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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八點半。
清晨的暖陽散落大地,秋意盎然。
徐風拂面而過,校園里洋洋灑灑下起了一片絕美銀杏雨。
季繁慢騰騰地嚼著腮幫,吞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隨后側身將塑料袋扔進了路邊垃圾箱,開始挪步往操場走。
今早甫一到校,她就輕車熟路,獨自前往教學廳三樓找到輔導員面談。目的就是為確定好自己軍訓曠時的解決方案。
當時祝霜看到她也沒驚訝,反而極為平靜地從面前一沓資料里,翻找出了幾張整理好的a4紙遞過去給她。看起來就像是恭候多時。
“過幾天《一唱一和》項目錄制所需要的全部申報材料都在這兒了。回去后打印出來,一式兩份,其中一份交到我這里,另一份記得掃描,以電子郵件形式發給節目組。”祝霜和善地笑了笑:“你運氣還真不錯,往年訓練時長不夠的同學,從來沒有辦法立即補上,基本都得跟著下一屆的再來一遍。”
“但今年趕巧,多了個機遇擺在這里,”她從那一堆紙張中,抽出夾在最中間的實體海報,手指點上去,劃到最下方的一欄小字,說:“這個‘笙聲予我’公司你之前聽說過嗎?就是陳碩他簽約的經紀公司。咱們學校領導前段時間,正好和他們的高層談了個合作。”
“你是外語系的學生,估計大概率沒了解過藝術類的活動。”祝霜抽出空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地科普道:“這次的競賽類綜藝,放眼整個樂壇乃至娛樂圈,都是蠻具影響力的。”
“但現在,我們再去討論其他的事情也沒多大意義。”她道:“你只要清楚,是陳碩賣了面子,才幫你這么一個非專業人士爭取到的機會,就夠了。”
聞言,季繁愣了一下。
可祝霜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又自顧自地繼續叮囑:“當然,保險起見,現階段能修的學分最好也不要再浪費。”
祝霜:“還剩今明兩天正常的軍訓活動,但凡有時間能參加的,還是要盡量參加。特別是最后一天的匯報演出,校領導們一向重視,你和陳碩倆個結伴作為壓軸出場,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等等,祝老師,我和陳碩?”季繁情緒激動地打斷她,不可置信道:“我們不是……”
祝霜慢慢抬眼,止了聲音。
不是沒去參加學生會的預賽初選嗎?
對上老師陰沉瞪來的視線,季繁心虛地縮回腦袋。而后,她默然把后面的問句全數吞了回去,面不改色地反口道:“嗯嗯,好的。我明白了,謝謝祝老師您費心。”
高考結束的那段時間,季繁和季南也曾跟著季元平,也就是季繁親舅舅,去過幾次正兒八經的酒局。因此早就鍛煉出了察言觀色的能力,當即便迅速想到其中貓膩。
陳碩既然已經被內定參演,那多少都得照常走個流程。然而,他雖沒去預選,可明面上卻是提交過申請表的。如此一來,當事情脫離掌控時,也算是給了老師們暗箱操作的可能。
所以你看。
這個世界上從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絕對公平。
知命者不怨天,人渺小如粟,只有做好自己能做的,才能肆無忌憚去信那句——
“命運他自有考量”。
何況,相對的不公,總被高位者以紗相覆。
勢弱則不辯,少言為貴,此乃與人相處之上策。
想到這里,季繁垂下眼。
沒再多說話。
可能是見季繁挺上道,祝霜沒再過多為難,緊接著又點頭,簡單交代她兩句其他的注意事項,便擺手打發人離開。
“你和石頁之間還是多交流吧。人家挺好一人,半點沒有明星架子。哦對了,昨天新生群的消息,也是他第一時間來找我替你處理的,比季南對你都上心。”她最后說,“憑心而論,我覺得他其實還挺在意你。”
教學樓離操場不算遠。幾步路的距離,季繁腦子混亂一片,沒心思顧及身側枯葉墜落。
她晃了晃頭,想要將糟心思緒甩開,未果。
季繁嘆息一聲,抬腳先去教學樓對面的餐廳買了份早餐出來。吃完以后,她才磨磨蹭蹭走到操場門口。
時候尚早,草坪上還沒幾個同學。季繁眼神環繞一圈,直接隨意挑了塊樹蔭底的空地坐下。
晨霧淡淡縈繞,樹梢剪碎了光影。
她心里藏不住事,當即就垂首從迷彩服褲腿間的側兜掏出手機點進q.q。然后噼里啪啦打下了一大段話,發了條公開可見的空間動態。
前面渲染鋪墊的都是些百無聊賴的日常廢話碎碎念,大概是說自己決定參加明日份軍訓匯報演出,求各位好友多多捧場支持的意思。
配圖是一張不知何時抓拍的夕陽。
只不過,在冗長又毫不起眼的文字末尾,她寫下這么一句話。
——【我深知自己是一朵難養的花,也很難相信會有運氣遇到耐心的花匠。】
收起手機的那一刻,有風吹起,頭頂的落葉悠悠飄轉,落在她指尖。
季繁閉了閉眼,隱去眸中藏匿的萬千幻想。
祝老師說,陳碩挺在意自己。
季繁苦笑一聲。
在外人眼里,似乎永遠都是一樣的說辭。
但只有她自己最為明白,他的世界從始至終不曾有她立足安身之地。
石頁也許喜歡過她。
可陳碩,一定不能喜歡她。
人總是習慣懷揣著答案去尋找問題,就像季繁此時思想絕境。
不然她想不明白,陳碩當年為何要拋下她。
她也曾小心翼翼去相信。
但那份勇氣,早就被他們一起,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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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左右,同學們陸續走進操場。
喧嚷聲陣陣入耳,季繁終于溫溫吞吞地從膝蓋彎里抬頭。她收拾好亂七八糟的心情,手撐在草坪上站起身。
眸光環顧四周,季繁低眼捧起手機,自然點進了免打擾的新生群,左滑翻到聊天記錄欄,在搜索框內敲字。
記錄最先跳出好幾十條艾特,名字全被標成了綠色,整整齊齊一排,看起來氣勢還挺足。
季繁百無聊賴地不斷往下滑,想要找到最開始的排班表,卻在看清某條言論時,指尖一頓。
她抿了抿唇,不自覺碰了碰屏幕。
界面跳轉,消息定位到初始位置。
特立獨行的網名,沒有任何備注,在一眾規規矩矩的新生群昵稱中,顯得異常醒目。
蘇晚笙:【@音樂系陳石頁,季繁是誰啊?/好奇托腮臉.jpg】
這條消息出現得不早不晚,恰好在那句烏龍后不久,中間插了旁人的幾道八卦推理。
而陳碩回復很快:【一個朋友。】
八卦話題的正主之一親自下場辟謠,群里頓時靜默如雞。
后面兩人貌似又你來我往地隨意聊了幾句。
可惜季繁突然不想再看下去。
胸口被一股莫名火堵住,她感到十分窒息,干脆大手一揮,掩耳盜鈴般清空了屏幕。
頁面即刻變得空蕩。可惜季繁心頭悶意卻不減,奈何不遠處的軍訓隊列已經就位,她只能垂喪下臉,自我調整好狀態跟過去。
軍體拳方陣練了有一陣,念及季繁初來乍到,教官索性讓她先在旁觀摩。
近日a市氣溫回暖,午間日頭正曬,白光強烈又晃眼。季繁端站在太陽底下,凝神盯著遠方的某處未知焦點。
時間荒唐流逝,無聲無息。
她思緒不受控地漸飄漸遠,瞳孔內的菱形光圈也隨之,越擴越大。
不多時,輪到中場休息。
季繁僵硬地活動了下身體,慢慢提起手背抹了把臉。
“同學,你不舒服嗎?”
教官走過來問。
季繁搖了搖頭,聲音低低地應:“我……”
她想說沒事,但出口便哽咽。
教官看她一眼,皺眉:“不舒服的話就不要堅持了,我喊同學帶你去趟醫務室。”
季繁手足無措地擦著眼淚,語不成調地拒絕道:“不用的……我自己緩緩就可以……”
“硬撐什么。”瞧她一副虛弱的模樣,教官極不贊成,語氣陡然嚴厲:“軍訓第一課講得就是讓你們學會服從命令。”
說著,他沖隔壁正休整的匕首男連方陣略招手:“過來個人,幫忙把這位女同學送……”
“報告,教官。”
眼前壓下一整片的陰影,淺淡的皂香夾帶清風一同涌入季繁鼻腔,她呼吸的動作頓止。
“我去吧。”熟悉的嗓音撩進女孩耳骨,清冷冰潤,幾乎毫無阻攔地直浸入她心底。
他話說得緩,吐字清晰又沉穩,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磁。大抵心情不妙,他聽起來像刻意壓低了聲線,季繁心跳一震。
“行,你帶她去。”想了想,教官不甚放心地問:“你是哪個方陣的,叫什么,需不需要我去和你們教官說一下,別回頭再算你曠訓。”
“不用。”邊說,陳碩邊握住季繁的手腕,稍往外提,便讓她搭上了自己的肩。
在季繁猝不及防的驚呼聲中,他俯身,就勢用空著的右手繞過她的腿彎,輕易地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
他邁開大步往出口走,絲毫不顧忌身后眾人或八卦、或驚羨的目光,只說:“我之后會和她一起補上。”
季繁滯神一剎。
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灼熱視線,她羞燥難耐,當即忍不住地劇烈掙扎起來。可惜陳碩將她箍得死緊,男女力量懸殊,她根本掙不脫。
“石頁,你快放我下來!”季繁有些焦急,語調上揚道:“大庭廣眾,別人都在旁邊看著呢,你難道不覺得丟人嗎?”
陳碩忽然止步。
當是時,兩人正好停在操場正中央。
光影強烈,直射投下。他們的影子擠壓在一處,分不清彼此。
“石……”季繁仰面看他,吞了吞口水。
方才走動顛簸時,倒也不曾發覺。靜下來以后她才發現,他們之間距離近比咫尺。
季繁垂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跳動。她被他禁錮在懷,清雅氣息蜇伏縈繞,強勢掠奪掉她的嗅覺。
頭皮發麻,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又要燒熟了。
陳碩長睫垂落,眼里黑沉起伏半晌,終于在某一瞬刻驀地回歸平靜。
“丟人么?”他沒什么情緒地輕笑了聲。
季繁下意識抬起頭。
不知為何,她總隱隱感到一絲不妙。
但陳碩沒再給她反應的機會。扣在她背脊處的掌心用力一推,就把她腦袋摁向了自己頸側。
季繁躲閃不及,唇角堪堪擦過他的喉結。
冰熱兩重,徑直相觸。
她驚到,慌亂抽出手,想去抵開他,卻被他扣住,反抱得更牢。
隨著二人這個借位親昵的舉動,周遭原本寂如死灰的氣氛頓時沸騰,來自四面八方的口哨聲、鼓掌聲與叫喊聲交織響起,不絕于耳。
人間燃過了九重天。
一片喧囂之中,陳碩偏頭貼近了她。
“那就,讓他們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