兒重塑‘軀體’的念頭;
于是一尊尊大慈佛母像出現在華國的各個角落。
她要通過復興密宗的過程,把女兒重塑為密宗體系中的鬼神。
這是白瑪精心給女兒設計的好出路,謀的好前途。
至于川藏線上活躍的喇嘛們,以及巴貢村中發現的異鬼,都是她混淆視聽、用來迷惑天師府的存在;
目的就是擾亂天師府的調查方向。
位于內地東北深山的黃家莊,才是白瑪選定的‘風水寶地’,是密宗真正的老巢。
而選定黃家莊也是有講究的——
原因就在莊子后山的兩座荒蕪建筑上。
其中一座灰色高塔自不必說,作為存在數百年的棄嬰塔,它內部囤積著大量的女嬰怨魂,鬼氣滔天,是養鬼的絕佳之處。
另一座存廟中供奉的‘求子娘娘’,更是精準戳中了白瑪培育異鬼的需要!
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他們并不了解每個‘神明’都有所屬的體系。
以道教為例,其中分支廣眾。
除卻一尊二祖三清四御五老,還有雷部諸神、九司三省、天醫靈官、冥司……等等。
普通人求神拜佛,只會去了解他們拜的神佛有什么能力,執掌什么方面,而不追求詳解那個神佛的身份來源。
大多數人的觀念里,能求財的神仙都是財神爺,求學業的那就是文曲星,求健康和疾病痊愈的就是藥王爺……
至于求子嗣后代的神仙,那就是送子觀音。
殊不知具有‘送子’能力的神明有很多,根據地區不同、體系不同各有區別。
甘肅河南等地信奉的是神衹是金花娘娘,廣西少數名族信奉花婆圣母,還有碧霞元君、梳洗夫人……等多位女神。
其中廣為人知的送子觀音,則屬于佛教。
黃家莊后山村廟中的那尊送子像,因其頭頂佛髻和發冠,腦后有佛門特有的弧形圓光,體態豐盈雙目細長;
這類外形是非常明顯的佛教女神。
所以百余年來,莊子里的村民們一直以為他們供奉的是送子觀音,也就是觀音菩薩。
直至十一年前,一群身著磚紅色僧袍的光頭喇嘛來到了莊子,告訴村民們他們祖祖輩輩都供錯了!
廟里的神像,根本就不是觀音菩薩,而是一個名為「鬼子母」的外邦鬼神。
這「鬼子母」是從印度教傳來,又稱‘暴惡母’。
祂可不是什么菩薩,而是一個印度本土的夜叉。
鬼子母曾每日捕捉古代王舍城中的新生兒進食,后來經釋迦勸化痛改前非,歸入佛門成為了二十諸天護法之一。
《毗奈耶雜事》中有明確記載:“既取成男女充食,則是惡賊藥叉。”(3)
正因莊里的人一直供錯了神,村民們才會子嗣不豐。
聽完喇嘛們的解釋,黃家莊的村民大為震撼,一時間人心惶惶。
光聽那神像的稱謂,什么‘鬼’啊‘暴’啊就不像個好神仙啊!
怪不得這幾年村里的新生兒愈來愈少,還有兩三家存在夫妻倆一把年紀卻不孕不育的情況。
感情是他們村子后山廟里,有個吃娃娃的母夜叉啊!
經喇嘛們的建議,他們決定推翻后山的村廟重建,把廟里的母夜叉換掉!
村民們根本沒意識到,那些喇嘛是在騙他們。
廟里的女神的確是鬼子母,但祂并不是惡神——
祂真的是送子娘娘!
第162章
時間往前推個千百年, 公元4世紀,歸于佛門的鬼子母神便同佛教一齊傳入了華國。
因當時一同傳入華國的很多佛家經文中,都記載了鬼子母神子嗣眾多:
“是母有千子。五百子在天上, 五百子在世間。”(1)
這對重視子嗣傳承、一向追求多子多福的古代華國人來說, 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民間興起了對鬼子母神的崇拜, 鬼子母也正式成為了當時‘送子’的主流女神。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 到了宋代, 鬼子母神大興的局面有了改變。
宋代程朱理學興盛,對女性的束縛大大提升;
強調女性要守貞潔, 將纏足定位女性美的標準,要求女性要‘在家從父, 出嫁從夫, 夫死從子’……(2)
在這些標準下, 鬼子母神作為一個經文中曾經食人、善怒的夜叉, 自然就不配被民間推崇, 不該供奉祂!
更有不少人以為, 祂不是神而是鬼!
宋代曾慥便在《類說》中痛批鬼子母:“視之如九子魔母”!
在彼時風氣下,宋人們轉而推崇上善若水的觀音菩薩。
從那時候起, 鬼子母神在民間的影響便不斷衰減,取而代之的是送子觀音深入人心。
到了現代社會, 已經很少有人了解鬼子母神了。
總之傳入華國經歷了漢族化的鬼子母神,絕不是喇嘛們口中侵害莊子的惡神夜叉。
莊里新生兒少,非鬼子母的侵害導致,是黃家莊本身風水有問題!
那藏在深山中的棄嬰塔內,存在大量女嬰的怨魂和鬼氣,日積月累侵蝕著村子的水土,影響了村中人的磁場和氣運;
更別提他們舉村買賣被拐女子, 村里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了孽力反噬。
長期在這種陰濕污穢的環境下生活,他們身體能好才怪。
相反村廟供奉的鬼子母神,某種程度上還一直在庇護村民。
這座神像在后山存在了數百年,經歷了多次村莊更迭。
附近人走人散,但祂依然矗立在廟中,吸收著零碎的香火和供奉。
漫長的時光里,神像生出了一絲靈性,用微弱的力量庇護著山中的萬物。
或許再過千百年,祂就真能從泥胚神像中誕生出實體的靈!
若非后山有祂的存在,村里的孩子只會更少!
村民們的精神狀況和身體只會更差!
那些密宗喇嘛明明知曉真相,卻說出模棱兩可的話引導村民畏懼祂、推翻祂。
他們之所以這么說,一是為了取信村民;
為了在莊子里布局養鬼,不引起村民的懷疑。
二是密宗看上了生出靈性的鬼子母神!
從傳承和體系上看,藏傳佛教和鬼子母神是同一個本源。
祂們最早都起源于印度教,是非本土神明的異教鬼神,后來才被吸收入佛教。
因此黃家莊后山的鬼子母神,非常適合當成培養密宗異鬼的胚胎!
祂誕生出的靈性,就是異鬼絕佳的養料!
當工人們舉起堅硬的鎬子,砸斷了村廟里的鬼子母神像時,周圍愚昧的村民都拍手叫好。
他們沒有聽到一縷悲凄空靈的嘆息,隱隱浮現在深山之中。
而后白瑪指揮著喇嘛,把封有她女兒血肉和魂靈的等身大慈佛母像,焊接在鬼子母像被砸斷的底座上。
那尊孕育著密宗本源鬼物的新神像,像寄生蟲一般掠奪吞噬著鬼子母像身上的香火和功德。
饒是毀了鬼子母像的根基,白瑪尤覺得不夠。
她還要榨干對方所有的利用價值。
于是白瑪將目光盯上了后山的棄嬰塔,她想出了一個精妙絕倫的養鬼方法。
她將鬼子母的殘像丟到了棄嬰塔中,并設下重重陣法,讓鬼子母殘存的一點點靈和塔中的無數怨魂互相廝殺……
長達半個月的‘斗獸籠’,最終讓塔中所有的靈體互相吞噬,雜糅成了一個怪物——
它是鬼非鬼,似神非神;
也就是此刻主峰之巔的巨鬼相。
那尊鬼物中,占據主體意識的是黃葉微生母的怨魂;
它吞噬了鬼子母神殘存的靈性,某種程度上它取代了對方,成了新的鬼子母。
而那些寄生在它四肢和軀體上的瘤子中,則是一個個與它融合的女嬰小鬼。
從密宗體系上論,它們是鬼子母神的半成品;
‘母’和‘子’的關系,讓它們既是一個整體但又能各自分體,怪誕而詭異。
然而無論新的‘鬼子母’誕生后擁有多么強大的力量,都改變不了它只是白瑪為女兒準備的血包。
那一根根束縛在它身上的猩紅鎖鏈,禁錮了它的自由;
皮表無數凸起的密密麻麻的血管,在抽取它的能量……
它不過是密宗神降的新養料!
虞妗妗微微抬起的視線,可以清晰看到巨鬼相突起的腹部。
仔細觀察會發現,那處鼓脹得格外大!
內里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活物,馬上要把鬼物的肚皮撐破,從鬼腹中爬出。
遍布巨鬼相全身的那些青黑血管一起一伏,最終匯集的終點正是它的腹部!
理順了白瑪所有布局的虞妗妗可以確定,真正會使密宗復蘇的異教鬼神,藏在‘鬼子母’的腹中。
天際看似兇惡的巨鬼相,不過是白瑪找的‘育兒巢’。
一旦其腹中不該存世的異教鬼神成功孵化,使得密宗神系復蘇,俗世會徹底遭受鬼物的沖擊。
屆時靈異復蘇,邪神巡境!
至于被吸干了鬼氣和力量的人造‘鬼子母’,甚至還得替腹中的異鬼擋天劫;
誰讓那祟禍兇神是它‘生出’的呢…!
從任何角度來看,密宗的謀算都很陰毒。
一切人類、妖族鬼族……皆被當作墊腳石。
這個關頭,虞妗妗看向面容舒緩的白瑪,揚聲道:
“白瑪,你的設計確實環環相扣,你把棄嬰塔中的冤魂改造成半鬼半神的‘鬼子母’,讓它成為真正密宗鬼神的保護殼……不得不說,這計劃很成功,你口中的新世界看起來要到來了。”
她身旁的徐靜和聽得眼皮狂跳;
不是,妗妗怎么還漲起那些歹人的威風了??
砸么出虞妗妗這么說肯定有她的用意,徐靜和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一邊默默聽著,她一邊反復垂眸看手里的通訊設備。
當接收到支援隊伍已經抵達山頂,她眼睛一亮。
抬頭張望,只見上百名全副武裝神情嚴肅的玄門術士,已然從各個山路登頂。
來人個個都是各門派和各分部的精英,領頭的前輩們更是她師父師伯輩分的老天師。
登時徐靜和信心大增。
“但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通。”虞妗妗的話風一轉,令白瑪嘴角輕抽。
“自七十年代來到內地,你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連養活自己和孩子都頗為困難的單親母親。”
“可十幾前,你卻突然開設起「藏傳禪院」,并在世界各地尋找合適的對象布局、四處吸收生人的氣血和生機……
且不管這些行為背后的用意,我單純好奇,你哪里來的錢?怎么就突然精通了這么多禁忌術數?”
“包括復興密宗神系的方法,如此繁復的過程、精密的陣法,你怎么就突然精通了?”
光是天師府挖掘出的「藏傳禪院」的地下祭祀宮殿,內部就有大大小小的復雜陣法,更別提搜刮到的大慈佛母泥像上還有更高級的復合陣。
還有密宗建設據點時需要的材料、地皮,發展壯大的信徒們的衣食住行……那些花銷可不是小數目。
白瑪要是早有那本事和錢,哪會等到那么晚才開干?
所以她和密宗之后,一定還存在第三人。
那個人一直在給白瑪提供幫助。
虞妗妗沉吟道:“有人一直在教你,或者說在教唆你。”
“他是誰?”
白瑪沒想到她居然這般敏銳,眉頭皺了一下,“有人又怎樣,沒人又如何,反正你和那些狗天師都死到臨頭了,就別費心了。”
“是么?”虞妗妗輕輕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微不可見的諷意:“你就如此自信所愿能成?”
“白瑪你有沒有想過,教你的那個人有錢有腦子更有手段,對方那么厲害,為何不自己單干,要找到你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合作。”
“據我觀察,你是在朝著密宗神系中的‘吉祥天’異化,你想要讓自己和死去的女兒都融入密宗神,一舉從普通人類變為鬼神……”
“如此豐厚的果實,憑什么輪到你們母女采摘?”
在虞妗妗一聲聲的質問中,氣定神閑的白瑪表情不斷變換。
她腦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現出當年的一些畫面,去審視判斷。
十幾年前的她身在內地,確實孤立無援;
哪怕是她的親生女兒,也無法真正理解她、共情她。
每逢過年過節或者橋魯·多吉的忌日,白瑪總會買上一些香燭紙錢祭拜,對著火舌跳躍的盆子愣愣出神,喃喃自語著內心的痛苦。
作為橋魯·多吉的‘明妃’,白瑪一直很崇拜對方。
在藏地還未解放密宗仍然興盛的那幾年,兩人還沒有逃亡內地,彼時的橋魯·多吉是廟里主持的親傳弟子,是尸陀林主選中的‘佛子’;
他在寺里有很高的地位,不出意外的話等老主持圓寂后,他就是下一任主持。
廟里的喇嘛們說,他們是神佛座下的修習金剛;
受到密宗神的庇護,他們無論是圓寂還是意外死亡,靈魂都會歸于無上天。
白瑪堅定不移相信著這一觀點。
她相信橋魯·多吉身為佛子,靈魂一定在無上天內。
多年之前的某天,因為一些小事情緒再度崩潰的她,忍耐不住進行了私下的祭祀。
白瑪買了牛血羊腸,割開了自己的皮膚放血,作為祭祀的血食貢品,祭拜密宗神和無上天。
她期望通過祭祀召喚出密宗的神跡,喚出橋魯·多吉在無上天的魂靈…
然而直到這場祭祀的最后,直到她身體里的血都要流干了,神也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
正當白瑪內心搖搖欲墜的信仰瀕臨崩塌之際,一個奇怪的‘人’,出現在她的身邊……
第163章
神秘來者聲稱可以幫助白瑪。
可以讓她看到密宗神再次降臨世間的那一天。
甚至能讓她也擁有比肩神佛的能力和地位。
起先白瑪當然不信。
可對方展現出來的種種手段, 漸漸折服了她,也讓她知道這個世界真的存在怪力亂神。
密宗鬼神不是虛假的。
白瑪心里也有過疑惑,問過對方為什么要找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合作, 為什么要幫自己?
對方只是緩緩除去兜帽, 露出一張形容怪誕可怖的臉, 告訴她:
‘因為我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 也是被那群排除異己的天師所害!我恨那些人類!’
‘就因為我是妖, 而你們密宗是異教鬼神,所以都被他們打成了異類和怪物, 淪落到現在這般下場……’
‘我幫你們,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我們都恨那些打著懲惡除奸幌子的人類!’
‘只是我再怎么厲害終究是單打獨斗, 可你不一樣, 你所信奉的密宗神系若是能復蘇, 就有無數夜叉鬼物降臨人間, 屆時人間淪為尸山血海便能報仇血恨!’
‘……’
對神秘來者的話, 白瑪半信半疑。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年來, 對方都盡心盡力地幫襯著她壯大密宗勢力,從未有過任何異常。
她那點懷疑本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可是今時今日, 又被虞妗妗幾句話勾起,讓她無法不去多思。
白瑪告訴自己,這是虞妗妗和狗天師們的離間之計,她不應該懷疑盟友。
可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安,怎么瞞得過觀察力敏銳的大妖。
虞妗妗不斷添柴加火:“事成之后,你立地成神,所愿皆成。”
“背后付出良多的人卻什么都撈不著, 難道他是在做慈善嗎?真的有如此不圖回報之人嗎?”
虞妗妗不給臉色越來越差的白瑪思索的機會,繼續輸出:
“要么是那人腦子有問題,要么……對方的胃口大到你無法想象不能接受。
你覺得這二者,會是哪一種呢?”
“就連現在這種緊要關頭對方都沒有露面,反倒是你白瑪又是叫囂又是得意,你不覺得這情形很熟悉嗎?”她目光冷清,抬起手指了指頭頂:
“你和那置于外側、充當吸引火力的保護殼的鬼子母,有什么區別?”
‘砰砰、砰砰……’
白瑪的心跳加速,隱隱的不安感不受控制地放大。
她的心神都被虞妗妗點破的陰謀一角牽扯,根本沒注意到虞妗妗在緩緩釋放出妖力,周身的氣勢節節攀升。
是啊,真的有人能那般無私嗎?
她那位盟友,當真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嗎?
“大祭司呢?”白瑪突然揚聲,質問身側的喇嘛們:“誰看到大祭司了?!”
離她最近的幾個喇嘛嚇得渾身一顫,皆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眼瞧著他們內部自己小亂起來,注意力分散,虞妗妗運氣妖力:
“動手!”
她知道徐靜和的顧慮,無非是顧及對方手中的那些人質。
但越是這樣,越不該束手束腳。
尤其在非常棘手的情況下,這般行事無異于告訴對方軟肋在什么地方。
剎那間虞妗妗便像離弦之箭,趁著喇嘛們失神的空隙,帶著狂躁的妖力沖向他們。
她身后的徐靜和只遲疑了一瞬,也抽出身后背負的薄劍:“上!”
一時間不僅是徐靜和帶領的天師支隊,其他登頂埋伏、時刻準備支援的天師術士也都分涌而上!
數以百計數的天師術士,發起的攻勢聲勢浩大。
白瑪嚇了一跳。
視野內一張張正氣凜然的面孔怒目而視,和她之間的距離不斷縮小。
她一咬牙,怒斥身邊的喇嘛頂上。
可那些光頭喇嘛們面面相覷,腳底下像是沾了膠水,磨蹭半天往前挪動了一點點幅度。
相比天師府里的天師‘正規軍’,他們很多人在洗腦加入密宗之前,都是普通人。
能力有限,膽子還小。
不久前他們能和天師府的人打得有來有回,完全是白瑪放出了圈養的小鬼,
眼下沒有鬼物,就一個個生怕自己挪快了頂到前面會變成炮灰,都想往人后躲。
白瑪打眼一看就曉得他們在想什么,看看對面氣勢洶洶的天師,再看看自己這邊的窩囊廢們,氣得胸口不順。
“一群廢物!”
她低吼一聲,抬頭看向天際懸浮的巨鬼相,手上結了個咒印。
那是催動巨鬼相身上的禁制的咒印,也是她最大的殺手锏。
那些白癡天師根本不知道,黃家莊中的鬼蜮之力,就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墳場!
咒印既出,白瑪暢想中的天地巨變、鬼氣浩蕩完全沒有出現。
那懸浮于半空的巨鬼相依舊端著悲凄和神憫,一動不動。
巨大的驚懼,讓她耷拉的眼皮都瞬間睜大,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天際的巨鬼:
“不!不!你動啊!!”
白瑪結印反復變化,幾乎將她會的術數咒印全部使了一遍,卻依舊無法撼動巨大的鬼物。
在極度的恐慌和失措中,虞妗妗的身形近在咫尺!
貓妖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鎏金色的雙瞳中映襯著白瑪扭曲的面容;
她抬起的手臂借助旋體的慣性,狠狠揮下……
——————————
天際的巨大鬼物靜靜沉浮;
那雙流淌著暴戾鬼氣和痛苦的細長雙眸,微微垂下,以一種絕對居高臨下的睥睨姿態,‘看’著下方人頭攢動的小人。
因著它的沉寂,天師府突然發起的攻勢順利得很異常。
沒有鬼物的協助,密宗吸納的那些光頭喇嘛和傳教士,都是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輕輕撕兩下就節節敗退,恨不得當場就原地求饒。
至于他們的領頭人白瑪,在虞妗妗毫不收斂的攻擊下,佝僂的身體狠狠撞在村廟的墻上。
她被按著打,血水吐了一口又一口。
明明是一把老骨頭了,卻因身體上出現了異化,身子骨遠比普通人結實抗揍,想死都死不掉!
她只能被迫當一個‘沙包’。
不斷的撞擊下,峰頂的村廟外墻都塌成了廢墟。
白瑪狼狽不堪地倒在斷石殘垣中,兩眼昏黑。
咒印的失效,狠狠捅了她一刀——
她那般信任的所謂同盟,竟然真的是個包藏禍心的!
憤怒、不甘、恐懼等等負面情緒,以及身上各處的劇痛,讓她徹底崩潰了。
她恨不得虞妗妗能給她一個痛快!
然而虞妗妗卻停手了。
白瑪微腫的眼睛看去,發現虞妗妗在距她五米左右停了下來,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她突然意識到什么,劇痛的身體猛然一攢,強撐著支起上半身也扭過頭看去。
只見塌陷的村廟廢墟之中,唯有一尊巨大的女性神像屹立不倒。
它周身緩緩散發著青色的霧氣,破碎的泥胎像是裂開的雞蛋殼,一塊塊剝落往下掉。
那是大慈佛母的主像!
是她為女兒重塑的神軀!
里面混合了女兒的血肉,承載了女兒的魂靈;
所有從外界和四面八方汲取來的生機、氣血和靈氣,都涌入了這里!
白瑪眼睛睜到最大,看到那泥像表面的碎片不斷掉落,露出的內里,竟是有肉色的皮膚!
難道說……
她心中生出喜悅和期待,一瞬不瞬地看著,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細節。
后方的徐靜和等天師術士,自然也瞧見了那廢墟中詭異的一幕。
人群中有白須老者怒目圓睜:“打破它!”
一聲震天的吼聲之后,幾名反應快的術士幾乎是同時提起了武器。
使弓者搭弓射箭;
用劍者運起氣力狠狠投擲而出……
數個武器直朝著廢墟中的詭異神像扎去!
“嗡——”
就在金銅武器即將扎碎廟中女性神像的那一刻,一道透明的水波狀的禁制死死擋住了它們。
整個山頂的空間都因力量的碰撞扭曲了片刻。
沒什么實力的喇嘛們受不住音波和磁場的震蕩,痛苦得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滾。
當武器咣里咣當盡數掉在地上,擋在神像四周的禁制已然在起伏流動。
透明波紋流動之中,虞妗妗清晰看到神像上的泥胎碎片,掉落的頻率加快許多。
很快,整個神像的頭顱露出了三分之二在外。
面部完完全全沒有了泥胎覆蓋。
在場的所有人看到了神像中脫出的那張‘臉’,怔忪的神情上是如出一轍的震驚、驚恐,說不出話來。
那張臉,沒有五官,是一個光滑的平臺。
倏地,一條巨大的裂縫出現在面部正中,裂口緩緩撕開。
成年女人拳頭大小的球體從裂口中不斷突出,滲透出一絲絲青褐色,
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虞妗妗能清晰看到底下的球體在飛快轉動。
緊接著,裂口不斷被撐開,撐到最大;
青褐色的巨大眼球終于得見陽光,層層疊疊像漩渦一般深邃的瞳孔不停收縮。
平心而論,這顆單眼很恐怖,但也很漂亮,像兩棲類動物的眼球,結構層次很豐富。
旁人不清楚,虞妗妗卻知道,上古有異獸為‘讙’,天生只有一目!
隨著神像面中的單眼睜開,來回轉動,異鬼化的畸變不斷出現在那張面皮上;
青褐色單眼的兩側下方,又緩緩裂開了兩道小口子,玻璃珠大小。
皮下有球體轉動,卻始終沒有睜開。
青褐色的眼球最終落在虞妗妗的身上,瞳仁輕微起伏,帶笑的聲音從神像中傳出:
“阿妗。”
剎那間,虞妗妗腦袋里一片長鳴,像是被一并斧頭狠狠劈開。
天地六合間,她只能聽到那一道聲頻:
“你還和以前一樣又犀利又無趣,一點都沒變啊。”
親眼看到這一幕,塵埃落定后虞妗妗竟還算平靜。
“……冀環。”
真的是你。
“嗯?你怎么不叫我師父了?”褶皺的裂口包裹著青褐色的巨型眼珠,微微收緊時,像在笑。
虞妗妗笑不出來,攥緊在身側的手也在輕顫。
無比詭異的一幕讓四周的人都屏住呼吸;
很顯然,神像里的大眼珠子和虞妗妗認識。
他們之間有故事。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好奇——面目猙獰的白瑪從地上爬起,布滿紅血絲的雙眸狠狠盯著神像的方向。
那笑嘻嘻的女聲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的好盟友!
“大祭司,我的普瑪呢?!”
“大慈佛母像里的魂靈應該是她才對,你為什么會在里面?!你把我的女兒弄到哪里去了??”
白瑪的質問聲嘶力竭。
冀環很不愉快地‘嘖’了一聲。
被打斷了敘舊,神像上青褐色的眼球一頓,轉動到白瑪的身上眼皮微微瞇起。
半晌它又笑了一下,聲音有些俏皮:“你在說什么呀,你的女兒……不是早就死了嗎?”
“你親手割斷了她的腦袋,剝掉了她的皮囊,抽出她的骨頭……你脖子上腰上戴著的都是她啊,問我干嘛。”
“哦對了,還要謝謝你給我提供了那么趁手的法器。”冀環的聲音從神像中傳出:“等我成神之后,會好好使用它們的。”
明明嗓音甜美,落入他人耳中,卻無端令人頭皮發麻。
它說話間,還覆蓋著大片泥胎的神像四肢忽然動了起來,僵硬的雙臂緩緩抬到胸前,破碎的泥屑瑟瑟掉落。
只見神像的兩只手中,各自抓著一件法器。
一件是半橢圓形的碗,上面雕刻著五骷髏嬉戲圖;
一件是巴掌長短的鉞刀。
兩個法器都是人骨所制成,尤其是左手執掌的嘎巴拉碗,是由人頭蓋骨制成。
這兩件法器從這尊大慈佛母像建成時就安置于神像手中,長年累月的風化和塵土侵蝕,讓它們發黑發黃。
骨頭的主人,也是白瑪的女兒。
冀環的嬉笑充滿了惡意,尤嫌不夠,“你不會以為,這些年各地收集的氣血和人魂生氣,都供奉給你女兒了吧?”
“怎么可能呢!”
“那個小姑娘剛一斷氣,靈魂飄飄然從尸體溢出來,就被我吃了,早就魂飛魄散了。”
“從始至終,你們一直在‘養’的都是我呢。”
第164章
冀環那滿懷著惡意的低語甫一說完, 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她太得意了,狂笑聲由低變高;
斑駁神像正中的巨大青褐色眼珠輕輕顫動,裂口兩側的眼皮回縮成半月形。
荒蕪廢墟邊緣的白瑪如遭雷擊, 整個人從頭到腳止不住地顫栗。
她呼吸急促到大腦一片空白;
那枯老面孔上的扭曲神情放緩, 困獸般絕望崩潰的嗚咽從喉中擠出;
嗚咽聲不斷變大, 變得癲狂:“賤人你騙我!”
“我要殺了你!!”
白瑪戟指怒目的雙瞳死死瞪著廢墟中的詭異神像, 一手抄起磚石, 一手攥緊骨刀,瘋了似得朝著神像撲了過去。
“你去死!去……”
‘噗哧’一聲撕裂聲, 在她軀體上突兀響起。
已經距離詭異神像近在咫尺的老婦人,身體僵了一瞬, 尖銳的罵聲也戛然而止。
她雙腳前后踉蹌, 身體搖搖欲墜站不穩當, 喉管呼出‘嗬嗬’的抽氣聲宛如老舊的風箱在抽動。
視線隨著頭顱向下轉動;
白瑪一收一縮的眼瞳, 看到了自己胸口迅速沁開的暗紅色血暈。
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細的猩紅鎖鏈, 像游蛇那樣輕輕漂浮、擺動;
鎖鏈的一端從后方洞穿了她的胸骨和心臟!
腥熱的血液和鎖鏈上的紅色咒印糊成一團, 滴滴答答往下落。
后知后覺意識到情況的白瑪嘴唇微微蠕動,剛開闔了一條縫, 血液便爭先恐后地往外涌,撕裂的劇痛沖上她的大腦神經。
下一秒, 鎖鏈‘刷’的往外抽出。
堅硬冰冷的鏈條拖拽、碾壓著白瑪的破碎的心臟。
當它完全甩出,老婦人的心口處出現了一個杯口大的孔洞。
她僵硬的身體直挺挺向后倒下,身體和腦袋狠狠砸在廢墟石土之中,大睜的雙眼正中,瞳仁不斷渙散外擴。
不甘心……
她好恨啊!
深紅的血漿隨著白瑪的抽搐,不斷從她的口腔和七竅流出,她一句完整的話或是痛苦嘶叫都發不出。
瀕死掙扎之際, 她像是進入了走馬觀花的環節,白茫茫的眼前閃回著幾十年前的往事。
她看到了女兒。
哪怕是死前的回溯,記憶中她能看到的大多數畫面,也是她們母女在爭執,鮮少有溫情的一幕…
回憶之中的她執劍,抵著女兒柔軟纖細的脖頸,要把那顆叛逆的頭顱割下前,對方的目光依舊倔強固執,帶著痛苦不解。
女兒哭著問她:‘媽媽,我們不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嗎?不能別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宗教嗎?!’
‘媽你醒醒啊!’
“卓…卓、瑪……”白瑪臉上都是血漬,斷氣前最后擠出一丁點聲音。
一顆渾濁的淚珠,從那覆上一層淺白色陰霾的眼角溢出,沒入發根。
生機絕斷的那一瞬間,一縷普通人肉眼不可見的透明魂靈,從白瑪的尸體內向外飄。
六道之中,人死后的魂靈本該歸屬于冥界。
可這黃家莊鬼蜮宛如巨大的漩渦,直接把白瑪的靈體往上方鬼子母巨鬼相的方向吸。
強大的吸力讓白瑪的魂魄分散變形,能看出她的靈體在瘋狂掙扎;
但那點扭動不異于蚍蜉撼大樹。
連一絲哀嚎都沒能發出,渙散的魂靈便被巨鬼相吞噬。
這一切發生得很突然。
從白瑪發狂,到她倒下咽氣,期間只過去了半分鐘不到。
半空中飄蕩的猩紅鎖鏈,以及周遭開始不規則流動的鬼氣,都給鬼蜮內的天師府諸人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這黃家莊內的鬼蜮和大鬼,很明顯與白瑪手底下的喇嘛不是一個量級!
“哼,吵得人心煩。”巨大的眼珠微微瞇起,懶洋洋轉回到虞妗妗的身上:
“阿妗,現在沒有人打擾我們敘舊了。”
“師父回來了,是不是很驚喜?”
虞妗妗唇瓣緊抿,一言不發。
她不理解對方怎么能在這種境況下,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輕薄浮浪地嬉笑。
“怎么不說話呀阿妗,看到師父死而復生,你不開心嗎?”詭異神像中的巨眼故作委屈:“還是你現在有了新朋友,連幾句話都不愿意同我說了。”
“呵…”虞妗妗無語到氣笑了:“能不能別演了?”
“冀環,你當年根本就沒有死,從始至終你都在欺瞞我。”
“我沒有辦法。”青褐色的眼球定定看著她:
“那時候我被皇帝那雜種欺騙,我幫扶他奪得天下帝位,為他誕下子嗣,結果差點死在皇宮里那些除魔衛手里!”
“我必須要報仇啊妗妗。”
時隔數百年,再次提起當年事的冀環,聲音仍舊含恨。
她聲稱自己蘇醒之后,知道復仇并非易事,她不愿意拖累為了救她元氣大傷的虞妗妗,才自行回到了皇宮報仇。
那晚她重傷了狗皇帝,只差一點點她就能徹底殺死對方!
關鍵時刻,從宮外急調來的除魔衛士阻攔了她。
那些人類術士壞了她的報仇大計不說,還把她打得節節潰敗,要制她于死地!
她實在沒辦法,只能拖著殘破重傷的身體亡命天涯。
因著冀環在宮中掀起了動亂,還刺傷了很多皇室,受傷的皇帝震怒無比,在除魔衛中下達了對她的通緝令。
而她的身體虧空嚴重,道行被毀,面部永遠無法再化形,她只能一直戴著斗笠四處躲藏。
可是無論她逃到哪里,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就會惹來一群除魔衛士追殺。
無奈之下冀環只能躲到邊境,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聯系虞妗妗。
“明明是那雜碎欺辱我踐踏我,可自稱正道的除魔衛,卻要當皇室的狗,要把我趕盡殺絕。”
“人類都是這樣的。”冀環冷笑道:“需要你的時候便同你和顏悅色,使盡甜言蜜語哄騙。”
“一旦利用完了就會露出下作丑陋的嘴臉,把我等打成異族妖邪!”
“阿妗你不會真的以為,這些天師把你當成朋友吧?他們只不過是想借著你的力量,讓我們妖族自相殘殺罷了!”
“難道我過去血淋淋的教訓,還沒讓你看明白人類的虛偽無恥嗎?”
虞妗妗還未對此作出反應,在場的天師府諸人率先坐不住了。
甭管那大眼珠子是什么身份,就沖其一張嘴便詆毀他們對貓妖前輩的真摯崇敬,挑撥他們和前輩之間的關系,都沒法忍!!
“你放狗屁!虞前輩你別聽她胡扯!!”
“別把人族和天師府說得那么卑劣,壞人確實有,可我們只會除奸懲惡!
對虞前輩這樣的好妖,天師府上下夾道歡迎。”
“這大眼珠子咕咕亂轉,一肚子壞水啊…”
“到底誰在說瞎話啊?我就不信你要真想找到虞前輩,這么多年會沒有一點機會!‘
“……”
徐靜和雖然沒說什么,但她盯著詭異神像的目光也很是不爽。
忽然,人群中有中氣十足的聲音揚起,蓋過所有人聲:
“虞道友,你不要聽信那位的讒言,天師府對一切友善的種族和生靈都保持友好態度,絕不可能隨意殺戮!”
“當年之事另有隱情,恐怕冀環道友沒和你袒露過實情!”
“師伯?”徐靜和應聲看去,看到聲音的主人是一位頭發銀白的老天師。
此人乃是堪山的大長老,也是她師父的師兄,在術士界地位很高。
“靜和丫頭,你師父要在山下主持大局,所以我這把老骨頭就來當堪山的一線領隊了。”老道同徐靜和招呼了一聲,才頂著青褐色眼球陰沉不善的目光,揭露著數百年前的實情。
中州玄門自古以來,便立起了傳承。
從古至今,大多朝代都以道門為正道魁首。
歷朝歷代官方都設有玄門機構,只不過稱謂有所不同。
無論是鎮妖司還是除魔衛,其實都是天師府的前身。
因此很多千百年前的緝妖捉鬼檔案流傳至今,現在還能在天師府總部的檔案室中找到陳舊的書簡。
而冀環恰恰又是妖族歷史上,一位非常特殊的大妖物。
她既是作惡多端的上古異獸,又曾化作人形,在前朝后宮為妃數年;
長達兩百余年的書簡記錄中,留下了她的諸多蹤跡。
彼時的鎮妖司和除魔衛都對她有不少記錄。
據鎮妖司的術士記載,舊朝年間,大妖冀環為飽口腹之欲,就進食了數十名普通凡人,被列為一等兇獸。
到了新朝,除魔衛對此妖的記載更多也更詳細,具體到她和新朝皇帝之間的秘事。
典籍中記載,新朝皇帝還沒有奪得大業之前,只是一個心中有點抱負的前朝落魄貴族。
不過他有建功立業的念頭,命格中也帶了一絲天潢貴胄的氣運,俗稱‘紫氣’。
雖說一個人的氣質很難用肉眼看出來,但對一些精通風水玄學的術士來說,他們能從人的面相和精氣神上,分辨出對方的命格好壞。
彼時的落魄貴族身邊,就有那樣一位風水師。
風水師看出這年輕人命帶一絲‘紫氣’,未來哪怕不是王侯將相,也一定有非比尋常的機遇;
于是他決定投資這支優質股,幫助對方圖謀大業。
一旦成功,他便能乘著從龍之功扶搖直上!
所以那落魄貴族的身邊,從此多了一個低調的幕僚。
某日遠行的路上,落魄貴族的車隊行駛到山路中央時,四周突然彌漫開陰冷的霧氣,蒙住了前路。
他身邊通曉玄學的風水師一眼便看出,山里的霧氣不正常。
其中夾雜著濃濃的妖族氣息。
這是大妖攔路,來者不善!
幕僚心知自己能看出貴族青年命格不凡,一些有道行的妖物鬼物也能感應到對方身上的氣運;
而這類命格奇特的人的氣血和靈魂,對妖鬼來說都是大補之物!
吃他一人,頂幾十甚至上百個普通人!
很顯然,貴族青年被妖物盯上了。
果不其然在可視度極低的大霧中,車隊的侍衛們遭到不明人士攻擊,場面一下亂起來,死傷無數。
貴族青年想要趁亂逃跑,卻腳底踩空從山體的斜坡往下滾落,在沿途的翻滾碰撞中昏迷過去。
當他在山谷中緩緩睜開雙眼,渾身酸痛難以忍受時,他看到了不遠處坐在水潭邊洗手磨刀的紫衣少女。
那少女很年輕,光是露出的側臉便能看出容貌不凡,絕不可能是普通農戶家的女子。
這樣一個女人,冷不丁出現在荒無人煙的谷底……
落魄貴族立刻意識到,幕僚口中的妖物恐怕就是她!
為了活命,他相出一個辦法。
他自己拖著身體站了起來,在女子警惕扭過頭時,臉上展露出感激和驚艷的笑容,連連向對方道謝。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臉上流露出羞澀的神情,視線閃躲,像是被女子的美貌驚艷到了多有夸贊。
與此同時青年又表露出自己的背景,說他愿意報恩;
待他建功立業后無論恩人想要什么,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圍內都可以。
青年的演技太過精湛,沒有露出絲毫驚慌和破綻;
完美扮演著一個對恩人一見鐘情、靦腆到語無倫次的傻白甜。
本來準備將他吃掉的冀環見狀,覺得那人類青年太有意思了;
竟然把要吃了他的妖當成恩人,還要報恩。
這也太傻了。
她生出一絲興味,想瞧瞧青年要怎么報答自己,這才放了對方一馬。
但冀環完全不知道,天真的不是人類青年,而是她自己。
對方早就知曉她是妖族,一直在演戲……
第165章
山谷之下, 年輕的人類男子和妖族女子,就這樣互相欺騙。
落魄貴族帶著冀環重新和車隊碰面后,便把其妖族的身份告訴了風水師;
兩人私下商議, 決定不拆穿冀環。
他就這么扮演著單純靦腆、心悅冀環的愛慕者, 把大妖留在了身邊, 利用大妖超凡尋常的力量逐鹿中原。
古代的人族之中, 幾種命格最好、氣運滔天的男性和女性, 一定有‘帝命’和‘后命’。
他多次向冀環承諾,如果自己真的能改朝換代登上王位, 就立冀環為皇后,讓他們的子嗣當皇儲。
冀環動心了。
她前面數百年活得瀟灑恣意, 想吃人就吃人, 結果身上的孽力越來越重, 導致她近幾年修行愈發困難了。
之所以鋌而走險盯上青年這個大氣運者, 就因普通人氣血對她已經沒用了。
若是能當上人族的皇后, 相當于占據了一份厚重的人族氣運, 對她的修行極有好處;
若她的孩子能當上帝王,她甚至能分一縷帝王‘紫氣’, 直接增加道行!
冀環被豐厚的好處迷了眼,所以才會暗中幫助貴族青年鏟除異己, 利用自己的妖力幾次扭轉劣勢局面。
從冀環和新帝的相遇,到他們相知相戀,兩個人都各懷鬼胎,各有各的謀算都在利用對方。
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感情!
只能說新帝技高一籌,騙過了冀環。
登基之后,新帝一直都沒有放下對冀環的戒心,相反多年的忍辱負重, 讓他想要盡快除去大妖的念頭愈發頻繁。
他很清楚當年在谷底,要不是自己抖了個機靈騙過妖女,當時他就死在妖物的口中了!
對這樣一個想吃他的妖怪,他痛恨還來不及,怎么愛得起來?
怎么可能讓妖物的后代當皇儲!
于是在冀環為了后位和繼承權、為了能盡快封后吞噬人族氣運,選擇逆天生子,蟄伏已久的新帝再也忍耐不住。
趁著她臨盆最虛弱的時候,新帝帶著親信和除魔衛士闖入產房,緝拿妖孽。
除魔衛在當時雖掛名了朝廷官司,卻并非帝王的鷹犬。
他們的任何一次出手,都是經過考量之后的抉擇。
之所以配合新皇緝拿冀環,完全是冀環從前朝起就食人無數,身上背負了很多無辜老百姓的血債;
放任這樣的兇獸不管,真讓其占據了人族氣運,未來保不準她還要吃更多的人!
不過除魔衛只對冀環一人動了手。
皇帝要用她誕下的子嗣入藥,除魔衛非但沒有協助,反而很不贊同。
可多次勸誡后無果,還惹惱了皇帝被罰了。
當時跟隨帝王一起緝妖的除魔衛士,如實記錄了這一樁宮中秘聞,在批注時也十分唏噓,感慨帝王無情。
記錄人還在典籍中寫明,他們后續對各地的妖族加大了打擊和調查力度,對冀環窮追不舍,完全是因冀環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她的報復是無差別攻擊,有仇的沒仇的她看見都殺。
宮中不少宮女太監、后妃,甚至是年幼的皇子皇女都死在她手下。
反倒是真的背刺她傷害她的皇帝,因為身邊有侍衛和術士保護,只受了傷但沒有死。
犯下重重殺孽后,大妖冀環身受重傷趁亂逃跑;
為了抓捕她,那段時間除魔衛和各地妖族之間的關系十分緊張。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冀環這個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之后的幾十甚至百年內都不見蹤跡。
始終找不到冀環蹤跡的除魔衛認為,當初她受傷嚴重,還能撐著傷體回去報仇本就是個奇跡,指不定她已經死在哪個山野里了。
關于冀環的檔案也就封存起來。
任誰也想不到她不僅沒有死,還一直活到了千年之后的今天!
老道士目光灼灼,說道:“冀環道友,光從你食人這一點,當年的除魔衛士要緝拿你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你犯了殺孽!”
“至于你和前朝皇帝之間的恩怨,無論是辜負還是欺騙,都是你二者的事;
你可以討伐他,但不應該把所有的人族打成惡人,也不該將對個人的怨恨發泄到其他無辜者的身上!”
“哼,你這死老頭倒是油嘴滑舌得很。”冀環冷哼道:
“你們人類有哪一個無辜?以它族為食的是你們,在野外濫殺生靈的是你們,虐待動物的還是你們!”
涉及到族群和立場的爭議,是無解的;
無休止得爭論不休,根本毫無意義。
老道不欲和冀環糾纏,無奈笑笑:
“旁的不論,你口口聲聲稱人族對所有的妖都要鏟除異己,我倒是想問問冀環道友,難道你手中妖族的血還少嗎?”
一直沉默聽著的虞妗妗眼皮一跳,聽出老道話里有話。
她抬眼看過去,正好和老道四目相對。
老道對她說:“虞道友有所不知,鎮妖司對于讙妖的記錄中寫到,八百年前,他們曾有一次追到了讙妖的老巢,差一點點就將讙妖抓住。”
“在其逃脫后,鎮妖司的術士搗毀了大妖的巢穴,在那處除卻發現了不少人類的尸骨,還有很多具妖族的殘軀。”
“若是普通進食后的殘留,自然沒什么好說的,可鎮妖司發現那些妖族的尸體上并沒有啃噬的痕跡和傷口;
他們死于體內氣血和生機枯竭,修為全無——”老道頓了片刻,認真道:
“虞道友應該清楚這是什么意思,意味著幾個死去妖族生前屆遭到了強行奪舍!是有人將他們的氣血和修為奪走,才會性靈崩潰而亡。”
“因此那時起鎮妖司便懷疑,讙妖不僅僅食人,還一直在通過掠奪小妖的道行和氣血提高修行。”
“人族或許不可信,但這位大妖冀環,絕對是需要警惕的危險分子!”
兩方對峙下,神像之中的青褐色眼球微微閡上,很是不耐:
“啊……我真懶得和人類廢口舌。”
“你們不會覺得有阿妗在,就能活著走出我的鬼蜮,能斗得過我了吧?”
“都給我去死。”冀環輕飄飄的幾個字吐出。
幾乎是她聲音落下的一瞬間,整個鬼蜮中發生了巨大轉變!
青黑色的鬼氣像是沸騰的海水;
蒸騰翻滾間,無數連接著天際巨鬼相的猩紅鎖鏈,在鬼霧中混亂揮動。
伴隨著一聲震天的痛吼,巨鬼相面部細長的三眼緩緩睜開,腦后散發著幽光的圓光盛極。
它在掙扎,它在扭曲;
無數流動的鬼氣從皮表突起的黑色血管,飛快涌向它的肚皮,把那本就高高凸起的腹部越撐越大。
與此同時廢墟后方,沉寂許久的祭壇開始運轉。
猩紅的鎖鏈從十九個小祭壇底端伸出,蜿蜒著在地上游動,目標是地上那些昏迷的警員。
它們在挑選合適的祭品,綁縛,拖拽。
當祭品被鎖鏈吊起,堅硬的鏈條尖端將刺破那些警員的心臟;
他們的血肉和性靈會被吸干,用于祭祀除卻鬼子母神的密宗其余十九位諸天護法。
而最后第二十個小祭壇,從主祭臺正中央緩慢滲出;
它代表著密宗的二十諸天護法神之一:鬼子母神。
這神秘的中央祭壇下方,并沒有像其余19個祭壇那般,伸出猩紅鎖鏈;
它的周圍也并沒有人類——那中央祭壇的正中間,已經放置好了它應有的祭品。
一顆黑乎乎的腐爛破碎的心臟,靜靜置于二十祭壇的地上。
沒有人注意到它是什么時候出現在祭壇上的。
總之當虞妗妗和天師府眾人看到時,它已經開始向外散發詭異的力量。
腐爛發黑的心臟是一團稀軟的爛肉,哪怕祭壇和眾人之間相隔很遠的距離,也能聞到它攜帶著的劇烈腐臭氣味。
‘撲通’
‘撲通’
’……‘
一下下的鼓動,帶著奇異的律動,從潰爛的心臟中迸發;
它分明腐爛發臭,卻還在跳動!
肆意橫掃的鬼氣之中,廢墟中的詭異神像愈發靈活。
其僵硬的肢體扭動,塊狀的泥片不斷掉落,內里的冀環發出舒適的喟嘆聲。
眼見著天際的巨鬼相暴動起來,成百上千個分化的鬼子母的‘子嗣’嬰靈,從它的體內不斷鉆出。
密密麻麻的干瘦小鬼,就像是成片的蝗蟲,黑壓壓過境;
它們的出現讓原本就鬼氣翻騰的鬼蜮,更是變得光線暗淡。
刺耳的嬰啼此起彼伏,魔音貫耳,簡直是無數把鋸子在人的耳膜上反復拉扯的;
光是抵御嬰啼的沖擊,就夠天師們吃上一壺。
峰頂的術士們紛紛抄起法器,和漫天的嬰鬼顫斗在一起。
各門派領頭的老前輩對視一眼,便默契地以兩個以上為一組的組合式,分別朝著廢墟中即將脫體的神像、以及祭壇沖去。
他們清楚,神像內的冀環,以及祭壇上開啟的祭祀,才是阻止密宗鬼神復蘇的關鍵。
與此同時虞妗妗運起妖力,也極速沖向了詭異神像。
自打她登上主峰頂,面上一直是一派平靜;
此刻狂亂的妖氣以及不受控制浮現在雙眼、四肢的獸族特性,足以看出她內心壓抑著躁亂情緒。
她的攻勢太快了。
輕巧的身體比最矯健的獵豹還要靈活,呼吸間她和神像青褐色的巨眼擦身而過。
反手轉體的一瞬間,她五指并作的尖刃,朝著巨大的眼球扎去;
同時尾端甩出的細長黑尾宛如鞭子,狠狠朝著神像看似纖細的體段抽去。
‘砰’的爆炸般響聲,驟然從詭異神像上爆發。
強大的氣流把虞妗妗掀翻出去。
她兩下輕翻后無聲地深弓步點地,雙手指尖撐在地面上,黑尾在身后輕輕甩動。
金色的豎瞳中,映襯著前方神像的怪誕變化。
只見那蜥蜴般的綠色巨眼兩側下方,硬幣大小的裂口一寸寸地張開。
兩顆粘稠的、帶著深深惡意的眼球,迅速轉動著從裂口下鉆出,而后定格在虞妗妗身上。
可見冀環啟動那最終的祭祀運行之后,她身上的異鬼化也非常顯著地加快了。
虞妗妗再度釋放出妖力。
經過剛才的碰撞,她能感覺到冀環周身的禁制的確堅硬。
但她的身體強度和力量,可以比擬地仙,也不是沒法硬碰硬。
一次撞不開,就進攻十次;
十次不夠就一百次。
她早晚能生生把那禁制打碎,把里面的冀環扯出來!
又是十數次不留余力的狂攻之后,神像周圍的禁制明顯有些震蕩,連帶著那片空間都在扭曲。
有用。
虞妗妗貓眼微瞇。
正當她準備擊碎面前的障礙時,她動態的視力捕捉到神像面中的三眼微微蠕動,釋放出愉悅和戲謔之意。
她心中一凜,意識到哪里不太對勁,猛然收住手細細將自己掃視一遍。
身上沒有傷勢。
也沒有被鬼氣侵蝕的異類感覺……
不對,她的妖力似乎有問題?!
虞妗妗伸出雙手,變成兩只毛茸茸的黑色貓爪;
爪尖一繃緊,鋒利指甲探出的同時,她全力迸發出了妖氣。
這么一感應,她駭然發現,自己的妖氣相較于剛才減弱了一分!
她猛地抬頭看向廢墟中的神像,明白了對方的輕松愜意從何而來。
抬頭觀察了一下漫天嬰鬼飛竄的可怖異景,虞妗妗的目光能透過那些鬼物,卻透不過厚重的霧氣,無法感應到鬼蜮外的磁場。
她明白了,這座鬼蜮的天賦神通,是一座專門針對玄門人士、針對有修為者的牢籠!
有修為的術士置身其中,力量會被不斷吸收!
難怪冀環如此自信,認定天師府奈何不了她,也阻止不了密宗鬼神降世。
難怪黃家莊里的村民變成了不會死的尸鬼……
從黃家莊鬼蜮爆發的那一刻,冀環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鬧出巨大的動靜,讓天師府發現此處的異常并戒備,目的就是要把華國境內的精銳術士們都吸引到鬼蜮之中!
連帶著黃葉微發出的求助,以及失蹤在山中的警員,都是冀環的‘邀請函’。
當所有人進入其中鬼蜮激活后,內里的天賦神通也悄然運轉。
等里面的術士發現為時已晚!
天師們會愈來愈弱;
而吸收了他們能量的鬼蜮,則會不斷堅固,并把能量反饋給蜮中的鬼物!
虞妗妗發現異樣之時,天師府道行最深的一批頂尖術士,也接二連三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么回事…我的力量在流逝?!”
“是鬼蜮!這個鬼蜮的天賦神通是吞噬!!”
“……”
連同其他正在斬殺嬰鬼、和霧氣中鬼物廝殺的天師府術士們,也逐漸有些吃力。
他們只覺得今日消耗力量比往常快很多,身體也更加疲憊沉重。
不少人揮舞法器后施展出的術數,威力相較于先前減弱;
他們用能量在周身撐起的防御,也悄無聲息地削減,被鬼物抓到空隙中傷時,很多人面色震驚不明白為什么……
虞妗妗將那一幕幕收入眼底,暗道不妙。
她比肩地仙,一只腳踏入神道,在鬼蜮之中都會受到一些影響;
相較她修為淺薄的人類術士們,只怕是更加寸步難行。
一開始這鬼蜮吸收術士的能量;
等他們慢慢力竭,便抽取他們的道行修為;
當術士們的修為都枯竭的那一刻,恐怕他們就會像黃家莊的村民們那般,連氣血生機和魂靈都被抽干,變成一具具尸人!
放任事態繼續惡化下去,一點點劣勢水滴石穿,鬼蜮內的術士們落敗只是早晚的事!
虞妗妗凝重的神情落入神像的巨眼中,冀環笑吟吟出聲:
“發現了啊。”
“阿妗,天師府超過半數的精銳都在鬼蜮中了吧,吸收了這么多術士道行的我一旦成神,不說人間剩下的那些雜魚,哪怕是冥界的閻羅、天界的神佛我也是不怕的。”
“人族大勢已去,沒有轉機的可能了。”
神像斑駁的體魄上,剝落的泥片之下,露出了銅藍色的異鬼肌膚;
每當一塊泥片掉落在地,神像身上便會‘噗’的冒出一團拳頭大小的球形物體。
那些球狀物由中心膨脹,連接在一起,呈現出鏤空的人頭骨狀的長長骨飾,片片鈴花自神像的血肉中綻放生出。
神像僵硬地扭動,左手手臂向前屈體伸出;
指尖微翹像蓮瓣,掌心中托舉著的嘎巴拉碗遞出時,干涸發黑的碗底緩緩溢出黑紅色的漿液。
頭骨碗內濃稠的腐血持續上漲,漫過碗沿直接順著斑駁的手指手臂往下流淌,淅淅瀝瀝落了滿地。
冀環居高臨下,刻意放低的聲音充滿誘惑,宛如地獄而來的低語:
“阿妗,你和我才是同類。”
“那些人族道貌岸然,仗著自己是智慧生物,受天道庇護,千百年來壓在獸族的頭上作威作福;
人能食獸,那我等妖獸為何不能食人?!”
“這不公平啊,天道不公!我不服!”
說話間,猙獰的青褐色巨眼向上抬起,形容癲狂地看向黑蒙蒙的天際:
“既然天道判我有罪,不讓我得道成神,那我為何還要順天道而為?!”
“我就是要這一世這一道從我手中開始改變,我要讓妖族成為俗世新的主宰族群,讓人類嘗一嘗妖獸經受過的苦難!”
“和我一起迎接新時代到來吧。”詭異神像捧著泉眼般溢出血漿的人頭骨碗:
“為了獸族,為了我們同類的新生。”
冀環相信,面對立地成神、執掌此界萬千種族生死的機會,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住這種誘惑。
她不能;
過去布局謀劃中的成百上千個‘共犯’們也不能。
“阿妗,你要怎么選?”
“成神;
抑或是背叛你的族群,選擇和那些人類術士一起去死!”
第166章
電光石火間, 蓄力到極至的虞妗妗倏地側身潛行,她發難得突然,只助跑了兩下身體便突至詭異神像的身前;
磅礴的妖力勢如破竹, ‘鐺’的一聲震響, 生生撕裂了神像外圍的禁制。
她爪尖鋒利的貓爪用力之下, 詭異神像捧著嘎巴拉碗的左手臂, 從手腕處直接被她斬斷。
堅硬如金石的異鬼手掌飛旋落地, 惡臭熏天的腐血從斷裂口噴射而出,連同發黃的頭骨碗也摔落在地上。
神像正中的青褐色巨眼一時不備, 露出驚詫和憤怒:“你……?!”
虞妗妗嫌棄地擦了下手上浸透的腐臭污血,冷笑道:
“冀環, 你還當我是數百年前的傻子嗎?”
“你究竟是為了妖族獸族, 還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騙騙我也就算了, 別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怎么說, 如若冀環當真一心為了獸族, 虞妗妗真的會遲疑。
作為由普通獸類一步步修至大妖的她, 最能理解獸類修行多么不容易,知道獸族相比人類一直處于生物鏈的低端位置。
可冀環不是。
數百年前的她, 便不喜歡苦修;
為了輕松增加道行她不僅吞噬普通人類,還強行奪舍了很多小妖的道行和性靈。
數百年后的今天, 為了達成目的,數不清的獸類和妖族被她利用,受她挑唆和人族對立。
小南村后山被殘忍獵殺的野生動物們;
村中奪舍頂替普通人的獸族們……
它們的死,不過是冀環用來掠奪人魂和血氣的工具。
還有最近網絡上挑起的惡意爭端,不知有多少流浪動物因此遇害;
她放出去的祟氣以鄉鎮各地的動物為傳播載體,其中又有數不清的獸類因被祟氣侵蝕,感染而亡。
從那每一樁血案之后, 虞妗妗都能清晰看到冀環的私心,利用。
她只是打著要替妖獸鳴不平的幌子,踏著任何種族的尸骨,達成她想要成神的目的。
彼時的她還是妖獸呢,都為達目標不顧獸類的死活;
真讓她成了神,成為此間世界的主宰……
那么天道將秩序崩塌,異鬼滋生。
不僅僅是人族、一切生活在俗世中的種族,皆會淪為秩序失橫下的螻蟻。
到那時候,整個華國的淪陷,遲早會擴大、波及到全球。
全世界的文明都將倒退千年,好不容易才清剿完畢的舊藏地異鬼會再度滋生。
對妖獸族群來說,靈異復蘇邪神巡境的災厄世間,也絕不是什么好的生活環境。
虞妗妗從未想過再次和冀環的見面,居然會讓她如此不適;
腦海中對過往為數不多的回憶,都變了質。
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就像她有一只很珍重很不舍得品嘗的果實,她久久地放在櫥窗中時不時拿出來展示;
當她終于切開果子,卻發現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里面早已腐爛不堪。
“你要是能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至少還覺得你有魄力,夠狠心。”
虞妗妗頓了片刻,表情隱忍:“可你非要扯著為了獸族的旗幟大義……冀環,這真的很惡心。”
神像正中的巨眼瞳孔收縮,面目上薄薄的皮膚抽搐;
它視線挪移,看向自己斷裂的左手臂。
片刻斷裂面的血止住,迅速增生的物質從神像的血肉中鉆出,重組那一條斷肢。
“我只想知道,當年的點化之恩,是你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虞妗妗神情執拗:
“我渡劫失敗,其中有沒有你的手筆?”
她一直清楚,自己于冀環豐富多彩的世界中,只是一個蜉蝣過客;
但她不在乎。
不論如何是冀環點化了她,讓她得以走上修行一道,冀環對她來說是特殊的存在。
可若是那份恩情,摻雜的是假意呢?
若冀環對她,從始至終都是利用呢?
虞妗妗知道眼下糾結那些過去沒有意義,但她無法讓自己不在乎。
蠕動的粘稠物質重新組合成神像的左掌;
那扭曲的五根手指扭曲折動著,像是幾條嫁接上去的蚯蚓還不能良好適應。
“阿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呆板無趣,能在枯山之中穩坐千年,我只是年輕氣盛時犯了一些大家都會犯的錯誤……”冀環長長嘆息:
“這個世界的真理應當是弱肉強食,強者吃弱者,合該天經地義,憑什么因此就給我施加孽力,讓我修為停滯,斷了我的得道之路?”
“我沒有辦法,這些年我努力過,試過很多途徑可都不行!是天道和人類先不給我生路啊……”冀環喃喃自語,語氣逐漸堅定:
“天道不給,那我便搶。”
“既然搶不過來,此間萬物都要陪我一起淪陷!”
她沒有正面回答虞妗妗的質問。
但虞妗妗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一瞬間的失望和難以言喻的滋味,讓貓妖金色的瞳仁不斷縮緊。
原來冀環當年點化她之后,隔幾年回來看一眼,不是因為掛念她,而是來看看獵物養沒養肥。
自己渡劫時突兀的五雷轟頂,轟得她肉身破碎只剩殘魂,也并非天道抽風,針對她不讓她修成神軀……
而是擁有她一半靈魂本源的冀環,在其中動了手腳,恐怕是想要趁她渡劫虛弱時將她奪舍,奪取她的道行和神格。
天雷不是在針對她虞妗妗,而是要轟擊冀環。
目光一寸寸冷凝,虞妗妗唇瓣緊抿;
她不再說話,周身澎湃的妖氣卻像野火似的節節攀升,把四周的鬼氣都燒灼得‘噼啪’作響。
遠處近處的天師府術士還在廝殺搏斗。
他們已經意識到了此間鬼蜮的可怖,知道自己的修為和生機在不斷被吸走;
卻無一人后退。
頂在最前面的老一輩承受著最多的壓力,衣衫皆被鮮血浸透。
那一雙雙滄桑的眼眸一改平日里的和善,眼中閃爍著熠熠火光。
湘派陰門的掌教婆婆手持枯木手杖,生生撕碎了咬在她手臂上的鬼物,揚聲嘶吼:
“想讓俗世陷落,先問問老婆子我答不答應!”
混亂的鬼蜮戰場中,饒是眾人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術士們手持的法器依舊拼命揮動,紅著眼朝翻騰的鬼霧進攻。
而中心區域的廢墟,爆發出動靜巨大的撞擊。
幾十次的激斗之下,巨大的金色獸眼虛影出現在虞妗妗身后,若隱若現似有似無。
她重重落地時,身后的長尾卷住右腿,呼吸一起一伏。
情況不太對……
她道行深,修為在鬼蜮之中最高,按理說此間就算即將孕育鬼神出世,對她的壓迫感也不會過于強。
但眼下虞妗妗卻有一種難言的緊繃感。
無形的束縛之力,如影隨形地纏著她拖著她,讓她渾身難受,放不開手腳。
更加奇怪的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溢出的腐敗感,正在改變著她的身體、靈魂甚至是妖力。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她體內放了一條蠱蟲,蟲子在血肉和五臟六腑中穿梭,腐蝕著她的內里。
偏偏虞妗妗自己都不知道,那股怪誕的變異從何而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莫名覺得自己的體表,在以肉眼不可見的微弱趨勢異鬼化,淡淡的腐朽氣味透過皮膚毛孔往外溢出。
她抬眸,冷冷看著廢墟中被自己打得破破爛爛,卻依舊□□的詭異神像:
“你對我做了什么?”
神像斷裂的身軀‘咯吱咯吱’扭動,緩慢地拼接回原樣,內里的冀環只嘻嘻笑著。
她不應答,內心焦躁的虞妗妗便自己環視、觀察。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巨大祭壇上,她看到正中央的小圓壇上,那顆跳動的、腐爛的破碎心臟。
無數細小的鎖鏈纏住它;
像連接的臍帶一般刺入它;
詭異的力量在跳動的心臟和天際巨鬼之間流動…
虞妗妗盯著看了片刻,她的耳中只剩下‘砰砰’的跳動聲;
她胸腔內的心臟逐漸變得和祭壇上的那顆同頻,像一把敲擊在她胸骨上的小錘。
順著她的目光,冀環知道她發現了,便不再隱瞞和盤托出。
那祭壇之上的破碎心臟,是虞舒月的。
心臟之中有虞妗妗現在這具身體原來主人——也就是苗小娟的殘破性靈。
當初虞舒月為了換命,曾把慘死的苗小娟招魂而來,并吞噬到自己的身體里。
她不知道背后教唆她那么做的冀環,目的是為了躲過天道,強留住苗小娟的一絲靈魂本源;
虞舒月她只是個容器。
不過冀環也沒想到虞妗妗做事又快又狠,直接把人送到了收容所。
為了拿回苗小娟殘破的性靈,冀環鋌而走險,潛入收容所殺了虞舒月。
此刻祭壇上的心臟之中,就鎖著那縷殘魂。
冀環這么做的原因,當然是為了遏止虞妗妗。
如果說她盯上白瑪幫著對方復興密宗,是通過讓末法時代出現本不該降世的鬼神,從而達成她繞過天道成神的目的;
那么虞妗妗這個渡劫過的半神之軀,就是此間最強大的存在。
也是冀環計劃中最大的阻力。
天雷都沒把虞妗妗劈得魂飛魄散,尋常的手段想要弄死她太難了。
因此冀環決定換個方法,不和虞妗妗正面硬剛,而是從內部腐蝕她。
其一,虞妗妗現在的身體是苗小娟的,且她的魂魄已經和那具身體日漸融合,完全契合;
那么這具身體一旦出現問題,她也會受傷崩潰。
其二,虞妗妗當年為了救冀環,將自己的半數魂魄性靈以及修為,都渡給了對方。
那份本意是救人才割舍出去的本源,此刻卻成了她最大的弱點和軟肋。
冀環不僅可以通過那些本源力量,侵入她的魂體;
還能把那份本源當成詛咒、締結術數的樣本,去詛咒傷害虞妗妗的本體。
所以祭壇上禁錮的那顆腐爛心臟中,分別有著牽制虞妗妗這具肉體的苗小娟的殘魄,以及影響她靈魂的一份本源。
用通俗的玄學術數類比,相當于一個人的血肉毛發,以及生辰八字都泄露了出去,被心懷不軌之人拿去詛咒作法了。
虞妗妗眼下的情況,比那還嚴重得多。
神像歪掉的脖子慢慢挪正,輕笑道:
“阿妗,對付你我不得不小心啊,我思來想去,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制裁你的完美辦法……”
“但我轉念一想,我們之間不一定要你死我活,我們是最為親密的師徒,你曾經又舍命救我;
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愿意將新世界的主宰權分予你一半,我們一起成為俗世的共主。”
“所以我把你的本源和苗小娟的殘魄,融合在一起,就有了‘魂’和‘體’,那祭壇上放置的是你的共體,是我為你制作的第二個分身!”
“是不是特別驚喜?!”
虞妗妗:……
她繃不住了,第一次有種想破口大罵的沖動。
也就是說,此間鬼蜮不斷吸收術士們的氣血,其中有一部分會流向祭壇上她的‘分身’,成為她的‘祭品’!
而祭壇上那些昏迷的警員們,也都是冀環為她準備的活祭品!
祭祀開啟之后,便會陷入一種類似‘明妃舞場’的特殊場蜮之中。
一旦那些人類在祭祀中死亡,他們的生機和靈魂獻祭的對象不是冀環、也不是任何一個密宗鬼神,而是她虞妗妗!
她本人會在那特殊的祭祀場蜮中,被吸納到密宗神系中,轉化為密宗系的鬼神。
無論她愿不愿意,屆時她都將歸屬于密宗系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