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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火鍋店,洋洋灑灑聚了一堆人。
出門前,季繁從沒想過會遇見這樣的局面。如果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估計說什么也不會再踏出屋門一步。
飯店是季南挑的,環境和菜品都沒得說。大概是顧及著她病情和口味原因,特意選了他們家砂鍋粥底的做法。
室內外氣溫差異大,有白霧繚繞翻滾在空氣當中,圍桌而坐的眾人彼此都看不清臉。
但這并不妨礙尷尬冷場的情況發生。
說起來,季繁還挺忐忑。
那會兒季南打了電話給許嘉述之后,對面并沒有立即上套,反而不斷推三阻四,意在隱晦探究事情本質。
直到季南被磨得不耐煩,干脆說出“競演搭子”的想法,人家才直白地拒絕。
“不去,”好聽的少年音透過電流穿進季繁耳朵,比一年前多了點沙礫感,估計是剛睡醒,語氣聽上去還挺暴。
“我說兄弟,你是不是對我有誤解。這可是檔競賽類節目啊,我看起來像是什么積極上進的人嗎?”
季南把電話拿遠了點:“又沒說一定要讓你拿名次。”
他瞥一眼旁邊沒反應的季繁,說:“不過是我妹妹需要用這個機會湊學分。”
“那你自己上啊。”許嘉述不爽:“你這哥當的忒不負責任了些,光顧著談戀愛了是吧?”
“……”聞言,季南皺眉:“胡說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有女朋友了?”
季繁默默豎起了耳朵。
她不動聲色地往季南身側靠了靠。
“好好好,你沒談,我有行了吧?”許嘉述被氣笑,二話不說就開始胡扯:“你想讓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跟你妹搭檔上戀綜?”
季南皺起眉頭,正要說話,手機卻猛地被旁邊人扯走。他低頭就見季繁眼睛亮起,攀住他的胳膊,將臉頰貼到屏幕上,就勢問話。
“誒,許嘉述,你什么時候談的對象?太不夠意思了吧,怎么不告訴我!”
話落,電話那頭足足安靜了一分鐘。
“喂?”長時間等不到回應,季繁莫名抬睫,疑惑發問:“哥,你手機是信號不好嗎?”
季南胳膊發麻,推開她,隨意用余光掃了眼通話右上角的滿格狀態,復將手機舉到耳畔,忽聽聞那邊以極小的聲音說了句:“……沒談。”
“哦,抱歉。我剛確實是忘了這茬。”季南挑眉,慢悠悠地開腔,態度一轉,接上先前未說完的話:“你不愿意就算了,強扭的瓜不甜,大不了,我們找別人問問。”
說完這句,他便瀟灑撂了電話。再然后,季南又順手撥了好幾通電話出去。一切順理成章,就造成了現在這個跟相親宴似的結果。
“要不……”季繁實在受不住頭頂的幾道壓迫視線。她摸了摸鼻子,弱弱出聲提議道:“我們邊吃邊聊?”
季南側目過來:“先把事情定好了再說。”
“……”季繁咬了下唇,乖乖坐好。
似是嫌熱,門邊坐著的人拉開半扇門,驅散了水霧。
可能是關系熟捻的緣由。相較于她的局促不安、表現拘謹,季南就顯得自在許多。
面對一眾人望過來的眼神,他身子懶散向后一靠,手搭在季繁的椅背上,頗為勢大地說了兩字:“選吧。”
季繁整個人都麻了。
“選……選什么?”她憨厚地笑,“哥哥們愿意陪我混個學分,是我的榮幸。”
在場諸人都是季南的朋友。
輩分上講,季繁這個叫法也不算錯。偏有極個別人不太樂意:“姐姐,你可千萬別把我跟他們混作一談,我年輕呢。”
話罷,那人光明正大沖她拋了個媚眼:“不如姐姐你選我吧,我嗓子條件比他們好。”
季繁右眼皮立即連跳了好幾下。她慌忙地擺手,婉拒道:“還、還是不要了吧,我唱歌不好聽,別再耽誤了你拿獎……”
“沒事的,姐姐。”說話的男生勾唇,白凈的臉上笑意盈盈,調情般道:“得獎哪有你重要。”
季南臉色一沉。
其他人似乎終于也看不下去了:“我靠,江澤軒,這可是南哥的妹妹,你tm做個人吧。”
“要我說,你是不是遇見漂亮的就想要上去勾搭?上次為了溫寧,費了多大周章,還特地在人軍訓領誓時搞出個表白儀式。怎么,追到手才不過一天,就玩膩了?”
男生間無傷大雅的玩鬧,一眾人會心大笑。
只有季繁板著臉。
即便聽出他們話里的陰陽,江澤軒只無甚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渾不吝地“啊”了聲,答道:“沒趣,不讓我碰。”
“那點新鮮感早就被她作沒了。”頓了頓,他補充:“再說,女朋友和妹妹,哪能一樣?”
眾人調侃:“你方才不還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被戳破大尾巴狼后,變臉可真夠快的。”
江澤軒淡定受了他們的鄙夷:“謝謝夸獎。”
“不過——”他拖長調子,黑漆漆的眼睛轉看向季繁,笑了下:“要真說起來大尾巴狼,我確實得提醒妹妹一個人。”
季繁沒什么情緒地與他對視。
男生悠哉止了聲,目光平靜卻暗含探究,可惜伏在桌上無節奏敲擊的手指,卻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的糾結和煩躁。
見狀,有好事者急不可耐催促:“咦?快說啊,江澤軒你賣什么關子。”
指尖重磕在桌面上,江澤軒反手握住茶杯,湊到嘴邊抿了下:“算了。”
“你滾蛋啊。”旁邊坐著的男生笑罵,推搡他道:“吊人胃口是吧?你就看誰渣得過你?傳言中的‘江川浪里小白龍’,說得可不就是你?”
江澤軒眸中閃過一絲凌厲,不過眨眼間,就消失匿跡。
他拖長調子“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這個名號是說我呢?”
說這話時,江澤軒視線有意無意地瞄向了對面端坐的人,見她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心中不免產生些惡趣味。
“不過人們常言,‘浪子回頭金不換’,我今兒一瞧見妹妹,就覺得該是自己的報應來了。”他放下水杯,輕佻地笑說:“這心里面總感覺,和妹妹你似曾相識呢?”
季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字未言。
場面一時陷入僵局。最后還是季南率先摔了筷子,他似笑非笑地凝向江澤軒,不悅道:“我不管你平常玩得有多開,但我警告你,別對季繁動什么歪腦筋。”
“這頓飯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滾。”
季南話說得不留情面。
這一堆人無非是他在儀仗隊中相識的。
男生的友誼本就建立迅速。幾句閑侃,往往就能熟絡起來。但這前提也是得有分寸在的,彼此不刻意打聽對方生活,特別感情方面,是他們約定俗成的規矩。
更何況,季南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八卦程度向來會大打折扣,于是壓根不清楚他們底細。
最開始他沒考慮太多,只單純想找個容貌上能和季繁登對的。可現下看來,搭檔人選確實還需從長計議。
季南在那兒獨自出神想著,桌面上鴉雀無聲。
其他人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季南的家世背景,也察覺江澤軒玩笑開得有點過分,忙接連出言圓場,給主座上坐著的“太子爺”順毛。
“誒,別這樣,澤軒你快跟南哥道個歉。”
“是啊,吃,怎么就不吃飯了?來來來,動筷,都動筷哈……”
火鍋鍋蓋被人揭開,熱騰騰的水汽蹭一下子噴出,全部聚攏到一處,屋內又恢復了初始的溫度。花花綠綠的軟飲端上來,江澤軒從中拎出深綠色的酒瓶,非常給面子地仰頭灌下,算作道歉。
季繁垂下眼睫。
推杯換盞幾輪,氣氛大好。話題漸漸偏移至別的地方,沒人再敢主動提和季繁搭檔的事。
注意到她情緒不佳,季南揚手拒絕了一干人的勸酒邀約,湊近她耳邊說:“吃點東西,我等會兒送你回去?”
“別胡思亂想。”
季繁點頭“嗯”了聲,接過他遞來的粥碗,舀了勺,小口吃著。
季南安撫般揉了揉她的腦袋。
室內喧囂又熱鬧。
病愈不久的胃口不是很好,季繁沒吃幾口就撂了勺子。因為考慮季南極大概率還沒吃飽,所以她也不著急,只側靠在角落的墻上,閑散摸過倒扣在桌角的手機來玩。
剛點開屏幕,她怔愣了一下。
其實是季南的手機。
前段時間高考結束后,兩人成績都不錯,季繁舅舅直接大手一揮買了兩臺最新款。
從外觀上看并沒有什么差別,加之他們倆享受裸機手感,又都不喜歡帶殼子。于是,經常會出現拿錯的情況。
按常理說,拿錯正常,也不是什么大事。基本上立刻就能發現,反應過來放回去就成。
可偏生這回好巧不巧,季繁目光直落在了最新彈出的微信消息上,腦中思緒瞬間炸空。
屏保虛化界面,綠色白底圖標赫然醒目。
——【patient通過“bcu…”群聊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吃飯看什么手機?”季南屈指敲擊桌面,不贊成道:“趕緊的,再吃點東西。”
看她失了魂一樣呆住,他側眸瞟了眼,疑惑道:“你拿我手機干嘛?”
說著,季南伸手抽過,面容解鎖后點進去。
“這誰啊?”他嘴里嘟囔,邊點了同意,而后又順手扔下,夾了筷牛肉放到季繁面前的小碟子里:“別管了,吃飯。”
季繁回過神,下意識拿起自己手機瞧了眼。
果不其然也看到同樣的消息。
只不過,申請人不一樣。她微信里這條,是許嘉述發來的。
季繁默了默,摁滅屏幕。
她更加沒有心思吃飯,滿腦子想的都是,陳石頁。季繁覺得自己矛盾極了,就好像個精神分裂患者。一方面想要徹底斬斷兩人間的聯系,但另一方面,卻又根本無力抵抗關于他的任何信息。
明明話說到絕路,可目光仍然不受控地追隨著他。
更無法否認的是,當她聽到江澤軒不懷好意的暗示時,她心中,早就想好了千萬種替陳碩名聲辯駁的理由。
盡管連她自己也無比清晰地認定,那些都只是借口而已。
季南的手機仰面朝上。
片刻后,閃過白光。季繁戰術性掩飾喝水,不自在地低眼掃過去。
patient:【你好,陳石頁。】
簡單的寒暄。
季繁慢慢端起茶杯。
挺好,變得有禮貌了不少。
patient:【什么時候回來?】
客套的詢問。
季繁托杯子的手一頓。
回來?回哪兒?不是才剛加上好友嗎?陳碩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自來熟?
消息還在繼續覆加,季繁按下困惑,銜接方才的動作,舉杯喝茶。
過了會兒,震動聲響起。她恰趕在季南取走前窺得內容。
patient:【哥哥。】
意外的稱呼。
季繁嗓子里的水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