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問心 “喜歡一定要在一起嗎?”……
季繁不記得自己后面說了些什么, 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當她一股腦地將糟糕情緒宣泄完后,陳碩很平靜地和她說。
——“好巧, 我也是。”
風聲鶴唳, 聽筒“刺啦”作響,可季繁還是聽見了。一字一句,略過世界糟亂雜音,清清楚楚傳進她的耳朵, 印烙在她的心上。
陳碩的語調淺淡, 不帶一點起伏。
他說:“沒有。”
季繁懵了。
她問:“什么沒有?”
“沒有失敗。”
平平無奇四個字,讓季繁好不容易才收起的哭聲,再度爆發。
她張了張口,如同溺水的魚一般, 想從微薄稀弱的空氣里攝取氧氣。胸口的那股子酸脹被無限放大,她簡直快要窒息。
陳碩的聲音還在繼續。
“沒有混很慘, 也不需要做男模。”
季繁抬手摸了把淚,安安靜靜聽著, 還不忘抽空調侃一句:“噢, 那你還挺厲害哈。”
“……季繁。”他低聲喚她的名字。
溫柔的、繾綣的、縱容又無奈的。
季繁心下忽地一撞。
可還沒等她說話,那邊的動靜又起。
一片風嘯聲中, 雨勢來得又猛又烈。陳碩鞋底碾磨過地面的沙礫, 枯葉碎裂。
“在酒吧,心情本來很不好。”雨珠四零八落,濺起無節奏的浪花,他的話順著風灌進她的眼睛:“但是看見你的那一瞬間,我卻很開心。”
“你很重要。”他說,“重要到, 我一見到你,就會快樂。”
季繁抬眼看著窗外。
雨幕如注,細絲連成線,灰蒙蒙的天快要看不清交界,電閃帶起了短暫亮光一剎。
少年站在雨中。
低垂的發濕噠噠地散落在他的額前。
陳碩沒打傘,他好像也并不在意自己淋雨這件事。身上那件長款風衣,被水澆出幾片深淺不一的影,可是他卻渾然不覺。
就這么停了好一會兒,他驀地輕笑起來。
“還有,你沒有自作多情。”
“我是特意來找你。”
“在酒吧,我的話確實沒說完。”在某個難以言說的時刻,陳碩突然抬頭,灼熱視線穿透朦朧雨霧:“可是我也怕我自作多情。”
他望向她:“我是想說——”
“歲歲,選我吧。”
季繁一愣。
轟隆隆的雷吼將他們彼此的心跳淹沒,然后呼吸靜止幾秒,她聽到他開口。
“給個機會,我想應聘你的花匠。”-
屋里面的空間寬敞,氣氛異常靜謐。客廳燈光打得通亮,明晃晃,讓所有心動都暴露顯現。
季繁手中抱了個棉枕,曲膝窩在沙發的最角落,豎耳聽著不知道究竟是門外還是浴室傳來的淅瀝水聲,臉上燒得一派通紅。
她把腦袋埋進柔軟的布墊,閉了閉眼。
直到——
“你是打算把自己憋死嗎?”
陳碩聲線懶散,站定在女孩面前,饒有興致地瞧著她。
季繁內心掙扎了一會兒,應聲抬頭。
而后立馬又栽進去。
“你、你、你……”她臊得連話都說不利索,耳尖更紅了,甕里翁氣地控訴:“你為什么不穿衣服啊!!”
剛才匆匆一眼,她好像看到了少年赤裸的半身,從俊秀面容到修長脖頸,她還看見他喉結上下滾動。
入眼時他正彎著腰,看樣子大概是想要去抽走她懷中的抱枕。
動作間,有晶瑩水滴匯在他半干的發稍,隨他低頭的動作一顆顆地淌落,沿著性感的肌肉輪廓,滑進腰間浴巾,暈開濕點后消失不見。
一想到剛才那個畫面。
季繁耳根子更熱了。
“你害羞什么。”對比她的大驚小怪,陳碩反應可以稱得上是冷靜,“從小到大,我還剩哪兒沒被你看過?”
季繁:“!”
“陳石頁,我警告你不要亂說話啊!”她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甩開抱枕:“什么叫我哪兒沒看過,我看……”
眼神不自覺地跟著水滴瞟向下,季繁后面的氣勢漸弱,恍然發覺不對,又趕緊扭頭朝向另一邊,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陳碩掀起眼皮,淡淡道:“濕了。”
“……”季繁人麻了,“那你明天穿什么?”
“晾一晚上,就干了。”
“……”
“那、那你把浴巾往上拉,當浴袍穿。”
陳碩似笑了下:“你確定?”
季繁慌不迭點頭:“確定確定,你趕緊的。”
“歲歲,我凈身高189。”他提醒,語調隨意又欠揍:“你給我的這塊破布,頂多夠遮住……”
后面的話他沒說,季繁卻懂了。
臉上溫度再次攀升幾度,她趕緊結結巴巴打斷他:“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我這就去給你點外賣。”
說著,季繁便快速轉身,不敢再去看他,一把撈起沙發側的手機,點進app,瀏覽頁面。
“需要長一點的浴巾是吧,睡袍、牙膏、牙刷、毛巾……”她手下邊點邊嘟囔,“這些買一次性的用量應該夠了吧。”
指尖點過物品,頓在虛空半晌,季繁覺得應該差不多了,就要去碰提交的按鍵。
卻被耳側的聲音阻止。
“不夠。”
“怎么不……”
季繁聞聲扭頭,話音卡在嗓子眼。
她原本知道他們挨得近,所以選東西的時候本身便沒打算刻意去避他。
少年身上自帶的清爽氣息,裹挾潮氣鋪天蓋地般地漫在兩人周圍。季繁腦中混沌不清,自然也沒功夫去顧別的事情。
現下冷不丁地一靜下心,再看時她才發現,兩人之間又何止是近。
陳碩這混蛋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躬身將下巴懸擱在了她肩窩上方不過幾厘米的位置,目光正一瞬不動地落在她亮起的手機屏幕上。
空氣里有濃烈酒香旖旎發酵。他的呼吸滾燙灼熱,濕發因她側首的舉動似有若無地刮蹭過她的臉頰,冰熱兩重。
少年的面龐清冷,五官更是好看,一種頹與痞的結合,如畫般精致。
眉濃唇紅,眉型是鋒利的劍弓樣,尾梢略微上挑,天生就添著莫名的躁。偏眼神又柔,黑眸桃花劫,時常蓄滿平靜汪洋,像是個惑人的無底洞,專蠱癡心。
難怪網絡上一直流傳這么一句話。
——“陳碩的嗓子被天使吻過,但人類卻想試圖親吻他的眼睛。”
那張被追星圈奉為神圖的海報照片,還僅僅只是張被面具蒙去大半的側臉。
而現在,沒有任何遮擋的神顏,就這么直接懟到了她眼前,距離近乎咫尺,她甚至能看見他臉上的細小絨毛。
與季繁當下的心不在焉不同,陳碩大概完全沒注意到有任何不妥,只專注地挑選著物品。
他的睫毛很長很密,低垂眼瞼,皺眉注視了一會兒,緩慢抬起手,環過她的臂膀,修長指尖旋即點在了她的手機上。
他的腕擋住她全部視線,骨節立體又分明。
上面松垮掛著條紅色手繩,繩身被摩挲起了毛糙。透如病態的冷白,搭配艷似滴血的暗紅,禁欲感十足。
她將將移眼,卻瞥見墻上黑影成雙,姿勢曖昧,仿若熱戀情人相偎纏綿。
季繁心跳登時就慢了一拍。
“你……”
“好了,現在可以下單了。”
陳碩說完這話,便自覺后撤。見她依然怔愣在原地,先是不解皺眉,端詳兩秒后,了然。
“看傻了?”
季繁本來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結果經他這么一提,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然直勾勾盯住他身子好久。
她又氣又惱,羞得把手機甩到他手上,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自己買。”她說,“免密支付的。”
陳碩低低笑起來,接過:“成,我買。等會兒記得加我,轉錢給你。”
“不用。”季繁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頭也不抬:“其實沒多少,加來加去怪麻煩的。”
陳碩沒再說什么。
點好單,陳碩把手機反過來遞還給她。
“嫌麻煩?”他語氣淡淡,辨不得情緒:“那我加你一樣的。”
季繁說不過他:“隨你。”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拿了手機,越過他,上樓-
臥室里寂靜無聲,門被緩緩關上,厚重的木板音沉悶滯。夜涼如水,碎光從窗外打進來。
季繁背靠著門,身子不自主往下滑。她沒開燈,屋內黑漆漆一團。
手機側角按鍵摁動,隨著“咔嚓”聲響起,屏保解開,小小一片的微光閃起,給女孩的發絲投下了一層淺薄金輝。
微信的紅點消息赫然醒目:【Patient.通過聯系人推薦,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季繁手指點在他的頭像上。
圓圈加載,她突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陳碩雖然沒有明說,可她能明顯感覺到,他方才,應該是在對自己表白。
“花匠么……”季繁嘴巴不停,呢喃著這兩個字,鼻腔仿若充盈著檸檬一樣的酸,“可是,你已經不能單養一朵花了啊。”
如今流量當道,爆火前提一降再降,從以往的實力比拼到現今的顏值轉換,深切印證著藝人們粉絲粘度的重要性。
特別養成類,勝者一步步踏過荊棘,無非仰承其擁護者赤誠的愛。金錢交易看似庸俗,卻埋葬了無數個普通人的滿腔真心。
粉絲無罪。
愛亦無罪。
而愛豆這個職業的存在,對粉絲而言,仿佛就是信仰的支撐。
這是一種超脫于其他界限的工作,幸運也不幸,因為他需要對所擁有的全部粉絲負責。
所以,他沒法獨屬于某一個人。
至少精神層面上確是如此。
季繁不清楚陳碩對自己的具體定位,卻也能切身體會,他孤身一人在這個陽奉陰違、殺人無血的圈子里走到今天的不易。
她不敢賭,當陳碩酒醒,面對她與事業會做出什么抉擇。
她既怕他冷漠,又怕他犯渾。
盡管她私心在不斷叫囂占有,卻依然被理智所挾持。原來比起她的失去,她更希望的是,他得到。
這個決定并非臨時起意,也未經深思熟慮。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力量,無形推動她向前。
拉黑所有聯系方式,是她最無奈的抵抗。因為一旦情緒閥門破口,她根本阻攔不住自我本心的沖動。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去聯系他,于是她便自絕后路。
理智與感情短暫交鋒,一敗涂地。
季繁從不相信永恒的喜歡。但他們卻都給了彼此現階段所能提供的最大真誠,何足珍貴,又何其榮幸。
【喜歡一定要在一起嗎?】
季繁顫著手,在搜索框一字一頓打下這句話。
她顧自設限。如果能夠從他人的故事中找到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那么,她就毫不猶豫地奔月,不計后果。
許是夜里狂風暴雨吹散了電纜,二樓信號不太好,瀏覽器運行遲鈍。
等待好半晌,還是停留在灰色的頁面。
季繁抹了把淚,費力眨眼,試圖讓眸光聚焦。終于,她在門響那一刻看到了這個問題的高贊答案——
【月亮從不是獨家私屬。】
第22章 談談 “談個戀愛。”
跑腿來得很快, 樓底門鈴摁響的同時,季繁手機也跟著跳出了通話號碼。
“喂?”她接聽起來,“嗯嗯, 您幫我放在門口就行, 麻煩了。”
掛斷電話,季繁嘆了口氣。
猶豫不到半秒,她最終還是點下通過的按鍵,而后迅速編輯好消息發出去。
季繁:【外賣到了, 就在房門口, 你要不自己取一下?】
幾乎是同一剎,陳碩的消息并列彈出在屏幕左側:【Patient.向您轉賬5200元。】
而后是:【?】
一個問號。
季繁抿了抿唇,手撐在膝蓋上,慢吞吞地站起來, 摁下語音:“東西沒這么貴,你給多了。”
她磨磨蹭蹭走到床邊, 躺下滾了圈,繼續硬著頭皮說:“我困, 不想下去。”
這條發過去以后。
陳碩那邊安靜了很久。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 季繁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亮光,忍了又忍, 還是沒忍住, 徑直切進了朋友圈界面。
看起來陳碩應該不怎么在新賬號里發東西,整個背景界面干干凈凈,整齊劃一的內容都是零散專輯宣傳廣告,和微博賬號沒什么兩樣。定點定時,連文案都跟個完整任務的人機似的。
季繁一條條往下翻,百無聊賴又漫無目的。
陳碩自出道以來產出的專輯并不多, 滿打滿算只有三張,所以信息很快見底。
牢記于心的歌詞,季繁失了興致,大體掃過剩余的幾條,轉眼就要退出。
余光卻被右側頭像下方的一行灰字吸引。
那是類似于Q.Q個簽的位置。
【我想抓緊在胸口的是生命本身,青春的野心、夢想和愛。】
西班牙詩人賽爾努達所著《奧克諾斯》里面的原詞直譯。
季繁眼睫顫了顫。
這一瞬間,她想,自己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季繁沒收那筆錢。
簡單交代給陳碩客房的位置后,她便隨手扔了手機,端坐在床上發呆。
唯一的亮光熄滅,整間屋子再一次陷入無盡黑暗。遠處風歇明月遮,地上忽明云影重。
淡青的天,朦朧鑲嵌著殘星幾點。你瞧這些星星都不會說話,正如石頭它開不了花-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暖風從大敞的窗縫里吹進來,雨后露珠沾滿了泥草混合的芬香,試圖喚醒一室的寂靜荒蕪。
季繁昏昏沉沉間聽見手機鈴聲不間斷地響,沉浸在睡夢中的腦海立即浮現出自己端坐于高考考場,臨近收卷時,試題卻一字未動的場景。
恐懼蔓延,女孩的額發被冷汗滲濕,亂七八糟地貼在泛紅臉頰兩側,她猛地驚起。
“不要——”
季繁驀然睜開眼睛,視線漸漸聚焦,無神地盯著瓷白的墻頂緩神很久,才分清現實與夢境。
她大口喘著氣,想要借此平復自己急速不安的心跳。周圍安安靜靜,日光斑斑點點。絳橘色的柔光當頭照進瞳孔,季繁不免恍惚。
“這是一個噩夢……”她喃喃,“不是真的。”
鬧鐘“滴滴”的聲音將她的神思扯回。
季繁翻身,伸手探過去,悶悶摁熄惱人的鬧鈴,煩躁地搡了搡腦后凌亂的長發。
鋪天蓋地的困意縈繞,她思維斷片,眼皮越來越沉,不受控地低垂闔目。卻在快要徹底喪失意識的前一秒,驀然想起陳碩。
瞌睡當即消散無影,她一把抓起手機,手撐在身側坐起,虛虛靠在床頭,按亮了屏幕。
出乎意料地,微信界面干干凈凈。
季繁怔忡片刻,點進Patient.的小窗。
兩人聊天依然停留在她最后兩條的語音上,陳碩沒有再回復她,也沒開啟新的話題,他們的交談就這么戛然而止。
季繁說不上來心里究竟是哪種感覺,好像有點空,但又覺得沒什么值得傷懷。畢竟現在這種公事公辦的情況,才該是她喜聞樂見。
想通這點,季繁長抒一口氣,將心口那絲酸楚強壓下去,掀開了被子踩上拖鞋,徑直走進衛浴室洗漱。
……
等季繁收拾好下樓的時候,陳碩剛從廚房里出來,她本來是想去冰箱拿份早餐,于是兩人恰巧碰了個正對面。
季繁取牛奶的動作頓了下,目光定在他手上冒著熱氣的蘑菇湯兩秒,然后不動聲色地挪開。
“……早。”她主動搭訕。
陳碩聞言,挑了下眉:“十一點,不早了。”
“……”季繁實在沒想到他的關注點能如此偏離,硬著頭皮道:“哦,是嘛,我沒注意。”
她踮腳往里望了一眼,暗示意味明顯:“你準備吃飯啊?”
陳碩嫌棄睇她一眼,對她這種明知故問的行為不做評價,只端了碗筷,走去餐桌。
見狀,季繁暗自收起投機取巧的心思,重新打開冰箱門,挑選食材。
季繁平日起得晚,如果沒有課,基本早午飯會并成一餐,也不怎么出門。
是以,自上回生病后,她便上線大采購,除過必須的日用藥品以外,還特意買了不少蔬菜和水果,將冰箱塞得滿滿當當,防備不時之需。
但腦門一熱買回來以后,她才發現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她不會做飯。
不過,好在她還買了不少速食。
季繁嘆息一聲,廚房有淡淡的菜香飄出,輕易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饞蟲。抬眸再看面前正對的無油吐司,她竟一時間沒了胃口。
“你愣那兒干嘛呢?”
專注出神的季繁猝不及防被驚到,慌忙回頭看過去。
陳碩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睨了她一眼,問:“我專門早起做了一桌子飯,你一點面子都沒打算給的么?”
“啊——”季繁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原來你是給我做,我還以為你給自己做的呢。”
陳碩似乎氣笑了:“我不能吃?”
季繁想了想,點頭:“能啊。”
“那你怎么不知道幫忙?”
季繁很是坦率:“因為我不會。”
“……笨死你算了。”
陳碩撂下這么一句話,錯過她,進了廚房。
季繁覺得委屈。
她實話實說而已,怎么還不行了,她確實不會做飯,主要她從小到大也沒人教過她啊,跟笨不笨的有什么關系。
她這邊腹誹著,陳碩那邊卻已然開始忙碌起來。季繁聽見廚房里的動靜,跟著抬眸看過去。
一眼定神。
陳碩側對著她,手下有條不紊,洗菜、切菜、熱油、顛勺一整套動作流暢自然。晨起的光很亮,打在他身上,少年遠比朝陽明朗。
他換了她昨天外賣買給他的純黑棉T,袖子被他捋到了手肘處,臂膀上有肌肉和青筋凸顯。
陳碩做事情的時候很專注,臉上不帶半點表情,卻又有些漫不經意的隨性在。中分的烏發微垂額間,半遮住他冷硬的眉眼。
細碎的暖光映于地面,將他柔和的影子拉長,延至季繁腳邊,混著她的,糾纏不清。
陳碩沒往其他地方分神。
鍋里熱汽滾滾而出的同一時刻,季繁聞到了熱油裹挾辣椒的香氣,仿若尋常市井煙火,生生不息,是家的感覺。
季繁心里的某一個角落驀地就軟了下去,仿佛地震塌陷,山崩地裂。緊接著,眼淚便如洪水般淌落。
意識到失態,她忙趁陳碩沒有注意到,趕緊轉過頭去揩淚,調整好情緒。
鐵鏟剮蹭炒鍋,陳碩盛好了菜出來,瞥她一眼:“干嘛還愣著呢,站得不累啊,去坐好。”
他把盤子端到桌上,又匆匆忙忙進了房間。
季繁“哦”了聲,磨磨蹭蹭挪到餐桌旁邊,拉開椅子坐下。她單手撐在桌面托腮看了會兒,突然禁不住掏出手機,動指點進相機里,悄悄摸摸地拍了張照片。
剛拍完,陳碩從她背后繞過來,俯身,又擺了兩道菜到她面前。
“忙是一點不幫。”落座在對面的陳碩沖她扯了扯唇角:“拍照倒是挺勤快。”
少年的指尖點在桌上,態度十分真誠地提議道:“菜齊了,重拍一張唄。”
“……”季繁被人當面抓包調侃,有些心虛,她捏起筷子,擺了擺:“不拍了,我們吃飯吧。”
陳碩不接茬,往后靠住椅背,左伸臂過去搭上旁邊的空位。他看她動筷,也沒攔。黑眸沉沉落于她發頂,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此時季繁只埋頭吃東西,絲毫沒注意到不對。偌大的屋子里,一時間只剩下她執筷碰撞碗壁的聲響。
陳碩忍了忍,終究是沒能忍住:“你剛才不會是在拍照留證吧?”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頭:“什么?”
“沒什么。”陳碩沒好氣地連夾了好幾筷子蔬菜和肉塊放到她碗里,直到那碗頂被堆成露出尖的“小山”才罷休:“吃菜。”
季繁默了默,總算品出他話中意思。
“……我沒覺得你會下毒。”
陳碩對糾結此事的興致不大,他微抬下巴點了點,言簡意賅道:“嘗嘗?”
“……”頂著他期待的眼神,季繁咬了塊肉,小口嚼著,末了給出評價:“好吃的。”
陳碩顯然不太滿意。
“就只是好吃嗎?”
季繁和他平靜對視幾秒,忽地放下筷子,雙手捂住嘴巴,“哇”了聲,表演浮夸又刻意:“不瞞你說,在今天以前,我從來都沒想過,一只雞竟然可以如此完整地走完它波瀾壯闊的一生!”
陳碩額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簡直是——”季繁腦子急速運轉,搜羅著詞匯,琢磨半天,可算憋出來一句:“超級無敵爆炸好吃!”
說完,她干瞪眼瞧他,忐忑等待審判。
陳碩看她許久,之后笑開:“不會夸人就算了,別勉強自己,安靜點吃飯吧。”
“……”
季繁不服氣:“誒,你這人好別扭啊。”
她憤憤提起筷子,戳了戳“山堆”,嘴巴里嘟囔個沒完:“一會兒眼巴巴盯著人看,擺出一副等夸的姿態,一會兒又拆臺,嫌人不會說話,不如去專心吃飯。變臉比翻書都快,怎么,你到底是唱歌的還是唱戲的……”
陳碩湊前屈指敲了敲桌面,好笑道:“我人還在這兒呢。”
季繁氣呼呼地瞪他一眼,沉默吃飯。
兩人一時無言。
一直等飯吃得差不多,季繁才撂下筷子,抬頭。見他半分未動,不免多嘴問了句:“你……不吃嗎?”
陳碩笑:“你不是沒發話讓我吃嗎?”
“……那你吃吧。”
“不急。”陳碩垂眼看了眼桌上所剩無幾的午餐,無所謂地聳肩:“餓一兩頓沒事。”
他不說還好,越說,季繁越愧疚,但明明跟她沒關系的。說得好像他多聽自己的話一樣,平日懟人時也不見他有所收斂啊。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聽見陳碩又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你要是吃飽了的話,咱就談談正事。”
季繁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就要逃避,她支吾開口:“談什么?我們倆有……”
有什么好談的。
“談個戀愛。”
陳碩堅定打斷她。
第23章 矯情 “再給我個機會,求你。”……
時間一秒一秒地走, 餐廳里面隨著陳碩這句話的落下,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季繁眼睫顫動, 手下不自覺捏了捏衣角:“……不要。”
陳碩看她一眼:“不要談戀愛?”
他說得平靜, 明明不夾帶任何情緒,卻莫名隱著威懾,聽上去仿若自嘲:“還是——”
“不要和我談戀愛?”他笑。
對于他這個問題,季繁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因為借口兩者皆具, 也因為理由平分各半。可她昨晚認真想過, 如果由于種種原因,最終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那么后面還會遇見誰,根本不重要。
于是, 她依照打好的腹稿說:“石頁,我是一個極端感性的人。喜歡另外一個人的感覺對我而言, 很糟糕。”
“我毛病不少,敏感偏執、擰巴別扭、占有欲爆棚。時常會對, 哪怕一丁點的小事介懷。”
“往往情緒上來時, 連自己都控制不住。我在意瞬時的感覺,生氣也好、怨憤也罷。我可能情不自禁地去鉆牛角尖, 一遍遍反思復盤, 質疑恐慌、消極悲觀。”
“我甚至會覺得自己有病。同時,伴隨著年齡增長,病情還在不斷加重。”她抬眸,正對上少年的眼,“現在的我,相比于一年前, 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會喜歡我。”季繁唇角慢慢彎起,勾出的弧度又小又淺:“其實靜下心來想想就明白,咱倆呢,從小到大鬼混這么久,如果是發自真心的喜歡,又怎么可能忍到今天?”
“無非是,棄貓效應作祟。”怕他不懂,她耐心和他解釋:“也許你只是在潛意識里不想失去我而已。這種失去的感覺太強烈,以至于你無法辨別……”
陳碩氣樂了:“你又懂了?”
他本想等她說完,可話至于此,他實在是聽不下去,“還擱這兒整上棄貓效應這個詞了?”
少年冷笑兩聲:“前幾天罵我是豬、后面暗戳戳說我像狗,現下又被比喻成貓,怎么,你想開動物園么。”
季繁噎住一瞬,沒理他的陰陽怪氣,卻也沒繼續方才的話題,只道:“總而言之,你不用太在意我曾經喜歡你這件事。我想明白了,以后我們就按之前那樣相處,這回你放心,我保證不亂發脾氣拉黑。”
陳碩被她氣得不輕。
“之前那樣?你倒是說之前哪樣啊?”
季繁:“當然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陳碩垂眼嚼著這幾個字。
“或者,同學校友,是不是更合適點?總歸如果像之前,我們相處不出格的話,就挺舒服,除過偶爾有些無聊。”
此話一出,陳碩驀地抬頭。
入戶的陽光因斜梢碎枝被剪得零碎,斑斑點點落在少年的臉上。
秋風起七寒,融進他的眉眼。
“無聊。”陳碩咬牙,胸腔涌上的熱浪拱得他頭疼:“不出格?”
他掀起眼皮看著她:“那你跟我說說,什么叫做出格。你這破格子的框在哪兒。還有,干什么才能不無聊?”
季繁被他問得一愣。
可是,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就聽見他緊接著道:“牽手擁抱算出格嗎?撫摸親吻夠有意思嗎?你告訴我,不用談戀愛,跟以前一樣,你自己想,這些能一樣嗎?”
季繁聞言很懵圈。
前半句的話她暫且聽出來是他們小時候的的確確干過的事,但后半段……
“我們什么時候接過吻啊?”關注點直接偏移開,季繁稀里糊涂地脫口而出。
陳碩一門心思想吵架,可惜沒吵起來。火氣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他深呼吸兩口,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自己想。”
季繁腦子中的回憶往前倒,幾分鐘后,她放棄,誠實道:“印象中沒有。”
陳碩眉眼更沉,嗤了聲。
兩人緩了緩,季繁率先出聲打破沉默:“咱別糾結這些芝麻大點的小事情了。總之就是,我這個人特軸,萬事只認死理。”
說到這里,她長長嘆息:“因此,任何東西一旦說出來,就意味著它在我跟前徹底翻篇了。陳碩,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陳碩并不給她面子:“不理解。”
季繁被懟得語塞,胸口那股悶火一下子也全上來了,心想這人現在怎么好賴話不聽。
跟他講理,簡直是對牛彈琴。
哦,動物園又可以多一只動物。誰讓地球物種那么多,他偏不愿意當人呢?
空氣靜默,時間不動聲色地荒謬流逝。疏淡的陽光滴滴點點從枝椏的縫隙中透下,費力地想要去驅散屋內一室悶寂。
氣氛異常安靜,安靜到連客廳窗邊黑鴉煽動翅膀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季繁。”
許久后,陳碩突然出言喊她。
季繁微頓一秒,看向他。
此刻少年稍稍低著頭,并未再靠椅背,完全沒了以往吊兒郎當的懶散姿態。
陳碩臉上的表情很淡,語氣卻嚴肅。
“我是一個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女朋友和朋友之間的界限我分得清,更辨得明。我清楚自己的心,所以,別想拿你那些歪理來試圖激我離開。”
目光于虛空中刀影相接,他眸中桃花滿溢,濺起血霧漣漪一片。
“你不相信的事情,我就說給你聽,做給你看。一遍一遍,千遍萬遍。”
“不過,我想我要先糾正你的一個觀點。”陳碩忽然笑了下,“你說從來沒覺得我會喜歡你?”
季繁呼吸一滯,心跳遺漏幾拍,她抿唇,好半晌才回應:“我的意思是……”
“你的感覺沒錯。”陳碩打斷她。
話落,季繁只覺全身血液倒流,一時不知道該哭該笑,忘記有所反應。
直到陳碩悵然嘆息,俯身過來,用指腹輕柔抹去她眼角的淚痕,冰潤電流絲絲入骨,她才猛地別過頭,不再理他。
“咱好端端的,哭什么?”側邊傳出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聲響,接下來是慌亂腳步。而后鋪天蓋地的清香自上方襲來,她竟被人擁了個滿懷。
陳碩一手扣在她的腦后,另一只手安撫般地拍了拍她的背:“乖,別哭。”
“陳碩,你混蛋。”季繁推他:“乖你妹!反復逗我好玩嗎!”
陳碩低低地笑,身子不動任憑她打。怕她掙扎太過傷到自己,悄摸松了點摁她腦袋的力道。
季繁惱羞成怒,自亂陣腳后,心里話便一股腦往出倒:“陳碩,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天天撩撥算幾個意思!我是一直喜歡你沒錯,但也不帶這么欺負人的吧?”
陳碩慢慢收了笑:“你剛才不是說,喜歡我這件事已經翻篇了嗎?”
季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吸一抽一抽地,儼然折騰得連說話力氣都沒剩。
陳碩一直等她停下動作,才蹲身下去。
姿勢瞬間顛倒,他單膝跪地,抬手拂開她濕濕噠噠粘在面上的發絲。
陳碩仰頭望她,眼尾也帶了點紅,音色暗啞地道:“能不能別翻篇。”
“歲歲,我不擅長辯解。以前萬般種種,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最在意的無非是我答應你去A市的爽約。但就算從頭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么選。”他說,“可后面的網絡熱搜炒作,確是我不知情,我可以保證以后不會。”
季繁吸了吸鼻子,她思緒混沌,辨不清其中邏輯,只知道他應該是在朝她解釋兩人最初的矛盾根源。
“而我,”陳碩彎唇,“又何止是喜歡你呢?”
說到這里,他抬眸,與她相對。
浮生剎那間,宛如永恒。愛人眼中笑意難掩,風情可抵秋夜月。
“從前我老認為,電視劇里那些談戀愛的人總愛說些漂亮話,實在矯情。”陳碩短暫蹙眉一刻,像是苦惱,“但今天,聽你這么胡亂一通瞎分析,倒是覺得有必要更肉麻點。”
季繁眼神茫然。
“我愛你。”三個字,他說得極緩,字字句句如千鈞之重:“不光過去,不止現在。”
“至于未來——”少年刻意地拖長了調子,偏頭笑起,此時的模樣幾近蠱惑。
然而四目相對。
泛紅眼眶將他心中的恐慌直接出賣,瞳內倒影是面前人的輪廓。
陳碩說:“再給我個機會吧。”
“求你。”
季繁定定看著他。
一言未發。
他眼里有海,海中有光。
她的心失足溺水,擊潰于瘋癲。
手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他的目光直白又赤裸,灼熱且真摯,季繁終是耐不住地緩緩轉過頭,隔窗望向漫天掉落的殘葉。
宇宙無聲無息地流轉,世界紛擾喧囂,擁擠的人潮攢動,枝葉殘卷過隙。
終于,屋外風止。在最后一片落葉飄然落地時,季繁聽見自己對他說——
“石頁,給我點時間。”-
陳碩走后,季繁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某一未知時刻,桌邊手機吵起來,她煩躁地伸手過去,眼都不抬,就按了掛斷。
不過兩分鐘,又響。
季繁繼續掛。
結果消停沒一會兒,鈴聲再一次震入耳膜。
季繁思緒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饒是再好的脾氣也容忍不了。
于是,她一把將手機扯過來,甚至沒看是誰,就貼近耳邊,先是氣沖沖地“喂”了聲。
然后接著又先聲奪人:“什么事?”
大概是沒想到這次她會突然接聽,對面靜了一陣子,回過味來問:“……你吃槍藥了?”
聽見季南的聲,季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磨了磨牙道:“你最好有急事。”
聽不出意思的季南依舊東拉西扯:“你剛剛干嘛呢?怎么現在才接電話啊?”
季繁懶得答話,瞥眼看了下擺鐘,時針正巧指向三點。
近兩個小時沒變過姿勢,身上有些發酸,她慢騰騰抬臂,動了動身子。
“喂?”季南半天沒見她說話,以為是信號不行:“歲歲,你聽得到嗎?”
季繁趿拉著拖鞋挪到餐桌邊,探手拿了個透明玻璃杯,敷衍地“嗯”了聲,轉身接水。
“哦哦,那就行。”季南呼一口氣,說:“我是打算問你,明天的機票訂好沒?”
季繁低眉抿了口溫水:“沒。”
干澀的嗓子得到舒緩,她說得平淡:“這不是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去嗎?”
季南:“你這什么話,不去的話,難不成真準備明年補啊?”
“不行嗎?”季繁把水杯磕在桌上,笑:“反正進退都得被罵,不如選個輕點兒的,我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受累不討好。”
這下季南總算聽明白了:“你是擔心小姨那兒么?”
季繁對此不置可否。
她站靠在桌角,索性點了免提,手下退出通話界面,百無聊賴地開始刷微博。
但界面持續卡頓在初始狀態,始終進不去。
季繁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沒事,不用管她。”季南邀功,“而且你這回必須得去,誰都替不了。”
季繁皺眉,正欲發問。
屏幕忽地閃亮。
第24章 熱搜 “能和校花搭檔,該是我的榮幸。……
季繁注意力沒被亮光吸引, 反而疑惑地問他:“為什么必須要我去?”
“……你手機是不是沒通網啊?”季南簡直無語極了,語調揚起,痛心疾首地斥她:“虧我還巴巴等你夸我呢, 合著你壓根是個甩手掌柜, 半點心不帶操的?”
季繁無所謂地應:“當我哥這么多年,你自己心里沒數,怨得了誰?”
說著,她視線環繞過周圍一圈, 廚房和餐廳在陳碩臨走前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除過空氣中飄散未盡的檸檬香還在清楚地提醒她:方才一切并非幻夢。
季繁垂眼掃過旁邊推進桌底的素木白餐椅, 突然有片刻恍惚。
那邊季南的聲音還在繼續:“得,前面一整段垮掉,你當我沒提。”
頓了下,他說:“既然如此, 現在你也別著急,等再過一會兒微博維修好了, 你去看看就能明白。”
季繁不禁皺起眉頭:“你亂七八糟扯什么,要是不想說就拉倒唄, 賣什么關子?”
“不是, 誒——”季南的動靜聽著像是在搗鼓鍵盤,噼里啪啦的聲響順過電流毫無阻礙地傳過來:“好像已經好了, 熱搜第一條, 快去看。”
季繁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又自顧自嘟囔道:“不對,我真是忙暈頭,與其去指望你那破網。還不如截圖發你來的快。”
掌心手機震動一刻,思緒被強行拉回, 季繁默了默,將視線復轉向屏幕。
界面自動停留在亮光的微博發現正文頁。
恰時微信的消息彈窗跳出來,擠壓了她目之所及的空間。季繁只隱約辨得搜索框左上角,似乎正是陳碩的名字,后綴帶了一個“爆”。
她抬指上劃,忽視季南發來的圖片內容,忙不迭地定神想去看后面的內容。
季繁點進詳情,展示更多。
網絡崩潰一分鐘,她難耐地切了wifi,轉成流量,指尖不斷滑動刷新。
忙中出錯,季繁一時忘記切號,不管不顧只想快點看到具體內容。加載的過程中,她不自覺抿直唇角,心慌了一瞬又一瞬。
其實不怪季繁緊張,畢竟能把微博服務器干懵的熱搜可不常見,何況還是這種指名道姓,不加任何場景后修飾的詞條。
據季繁了解,上次類似盛況,還是出現在某位大熱明星犯罪被警察抓捕的時候。
再上回,是另外一位新生偶像單身人設崩塌成渣,原配小三公然撕臉,惹來眾嘲。
再上上回……
季繁記不清楚了,她吃瓜吃得晚,多半是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總歸從沒聽說過爆熱搜會有什么好事。
娛樂至上的軟件。大多數情況下,不是突如其來的塌房,就是憑空出現的災難。
正所謂壞事傳千里,千里不如微博里,就是這么一個理兒。
是以,季繁看到這個消息,也沒過多往季南的話中去聯系,只當作新聞更新迭代,頂了他口中那件與自己相關的事情下去。
灰色小圈一圈圈地轉,沒個完似的,季繁等不急,狂摁返回,想要退出重進。結果,不退還好,一出來,居然怎么都無法再跳轉回去。
于是,季繁就算著急,也只能干瞪眼瞧著。
“歲歲?”兩分鐘后,直到季南出言喚,她才猛然想起截圖的事。
季繁應了聲,指下動作不停,點進微信。
Allergen:【嘖,我就說我靠譜吧。來,看完請夸。/附圖.jpg】
“……”季繁選擇性略過他的文字,直接放大圖片,等看清以后,整個人都愣住。
微博搜索欄底下的內容一共八條。
一分鐘前,除了她剛瞅見的#陳碩#大爆詞條外,自上而下其余七條分別是:
#《一唱一和》節目組官宣定檔#
#屬于大學生們的綜藝節目真的來了#
#北辰大學#
#陳碩軍訓匯演#
#陳碩搭檔#
#陳碩 《一唱一和》評委#
季繁目光下挪,看到最后一條。
#季繁 北辰校花 《一唱一和》嘉賓#
“……”
季繁總算知道,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是會笑一下。
“不是,你有毛病嗎?”季繁重新把手機貼上耳際,忍無可忍地吐槽:“多大人了,怎么還這么幼稚?”
“我又不想混你們那個圈子,買這個熱搜干嘛!還打北辰校花的tag,我真是謝謝你啊!咱就說誰家好大學有那玩意兒?”
季南被她罵得一愣:“誒,你……你在說什么呢?校花,誰啊?”
聞言,季繁沒好氣地“哼”了聲,道:“正跟你說話的人啊。”
“誰??”季南語調上揚好幾個度,似乎夾雜著不可置信和難以想象的復雜情緒,默了兩秒,說:“自封的吧?”
“……”
季繁努力平復下呼吸,咬著牙,語速不疾不徐地糾正他:“狗封的。”
“你怎么還罵人呢?”季南哈哈笑起來,“就算被我戳破了心思,也不要惱羞成怒嘛!大不了,哥幫你去表白墻發條帖,咱干脆直接把這名號給坐實了,你覺得怎么樣?”
季繁冷笑:“我覺得不怎么樣。”
大概停了兩秒,她出聲補充:“趁微博還崩著,你最好立刻、馬上給我把熱搜撤下來。”
聽她語氣是從沒有過的嚴肅,季南徹底懵了:“等等,你說什么熱搜?我讓你看的是第一個啊,你別看錯了!”
季繁懶得和他多說,將手機拿下來湊到眼前,正預備給他圈畫。不料指尖一滑,后臺加載界面剛好跳出來。
季繁動作冷不防被這么一打岔,便暫且擱置了回復季南消息的想法。
她沒半點猶豫地點進第一個詞條。
入眼就是當事人標志性頭像,先前MV海報照片的側臉特寫縮放。
其中,陳碩特征性的眼睛輪廓被青銅色面具遮擋住大半,只能隱約從中窺見一絲少年黑如點漆般深邃的瞳。
面具一直往下方延展,流暢行至高挺的鼻梁處,呈不規則狀截斷。他的唇薄,顏色極淡,微抿著,似乎帶了些難以捉摸的躁。
頜骨的形狀自然且凌厲,是一種介乎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硬朗。皮膚白細若玉,卻未見丁點娘氣,反而因其本身的氣質,成就三分野性。
少年棱角鋒芒滿,生來自應是華章,誓以桀驁不馴的靈魂做成其風骨無雙。
這便是,所謂——
人間琢玉郎。
季繁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季南的聲音快要沖破電流的阻礙,震碎她的耳膜時,她才發覺,自己近來走神的頻率越來越高。
看樣子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過她沒時間多想,很快就收起神思,慢慢抬高手機,情緒淡淡地對著揚聲器的位置動了動唇,說:“先別吵,我在看。”
季南立即噤言。
季繁耳根子清凈不少,定神接著往下看。
陳碩V:【#一唱一和官宣定檔#感謝主辦方@北辰大學以及@笙聲予我官方微博的邀請,也非常感謝鄭導@鄭之之舟給予的這次錄制機會。當然在這里,我要提前感謝一下我的搭檔季繁同學,希望合作愉快!讓我們一起相約明晚,不見不散![愛心]】
還好還好,不是違法亂紀。
季繁松了一口氣,手指輕滑。
然而,下一秒。
她警鈴大作,忙不迭地翻回去。
靜靜盯著這段話往復看了好幾遍,季繁終于確定,自己沒有眼花。
趕鴨子上架,陳碩就這么水靈靈地把她架了上去。
季繁咬了下唇,閉眼兩秒,強壓下眸中的暗色,做好被人肉的心理準備,展開評論區。
出乎意料,留言滿是祝福,沒有謾罵,亦沒有爭吵,網絡熱度明明已達峰值,可她竟沒看到一條不好的言論。
相比于季繁往常吃瓜時看到的那些話。
陳碩最新微博這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片凈土。有人詢問播出時間,有人提出合理建議,還有人表明期待態度。
總之,就是沒有一個人,質疑素人與明星的這組奇怪搭配。
平日活躍到連季繁都眼熟的黑粉賬號,在此刻仿若銷聲匿跡,如同被人強行捂住嘴的啞巴。
季繁眨了眨眼,垂睫看向置頂的首評內容。
陳碩V:【一切異性搭檔均屬工作安排,請各位理性討論。我本人作為公眾人物,接受能力強,如對此安排有任何不滿,可私信聯系,或請移步上條微博。切勿牽扯無辜,否則本人將視情況逐條發送律師函,并作刪除拉黑處理。】
季繁:“……”
不得不說,陳碩最后這句話還挺有威懾。加之他自身影響力,底下有一水的大V轉發宣傳,粉絲團也齊上陣刷屏。
季繁特意瞥了眼發布時間:15:00。
距今不過五分鐘。中途,服務器還至少斷了三分鐘,樓層竟然蓋到了116.5k條之高,點贊數更是多達389k。
季繁看得瞠目結舌。
她隨手碰了碰玻璃屏,頁面即刻跳轉到該條評論最新回復的地方。
愛吃章魚小丸子的周:【666,我哥這波帥啊,我們葉子終于等到碩哥維權了!】
陳碩的葉子:【姐妹,我這粗略一看,你就該坐小孩桌,咱哥這哪是給自己維權啊!這明明是快有嫂子了好吧?[偷笑.jpg]】
此生唯碩:【毒粉別來沾邊哈,沒看哥哥打得話嗎![發怒/]“工作需要”四個大字明晃晃擺那兒,不認識么?!】
陳碩的小嬌妻:【就是說,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有人硬磕男女工作伙伴的cp啊!抱歉,我家哥哥事業心強,不約!】
敏銳地察覺不對,季繁沒再往下看,而是轉回初始位置。
首評下緊跟了兩條主辦方官博的評論,清一色的轉評贊三連,文案正式:【歡迎加入,期待合作。[握手]】。
與之對照,那位節目導演的回應就顯得特別許多。甚至能完全沒架子似地同他插科打諢。
15;01,鄭之之舟V:【碩哥說的什么話,您能賞臉來,我簡直是受寵若驚、榮幸之至!/勾引.jpg】
同一時刻,陳碩V:【鄭導說笑了,您能愿意把北辰校花分給我做搭檔,才是我的榮幸。】
至于剩下其他人的留言時間,就來到了系統維修之后。
“喂,季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去不去給個準信啊!怎么半天不見說話?”
聽筒電音滋啦一下,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季繁:“……”
忘記還有這么一茬。
明白自己不僅冤枉了季南買無用熱搜,而且又不知不覺冷落他好久,她難免心虛地咳了聲。
而后裝模作樣地給他捋毛道:“哥哥。”
簡簡單單的疊詞。
一招制敵,季繁屢試不爽。
季南果然熄火:“算了。”
“反正腿長你身上,去不去隨你。”
說完這句,季南匆匆撂斷電話。
然后,季繁舉著手機聽完了54秒的忙音。
第25章 曲解 “他目前有女朋友嗎?”
不知是不是巧合, C市和A市近來的天氣狀況總是輪換著來。
季繁剛出機場,霧蒙蒙的陰天就落下幾滴雨,緊接著由淅淅瀝瀝, 再到滂沛瓢潑,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寒風吹得急,硬生生將水珠改了軌道,濺至季繁的臉上,冰涼透心。
季繁面無表情地拎起行李箱, 轉身回大廳。
雷聲漸大, 轟轟隆隆地撞向透明的玻璃窗,宛如黑暗中沉寂已久的猛獸,誓要與所見光明同歸于盡。
屋內通明亮堂,人流南來北往,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事情忙碌奔波,形色倉促的, 哪有空關心別人。就像這地球啊,少了誰不是一樣地轉。
季繁短暫在靠門口的地方徘徊一陣, 確認雨勢一時半會不會小以后, 才徹底死心,插空尋了個墻角, 慢騰騰地挪過去。
行李箱轱轆滑過地面, 帶起不小的聲響。但在這眾多紛擾的場景下,又顯得格外稀松平常。
季繁斜倚住墻面,掏出手機看。
時間不早不晚,剛好是凌晨五點。
下飛機不久,消息都還沒來得及處理。所有app的小紅點堆了滿屏。
季繁打算先撿重要的回復。
節目組郵件是昨晚就發來的,附件內容很簡單, 一個壓縮的zip文件夾。
解壓打開,里面包含了張海報宣傳圖、拍攝合同以及相應安排等。
季繁當時沒心情去仔細看,大概掃了眼時間安排就回復了“收到”過去。
對面沒立馬回,反而在剛剛才催促讓她添加工作人員的聯系方式,并把簽好字的文件電子版盡快返回。
“……”季繁現在靜下心想想,竟覺得這件事多少有點離譜。
整檔節目從頭到尾都在給她透露一個重要信息——臨時起意。
季繁默了默,下載好合同轉發給季南:【你幫我看看這合同能簽嗎?】
Allergic:【引用Allergen:“到了吱一聲”|吱。】
季南:【?】
季南:【你能再敷衍一點嗎?】
季繁回了他一個“杰瑞翻白眼”的表情包。
季南估計懶得和她計較:【能簽,說了很多遍,是咱家出的錢,自然包括所有嘉賓和評委的通告費這些。怎么你還擔心我把你賣了不成?】
季繁動指敲字:【我不是說這個。】
頓了兩秒,季繁問:【你請陳碩來,花了多少錢?】
季南:【啊,你問這個干嘛?】
季繁沒客氣,直接點明:【我要雙倍!】
季南:【……】
說完這話,季繁吐出一口悶氣,心情總算開朗很多。她按滅手機屏,就勢坐在地上,手扯過一旁行李箱的拉桿,曲腿支地,閉目思索著。
季南不清楚陳碩就是陳石頁。
可祝霜明白。
但祝霜又只提,是陳碩賣了面子幫她爭取到錄制機會。那意味著,季南并沒有把家里的關系捅到明面上去。
然而,季南最開始似乎不知道,陳碩也會參加本次節目的錄制。否則他昨天不會以此來炫耀求夸獎。
在季南眼里,陳碩是屬于頂頂厲害的人。
做音樂這行的,全靠本事吃飯。可流量時代的畸形發展,卻讓真正有才的人淪為笑柄。
陳碩的憑空出現,或多或少改變了一些行業中規定俗成的標準。
因為他堅持不露臉。
可這次綜藝……
陳碩他難不成打算,戴面具錄完一整期嗎?
一想到這兒,季繁就有點煩燥,心情就像今天來時的天氣,晴轉多云。
豆大的雨滴疏落,室內空氣隨著來往不歇的人群,染上了些許潮汽。
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冷風一陣接一陣地灌入。季繁冷不防地瑟縮一下,雙手環上暴露在外的雙臂,忍不住搓了搓。
混沌的思緒還在繼續。連續待機快二十三小時,困意驟然來襲,迷迷糊糊中,她又回憶起昨天晚上那條微博。
季繁猛地睜開眼。
“……”疲倦一哄而散,她慌忙拿出手機,快速摁亮,徑直點進了大眼圖標的軟件。
只見熱搜上果然出現一條新的話題。
#油畫圈Fleur太太點贊陳碩微博#
或許是藝術圈子的活粉量不高,也可能是陳碩影響力過大。
是以,這條tag自出現開始,熱度一直不算高,只有零散幾條轉發,和不超千條的評論。
季繁展開收件欄里的私信看了看。
總算松一口氣。
季繁垂眼看以前的留言,猶豫兩秒,還是按順序挨個回了。
除卻小部分人是順著網線爬過來問她是不是也欣賞自家哥哥外,大多數粉絲關心的事情都一樣:【Fleur太太您可算想起微博賬號了![淚]是最近終于要有新作品發布了嗎?】
裝死太久,季繁不太好意思表示自己的確沒有靈感,只能半打馬虎眼地回應。
Fleur:【嗯嗯,非常感謝各位小寶的一路支持與陪伴[擁抱],之前答應好的藝名代表畫作《繁花》已經在籌備當中,只是近來三次事情太多,比較忙碌,所以還需要辛苦大家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回復完老粉們的消息,季繁正欲退出,卻發現信息框底部有一條來自陌生人的最新私信。
camellia:【你好。】
兩個字,季繁看得呆愣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點進去。怕她有什么后續沒說完的話會由于留言限制而受影響,季繁干脆一視同仁地回關過去。
Fleur:【你好呀!^-^】
Fleur:【你是有……】
有什么事?
季繁雙手捧著手機打字,突然停下來。
唉,算了。要不還是等人家回復再說吧。
季繁嘆氣。
把輸入框里的字,一個個刪掉-
在原地漫無目的地等待幾分鐘。
季繁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節目組的郵件她剛回復過去,照他們拖延的處理效果看,估計一時半會兒地得不到應該得不到答復。
不如她自己想辦法。
季繁從季南那兒要來了為錄制預定的酒店地址,輸入進導航中,查看。
距離機場23km,相當于是由北郊到南郊的路程,周圍建筑倒是蠻眼熟。
季繁雙指放大上面的圖標,細細看了眼,才發現,就在南湖大學醫學部不遠的地方。
她最近一次回來C市,去的正是這里。
季繁瞥了眼打車費,直接截好圖甩給季南,言簡意賅地問:【能不能報銷?】
結果還沒等到季南肯定,季繁的手機便突兀響起,來電顯示是C市的陌生號碼。
季繁:“……”
條件反射性以為是陳碩又辦了張新卡,她接起,頗為無語道:“你是八爪魚嗎?需要占用這么多SIM卡嗎?我不是說過不會再拉黑了么,干嘛不相信啊。”
短暫間隔幾秒。
那邊試探性出聲:“那……那個,請問您是季繁同學嗎?”
季繁怔忡片刻,反應過來,這該是《一唱一和》工作人員打來的。
她有些窘,憨憨笑了兩聲,主動開口緩解氣氛道:“啊,不好意思。我剛剛……是在背稿。”
少年停了下,笑:“之前就沒少聽陳老師說起您,曾經只當他是表述夸張,現在如此交涉一番,我倒覺得,所言不算虛。”
季繁慢半拍“啊”了聲:“什么?”
“就,”少年提醒她:“陳碩老師。”
“他說您特有愛心,最喜歡小動物,日常說話三句不離比喻句。”
季繁:“……”
噎住半晌,她張了張嘴巴,平靜道:“哦。”
少年似是無所察覺,沒心沒肺般又大笑了幾聲:“誒,不逗你玩了,我們切入正題吧。”
“簡單介紹下,”他自報家門:“我是《一唱一和》的主導演鄭之舟,歡迎您來C市參與錄制。”
季繁扯起一抹禮貌的微笑:“您好。”
“廢話不多說,節目從此刻開始。”毫無防備地,鄭之舟念起流程,語氣不疾不徐:“本次綜藝擬采用大型戶外實景錄像方式,直播與錄播交叉融合,旨在——”
季繁:“?”
“等、等一下,”她慌亂打斷他,腦子里過了好幾遍兩人方才的對話,不可思議地向他尋求確定:“已經開始了?”
季繁臉上的笑意快要維持不住,僵硬地動唇道:“這么草率的嗎?”
“誒,誰讓世界,它本來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呀。”鄭之舟聽上去還挺得意:“如此才能體現出我們節目的獨特魅力,主打一個隨心所欲。這不得播出即紅啊,我的想法簡直天才!”
“……”季繁實在是無力吐槽他的樂觀,“不是,那誰在錄像?”
“除過最后的舞臺模式競技表演賽,其他場景都需要嘉賓們自行動手,”停頓好幾秒,鄭之舟不忘貼心解釋:“用手機錄就成,不必特意大費周章去自費購買攝像機。”
“不過如果您有這個實力,又恰巧十分自愿的話,”鄭之舟說:“我們自然能理解您想要無私奉獻的所做所為。”
“畢竟,節目組經費有限。”
周圍環境亂亂糟糟,季繁的沉默震耳欲聾。
“您是騙子吧。”一分鐘后,她說。
“嗯嗯?什么玩意兒!”鄭之舟的語調陡然拔高幾度:“我?騙子?”
“要不是你一下子讓資方把大半的資金劃到通告費預算里面,我至于臨時改方案嗎?!”
季繁沒想到還有如此緣由。
少年委屈起來:“大清早起來累死累活地想了這么個主意,死了多少腦細胞,你知道嗎?還說我是騙子。”
季繁想道歉,奈何插不進話。
“嗚嗚嗚,你說我容易嗎!一個普通的高中社會實習活動,學校本來只要求說,拍個街頭采訪類短視頻就成。”鄭之舟越想越氣:“結果辭哥非說讓他家藝人露露臉,不如辦大點。成,他是我哥,我沒話說。”
“可不過三天,人家反口說不辦了,讓我隨便吧。”他絮絮叨叨:“后面我自己想辦法交了作業,結果又改主意,堅決要辦。”
“那就辦唄,憑啥非得讓我當這個導演?不給一分錢,讓我白搭、自己找投資方就算了。還專門挑C市郊區,擺明見不慣我比他瀟灑好過。”
季繁注意力轉移:“辭哥?”
鄭之舟氣上頭,直呼其名:“謝久辭。就是陳老師他的頂頭老板。”
季繁手下緊了緊。
她正要問:你口中這個謝久辭,今年是不是也剛上大學。就察覺到身后有人拍了拍她。
季繁話音止住,沒立馬轉身。
她先朝空余位置移動幾步,給他騰出道。
而后,她才垂眼用掌心捂住聽筒,低聲朝來人說明情況:“抱歉,在打電話。沒注意擋您路了。”
那人不言語。
季繁心頭憋著事兒,禮節性頷首后,不再管他,轉回去繼續:“是南科大學的謝久辭?”
得到預期答案,她難免多嘴:“那他目前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
身后的人回答她。
第26章 舊事 “好巧。不巧。”
熟悉的音色令氣氛一瞬凝滯。
季繁緩緩回頭, 看向他。
廳內燈光亮堂如晝,窗外雨勢不見小。鋪天蓋地的霧,蒙蒙籠在不遠處, 如同畫中風景。
候機室人滿為患, 疏散口處不知何時被人強拉了紅色的橫幅線,只出不進。
時間仿佛慢下來。
其余一切漸行漸遠,只有呼吸莫名停頓。
陳碩雙手插兜睨她,薄唇抿直, 卻刻意般忍耐著, 未發一言。
四目對視良久,鄭之舟的聲音才從手機里幽幽飄蕩出來,濾過電流仍難掩揶揄:“沒有啊,不過你問這個干嘛呀?你們是不是認識?哇, 小姐姐你不會是我哥以前的追求者吧!”
季繁“啪——”地一下撂斷電話。
想來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于是她硬著頭皮張了張口:“……好巧, 又見面了。”
陳碩語氣淡淡:“不巧。”
“……”得了把柄,季繁心虛地別過頭, 不再看他:“哦哦, 那你趕緊走,當作沒看見我吧。”
陳碩氣笑了:“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說, 讓我把你當空氣呢?”
季繁覺得有道理, 開心地轉回身來,眼睛亮了亮,問:“可以嗎?”
陳碩:“……”
看著她自見面以來難得活躍的狀態,他對此終究是沒再多說什么。
他掃了眼她手中捏著的拉桿箱,微抬下巴,示意道:“給我。”
季繁下意識想拒絕:“不用了吧, 你自己的都還沒……”
話到一半,她止住,視線往周圍打量一圈,沒發現他的行李箱。
“你東西呢?”
“什么?”陳碩沒理她前一句話,自顧自地俯身下來,伸手去接她的。
目光落于她細弱的腕上半秒,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她尾指旁邊一寸之地,將將好的距離,不算唐突,但又有如牽手。
季繁模樣略有困惑:“你的行李箱呢?”
陳碩:“昨天下午打包好,快遞到住宿酒店的前臺了。”
“……”
季繁思考兩秒,誠懇地點了點頭,道:“你真聰明。”
陳碩偏頭看她一眼,沒回話。
兩人半晌無言-
兩小時后,雨幕短暫消歇。
陳碩望了望門外零落的碎珠,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桿處輕叩幾下,側身詢問道:“帶傘了嗎?”
季繁以為是他要用,臉頰蹭上一抹慚愧的紅暈,搖頭,悶悶地答:“……忘了。”
又忘記帶東西了。
她記性不如姜宸。
高中時偶爾幾個假期,和家里人一起外出旅游的物件總是帶不齊全,常常忘丟證件,少拿衣服的。
季女士出門在外,沒少因為這些事情跟她發脾氣,就連她那個一向秉持公平公正原則的老爸都沒忍住地附和說過她幾回,話里話外都在拿她和姜宸做比較。
長此以往,季繁也就養成了說完理由后,自覺挨罵的習慣。
她低著頭等,卻沒等來相應的答案。
而是一件兜頭而下的外套。
季繁胡亂扒拉下來,把衣服抱在懷里,茫然地瞧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陳碩面上表情沒怎么變,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他半身只剩一件純白色的半袖打底,光是讓人看著都冷。
季繁伸手想把衣服遞回去,卻被他提行李的動作制止。
“誒,不用你幫我拿箱子的。”
雷鳴忽現,將她不就不大的音量淹沒,陳碩像是沒聽見一樣,單手拎了箱上的提手,另一只手扯過她懷里的衣服,甩抖開來,重新裹在她腦袋上。
猶豫兩秒,他湊到她耳邊說了句“抱歉”。
季繁因他這一系列動作發懵片刻,沒有來得及作出什么反應,眼前便是一黑。
下一秒,她被人用力壓著腦袋,扣進懷里。
視野全部剝奪,她側身貼在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凌亂又急速的心跳和脈搏。
他半擁著她推門踏進雨布之中。絲絲縷縷的濕,讓衣服布料上面浸染的香味發酵擴散,季繁呼吸滯后幾拍。
陳碩一路護著她,快步行至停車場,一直到沒雨的地方停下。他松手,輕柔拉開蒙在她頭上的衣料。
“那真是巧,只能麻煩你陪我淋場雨,感受一下遲到的青春。”少年收起沾水的外套,單掛進肘彎里,笑得張揚又無賴:“因為——”
他抬手撥開她額上的碎發。
“我也忘帶了。”
說這話的時候,陳碩眼睫和發絲上都掛了水珠,身上那件內搭已然濕透。
他們站在停車場入口的位置,不遠處就是大片的雨霧。他頭頂亮燈,說得隨意,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時的狼狽。
他垂頭勾了唇角,發梢上的水珠就勢匯聚滴落,于空寂中回響,在無聲中呼應。
白燈折射,四面八方滿是光的痕跡。
季繁不可否認。
這一刻,七零八碎的光影終于穿透了她心上凝結成霜的堅冰,年少時力誓封存的占有欲望,在她難以描述的荒蕪中掙扎破土。
好巧嗎?
是,好巧-
陳碩囑咐季繁在停車場門口等會兒,然后小跑去里面開了輛黑色的越野車出來。
他把車停在她面前,徑直從駕駛位走下,到她跟前,沖副駕駛的位置歪了歪頭,道:“天氣太冷,去車里面坐著。”
季繁乖乖應好。
走過去,拉門鎖,意外沾了滿手的水。
季繁愣住一秒,回過神的視線擦過未見雨痕的車身,最終聚焦于一處,靜靜落在干凈透亮的反光鏡上。
她看見他逆光掀開后備箱的門,將行李箱扛至肩上,小心翼翼放進去。
少年額前被雨水浸潤的中分劉海,隨著他躬身而下的行為,垂落在眼尾,遮住幾分好看的眉宇。赤燈闌珊直射,他的面容被陰影覆蓋,脊背自甘彎折。
季繁突然很想哭。
她想,陳碩果真是個從頭至尾的騙子。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陳碩很快就關上了后備箱,沉悶的聲響驚閃車尾大燈,紅光撲朔兩下。
他拍手抬眸,余光正撞上她的眼。
“怎么了?”陳碩一頓,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與無措,他回身繞過車尾往她身邊走,卻在距離她半步的地方止步。
“……是我把你逼得太緊了嗎?”
季繁心里默數。
不忍心永遠,那就冷他十分鐘吧。
她不言,陳碩無可奈何地輕嘆一口氣:“不管怎么樣,咱先上車,行嗎?”
季繁悄悄看他一眼,覺得他態度勉強算好,決定減刑到五分鐘。
C市機場建起沒多久,旁邊停車場是由原先的谷地改造而來。天然的灌風口,寒風如往常般瑟瑟涌入,掀轉起鋪落一地的干涸黃葉。
空氣中塵埃漂浮,夾雜這破舊衰敗的氣息,溢滿愛人的鼻腔。
可能風沙太大,或許雨聲玲瓏,他們默契地對視,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僵持不下。
安靜半晌,在離倒計時還有不到一分鐘的時候,陳碩驀地笑了笑。
“歲歲。”
意料之中沒有回應。
“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我吧。”
少年緩緩移開眼,沒頭沒尾冒出這么一句。
季繁被激,差點忘記數秒,就要脫口而出去懟他。什么叫喜歡,要真是不喜歡,她的情緒何至于如此變化。
如果不夠喜歡,傻子才會浪費精力聽你講這一堆廢話。
哦,對了。
還有三十二秒。
“你和我今年十八歲。”陳碩話仍在繼續,“或許從本質上根本就不懂何為喜歡。”
“你總自以為是地想將我對你的情感歸咎于責任和失去,可你自己呢?”
“你分得清楚嗎?”
陳碩驟然抬眸,黑漆漆的眼中閃爍著碎點星光:“口口聲聲喜歡過我,可你喜歡的究竟是我這個人,還是我曾經帶給你的某種感覺?”
季繁不認為這兩者之間會有沖突分歧。
喜歡人,和喜歡感覺,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無法分割的。
許是她眸中的不解刺痛了他,陳碩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笑意,淋雨后遲來的涼意自頭頂蔓延,傳遍至全身各處。
他不受控地伸手,妄圖去拉她的手,卻在即將觸碰的時刻猝然調轉方向。
陳碩認命般閉了閉眼。
終是無力握拳,掉落在身邊兩側。
可惜季繁顯然沒注意到他當前的神色。她正低眼沉浸在自己的冷戰計時讀秒當中。
三秒。
兩秒。
一……
“啪嗒——”
季繁的手背上滴落一點水珠。
溫度滾燙,不似雨花冰涼。
灼得她連仰頭都費力。
頃刻間,季繁渾身僵硬。
“你知道我為什么出道以來選擇在公眾面前佩戴面具嗎?”陳碩沙啞的嗓音帶著顫,自說自話道:“說起來,估計你不信。最荒唐可笑的理由,是我怕你忽然有一天意識到,我和鏡頭下的那個人,并不一樣。”
“這種感覺很糟糕,對吧?”陳碩喉結淺淺滾動,語氣飄忽:“就和現在你面前死纏爛打的這個人一樣虛幻偽善。”
“你可能奇怪,我明明答應你,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去A市陪著你,怎么卻在拒絕時,偏讓你抓了個正著。”
季繁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出聲:“……你的意思是,故意讓我聽到的嗎?”
身后風聲鶴唳,她卻仿佛雙耳失聰,電流一遍遍刺激著她薄弱的神經,最后一道防線崩塌,猶如火山塌陷,久違的痛苦感覺將她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密密麻麻又不留余地。
腦內嗡嗡轟鳴,似破舊運轉的機器再也難抵時光的摧殘。
她忍不住渾身抖動,冷意自背后入骨。
顧不上去看他發紅的眼睛,盡管她也隱約能夠預料接下來的真相,會讓他們彼此痛苦加劇,悔意只增不減。
季繁手下死死拽緊了上衣的衣角,喉嚨苦澀難耐,整個人壓抑又破碎。
“……是。”
陳碩這般回答。
“哦。”季繁裝得平靜,心臟外的堅冰碎裂,尖銳的斷痕比刀子凌厲。
她笑得比哭要難看,強烈痛感陣陣襲來,讓她手指無法控制地顫。
“……為什么啊?”
“陳石頁。”
她想不明白。
為什么他要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來傷害她。
畢竟,那曾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其實不在乎這個結果。
因為人活在世,總有些難言的苦衷。
她氣的、她無法理解的,只是——
他從始至終不曾解釋一句。
可他方才告訴她,這一切是他蓄意為之。
季繁更加難以接受。
“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難。”
陳碩語句卡在胸腔,他一字一頓說得艱難。
“為難?”季繁抓住了關鍵詞。
“你高二那年寄回來的情書,我有看到。”陳碩大抵陷進了某種回憶,在漩渦中掙扎,笑意晦澀隱在恍惚眼底:“寫得真的很好,遣詞造句倒是令我意外。實話講,我挺開心。但也偶爾會為此感到難過。”
“我教你那么久,竟不比他的半年。”兩道目光交匯,他唇齒相碰:“而且——”
“如果你執意希望盛夏永晝,又何必要讓我去作秋日敗葉陪襯?”
季繁徹底聽懵了。
第27章 緣法 “她喜歡他,是她的事兒。”……
早上七點, 季繁成功躺在了酒店大床上。
她目光死死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像是要把墻壁戳出一個窟窿。
心里梗著事,她煩躁地閉眼, 翻了翻身。
在床上連滾了好幾圈后, 才磨磨蹭蹭、又略帶猶豫地扯過旁邊手機,給李佚笙發了條消息。
Allergic:【寶,你睡了嗎?我睡不著。】
沒過一分鐘,那邊回復過來。
L.:【……】
L.:【我過的是北京時間。】
季繁接著編輯:【哦哦, 那我換個問法。你現在腦袋清醒嗎?[愉快]】
L.:【……有事直說。】
看著她似不耐煩的語氣, 季繁笑了笑,手撐著身子坐起來,干脆直接搖了個電話。
對面很快接聽。
“喂,笙……”
“稍等。”
一陣窸窸窣窣的細碎動靜之后, 冷冰冰的女聲響起:“好了,我出實驗室了, 你說。”
季繁愣了一下,注意力被她轉移:“什么實驗室?”
“藥化實驗室。”李佚笙的語氣很平, 透露著疲憊:“你忘了, 我是理科生。”
“哦哦,聽上去好高級啊。”季繁雖然不懂她這些說法, 可情緒價值提供地非常到位:“姐妹你真的!太棒了!剛上大學就能接觸到這么厲害的東西, 簡直是吾輩楷模,比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人強多了。”
“……”
話落,對方靜默兩秒。
“第一次聽說,當牛馬還分三六九等的。”
季繁難得被噎了下。
懟完她以后,李佚笙心情聽上去倒是舒暢許多,緩了緩, 問她:“你怎么今天這個點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季繁長抒一口氣,甜甜地笑:“因為,我想你了呀。”
李佚笙顯然不信:“哦,是嗎?”
季繁正要點頭給予肯定,就聽她緊接著又跟了一句證明條件:“那你答應我,等會的聊天不能摻雜任何情感話題。”
聞言,一個溢到嘴邊的“是”字,就這么被季繁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她悶聲撒嬌:“笙寶~”
“嗯?”穿透電流的聲音總算在她這余音繞梁的尾調攻擊下,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溫度。
李佚笙笑:“一開始就讓你直說,偏不,大早上的,也不嫌浪費大家時間。”
季繁不說話了。
似是察覺到氣氛的異常,接電話的人反而就著話頭跟她閑聊:“你軍訓結束了?”
季繁“嗯”了一聲。
“不應該啊,”李佚笙含著隱約調侃:“怎么,人家真來還債,你這個債主又不愿意了?”
“也沒,”季繁越說越小聲:“……不愿意。”
“那愿意的話,你居然有空能記起我,真是奇了,難不成今個太陽打西邊升的?”
聽出她聲里的揶揄,季繁垂著眼,糾結地揪了揪自己衣角。
兩分鐘后,她咬了下唇,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道:“啊算了。我就是想問,之前高二的暑假,你轉學前幫我寄的那封……”
“什么?”李佚笙那邊忽然響起亂七八糟的背景音,男女聲紛雜吵鬧,忽遠忽近,聽上去像是在喊她的名字。
“誒,陳夢,我馬上過去。”
季繁的話被打岔,沒能說出口。
“歲歲。”李佚笙壓了點嗓子,“抱歉,我這里有點急事,你直接發我微信吧,我忙完回你。”
“好……”
話音未落,忙音占據耳膜。
氣氛陡然安靜。季繁重新躺回床里,一把拉過旁邊的被子悶在腦袋上,自我欺騙式地逃避。
半天后,復又磨磨蹭蹭地長嘆口氣,掀開,探手摸了手機過去。
厚重的白棉被將窗外光線格擋,烏漆嘛黑的一片,她摁開屏幕,亮光閃過。
微信界面躺了好些紅點,全部來自同一個聯系人。但季繁此時沒有想理她哥的意思。
指尖輕輕劃動,就到了稍靠下的位置。系統紅字跳出一條醒目提示:【您有一筆轉賬24小時內未接收,已過期。】
季繁慢吞吞地轉了下眼珠,手指觸屏飛速摁了摁鍵盤:【錢我沒要哈,退回去了,你快看看到賬沒……】
不行不行。
搭話的方式太刻意。
季繁皺眉,長按叉號。
很快刪干凈,打字:【誒,錄制什么時候開始啊,你知道不……】
唉。
有點蠢。
季繁這次才是真真正正地犯難。
回來的一路上,她可算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大概率,兩年前陳碩收到的那封情書,并不是自己所寫。
季繁是在高一秋季學年的后半學期,自江川跨省轉學,進入了A市北辰附中就讀。
次年五月,她主動結識同班同學李佚笙。
一開始,人家并不怎么搭理她。后來兩人之所以能建立起非一般的革命友誼,可以說,是全憑季繁一意孤行地糾纏。
當然,這其中,遠在C市的陳石頁也算占了一點點功勞。
原因不在其他。
主要是青春期懵懂,少女心動總勢不可擋。
李佚笙喜歡謝久辭。
大家都不知道。
她自以為隱瞞得天衣無縫,卻忘記遮掩說話時閃躲的眼神。
周圍人里,只有季繁猜得到,看得明。悟破不說破,甚至自愿以秘密交換,是年少季敏能拿出手的最大真誠。
北辰附中最不缺虛偽。
能進這所學校的,除過譬如李佚笙這種個例,大多數學生家條件都不會太差。
或錢或權,或兩者兼具。
個頂個的,全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少爺小姐,耳濡目染養成傲慢。
眼高于頂,對外來人員最為排斥。
李佚笙是他們眼中的異類。
所幸她內心足夠強大。
季繁有時還挺佩服她。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遭受那些個不公待遇,估計早崩潰了。哪能一門心思地學習,跟個沒事人一樣。
仿佛他們口中謾罵詆毀的與她無關。
季繁眼睜睜看著她從第一次考試和自己并列倒數一二,一路逆襲飛躍,到穩居年排大榜的榜首,跟謝久辭爭得你來我往,說不敬佩是假的。然而人家不理她,卻是實打實的真。
終于,事情轉機發生在文理分班的最后一節體育課前。
彼時朱夏正炯,濃密梧桐剪碎光影。
季繁時間來得特別不湊巧。
餐廳里面,充斥著無聊的閑言碎語,季繁沒李佚笙那樣的忍性,當場就砸了碗。
“說說說,你們有證據嗎?就亂講,造女孩子的黃謠有意思嗎!”
她難得一次發飆,喚醒骨子里潛伏叫囂的暴戾,黑沉沉的眼如有實質地掃過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帶了點嗜血的瘋魔。
“你們以為自己多干凈嗎!傲氣得要死,喜歡人家謝久辭不敢說,就在這里嗶嗶賴賴!”她冷笑,“有本事去追啊,有志氣也拿個第一看看啊,不是說簡單嗎!你們誰行誰上啊!”
季家在A市聲名顯赫。眾人無不忌憚季繁身后的家世背景,沒人不敢當面撕破臉。
方才鄙夷不齒的氣焰消散幾分,可那態度卻不見客氣:“季繁,你替那種白眼狼抱不平干嘛!”
“你說我們傲,我看她才是吧,你說你幫她這么多回,她有哪回念你好了!”
她們越說越來勁:“每天甩張臭臉攔你,不知道的,怕都要是以為你賊喊捉賊欺負她了。”
李佚笙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視野里的。
季繁頓時慌了下,因為她并不知道,李佚笙是究竟何時站在的門口,也不知道,她到底聽見了多少。
結果等她再回神時,門口人已經走了。
季繁忙追出去。
后來事情的發展自然而然,卻又始料未及。操場靠墻的角落,季繁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懵了一瞬。
“代寫情書?”李佚笙眼神狐疑。
“哎呀。”季繁支支吾吾,瞥向操場中央,眼睛一亮:“你就當給自己寫一封嘛,我照著學就成,不算代……”
“哦,我沒這個需要。”李佚笙惡狠狠地揪下一片花瓣,“不寫。”
“……”
季繁喪氣低頭。
人家確實不太需要。
和悶葫蘆陳石頁不同,謝久辭大概就差直接把心掏出來給李佚笙看。連班主任都驚訝說,以前從來沒見安分守過一天校規的人,最近竟然破天荒地開始老實穿起了校服。
想起這個,季繁便忍不住嘆氣。
跟謝久辭的觀念不同,她堅持認為,喜歡應當是靦腆的、無聲的、隱秘的。不需要額外地大張旗鼓,也沒必要虛張聲勢。
或許,喜歡這個詞語本身便無比浪漫。在一起時就朝夕生活,平平淡淡,又偶爾心動。分開后就兀自陪伴,默默無聞地用行動詮釋告白。
最終只有在經歷了量變與質變之后,才能走向它應有的終點。
季繁始終相信,命運對感情自有定論。
至于結局或喜或悲,均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天若有道,定不會讓有情人分離。
她喜歡他,是她的事兒。
不帶任何目的,就單純地感覺這個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她一見他就笑。不見他,就很煩躁。
所以,來A市的小半年。
季繁都在本能排斥這座沒有他的城市。
不得不說,老人起名確實玄學。
她性格敏感,而石頁……
真的跟塊石頭差不多。
他們兩個人。
一個不喜歡說,一個不愿意聽。
誰都深藏不露。
季繁不清楚他對自己的感情是否和她一致。不該是由習慣產生的熟捻,而是一種,情非得已的歡喜。
那段時間,她忽然很想問一問。
“時間差不多要回去上課了。”鈴聲響起的同時,李佚笙攥著蔫巴巴的花梗跳下單杠。
季繁反應慢半拍地跟上。
往前走兩步,李佚笙回頭,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了句什么。
盛夏里的蟬鳴嘶啞聒噪。
季繁沒太聽清:“你說什么?”
“我說——”女孩垂眼,深吸口氣。
她停了很久,緩緩伸手。
“這個給你。”
季繁目光跟隨她的動作下挪:“……你不會是薅完花后手還癢,就想折磨我吧?”
邊說邊悄摸往后退了半步。
李佚笙抬眼瞥她,表情很不耐煩:“要不要,不要拉倒。”
說罷,她作勢去扔。可惜下一秒,被自后方涌來的一股蠻勁扯住手腕。
“要要要。”季繁點頭如搗蒜,生怕她不相信一樣,環過她的肘捧心道:“剛開玩笑的,別氣別氣,剩兩瓣的花多漂亮啊,跟兔子耳朵一樣,扔掉多可惜。”
墻角驟忽有風起,空氣燥悶得出奇。枝蔓恣意搖曳間,碎了些流年浮光。
“我這人不喜歡交朋友。”李佚笙面無表情。
季繁動了動唇。
絞盡腦汁想了半晌,她還是沒能找到緩解尷尬的辦法,索性堪堪住嘴,權當聽不到。
“但我可以送你兩個心愿。”
季繁當即來了精神:“阿拉丁神燈嗎?”
“……你這么理解也成。”
“那我開始咯。”
“嗯?你不需要時……”
“第一個,做我的好朋友。”
李佚笙默了默,問:“第二個呢?”
第28章 玩味 “看夠了么?”
思緒飄轉間, 掌心傳來震感。
季繁回神,垂眼看向亮起的手機屏幕。
是陳碩的微信小號。
Chen.:【我后悔了。】
季繁眼睫顫了顫。
抬指,到回復框處。
藍色豎線圖標閃閃爍爍, 正如她忐忑難平的情緒, 雜亂無章。
兩秒不到,消息被撤了回去。
緊接著他又發來:【……你是什么時候把我加回來的?】
話題轉變得快,季繁沒心情應付他,直接點叉退出了界面。
后悔?
后悔跟她表白?
還是后悔現在兩人不清不楚的冷戰?
季繁煩躁地搡了把頭發。
把手機按成待機狀態, 爬下床去洗澡-
綜藝拍攝前的花絮采集, 定在上午十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騙子”兩個字給了鄭之舟太大沖擊,后續更改的錄制安排竟出奇嚴謹,場景、燈光和造型,一個沒落。
短短幾個小時, 就能安排得如此井然有序。
季繁心中暗自訝異的同時,不禁感慨, 人的潛力果然需要應激反應才能擴展。
化妝間估計是臨時搭建的,就在酒店六層拐角, 里面布局和嘉賓們的住宿環境一樣, 標準大床房,進門左手邊就是衛浴室。
季繁到的時候, 人已經聚了很多。屋子的空間本就不大, 工作人員又在便衣外統一套了件帶有節目logo的純黑馬甲,攝像機架在四角,大燈明晃晃地開著,整體氣氛更顯逼仄。
大概是注意到門口動靜,其中一個長相秀氣的男生抬眸往外掃了眼,即刻揚手, 喊停眾人討論,所有人目光一致,齊刷刷地望過來。
季繁突然莫名緊張。
“那、那個……我應該沒走錯吧?”她咽了咽口水,臉上笑意微僵,不自在地側了點身子,指著門牌問:“609是這兒嗎?”
然后她就看見,被人圍坐中央的那個男生彎唇朝她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季繁還沒緩過神。
他又說:“我們這,是906。”
“啊?”
季繁難免懷疑自我。
她慌忙收回半踏進門的腳,眨巴眼睛看了好幾遍,甚至還歪頭模擬倒立視角,又出聲讀了一次才敢確認:“是609沒錯啊。”
房里有人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不是,小姐姐你太給面子了吧!這個狗嘴里哪能吐得出象牙?咱舟導今早剛跌的份兒,可算是讓你給補回來了。”
“就是,”旁邊地上盤腿坐著的另一個男生緊跟著附和,順手撩了一把染成彩虹色的頭發,頗為憤憤不平。
“要我說,阿舟你就是太喜歡較真兒。人家說騙子就騙子唄,咱們一幫人既不騙財、又不騙色的,行得端坐的直,小心眼的人愛說說唄。”
“小心眼”的季繁覺得很冤枉。
幾人鬧哄哄地,沒一會兒,話題就被扯到了一邊:“不過,阿舟。你說陳老師他到底來了沒有啊,怎么發了半天郵件,連一句都不帶回的。他要是不來的話,我們不都白準備了。還有什么折騰的必要么?”
被問話的鄭之舟沒搭理他,依舊大敕敕靠在床側,只稍偏頭,朝門外喊了聲:“喂——”
季繁不明所以地豎起食指指向自己,蹙眉,用口型詢問:“嗯?我嗎?”
“對,在跟你說話。”鄭之舟點了點頭,表達肯定后,說:“找人還是報道?”
季繁下意識糾正他的用詞:“試鏡。”
“……”鄭之舟臉色一沉。
他這個人最好面子,之前接到任務的第一時間,就是廣而告之給自己的狐朋狗友。說是他哥打算出資捧他當導演,戲稱往后再見面,論資排輩,他也該是個高階人物。
可事多敗于言。
先是他哥背后出爾反爾,擺了他一道。
而后,今天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節目嘉賓當眾打臉,質疑專業能力。十幾歲的少年最是好面子,要說不惱火,恐怕連他自己都不信。
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泄,正好有個不巧撞上來的,鄭之舟免不得幾分裝腔拿調。
“哦。”少年語調平平,無所謂聳肩,道:“試鏡么,我個人認為不必。現在正式通知您,您剛剛由于左腳先邁進門,已經被pass了。”
季繁困惑不解:“您說的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嗎?”
“有啊。”他拖長語調,重重咬字道:“因為我——”
“心情不爽。”
“……”
季繁一愣,想提醒他違約金的賠償問題。
恰巧他下面一句就以一種調侃的語氣,頗為頤指氣使地仰面道:“還有什么疑問嗎?沒有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季繁張口,正欲答話,卻被搶先一步。
有人站到她身后,低低沉沉的嗓音,任誰都能聽出不悅,言簡意賅只有三個字:“鄭之舟。”
少年登時站了起來。
季繁總覺這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
她慢騰騰轉身看去。
就見三米開外的距離,站了一個穿著黑衣的男生。和房間這群渾身充滿青春朝氣的少年們不同,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典型上位者姿態。
季繁未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
男生沒管她,繼續往前走幾步,立于屋門旁站定。他別開頭,漫不經意地看了眼號牌。
沒一秒又轉回來,屈指在門框上不輕不重地敲兩下,而后抬睫,嗤了聲。
周遭空氣宛如凝固。
許是他的氣息太過壓迫,距他最近的季繁冷不防感覺背后一陣寒瘆。
鄭之舟的架勢立馬弱了幾分,忙不迭快步過來,憨笑幾聲道:“辭哥。”
話落,沉默再一次長久地蔓延開。
謝久辭臉上冷淡至極,不過才從高中畢業幾月,他就跟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要單論模樣,倒也跟從前無甚差別,只是目前所展現出的通身氣質,竟與季繁記憶中的那個烈如驕陽的少年大相徑庭。
自高一下學期文理分班以后,季繁就很少見到謝久辭。偶爾幾回,也是去找李佚笙時,順帶看到的。
每一次,他都是從外面回來。手上松松捏著個粉色保溫杯。和她對上眼的一瞬間,免不得要酸溜溜地調侃幾句。
而后重重把杯子往李佚笙眼前一磕,像極了小孩爭寵奪關注的慣用伎倆。
往往這個時候,李佚笙被打斷說話,總會下意識皺眉瞪他,問他在犯什么病。
氣得他轉身就要走。
臨走前還不忘敲敲桌面,面露嫌棄地提醒季繁:“我說你差不多得了啊。”
兩個女孩停下來,抬眼看他。
“文科班整天到晚不上課的嗎?一天上午來四趟,擠得我有座位沒法回,你心里不愧疚?”
季繁想了想,確實是有一點。干脆拉了李佚笙起身:“走,咱下樓去我們班教室,我旁邊的座位沒人,寬敞。”
“嗯嗯。”李佚笙跟著點點頭,誠懇道:“抱歉,我之前確實沒考慮到這個問題,剛才不應該沖你發火。”
謝久辭被她們聯手搞得沒了脾氣:“算了算了,你倆個別瞎折騰了,光是上下來回的時間,估計四個課間加起來都不夠。”
“老實待著吧。”
他扯扯唇,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笑:“我走,行了吧。”
季繁心滿意足地坐回去,拉了拉李佚笙的校服袖子:“別看啦,他沒生氣。”
李佚笙輕“嗯”一聲。
那時的謝久辭,雖帶著少年的頑劣,卻也有著不可復制的義氣與風度。唇邊常掛著笑,或真或假,但絕無譏嘲之意。坦率真誠地傲視山巔,恐怕連天上月都無法與之比肩。
而不是,像現在一般。
說實在的,自李佚笙轉學,季繁很少會再主動去爬樓到理科班閑侃。
一方面,是沒了熟識的人,她和這座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點鏈接,隨著朋友的離開,輕易就被自己潛意識的“歸屬感”磨滅。
另一方面是,高考在即,陡然徒增的學業壓力和母親無端的指責,常壓得她難以喘氣,無力再去探尋其他。
畢業考試后高中同學聚餐,是季繁難得放松的時刻。燈紅酒綠的場合,少年們通往成人的世界,美名其曰:狂歡之夜。
KTV包廂的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燈火昏暗,她又一次意外地碰見了謝久辭。
北辰附中文理兩個拔尖班,好巧不巧,聚會地址撞在了一處。
少年低頭倚在墻邊,逆光。
看起來像是在等人。
季繁挑了挑眉。
甩干凈手上殘留的水珠,繞過他往里走。
毫無預料地被攔下。
“季繁。”
謝久辭垂眼睨著她,喊了她的名字后,卻沒再說話。
可季繁知道他想問什么。
“讓開。”
她沒給謝久辭好臉色,現在的她,在經歷了和陳石頁的冷戰之后,平等地討厭任何一個長嘴不用的人。
謝久辭沒動。
兩人就這么僵持了一分鐘。
然后,他說:“談筆生意?”
“?”季繁氣笑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你找錯人了吧?姜宸等會兒來,你和她談。我們家的事情,我可沒有話語權。”
言盡于此,她繞路離開。
“沒找錯。”謝久辭聲音淡薄,帶著點難以察覺的啞。
“陳石頁,認識么?”他問得隨意。
季繁腳步頓住。
“要求不高。”他的話如蠱似惑,引導她慢慢轉身:“秘密一換一。”
“……”季繁大腦猛地宕機。
她呼出一口氣,裝得坦蕩:“你想聽什么?”
“不對,不是我想聽。”謝久辭懶散掀起眼皮看她,輕描淡寫地顛倒黑白:“這取決于,你知道多少。”
“想做買賣,就拿點誠意出來。”他激她,“否則,我有權利終止合作。”
季繁終于認真打量起他。
謝久辭面色隱在陰影之下,薄唇緊閉,側臉的棱角更銳,神情晦默難測。
凌亂發絲垂落額際,雖不掩其俊美容貌,卻也再無從前那般意氣。
她這才發現。
他們兩某種意義上來講,還都挺可憐。
于是,季繁應了這樁交易。
再后來,那天晚上,迷霧幻象里光影交織。一墻之隔的兩人,伴著不同程度的鬼哭狼嚎,不約而同地陷入思想絕境。
“看夠了嗎?”
耳邊驀地傳來一句詢問。
季繁不自主地搖頭,心道,謝久辭怎么越混越慘,如今不僅瘦,而且面無血色,竟是連半分人氣都沒見。
仿佛獨自游蕩人間的異世孤鬼。
“呵。”
短且促的呼吸響起。
下一秒,灼燙的熱氣噴灑至頸肩,季繁猝不及防被人握緊手腕,從回憶中扯醒。
她抬頭,正撞進一雙黑不見底的桃花眸。
“陳……”
季繁掙扎想解釋,奈何來人似乎并不打算跟她廢話。
劍拔弩張的氛圍。
他單手輕捏住她的下巴,慢抬,以往秉持的紳士禮節盡數消匿。
周遭安靜得異常詭異。
陳碩盯著她發紅的眼框瞧了半晌,忽地淺扯開唇角,眸中情緒起伏,落于玩味。
“好看到走不動道?”
第29章 故事 “眼睛長他身上了?”
陳碩的出現很明顯是所有人始料未及。
空氣一瞬間凝固。
他漆黑的瞳仁里有無底漩渦悄聲翻滾, 鋪天蓋地的黑霧濃重,沉得叫人難以移眼。
季繁如同被他攝走魂魄。
屋內眾人不明所以,眼觀心, 鼻觀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無意外地從彼此眼里互相看出了“懵逼”兩字。
最終只好狂使眼色給最中間的鄭之舟,口型比劃著, 讓他上前去問問情況。
可惜念及謝久辭的威壓, 鄭之舟就算再怎么臨危受命,也不敢無端出言打破沉默。
于是氣氛就這么冷冰冰膠著著。
直到察覺到自周圍射來似探似究般的灼熱視線,季繁才猛地回神,想起身置何處。
臉上頃刻燒得通紅, 她眼睛邊不甚自在地瞟向一旁,邊扭動手腕, 推他,壓低聲音道:“陳碩, 你先放開我。”
普普通通挺正常一句話, 可加上她這番扭捏作態,落在少年眼里, 就全然變了味道。
“陳碩。”他稍稍垂首, 咬牙加重字音,重復一遍她話中對自己的稱呼,而后驀地輕嗤一聲。
“怎么,”陳碩淡淡抬眼,目光似有若無地順著她的方向劃過旁邊不發一言的那人,語氣不帶溫度:“眼睛長他身上了?”
“……”季繁徹底懶得再跟他掰扯道理, 干脆收眼回來瞪他:“放不放?”
陳碩言簡意賅:“不放。”
季繁氣急。
就在這時,謝久辭似是終于看夠了熱鬧,慢條斯理地插腔進來:“喂——”
僵持不下的兩人當即循聲轉頭。
“你閉嘴。”異口同聲三個字。
謝久辭:“……”-
單采錄制的地點在隔壁屋。
季繁和相應工作人員先一步過去。轉眼間,這邊房間就只剩下三個人。
鄭之舟躬身扯了扯墻角的電線,拉過來,接到電腦上,鼠標隨手往上一滑,就切到了轉播畫面。下一秒,女孩低垂眉眼調試設備的場景便非常直觀地呈現了出現。
顯示屏尺寸不大,卻足夠清晰。
電流滋啦的響聲過后,鄭之舟挪開位置,轉身拍了拍陳碩肩膀,遞了副純黑的套耳式收音耳機給他:“誒好了。”
“碩哥,你拍攝經驗足,能幫忙看看哪里繼續還需要調整嗎?”
陳碩沒理,似乎根本聽不見他講話。
片刻后,轉頭,忍不住地問:“不是,你過來做什么?”
聞言,謝久辭沒立刻回答。
他沉吟須臾,輕抬起眼睫喊:“鄭之舟。”
趴在液晶屏前的鄭之舟應聲回頭:“誒?”
謝久辭:“你先出去。”
“……”鄭之舟慢半拍地“啊”了聲,反應過來后,不確定地伸手指了指儀器:“那這個……”
“陳老師會看。”謝久辭唇角弧度不大,似笑非笑:“你放心,他比你盯得認真。”
鄭之舟不自覺往旁瞟了眼。
而后默然讓開位置:“哦哦……那我去隔壁看看情況。”
猶豫地走到門口時,鄭之舟腳步頓了頓,復又硬著頭皮開口:“辭哥。”
謝久辭:“說。”
“你們記得看著點時間啊,我感覺我和季同學共處一屋挺尷尬,畢竟剛剛得罪了人家。”
謝久辭對此不置可否。
見狀,鄭之舟懸著的心空掉一半。他悶悶擰開門鎖,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般邁步離開。
鄭之舟走后,原本冷清的房內再度降溫。
默了兩秒,謝久辭挑眉,自然而然地接上方才的話題,主動搭話:“我不能來?”
“作為老板,探個班很正常吧?而且,如果我不來,”他懶懶掀起眼皮,輕描淡寫地說,“就你剛才那種不要臉的行為,一旦被人拍到,還有誰能第一時間替你公關?”
“有病。”陳碩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
謝久辭噎了下,又繼續:“另外,我提醒你一下啊,咱作為公眾人物,不說讓你君子慎獨,至少也該在鏡頭面前保持人設吧?”
陳碩懶得理他。
見他依然這副德行,謝久辭簡直快氣笑了。
“別的先不提,就說前天北辰大學那場軍訓匯演。你臨陣想換歌。可以,沒問題,網絡上充其量只能評價一句‘有個性’。”
提到這事,謝久辭難得嚴肅起來:“但你最后甩臉不唱幾個意思,不是上趕著找罵?”
陳碩抬眼。
“你有跟我商量過?”
謝久辭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需要嗎?”
“你忘記合同怎么寫的了?”他被懟得夠嗆,好不容易磨出來的耐性近乎全無:“要不要我現在翻出來,一條條念給你聽啊?”
陳碩不接茬,因為他當然沒忘。
曾經他簽約“笙聲予我”公司,一開始并不知道謝久辭就是背后的老板。更不清楚季繁與他之間的淵源。少年初出茅廬,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掩飾鋒芒。
對任何不損害自己利益的人或事言聽計從。
是成年人不動聲色的生存法則。
藝人簽約,說白了,無非商業合作。
兩方交手博弈,最終實現利益最大化。
白紙黑字既是保障,也是約束。
洋洋灑灑近萬字,總結起來卻不過簡單一點:【乙方應無條件配合甲方要求,進行創作、演出及后續工作。】
那時的陳石頁需要錢,所以他別無選擇。
現在亦然。
許是心情不妙,兩人一時間都沒再交談。
恰此時,音響處傳來窸窣動靜,在針落可聞的寂靜空間里無限放大。陳碩注意力被吸引,緩了緩,他探手拿過耳機快速戴好,側目看回去。
屏幕上背景角度輪換幾圈,定在墻邊。
暗如瀾夜的屋子,只有女孩瓷白的臉頰處泛著幽幽熒光。
很快有人打板。
“季同學,你是怎么想來參加我們的節目?”
季繁正了正身子,調整好狀態:“被迫。”
“卡!”鄭之舟咋咋唬唬的聲濾過電流吵得人頭疼:“你是特意來砸場子的嗎?哪有人會這么答題啊?”
“沒有。”季繁似下意識反駁,無辜的眼神里滿含誠懇:“我確實是為了學分低頭啊。”
“……不行不行,理由不夠吸睛,得改。”鄭之舟嘆口氣,語露糾結:“咱們這是偏戀綜向的競賽舞臺,每個嘉賓都必須有爆點。何況,你后期還要和自帶流量的陳老師搭檔。”
季繁慢騰騰眨了下眼,盯著鏡頭:“什么?”
可能感覺她不開竅,鄭之舟直接開始給她出餿主意:“誒這樣吧,你可以講個生死離別的凄美故事,之后咱再造勢炒一炒,我保證討論度絕對空前絕后。”
季繁“哦”了聲:“沒懂。”
鄭之舟:“比如,你曾經喜歡一個男生。”
“……”
季繁嘴巴動了動,聲若蚊訥,沒能再維持表面平靜:“然后呢?”
“高中同學,他也喜歡你。”
陳碩眉頭猛地一皺,唇角慢慢繃直。
他直勾勾看著玻璃屏后面的女孩。
沒出預料地,隨著這話落下,季繁總算舒展開眉眼。光落在她大而亮的眸子里,仿佛溺了水的星星。
“嗯,還有么?”季繁沒否認,控制不住般地笑起來,彎起眼尾,如此說。
“但你們此生注定由于家庭階級的差異無法相愛,悲痛欲絕之下,他不告而別。”鄭之舟嘖聲感慨,“而你不斷尋找未能有果,便想要登上山巔,只為能讓他看到自己。”
陳碩:“……”
他緩緩掀眼,瞥向此時模樣已然困極的謝久辭,開門見山地問:“你教的?”
謝久辭眼皮耷拉著,看起來倦怠又頹廢。
與不久前爭理奪論時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像是即將陷入夢魘的前兆。
他像是沒聽見,又像是不想說話。
只從嗓子里硬擠了個“嗯”出來。
陳碩即刻冷聲:“謝久辭。”
聽到自己的名字,謝久辭意識清醒了點,可緊接著,學業工作連軸轉的高壓強度卻令他無法再去分神辨明其中深意。
謝久辭撐起手肘,揉捏額角:“干……”
他后面的話還沒能說完,就見陳碩噌地一下站起身,隨手把耳麥摘掉,摔到了桌面上-
季繁的part很快結束。
她簡歷上沒什么需要額外介紹的,唯一能拿出手,便是學歷一層。
可整個節目又是由北辰大學聯合創辦。來的這些嘉賓里面,無一不是校友。相較之競賽保送和免試錄取的其他人來講,幾番對比下來,倒也顯得格外平平無奇。
季繁錄完自己那部分以后,便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拉了個小椅子過來,混在工作人員旁邊安靜聽著。
四周窗簾緊閉著,密不透風的感覺,堵得人心口發慌。一個接一個的人往進走,問題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答案更是毫無新意可言。
虛偽又無趣。
“你為什么要來?”
“因為熱愛,因為理想。”
沒有人敢承認,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或者說,他們無法看透,理想和熱愛,究其本質,就是欲望折射,飄渺落實后的錢與名。
可笑的是——
人人叫囂著想要公平,可月亮下的六便士,卻讓他們不得安寧。
房間里很靜,除了登臺者的聲音外,僅剩其余人微不可聞的呼吸。
季繁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點亮了手電筒,就著微弱的光,盤腿縮進角落。
她手上捏著一沓裝訂在藍色薄層檔案袋內的A4紙,正是鄭之舟硬塞來給她看的。
里面有八份打印好的個人履歷,其中按先后順序,依次羅列了三位應邀出席決賽的評委,以及五名參賽候選者。不多不少,正好是這次《一唱一和》節目預期出鏡的所有演職人員。
季繁小心翼翼地將紙頁表格拿出來。
翻開第一頁。
姓名欄中兩個字赫然醒目:姜宸。
季繁眼睫顫了顫。
余光瞄見紙張最底邊,密密麻麻,幾乎占據了大半頁的榮譽獎項,她不愿意再細看,忙逃避式地閃躲開視線,匆匆掀頁揭過。
不料,第二頁也是老熟人。
甚至熟悉程度比起姜宸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無焦距地看了大概兩秒,季繁指尖忽然不受控地摩挲向表格的右上角。
那里貼了張紅底證件照。
季繁依稀記得,這還是她們初三那年一起去拍的統考報名照。
破爛的小館,老舊的儀器。
塵封的記憶涌上,當時他們排在一堆女生前面。輪到陳碩拍的時候,層出不窮的尖叫聲簡直吵得人腦袋嗡嗡。
眼瞧他馬上就要不耐發作,她趕緊站到鏡頭外照不見的地方,逗他。
“石頁!快看美女!”
話落不知為何,少年竟真止了起身動作,越過人群,精準無誤地看向她。
照相館老板同時摸到開關,“咔嚓”一聲,時光由此定格。
意外沒有想象中的嫌棄。
他眉間帶笑。
心尖泛起一股很難形容的感覺,季繁不由得恍惚仰首。
在視線交匯一霎那,她腦海突然蹦出一句話——
就像此刻,他風情依舊。
第30章 搶人 “她就是我的山。”
“姓名。”
“陳石頁。”
“呃……停一下。”鄭之舟屈指敲了敲地面, 茫然從材料中抬頭,猶豫發問道:“碩……”
陳碩淺淺“嗯”了聲,打斷。
可話到嘴邊, 鄭之舟才反應過來他現下沒戴面具, 只能硬生生把字句又吞回去。
改口道,“說……唉,算了,接著往下走流程吧。”
大不了, 五個候選名額, 到時候黑幕把他淘汰下去,讓陳碩老老實實去做他的評委。
一想到之前的熱搜,鄭之舟就忍不住嘆氣,思緒神游間, 他還不忘悄摸往門邊瞟了眼,下一秒, 瞧見自家表哥陰沉如墨的臉色,不自覺地打起寒顫。
估計十有八九, 這兩人方才沒談妥。
雖然, 當謝久辭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鄭之舟也有點訝異于他哥的出爾反爾。
但細想一番, 便能明了大概——
肯定跟陳碩私改通告這件事情脫不了干系。
畢竟當初鄭之舟接收到的消息, 僅有讓陳碩照以往形象出現在決賽評委席這一條。
至于其他亂七八糟的搭檔,都是他后來才聽說。投資方要求,需要強加一個外行人員,還點名道姓要最具威望的評委來指導。
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就是要保證“帶資進組”的季繁茍進決賽圈。
鄭之舟正值青春中二期,對此類仗勢“為非作歹”的行為最是看不慣。是以,一開始就對季繁帶了偏見。但這點意見倒是也沒上升讓他撂挑子不干的程度。
他還是兢兢業業地安排好所有。結果再到后面, 規則、流程制定得清清楚楚,連人數更是算得恰恰好。臨門一腳,就要開拍時,季家那位少爺,嘴皮子上下輕松一動,便擾亂了全部計劃。
季南又給他硬塞了一個人。
叫姜宸。
她的簡歷,鄭之舟沒顧得上看。
只聽說,也是搞音樂的,而且和陳碩這種半道出家的流量明星不同,人家玩的是正統音樂劇,國內外大大小小的獎拿過不少,可惜聲音辨識度太差,不夠有自我特點。
這次來參加節目,也是想借機在大眾眼前刷刷存在感。或者說難聽點,就是想借機蹭陳碩一波流量,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當然,人家可并不承認這個如意算盤,對外宣揚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此行目的旨在交流學習,以便切身感受傳統與時尚的碰撞。
鄭之舟懶得拆穿他。
心中暗自腹誹,tmd有錢了不起啊?臨時改方案,你以為我命比鍵盤還賤嗎!改不了一點,不行就拉倒。
反正這個節目辦不辦,都不會影響到他。
然而季南沒說廢話,簡單介紹過后就直奔主題,當場追加了兩倍贊助費。
鄭之舟默默吞下到嘴邊的臟話。
好吧,他必須得承認一件事:大方的有錢人就是了不起。
鄭之舟顧自在腦中搜刮半晌,終于可以百分之一萬地確定。
無論資方還是公司,所有人的口徑在這方面難得一致,都絕對沒有要求陳碩露臉的說法。
試問,擅自做主發布微博,同時將搭檔名字廣而告之,跟狼人自曝有什么區別!
要知道,陳碩自出道以來,公司宣傳部門主打的就是營造神秘感。藝人包裝無非造神吸粉,期間公眾的想象力一旦破壞,損失即為必然。
對于飯圈粉絲而言,愛的本身源自幻想。
但遺憾的是,在這喧囂世界里,卻不可能存在一個能夠滿足所有人期待的完整生物體。所謂周全,常事與愿違。
如此,本名與藝名分開,倒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割裂矛盾的好辦法。
只要他們咬死不承認,就沒人能把兩個人拉扯上關系。有很多時候,真相并沒有那么重要。
“那么陳老師,請問您為什么會想來參加本次活動呢?”場務老師年齡稍大些,見新人導演怔神許久,不由出言控場,替他問出備采問題。
話落瞬間,周圍聚光燈猛地打亮,統一落到墻邊高椅處曲腿而坐的少年身上。
陳碩眼睛被強光刺得瞇起,被迫收回目光。
“為什么想來……”他垂頭,一字一頓地把原話復述嚼碎,聲音輕飄,似敘似喃。
屋子里面靜靜悄悄,逼仄狹小的空間中氧氣稀薄,簡直令人窒息。
季繁視線跟隨著光的方向,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少年動作間微微彎起的脊梁。
他雖長期健身留有肌肉,但整體的骨架身形卻偏削瘦。躬身之際,便有肩胛兩側的蝴蝶骨隔著黑衣薄襯隱約凸顯出輪廓。
頹喪、破碎、仿佛寂寥無邊。
燈光如晝,將陳碩照得膚比紙白,甚至還比平日多出了三分病態。卻難散他眸中氤氳黑霧。
幾縷碎發滑落散至額前,可他仿若未覺,只專注沉溺在憂傷幻境。
不知為何,季繁這一刻莫名有些難過。
毫無道理可言地,感受到他的難過,又因為他的悲傷而難過。
時間看似過去很久,實則不過短短幾秒。
陳碩驀地笑了下。
兩秒后,他開口,低音略啞。
“為了一個人。”
與眾不同的答案。
聲落,全場皆寂。有風自外吹來,簾搖暗影動,話中之人心動。
季繁愣愣抬眼,看向他。
“抱歉,俗氣又老套的故事。”陳碩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唇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出口語氣卻涼:“我喜歡一個女孩——”
說到這里,他刻意頓了幾秒。
周圍突然有幾個人附耳,小聲交談起來。
季繁離得近,聽得清楚。
——“劇本吧?怎么感覺跟導演剛剛現編的差不多……”
“但是我們沒有死別,更不算生離。”陳碩繼續,似乎陷進情緒沼澤無法脫身:“而我來這兒的目的,也并非想要攀至山巔。”
他抬睫,穿過人群,對上她的眼。
目光交織一霎那。
他眉眼間冰雪消融。
“因為——”
“她就是我的山。”-
花絮備采錄制結束。
季繁夾在人流中央往外走。
兜里響起振動,酥麻感滲透過單薄布料,自下而上,順著神經蔓延。
季繁正專注神游,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回神后忙將手機掏了出來。
以為是什么無聊的推送廣告。
她也不想細看,甚至連屏幕都沒摁亮,干脆直接探指過去,摸到撥片的地方,往下一卡,調成靜音模式。
“季……”
與此同時,忽然聽聞身后有人喊她。
季繁回身。就見鄭之舟小跑幾步追上來,到她面前站定。
“季、季……老師?”
少年左手還捏著卷起的題詞稿,右手搭在腦后,模樣瞧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憋出來這么一句話。
季繁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沒關系的,只是一個稱謂而已,”
她主動出言解圍:“我年齡本來也不大,實在稱不上老師。”
鄭之舟扭捏被戳破,一時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茬,索性不再出聲,干杵在人堆里。
季繁耐心等在原地。由于不知道他的意圖,她不好隨意胡扯閑聊,更不敢貿然離開。
過了會兒,周圍人走得差不多。
見他還遲遲不言,縱然好脾氣的季繁耐心也要告罄,她眉頭微蹙起,抿了抿唇:“請問……”
然而剛開了個頭,她的話便被人接了過去。
“你啞巴了?”
季繁一頓。
就見謝久辭不知何時來到了少年背后。
他冷著臉,雙手插兜,站在距離鄭之舟兩步開外的地方,低哂:“讓你過來干嘛的?忘了?”
“……”聞言鄭之舟磨磨蹭蹭,才終于不情不愿地從嗓子眼里擠出三個字。
“對不起。”
季繁:“?”
“我不該朝你亂發脾氣。”道歉一旦開了口,后面的話就容易許多:“您大人大量,肚里撐船,‘被pass’那句話,可千萬別往心上放。”
他語速飛快,繞口令似的,像個沒有感情的背誦機器,一看就是迫于身后人的威壓。
季繁沒忍住笑:“原來是這件事啊。”
她聲線很柔,寬慰般打趣他:“如果不是你刻意再提,我早忘記了。”
鄭之舟撓撓頭:“那您……”
他往后瞥了眼謝久辭,暗示意味明顯:“方便和我們一起出門去吃個午飯么?”
大抵是恐她故意尋借口拒絕,他直接堵死她的退路:“很快回來,不耽誤下午錄制。”
季繁猶豫。
“小姐姐。”鄭之舟假模假樣地委屈起來:“你肯定還在怪我對不對?”
不待她給出回答,他兩手一拍,自顧自下了定義:“一定是這樣沒錯!”
說著,他往后撤步,大著膽子推了一把謝久辭,嘴里嘟囔:“辭哥,我剛剛就說我不行,你偏不信,這下總得你自己來了吧。”
謝久辭沒動,面色實在稱不得好,冷笑兩聲道:“我頭回聽說,一個男的能大言不慚地自我認定他不行。”
“……”雖沒指望他能說出什么好話,但鄭之舟還是噎得夠嗆。
空氣凝滯大約一分鐘,他徹底擺爛,破罐子破摔:“行行行,你最行了,你行你自己來啊。”
“想請女孩吃飯,還不敢自己講。”鄭之舟說個沒完,對上謝久辭寒如冰霜的眸子,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要真喜歡,就大膽追啊,慫什么,你看人家陳老師……”
語音止于中途,鄭之舟咽了口唾沫,打起招呼:“誒,碩、碩哥……”
其余兩人循聲望去。
季繁一抬頭,視線便精準落在了那道熟悉身影上。此時他正垂眼倚在墻邊,神色倦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聽見動靜,陳碩慢掀眼皮往里掃了眼,而后緩緩起身,走過來。
“哦不對,在片場我得叫你石頁哥。”鄭之舟湊上前,沖他擠眉弄眼:“你不是說要先出去等人,所以不打算和我們一起了嗎?”
他往后瞅了瞅:“人呢,還沒到?”
鄭之舟略感失望:“看來沒緣見了。”
“有緣。”陳碩冷不防出聲糾正。
“啊?”鄭之舟情緒即刻被吊起,激動道:“是我想的那樣嗎!難不成陳老師您等會兒真打算帶我們去見見你喜歡的那位姑娘?”
對于他這種一句一變的稱呼,季繁簡直哭笑不得,但想了想,好像并不影響理解,也就沒多嘴。
她收眼回來,正欲給陳碩使眼色,警告他在外不要亂說話。卻沒料到這家伙已經先一步點頭應承下來。
“不用那么麻煩,現在就可以。”他說得坦然極了。
“現……現在?”
鄭之舟為難:“可是辭哥他……”
他還沒約到人。
當然,鄭之舟沒膽把后半句話擺到明面上。
“他怎么?”陳碩淡淡追問。
謝久辭斜眼過去。
電光火石間,季繁察覺不對,忙出來圓場。
“沒怎么沒怎么,他沒事,我們快去吃飯吧。”
說罷,她伸手去拽陳碩的衣袖。
先是匆忙又敷衍地說了聲“抱歉”,隨后才連拖帶扯地拉著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