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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讓步 “這回能讓讓我嗎?”

    酒店附近有一家粵菜館。

    正是午飯時間, 里面挺熱鬧。大抵是沾了點環境位置優勢的光,其中不少醫科院的學生。

    季繁路過的時候隨意往里面瞥了眼,忽而眼睛一亮, 立即松開拽拉陳碩的手, 就要上去推門。

    “干什么?”陳碩沒讓她得逞,反握回去,皺著眉問。

    “吃飯啊。”季繁回頭,眼神莫名地白他一眼, 好笑道:“原來你會說話啊。”

    剛剛一路上過來, 兩人幾乎全程沒有任何交流。一開始,季繁還會嘗試活躍氣氛,結果三番兩次冷場,饒是再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住。

    何況季繁這種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后面索性就學著他一起裝深沉。

    陳碩顯然聽明白了她的怨懟。

    他抿了抿唇, 沒反駁,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他不出聲, 季繁也懶得說話。

    兩人就這么僵持半晌,堵在人家飯店門口大眼瞪小眼。

    直到一聲清脆的“歡迎光臨”打破詭異沉默。

    陳碩才深呼吸一口氣, 妥協道:“好吧, 我的錯,下次不會這樣了。”

    說完, 他牽起季繁的腕, 朝服務員禮貌頷首:“兩位,謝謝。”

    服務員笑了笑,躬身向屋里揚起手,熱情招呼:“這邊,請跟我來。”

    陳碩淡淡“嗯”了聲,抬腳往里邁步。

    他走在前方, 目不斜視。右手自然而然牽著她的,掌心隨著走動的幅度不斷輕滑至下,然后,手指不動聲色地插|進她的指縫中,屈指扣住。

    指尖相碰的瞬間,蘇蘇麻麻的電流一股腦涌上來,冰潤觸感驚得季繁心跳猛漏掉半拍。

    她視線下落,掙了掙,沒能掙動,反而感覺到他攥握的力道漸漸加重。

    念在周圍人多的份上,季繁不好發作,猶豫兩秒,選擇放棄抵抗。

    察覺到她的變化,陳碩身上冷沉的氣壓總算散了些。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他微不可察地彎了嘴角-

    私房菜館的裝修很簡約。進門繞過屏風,一眼望去,就是大堂和廚房,南北通透的設計,光線特別好。

    服務員帶他們來到靠窗的一桌空位。

    位置極妙,正是季繁在門口看到的那桌隔壁。

    季繁稍稍偏了點頭,目光明晃晃地往陳碩背后瞧。

    “桌角二維碼,掃碼點餐即可,有其他需要您隨時喊我。”

    說完這句話,服務員微笑離開。

    陳碩依言拿了手機出來照做,頁面加載出來之后,回身,反轉屏幕遞到季繁眼前。

    “你看看想……”

    話到一半,他發現她的走神:“你看什么呢?”

    陳碩邊說邊要轉頭。

    “沒、沒什么。”季繁趕忙想伸手阻止他,卻忘記他們此時指尖處的交纏。

    動作間,心照不宣的行為置于明面,她羞得臉上一燥,略惱道:“誒,你得先放開我呀。”

    陳碩注意力被她轉移,沒繼續。

    只輕描淡寫地垂眼一掃,很快松手:“抱歉。”

    季繁頭腦發昏,抬手在虛空中大氣一擺:“沒關系。”

    頓了頓,她又畫蛇添足地補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孰料陳碩聞言,竟驀地笑出聲:“不好意思啊。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誤解。”

    他語氣拖腔帶調,擺明一副無賴的架勢:“我還真就是故意的。”

    窗邊暖洋洋的陽光往下落,少年說這話時,眉眼暈了層金輝,模糊又朦朧。

    讓人無法明確分辨其中玩笑成分的占比。

    他這話說得坦然,仿佛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又好像,只是有持無恐,狂妄到料定她不會拿他怎樣。

    毫無意外地,季繁被他如此理直氣壯的態度噎住,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那你……”她想了半天,“呵呵”笑了兩聲,才憋出三個字:“真棒呢。”

    陳碩似是聽不懂她話里的陰陽,聳聳肩膀便利落地應了:“謝謝夸獎。”

    “……”

    季繁頓悟。

    永遠不要再嘗試和陳碩這條狗去比臉皮厚度,否則會氣死。

    空氣短暫凝固半分鐘。

    陳碩漫不經心地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她去接手機。

    季繁耷拉著腦袋沒動。

    陳碩瞥她一眼,恰好看到她嘴巴動了動。他照著她的唇形在心里默念了一番,發現是在罵他。

    不知為何,方才不久前堆在胸口的那團悶氣一下子就沒了。陳碩覺得自己簡直有病,她罵他狗,他也能感到超乎尋常的愉悅。

    這種感覺太上癮,陳碩一時間很難戒斷,于是便學著她的常用句式接著逗她:“知道你喜歡,但別回味了。”

    結果季繁徹底不搭理他了。

    她氣鼓鼓地瞪他。

    陳碩難免感到一絲失望。他低眼,把手機塞到她手中,上前兩步替她抽開椅子。

    可惜季繁沒給他面子,徑直走去對面落座。

    陳碩挑了挑眉。

    識趣地噤聲,入位。

    兩人一時無話,環境安靜得只剩餐廳里舒緩的背景音樂。

    季繁垂眼劃拉菜單,心不在焉地挑了幾道招牌菜,然后抵著桌面,把手機推還給他。

    “我沒什么想吃的,要不你再看看?”

    陳碩正給她倒茶,眼都沒抬,很是了解地開口:“氣飽了?”

    “……”

    季繁發覺,她還是低估了陳碩的無恥程度。

    她突然很不爽,身子向后往椅背一靠,從兜里掏了自己的手機出來玩,面上情緒顯而易見。

    陳碩沒注意,倒好茶水之后,把杯子磕到她眼前,才騰出空看了看她點的吃食。

    在吃的方面,陳碩向來不怎么挑,大體掠目過去,他沒什么意見,隨手便點了“下單”。

    剛要退出界面時,余光卻瞅見其中的樣圖。

    停頓兩秒,陳碩忽地招手:“您好——”

    不遠處的服務員聽見動靜,快步走過來,臉上掛起職業微笑:“請問有什么需要?”

    陳碩翻轉手機,指了指:“您家這道菜,是有香菜么?”

    服務員彎腰湊近了些,看清后點頭:“是,出鍋的時候會撒。”

    “能去掉嗎?”

    “可以的。”

    “那就麻煩您跟后廚說一聲。”陳碩淡淡收起手機,“我們的菜品里都別放。”

    “好的,還有其他忌口嗎?”

    “沒……”

    “等一下,我吃香菜。”

    陳碩話音止住,懶洋洋掀起眼皮,眼神中夾雜探究。

    “點兩份吧。”季繁沒看他,自顧自地囑咐:“一份多加香菜,一份……”

    “不用那么麻煩。”陳碩直接打斷她,朝服務員道:“按她說的來吧,一份就成。”

    見狀,服務員沉吟片刻,提議:“一份分成兩種做法也可以的。”

    “也行。”

    “不必。”

    服務員有些犯難:“聽誰的?”

    陳碩想了想,看向季繁,挺認真地問:“這回能讓讓我嗎?”

    季繁不理解他糾結的意義。

    聽上去倒像是自己在管著他似的。

    “隨便你。”撂下這么一句話,季繁再次撈起手機。

    反正讓不讓的,到時候介意的只有他。

    陳碩得了應允,轉過身沖服務員說:“就按原先做法來吧。”

    服務員笑笑,回了“好的”,離開。

    等無關人員走后,陳碩忽然喚她:“季繁。”

    沒來由的直呼大名,季繁條件反射性地坐直身子,抬眼:“我……”

    一個“在”字卡在喉嚨,她又硬生生吞下去,沒好氣道:“干嘛?”

    “你變了。”陳碩平靜地說。

    季繁眼睫顫了顫,沒解釋。

    她知道他是在控訴自己忘記他忌口的事情,但她沒法說,自己是故意的。

    人和人之間的磁場很奇怪。

    如果要產生羈絆,性格上總得有點彼此吸引的地方,要么近似,要么互補。然而,像她和陳碩這種完全相悖的,卻并不常見。

    季繁曾經幻想過,去做個專種香菜的菜農。

    但陳碩不一樣,他的夢想是,拔光世界上的所有香菜。

    于是,理想和愛情之間,季繁讓步了。

    她笨拙地跟從喜歡的感覺,麻痹自我意識,迎合著他。

    時間久了,竟然連她自己都快忘記,原來她本身是愛吃香菜的。

    剛巧陳碩這會子提起,季繁胸口實在是堵得慌,沒細想,便脫口而出。

    不帶任何目的,就單純心里不痛快,想和他對著干。

    說起來,這還是季繁頭回在陳碩跟前表現出強硬的一面。

    陳碩盯著她看。

    她心虛到不敢對視。害怕當眾改口顯得太慫包,只能強撐冷漠地說要點兩份。

    但沒承想,陳碩說不用。

    其實季繁到現在也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到底是他不介意吃香菜,還是說反正他不吃那道菜。

    “挺……意外的。”陳碩笑。

    季繁耐不住他眼神的灼熱,掩飾般端起茶杯。

    與此同時,隔壁桌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嗓音不大,可季繁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嘿,小李,咱們身后好像有瓜。”

    女孩聲線甜美,繪聲繪色地顛倒黑白,向身邊人轉述:“我零零碎碎聽著,感覺應該是對情侶,女生不愛,男生紅著眼苦苦挽留無果,最終認命嘆息說‘你變了’。”

    季繁扶杯的手一頓。

    “那你這耳朵挺靈啊,”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響起,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帶透視功能的?還能聽出人家紅了眼。”

    女孩夸張炫耀:“當然啊,你當我那些小說是白看啊!聯系語境想一想,畫面不就自動生成了嗎?”

    “破鏡重圓火葬場,這梗我熟。”她說,“分手時,雙方無一不得猩紅了眸子,握緊雙拳極力忍耐著即將爆發的情緒。而且一般這時候,總得有個人強忍住眼淚,只待對方轉身,就立即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往下砸。”

    “哦。”

    “嗯嗯?你這是個什么反應?”

    “正常人的反應。”

    女孩輕“嘖”了聲,評價道:“李佚笙,你這人真的很無趣誒!”

    被同伴嫌棄的李佚笙并未言語。

    “難怪那么多人喜歡你,愣是沒一個敢付諸行動的,”女孩大概思索了下,對話中間空白出幾秒,又問:“話說回來,你是不是沒喜歡的人啊?”

    季繁自覺豎起耳朵。

    “我……”

    “您好,給您二位上一下菜。”

    服務員的聲音將李佚笙后面的回答蓋了過去。

    再到后來,她們開始閑侃別的,三言兩語聊著實驗。可惜季繁作為一個外行人,稀里糊涂,也偷聽不明白。

    感興趣的話題一閃即逝,她興致缺缺地斂神。

    “鹽焗鳳爪、奶黃流沙包、羅馬生菜……”服務員對著小票報菜名,“還有,雞蛋腸粉。”

    她不忘強調:“正常做法。”

    “菜齊了,慢用。”她揭開籠屜蓋。

    陳碩道謝,拆了包一次性餐具。

    他沒急著動筷,用開水燙好碗,熟捻和對面人交換,又挪了挪盤子。

    “腸粉放到我這兒吧。”季繁指揮:“反正你也不吃。”

    陳碩聽從照做,擺好后才抬眼。

    “……我吃。”

    第32章 改觀 “前者才是唯一。”

    簡簡單單兩個字。

    季繁心頭大動。

    一時間, 似乎有什么東西沖破牢籠。

    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失了節奏,呼吸隨之滯后,所有的感官都變得亂套。

    “不吃這道菜”和“不介意吃香菜”, 縱然都在讓步, 但落進季繁眼中,完完全全就是兩回事。

    一個僅展示出“不理解但尊重”的態度,迫不得已;另一個則意味著“努力嘗試陪伴”的意圖,心甘情愿。

    季繁呆愣愣地看陳碩動作。

    她看著他眉頭微微擰起, 遲疑伸筷, 夾了塊裹滿香菜葉的腸粉,一整個丟進嘴巴里面,囫圇吞棗般咽下去,卻被氣味嗆得狂喝茶水壓制。然后, 又故作輕松,無所謂地沖她笑。

    “其實也不難吃。”他說。

    話音落下一瞬間, 季繁靈魂深處似有枝芽破土而出,尖刺倒扎進血肉, 痛得她鼻子沒出息地發酸。

    感情總是欲蓋彌彰。

    季繁垂睫, 有一搭沒一搭戳著空盤。她忽然有那么一點愿意相信,已經成為陳碩的陳石頁, 也能夠喜歡她。

    “嘶, 小李、小李。”一道激動女聲從側面悠悠飄來,雖說已經極力壓低了音量,可話中看熱鬧的架勢卻絲毫不帶收斂:“你快往后瞧,讓我給說著了吧。”

    “我打賭,下一秒,那個女生就能哭出來。”

    “無聊。”

    “哎, 玩玩嘛。”女孩胸有成竹:“兩分鐘內,她要是沒掉眼淚,算我輸好吧?”

    “……”聞言,季繁秉持著不爭饅頭爭口氣的信念,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深呼吸幾下,調整好狀態,然后側身,拍了拍交頭接耳的兩人-

    飯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四人面對面坐,季繁死皮賴臉地挽住李佚笙的胳膊不放,往里挪了空兒,拉她到自己旁邊。又熱情招呼著她的同伴去陳碩那邊。

    “呃……你怎么會在這兒?”李佚笙緩過神,直入主題地問:“誒,千萬別說是因為想我,真的怕了你這句鬼話。”

    聽她這么說,季繁偏湊了過去,語氣誠懇地同她插科打諢:“可我就是想你了呀,誰讓人家這么愛你。”

    “……”

    一句話,讓整桌人陷入沉默。

    氣氛死凝間,陳碩視線似有若無地滑向斜對面的女孩。

    只一掃,便收回眼,重新捧起茶杯。

    “別,我承受不住。”李佚笙伸手推開她粘在自己頸窩處的腦袋,仿佛看透一切:“說吧,是不是又跟你那個小男生鬧別扭了?”

    陳碩抿茶的動作一頓,抬眼。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季繁隱約察覺到不妙,忙轉移話題道:“菜快涼了,吃飯吧。”

    她極力忽視陳碩,扭頭看向另個女生:“你好呀。你是阿笙的同學吧?”

    不待那人回答,她飛快又接了下句,自報家門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停下來,笑了笑:“季繁。”

    陳碩突然瞇起眼。

    女生也目露探究地看向季繁身邊的人。

    對此,李佚笙不置可否。

    只淡淡點頭,作為中間人介紹道:“那位是陳夢。我們一個專業的,隔壁班,正巧最近在做同一個大創課題。”

    陳夢適時接話:“對,我也是小李自入學以來到目前為止最好的朋友。”

    她彎了彎眉,配上那張清純無害的娃娃臉,輕易就給人一種不見攻擊性的錯覺。

    季繁好勝心被激起:“我認識她比你早。”

    陳夢不甘示弱:“不知道你聽沒聽過有一句話叫做,后來者居上。”

    “……”

    季繁說不過她,這次是真紅了眼,不過是被氣的。

    很奇怪,她莫名就產生一種被再次拋棄的感覺。真說起來還挺心酸,季繁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被下了魔咒。

    她從出生起,似乎一直在接受比較,可惜戰績慘烈,十有九敗。

    親情、友情、愛情。

    她一樣都沒留住。

    數學課本上的知識點告訴她,三角形最具穩定性。可現實卻是,人心難免偏頗,擁擠之中,一個最字,便成為了她終生困局。

    其實季繁也不知道自己糾結這些究竟有什么意義,她也明白人生不該如此迂回。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去想,為什么他們不能只有自己一個孩子、一個朋友、以及一個愛慕者。

    占有欲。

    病態的占有欲。

    季繁很早以前就發覺不對,然而,她卻無能為力。每當情緒洶涌來襲,她總不自覺后退。

    她怕自己傷人,她討厭自己過度敏感,她跟自己生氣,反復地在回憶中咀嚼與人相處的細節,只為論證出:原來自己在他們眼里可有可無。

    以一件細枝末節的小事為引,聯想到無限種可能的bad ending。

    疑神疑鬼,自卑怯懦。

    哪怕她從未承認,事實就是如此。

    因為,她永遠缺愛。

    事情發展始料未及,陳夢顯然被季繁這副反應驚了下,連說話都開始結巴。

    “誒,別這樣,你、你別哭啊。”

    陳夢著急忙慌地想要去扯餐桌里側的紙簍,卻被人搶先一步遞給對面。

    她手下摸空,愣了瞬,下意識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

    “抱歉,我得提醒你一點。”陳碩面無表情地睨她:“在感情方面,后來者居上可并不是褒義詞。”

    他聲音寒涼,語速不緊不慢,混在窗外急起的連綿秋風里,清晰蕩進所有人的耳朵。

    “后來者可以有很多,”他嗤道:“你又憑什么認定,自己恰巧會是最后贏下來的那個?”

    陳夢張了張口,無力反駁。

    季繁也止了抽噎。

    安撫她情緒的李佚笙拍肩的手一停,這才有功夫打量自從她們落座后便全程靜音吃飯,隱形到毫無存在感的男生。

    是樣貌異常出眾的一個少年。

    身上穿著簡單的格紋毛衣,板式寬松,棕咖色,圓領,露出白凈修長的脖頸。

    此刻他正姿態肆意地后靠向椅背,手中把玩透色的玻璃方杯。額間碎發隨動作垂落,遮在眉骨兩側,令人一時無法看透他的神情。

    窗外暖陽細碎,光與衣衫同色。

    他忽而淡然開口,落寞身形難掩萬般珍重。

    “可最初的人,卻是唯一。”-

    下午的拍攝安排是在室內。

    節目組想一出算一出,可能是怕嘉賓們彼此不夠熟悉,后期合唱效果磨合不好,索性當場安排了個破冰活動。五人分三組,接力完成一次探險任務。

    季繁接到任務卡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探險?”她環繞酒店周圍一圈,就差把“嫌棄”兩個字直說出來了:“在這兒?”

    鄭之舟跟在攝像后面,眼睛觀察著屏幕的角度,只留了一只手手入鏡。

    “啊對,有問題嗎?”

    “……”季繁無語極了,但顧及熒幕形象,只能委婉地提醒他:“導演,您這個‘險’字,用得是不是太過勉強了些?”

    “哦?”鄭之舟伸手過去,淺淺幫攝像老師調整了下鏡頭:“怎么講?”

    季繁:“您總不能讓我們跳樓吧?”

    “……”輪到鄭之舟翻白眼,“我說的是讓你們去探險,又不是送命。”

    “我的意思,酒店這地方沒有刺激啊!”季繁恨鐵不成鋼:“既然要探險,您好歹換個窩,這兒都是些亮堂堂的屋子,有什么好拍……”

    話音未落,鄭之舟揚手打斷她:“鬼樓,夠不夠刺激?”

    季繁:“?”

    一個“的”字梗在喉頭,她氣勢漸消:“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鄭之舟滿意地點頭,從熒幕上收回視線,轉向她:“工作人員已經利用午餐時間將酒店清場,做好了布置。”

    “不知道您提前了解過密室逃脫沒有?”他笑了笑,“和那個模式差不多,區別就是,我們只能雙人參與。”

    言罷,季繁就看見攝影老師附耳過去,貌似跟他說了些什么。

    “ok,沒問題。”鄭之舟點頭,對著季繁說:“那我們現在就開拍吧?”

    季繁不解,慢半拍地“啊”了聲。

    下一秒,窗簾猛地被人拉上,刺目白光即刻閃亮。鏡頭定焦,對準了化妝臺間的女孩。

    畫面由虛到實。

    半晌過后,季繁適應了光線,慢慢放下擋在臉前的手,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

    只見鄭之舟沒了吊兒郎當的不靠譜神態,清咳一聲,面不改色地念起中二廣告詞:“你是不是常常由于生活的枯燥而倍感乏味,期待用歌喉釋放內心的壓力?”

    “你是不是偶爾也希望在閑暇時光,以歌會友,幻想與世界未知角落的另一半契合靈魂來上一場絕美的浪漫邂逅?”

    “……”季繁低頭,小聲嘟囔著拆臺:“謝邀,并沒有。”

    鄭之舟聲音還在繼續:“值此夜深人靜的時刻,歡迎大家來到《一唱一和》綜藝舞臺賽前特別欄目——尋找親愛的她/他。”

    季繁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午餐吃了幾粒花生米啊,能醉成這樣,現下明明是大白天。”

    “本節目將首次采用網絡線上直播的方式,旨在提高全民參與熱情和話題討論度,在要此特別感謝C市‘南宸北往’歌舞劇團獨家贊助,感謝北辰大學、‘笙聲予我’……”

    鄭之舟絮絮叨叨說了一串:“以上所有機構和公司的鼎力支持。”

    “下面,我們的節目正式開始。”

    念完這一大段鋪墊后,鄭之舟才從兜里掏了手機出來,動指點進微博,用官方賬號發布了一條鏈接。

    博文發出不過半秒,觀眾們便一擁而入。緊接著,視頻上方飄起密密麻麻的彈幕,右上角數據顯示在線人數已達:7w+。

    鄭之舟對照鏡頭和屏幕調整了一下,先打了個招呼。而后,可能是為彰顯直播的時效性,他又盯著上面的評論,挑著念了兩條,順帶回答了一下大眾關心的幾個問題。

    “怎么白天說成了夜深啊,是不是口誤?”

    鄭之舟繃直臉,吐聲:“不是口誤,我們拍攝地在國外,有時差的,畫面拍攝也會延遲。”

    季繁訝異地瞟他一眼。

    心想,這幫男的怎么回事,個頂個的撒謊不眨眼?真沒一個好東西。

    “陳碩老師什么時候來啊,導演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大家蹲在這兒想看什么不知道嘛?這個女的誰啊,亂搶什么鏡……”

    鄭之舟驀地卡住,嘴角抽了一下:“不好意思,陳老師除了最后的決賽,估計都不會露面。季繁老師作為我們的嘉賓之一,不存在搶占鏡頭的說法哈。”

    “還有,”鄭之舟淡漠道:“你愛看就看,不愛看就拉倒,帶著戾氣提意見,要不這個導演你來當。”

    季繁默然,收回固有偏見。

    他確實不是東西,但一定是個好人!

    差不多意思性地回復了幾條,鄭之舟驟然喪失興致,就要關掉彈幕顯示。

    結果余光隨意一掃,卻敏銳從各色id中抓住一個名字。

    ——陳碩。

    第33章 往事 “當真就那么喜歡啊。”……

    與此同時, 酒店二層的另一間房間里。

    謝久辭垂眼看著屏幕上飄過的金V,嗤了聲。兩秒后,他收起手機, 不緊不慢地推門走到隔壁, 屈指扣了三下。

    “進。”干凈利落的一個字。

    謝久辭沒跟他客氣,壓下門把手,進屋。

    “你來干嘛?”陳碩懶洋洋地從手機里抬眼,不悅道:“有事不能微信說?”

    謝久辭聲音很淡:“我這不是怕打擾你發彈幕護妻嗎?”

    陳碩抿了抿唇, 沒說話。

    “我說哥們, ”謝久辭從書桌下面抽了張椅子,坐到他對面:“你近來脾氣見長啊,火氣比我都大。到底咱兩誰是老板?”

    陳碩委婉提醒他:“我和公司簽的合同快到期了。”

    “哦對,好像確實是沒剩幾天。”謝久辭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忽地躬身湊近了些,語調欠兮兮的:“所以——”

    “你找好下家了?”

    “跟你有關系?”

    “有啊。”謝久辭直起身子, 笑了笑:“防患于未然,總得讓我打探一下敵情啊。”

    陳碩深呼吸兩口, 耐著性子和他磨嘴皮:“我沒打算跟你當敵人。”

    “哦, 這樣么?”謝久辭垂睫。

    陳碩沒再多言,重新看向手機, 他開著外放, 直播畫面還在繼續,鄭之舟的聲音恰好從聽筒傳出。

    “陳碩老師?”

    “陳碩老師在直播間嗎?”

    “哈哈哈哈哈,大家別誤會,上一條估計是陳碩老師經紀人代發的彈幕,可能只是想表達一下對新人的友好歡迎嘛……”

    “陳碩老師現在應該還在國內,后期決賽時, 他才會作為評委受邀請來現場。”

    “哦,之前那條微博啊,當時確實是準備安排他過來全程參與,但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嘛,陳碩老師檔期實在太滿了。”

    “劇本?我們沒有哈,也不會存在任何黑幕,搭檔安排完全隨機,對對對,改規則了。”

    “我看看還有什……”

    “這個小姐姐好漂亮,剛才導演喊季老師,應該就是碩哥之前說的北辰校花沒跑,預言家上線,事情不妙,我老覺得他談了……”

    陳碩指尖微動,準備回復。

    旁邊忽地伸了只手過來,阻止住他的動作。

    陳碩眼皮一掀。

    謝久辭:“你消停點吧。”

    仿若洞察到陳碩的想法,謝久辭瞥了眼手機上鋪天蓋地滾動的“加一”和“附議”,頭疼扶額,嘴角不自覺抽了一下。

    “再折騰,就沒法圓了。”謝久辭同他分析其中利弊:“拋開你的上升期不談,事業低谷都是小事。如果到時候戀情真被媒體扒出來,你二皮臉,習慣了被黑無所謂,人姑娘受得了網暴?”

    “……”陳碩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鏡頭轉過,季繁的身影便出現在屏幕里。

    此刻她正坐在靠窗的沙發邊,身上穿了件彩色條紋的針織開衫,膚白臉小,眼睛黑如曜石。大概是察覺到鏡頭的方向,她傻乎乎地牽了下嘴角,遲疑抬手,打了聲招呼:“嗨?”

    陳碩眉眼不自覺地放緩。

    指腹隔著屏幕輕蹭過她的臉。

    “當真就那么喜歡啊?”謝久辭挨過來看,隨口問。

    陳碩臉色猛地沉下,摁熄屏幕。

    看他這么大反應,謝久辭失笑:“這么小氣干什么,我又不和你搶。”

    陳碩默了半秒,提起另一樁事:“你前女友——”

    話剛說出口,謝久辭眼神驟冷。

    陳碩側頭,笑了,把他的話原數奉回:“這么小氣干嘛,提都不讓?”

    “不過也是。”他刻意停頓,火上澆油來了一句:“你這位,搶的人還挺多。”

    謝久辭面無表情。

    “別這么看著我。”陳碩實話實說:“中午吃飯遇見的,季繁介紹,說是她朋友,留了個神。”

    “李佚笙,對么?”

    謝久辭眸中似有未知情緒起落,半晌后吐聲承認:“不是前女友,同學而已。”

    “同學。”陳碩咬音嚼著這兩個字:“行,那你當我沒說。”

    “她一個人?”

    陳碩明知故問:“她是誰?”

    謝久辭突然沉默了。

    秋日正午的太陽垂落至云后,光影隨著虛無的縫隙滲透,忽明忽暗。

    時間滴滴答地走,仿佛沒有了計量。

    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不過幾秒,謝久辭終于開口。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么。”他抬眼,鳳眸黑不見底,喉結上下輕滾:“我愛的女孩,從始至終都只有她。”

    他自嘲一笑,笑意不達眼底,說得鄭重又嚴肅:“李佚笙。”

    陳碩沉吟片刻,問:“季繁知道嗎?”

    “什么?”謝久辭沒懂。

    “季繁知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謝久辭感覺莫名:“我為什么要管她知不知道?”

    陳碩:“因為……”

    話到一半,他擰眉改口:“算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總是說來說去,沒意思。”

    “那就說點有意思的。”被吊胃口的謝久辭耐心告磬,屈指敲了下桌子,提醒:“你剛才的問題還沒有回答我。”

    陳碩想了想,說:“不是一個人。”

    謝久辭呼吸重了點,沒繼續問。

    陳碩當然也沒好心地去解釋,放任他獨自胡思亂想半天之后,才拋出誘餌:“你專門來C市一趟,不就是為了見她。用不用我給你幫個忙?”-

    鄭之舟象征性地將鏡頭朝季繁那邊晃了晃。很快收回來,附和說了句“確實好看”,然后就關掉了彈幕。

    一切回歸工作狀態,房內的窗簾還緊緊閉合著,補光燈被調熄,切換成夜間拍攝的模式。

    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只有時而跳動閃爍的紅光、和一些隨拍起伏的零散呼吸聲。

    詭異、幽森。

    怔神間,有人往季繁手中塞了個東西。

    她握了握,觸感圓潤帶絨,下方連著線,大抵是收音麥一類的物件。

    “不浪費大家時間。”一聲清脆打板過后,工作人員陸續撤離。

    兩分鐘后,窸窸窣窣的音響漸歇。房內只余季繁一人。

    靜靜悄悄的氛圍,視覺全數剝奪。

    記憶如同在頃刻間重塑。

    季繁下意識地憋氣,手下滲起汗珠。

    直到“嗞拉——”一陣電流漫過,掌心感受到顫動,她才驟然泄力,大口地吸氣。

    目之所及處的紅光亮過一瞬。

    鄭之舟隔著對講機發話:“下面讓我們正式進入游戲環節。”

    “請各位玩家佩戴好耳麥。”

    季繁緩了緩,聽從指揮地戴起耳機,只是動作略顯遲緩。

    “本輪規則如下:節目組共邀請參與嘉賓五人。其中,女生三人、男生兩人。樓內活動區域三層,按難度劃分,由上至下分別是,簡單、中度和地獄模式。”

    “每層樓內均留有套房,前后包含兩個電梯間,以及數量未知的故事推理室和線索屋。”

    “所有玩家需要自行結伴,兩兩一組,派一人抽簽決定自己隊伍的難度系數,最終能完整復述出故事原貌并成功解開電梯密碼鎖的隊伍,即可記作挑戰成功。”

    “若三組均完成任務,我們則將以難度高低區分冠、亞、季軍,并在之后的合唱決賽中給予其適當的加分獎勵。”

    “那么現在,請各位嘉賓看向桌子上亮光的地方。”

    話落,不遠處的書桌角果真籠起一層白光。

    季繁調整好心態,慢慢起身,走過去。

    燈下,是一款樣式非常古早的小靈通手機,翻蓋的那種,粉色殼子上面貼滿了各種圖案。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季繁總覺得眼熟。

    “這是節目組前期要求大家準備好的兒時手機,經費實在有限,就以此作為聯絡道具。”

    季繁:“……”

    她現在很想把季南抓過來打一頓。

    他怎么能!不經允許亂翻她東西呢!

    這手機在外婆家里面放得好好的,連她自己都快忘掉是在哪個角落收著,真是難為他還能找出來。

    不對,她怎么還在替他找補。就算真要用,他也該和自己先商量一下啊。

    “大家可以檢查一下。”

    鄭之舟說:“不出意外的話,手機通訊錄應該已經導入了全部玩家的電話號碼,為保證隨機性,統一未設置任何備注。”

    季繁一邊心里把季南罵得狗血淋頭,一邊悶悶掀了蓋子。

    手機剛一拿起,桌角的臺燈就滅。暗凄凄的地方,轉眼又只余小小一片的光。

    白光照在女孩臉上,非但不見任何的違和,反而進一步深邃了她不凡的容貌。

    她的表情很淺,看不出內心情緒,只安靜垂眼,對著空白的屏幕發呆。

    藍色的框線一閃一閃。季繁皺著眉,嘗試輸入了一串不規律的數字,摁了“確認”鍵。

    沒開。

    “十分鐘內,大家需要結束配對。”鄭之舟規定好ddl,“注意,你所撥出去的電話極大可能會處于忙線狀態。機會先到先得,最終無法配對的人,將獨自接受此次任務挑戰。”

    說完這些后,周圍一切動靜便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死寂令季繁唇線逐漸繃直。

    前不久剛壓下去的恐慌卷土重來,她腦中思緒變得更加混亂,手下不斷重復著密碼輸入。

    一次比一次著急。

    一回比一回用力。

    沒人知道,季繁害怕這種無聲的環境。

    高三壓力最大的那一年,她曾經有段時間,被迫切斷了和外界的全部聯絡。

    當時陳碩的《阿笙》火遍全網。

    緋聞熱度囂至塵上,陳碩以為她拉黑是因為委屈,還特意趕來了A市想要解釋。

    但季繁沒給他機會。

    直接斬斷了兩人所有的聯系方式,甚至連郵箱都沒放過。一反常態的干脆。

    陳碩找不到她。

    只能蹲守在北辰附中門口,一天又一天,堅持了大概半個月。

    最后還是謝久辭出面,讓他先回去。

    陳碩不動,像是沒聽見他說話,靜靜地干站在樹下。

    少年身上那套簡單白衣已然發皺,額前發絲凌亂,他卻渾然不覺。

    似乎固執地在期待奇跡出現。

    “她好幾天沒來學校了。”

    謝久辭說。

    陳碩忽而抬眼。

    原本引以為傲的聲線如同沙礫磨過,他目光蒼白又凄涼:“她……是故意躲著我嗎?”

    謝久辭面色沒比他好到哪去。

    “……不知道。”

    “你跟我說不知道?”陳碩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謝久辭,我tm和你怎么說的?”

    “你說你不喜歡季繁,我才幫你寫的這首情歌,讓你去拿它表白。”他身側垂落的雙拳輕微顫抖,隱忍到指節泛白:“結果你干了什么!”

    “你騙我。”陳碩眼眶又紅了一圈,眸中往日風情不再,死水難退。

    謝久辭試圖讓他冷靜:“我沒……”

    下一秒,陳碩用盡全力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毫無征兆。

    謝久辭不備,順著力道往后連退幾步,拿手背抹了把滲血的唇角,笑了。

    “消氣么?”

    陳碩沒理他,轉身想走,卻被扯住。

    “還當兄弟嗎?”謝久辭問。

    第34章 前因 “喜歡你,克制不住。”……

    因果循環, 真要從頭說起來。陳碩和謝久辭的相遇,也算是人為。

    陳碩打接到情書起,便對“謝久辭”這個名字留了個心眼。

    許嘉述人脈廣。雖說和陳碩一樣, 從不曾踏出過江川一步。但所走路不同, 社會混子圈的信息傳播總是比好學生之間來得快些。

    甚至連情書,最初也是許嘉述先攔截到手。然而耐不住良心譴責,他僅看了后半段,對前面的昵稱定語可謂一概不知。

    所以, 當陳碩問及謝久辭名號時, 許嘉述沒多想,只當他是抱著打聽經紀公司的想法,便一五一十,把得來的消息全部告訴給了他。

    陳碩聽完, 反應很平靜,沒什么情緒地躬身從桌兜里抽了張稿紙出來, 提筆寫字。

    翌日,晨起霜露未消。

    一封極盡謙遜詞匯的練習生簡歷, 被人無聲投進了信箱。

    后面的事情順理成章。

    陳碩終究是妥協, 開始往返于兩市之間。學業和工作來回奔波。

    其實這個時候,他和季繁的關系還沒有鬧得很僵。但又因為, 兩個人心里頭, 彼此有個過不去的坎在,聯系也愈漸減少。

    到最后,零散幾回通話,他們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季繁記恨他出爾反爾拒絕邀約的行徑,陳碩則糾結她和謝久辭不清不楚的瓜葛。

    加之那段日子,陳碩實在是忙得暈頭轉向。

    幾番耽誤下來, 該解釋的話,早就在錯過之下,變得不再重要。

    是以,季繁到現在都不知道。

    高二那年,陳碩曾在北辰附中門口躊躇輾轉過千百回。可惜,總是少了點去見她的勇氣。

    而謝久辭反應出陳碩喜歡季繁,是在高三。

    李佚笙剛走那會兒,他沒心情做其他事。整天窩在家里,活得像個行尸走肉。

    直到周薇打電話說,陳碩要解約。

    他懵了一瞬,皺眉點進微博瞅了眼后,當即便扯過外套,飆車前往學校。

    陳碩的狀態很不對勁。

    按理說,一個緋聞而已,媒體縱然做得不大地道,可是營銷熱度擺在這兒。公司秉持肥水難流外人田的態度,炒一炒cp無可厚非。

    總歸是雙贏的局面。

    但顯然,陳碩想不明白。

    周薇在電話中跟謝久辭交代,陳碩等了季繁近三個禮拜。

    為此,她還特意去文科班問過。說是季繁父母給她請了兩月病假,恐怕短期內應該不會再返校。末了,叮囑他別忘記原話轉達。

    一路上,謝久辭聽得云里霧里。最后還是從陳碩那句“你說你不喜歡季繁”里品出不對。

    可惜有點晚。

    他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謝久辭后知后覺地感受到疼,半張臉仿佛沒了知覺,只剩下麻。

    血腥味隨即在口腔中蔓延散開,他用舌尖頂了頂稍稍裂開的唇角,第一回發現——

    陳碩這家伙,真tm能裝-

    時間轉到當下。

    季繁依舊在和手機鎖屏搏斗。

    女孩抿著唇,額間滲出薄薄一層細汗,指尖用力摁向唯一的光源。

    她明明記得密碼是這樣的啊,數字沒問題……為什么就是打不開呢?

    季繁急得快瘋掉。藏匿在黑暗中的手掌抖動發顫,眼眶也越來越紅。

    那段痛苦的記憶似乎在慢慢浮現,虛影幻象變得逐漸清晰。

    幽閉的屋子,逼仄無窗。

    光線暗得分不清早晚,周圍只余一張小床和一張木桌。桌上有燈,老舊電纜忽明忽滅。

    這是季繁整個高三的夢魘。

    她被母親季聽嵐反鎖在車庫改裝的房間,除了吃飯和睡覺,大部分時間都像個機器人一樣,一遍遍重復著相同動作。

    做題做到吐的程度。

    到后來,甚至形成了慣性。不需要繼續展開往下讀,光是粗略掃一眼題干,季繁就能明白其中暗含的知識點。

    季聽嵐說她太笨,不像姜宸。

    只能用死磕的辦法。

    也許是看出季繁的心不靜,季聽嵐才給她安排了這次的封閉訓練,目的就是為排除一切干擾,好沖刺高考。

    手機也被她強制收了起來。

    后面季繁趁上樓吃飯時,想偷拿過幾回,毫無例外都被抓包。

    季聽嵐當場發火,要她滾回江川。

    “不爭氣的東西。”季聽嵐的語氣很冷:“火燒眉毛了,一點自制力沒有嗎?”

    她指著姜宸,面無表情地開口:“同樣是一個爸媽生的,差距怎么這么大?”

    “要不你干脆別考了,就現在這成績,說出去你不嫌丟人,我還想要臉呢。”

    她越講越氣:“考個三分兩分的,倒不如交白卷直接。好歹是做姐姐的,一點不如妹妹讓人省心。”

    早就聽慣了這些,季繁情緒并沒有太大的波動,笑了下,淡定朝她陳述事實。

    “確實是一個爸媽生的,但我可沒有爸媽養。”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觸動了季聽嵐。

    季繁說完這話,就發現母親那一向冷漠如冰臉上,竟恍惚出現了幾道裂隙。

    不過眨眼間,她又恢復如常。

    “我不是不講理的家長。”季聽嵐瞪著她,吐聲道:“手機只是替你暫管。公平起見,我會讓外婆找個合適的地方寄存。”

    “還有——”季聽嵐語氣里夾雜微不可查的煩躁:“少拿你那個不值錢的可憐眼神看我。”

    她閉了閉眼,轉身往外走:“吃完飯,盡快回去刷題。就算你有天大的意見,也得給我憋到高考之后。”

    “另外,我警告你。我不允許早戀,別以為你拉黑了我就查不到。”她說,“陳家那小子我壓根看不上,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否則我不介意毀掉他。”

    聞言,季繁終于不再忍氣吞聲,朝著她的背影喊出聲:“你敢!”

    季聽嵐腳步一停,回頭,笑了。

    “你覺得我敢不敢呢?”

    ……

    死去的回憶涌上,季繁感到一陣頭痛。

    恐慌、憤怒與無力,接連交織在靈魂深處,撕扯著她的每一寸神經。

    “喂喂喂——”耳麥里應時響起鄭之舟慌亂的聲音:“季老師,季老師聽得到嗎?”

    “刺啦”一聲的電流,音過刺耳。

    季繁不受控地揚手摘掉了噪音來源,大力擲出去,正巧砸到了屋內與攝像頭相連的插座。

    直播猛地黑屏中止。

    鄭之舟反應迅速,趕忙切換了其他嘉賓的畫面,而后抽空朝對講機喊了一聲。

    “快,來個人去季繁屋子里看看。”-

    屋內靜靜悄悄。

    季繁抱膝縮在門角,將腦袋埋得很低,呼吸輕不可聞。

    黑暗吞噬了周遭空間。

    她隱在光里,無處可歸。

    兩分鐘后,門從外面被推開。

    走廊上的光滲了點進來,拉出一道欣長筆挺的身影,巧合地同她的疊在了一處。

    季繁本能往后退,直至脊背貼緊墻面,冰涼觸感順著衣衫布料透進來,她才有了些生命的實感。

    下一秒,有股熟悉的氣息自頭頂壓下。鋪天蓋地,一點點擠壓掉原本稀薄的空氣,強勢占據了她的全部感官。

    季繁抬眼,不出意外地,對上了陳碩晦暗難明的視線。

    此刻他正單膝支地,雙肘倚于腿側,半蹲半跪在她面前,抿唇看著她。

    遠處有燈,近處無明。

    三分陰影外渡七分光暈。

    少年背對著光,五官更顯立體深邃。

    過了很久,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不知怎地,在這種詭異靜默氛圍的襯托下。季繁內心長久以來壓抑的那種委屈便不受控地開始泛濫,無所適從地淌過心頭,酸意隨之泛上鼻腔。

    見狀,陳碩輕嘆一聲,問:“害怕?”

    季繁忍著眼淚搖了搖頭。

    “嗯……”陳碩忽地張開手,“過來抱抱?”

    季繁明顯怔了下。

    反應過來后,眼角涌起感動:“你……不打算繼續問我嗎?”

    “問什么。”看她神色有所緩和,陳碩也跟著舒展開眉眼,勾唇笑了笑:“有什么好問的,怕黑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季繁小聲:“哭就證明這個人很沒用啊。”

    “你這是從哪兒學的歪理?”陳碩偏頭,糾正她:“正常發泄而已,不用上升高度。”

    季繁突然沉默了。

    “嘶。”注意到不對,陳碩皺起眉,動了動,用指腹蹭去她臉頰上的淚:“雖說確實不丟人。”

    他改口,無奈地伸手攬過她,動作熟捻:“但是我們不哭好不好?”

    陳碩說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她的背,像是安撫,更像是誘哄:“不怕,我在的。”

    其實最開始,季繁哭得還算比較斯文。

    可這句話過后,她的情緒就再也收不住。

    仿佛擱置許久漏了氣的可樂罐,再度被人拿起來劇烈搖晃,細密的氣泡翻滾而至。

    “石頁……”心理防線毀于一旦,她顫著手攀住他的肩,翁聲道:“她為什么不喜歡我啊。”

    陳碩拍她背的手頓了下,但緊接著,又自然地接上:“可能,他之前已經喜歡上別人了吧。”

    “你騙人。”季繁吸了吸鼻子,反駁:“就算講究先來后到,也該是我在前才對,明明就是不公平。”

    “……那我呢?”

    季繁:“什么?”

    “我比謝久辭更早認識你。”

    陳碩緩緩放開她,聲音放得很輕:“你既埋怨他的不公平,那能不能,對我公平點?”

    季繁反應過來:“你……你是不是誤會——”

    “沒有。”陳碩驟然打斷她:“我知道,你一直在糾結。”

    “然而最終,無論是選擇一個喜歡你的,還是你喜歡的,聽上去似乎都不大圓滿。”他說:“所以我私心,想讓你回頭看我。”

    “你說你很久以前喜歡我。”陳碩試圖說得平靜些,可惜未果:“你也說,現在沒有再喜歡誰。”

    他目光帶了零散的破碎星火,如有實質般穿透她的眼,灼得她心里發慌。

    “那么,謝久辭和我之間——”

    陳碩神色似有不忍,一字一句如同從喉間硬擠出來:“就憑他喜歡別人,你為什么不能試著再接受我一次呢?”

    “謝久辭和我……”

    “歲歲,你先聽我講完,好么。”陳碩沒留給她解釋的機會。實話說,他對他們的關系在意,卻也沒那么在意:“從始至終,我都并非想要逼迫你。”

    “戀愛這件事,想不想談,想和誰談,想什么時候談,決定權都在你。”少年低眼看她:“可我總得提前為自己爭取一下。”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不該放任嫉妒操控理智,刻意反悔,拒絕來A市的邀約。”

    “那時,我原本以為你會質問……”

    說到這,他止住話頭,僵硬地活動了下臉上肌肉,嘴角扯開淺淡弧度,喃喃道:“算了。”

    大概停了幾秒,陳碩再次開口:“《阿笙》這歌和蘇晚笙沒關系。”

    “那是我幫謝久辭寫的,他喜歡李佚笙。”

    季繁驀地屏息。

    直覺告訴自己該阻止他接下來的話,但她發不出聲。

    “而我——”

    他垂眼,“卻克制不住地,只喜歡你。”

    第35章 后果 “你,很好看。”

    以往十幾年的相處中, 季繁從未幻想過陳碩表白的模樣。

    關于男女相處,她為數不多的印象,還停留在他接受同班同學靜念的表白信上。

    那是個很安靜內斂的女生, 卻在眾目睽睽下, 做出了最大膽的行為。

    季繁聽聞消息趕去陳碩他們班的時候,剛轉過樓梯間,就聽見了隔壁屋里不絕于耳的起哄聲。

    正要推門的手頓了頓,季繁緩緩抬眼, 透過隔窗往里看。

    “陳石頁, 我……我喜歡你。”女孩的聲線很細,尾調帶了些許的顫意,“我、我們在一起吧?”

    話落,又響起一陣嬉笑的口哨聲。

    亂哄哄的, 吵得季繁心煩。

    她極力穩住心神,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握起, 掌心滲出層薄汗。

    季繁不知道自己在跟著瞎緊張什么。

    是害怕陳碩會不留情面的拒絕,導致女生失了顏面。還是恐慌他被迫趕鴨子上架, 接受了她的表白。

    亦或者, 人家二人本就是兩情相悅,畢竟陳碩近來提起她的次數太多, 多到季繁有種錯覺, 恍惚以為他在給自己打預防針。

    季繁想不清楚,目光不受控地凝在不遠處擋了她大半視野的身影上。

    少年背對她,個子很高,藍白校服的袖口被他隨意推至手肘,身姿冷然如松。

    他應該是剛從外面接了水回來,手中還虛捏著一個粉色的保溫水杯。

    窗外灼熱日光毫不吝嗇地往下打, 襯得他膚色更白。

    季繁愣愣望向他突起的腕骨,突然產生一種荒謬的想法。

    他的手戴上紅繩一定會非常好看,她真的很想給他做點標記,私人專屬的,記號。

    可惜周遭喧囂從未止息,所有人都在看著他,視線赤裸且直白。

    他明明站得端正,忽明忽暗的光斑卻在季繁眼中晃動。

    他沉默很久,也可能沒有多久。

    “嗯。”

    很沉的一聲回應。

    像是拒絕,又像是接受。

    沒人能懂他的意思。

    許嘉述雙手環胸倚在旁邊,似笑非笑地嗤了聲。

    季繁看見他把水杯放在桌上,朝前方伸手:“信給我吧。”

    “你、你這是、是答應了嘛?”女孩欣喜,語氣雀躍又驚訝。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反倒是許嘉述先帶頭皮笑肉不笑地鼓了鼓掌,涼涼開口道:“恭喜。”

    見狀,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在一起、在一起!”

    那些聲音太大,季繁耳內嗡鳴不斷,整個人如墜冰窖。

    少年沒解釋,只偏頭,似是抬睫看了眼許嘉述,道:“閑得?”

    許嘉述揚手制止,眾人倏而安靜。

    他似有若無地往少年身后瞥了眼,而后收回,笑了下:“這不是我同桌太受歡迎了嗎?”

    陳碩大概是懶得再搭理他,自顧自地接了信,抬腳繞過許嘉述,往里走。

    仿佛對于這件事,從始至終,他都是置身事外的過客而已。

    淡漠、又疏離。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不帶人類的七情六欲。

    就算接受喜歡,也只會是冷冷一句:“嗯,我知道了。”

    陳碩從不說喜歡。

    他很少會如此直接地將心意袒露。

    可能是幼時母親早逝的緣由,他性格一向難以琢磨。

    他從不當場給人難堪,紳士般的行徑,時常會讓很多人誤解,錯意認定自己是否在他心中有一絲不同。加上他那一副骨相極佳的好皮囊,在那個不論家境、只談感覺的年紀,足以夠他招蜂引蝶。

    一個靜念,勾起千千萬萬個追慕者。女生們前赴后繼,然而陳碩卻照單全收,來者不拒。

    直到偶然一天,忘記是哪個女生過來送信被拒絕,不經意地瞧見少年腕骨上的紅線,這場鬧劇才算是徹底終結。此后,“浪里小白條”名號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萬年純愛癡情種”。

    季繁想到這里,默然垂眼。

    此刻,他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精瘦小臂處那抹紅已摩挲得發暗,松垮掛于凸起的骨頭,低調也張揚,線條末端甚至卷起了細細密密的毛糙。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反倒給他添些禁欲的性感。

    這是陳碩第一次對人說喜歡。

    哪怕在之前無數次確認中,他都只是模棱兩可。

    季繁說,“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

    她說,“你是第一個讓我妄圖想去搶一搶的人。”

    她聲嘶力竭,瀕臨崩潰。而他輕描淡寫,無動于衷。

    他只是說,“好巧,我也是。”

    態度平靜得讓季繁不敢相信,自己會是那個例外。

    但是現在,他說:“我只喜歡你,克制不住。”

    他把心剖了出來,額外再加一個定語。他用行動一次次向她證明,自己絕對不是花言巧語。

    她推開他一米,他就能靠近九十九米。

    涎皮涎臉,像個無賴。

    可能對其他正常人來說,陳碩這般做法,多少會惹得厭煩。

    但偏偏,季繁就吃這一套。

    她太需要愛了。

    需要不斷被人給予肯定的愛。

    她可以獨自一人生活。

    但要是有選擇,她從不否認需要陪伴。

    季繁不敢肖想愛情,因為她見慣了反目。從不質疑真心,可惜真心瞬息萬變。

    然而,大道理誰都懂,感性一旦上頭,人難免就會有所期待。她也希望這個擁擠的世界上,能有這么一個人,明白她一切的口是心非,理解她情緒失控時的情不由衷,懂得她難宣于口的言外之意。

    可季繁心里也清楚一件事。

    這個人。

    如果不是陳石頁,那將沒有任何意義。

    喜歡但凡回歸實質,所有要求的出發點都會脫離幻想。

    季繁逐漸意識到一點:原來,她比自我想象中更喜歡陳石頁,那種情感,堪稱暴烈。

    似乎某一個未知時刻起。

    她便再也想象不到,和他除了戀人以外的任何關系-

    “季敏。”冷冷清清的女聲打破屋內旖旎,宛如利劍封喉,把季繁未能醞釀出的話意攔在了嗓子眼。

    來人站靠在門邊,睨向他們,眸中有無聲情緒流淌,一閃即逝:“你沒事吧?”

    季繁仰頭,就見姜宸抿緊唇角,不贊許地沖她使了個眼色。

    “……我沒事。”

    季繁低下眼,輕輕撥開陳碩的手,起身。

    陳碩被擾亂心神,眉眼間郁結難散,不悅抬眼,順著聲音看過去,一愣。

    “你怎么在這兒?”季繁勉強地牽了抹笑,主動詢問:“不是說,評委只會在決賽時出現嗎?”

    姜宸:“啊,按理來講是這樣。”

    季繁安安靜靜地等著她繼續往后說。

    “你怎么還哭了?”姜宸忽地話鋒一轉,佯裝嫌棄地指了指她的臉:“妝全花了。”

    季繁這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當前的狼狽。

    她日常并沒有帶妝的習慣,今天也只是為拍攝讓步,畫了淡妝。

    剛才忘記這茬,哭的時候沒什么顧慮。

    現下冷不防讓姜宸在陳碩面前戳破,季繁表情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啊,是么,那應該很丑?”

    姜宸躬身往前湊了湊,點頭附和:“確實。”

    臉頰火燒一般地辣,季繁有些站不住腳:“那、那你們先聊,我去洗手間。”

    “我陪你去。”姜宸想去拉她的胳膊,卻被人搶先一步。

    陳碩站直身子,攔住季繁,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淡:“不必。”

    走廊的亮光撲朔,女孩站在半明半暗的燈影交界,不知所措。

    只能略側身,試圖以暗色遮擋難堪與尷尬。

    “她騙你的。”陳碩抬手,將她鬢邊的碎發撩至耳后:“很好看。”

    季繁呆滯一瞬:“什么?”

    陳碩很有耐心地重復了一遍:“你,很好看。”

    季繁默了默。

    “嘖。”姜宸往兩人身上環視一圈,明了了大概,掀眼看向少年,直戳了當地問:“你姓陳吧?”

    陳碩禮節性頷首。

    姜宸笑了笑:“怪不得。”

    陳碩懶得打馬虎眼:“怎么?”

    “沒事。”姜宸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撇嘴道:“談戀愛嘛,瞎點兒正常。”

    陳碩:“……”

    姜宸這話要是擱以前,季繁也不會敏感到立即能聯想到她回家告狀的做法。

    但她此時做賊心虛,心里剛冒出來的那點想和陳碩談戀愛的念頭,卻在這一瞬間,由于姜宸輕飄飄一句話,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季聽嵐的話適時回響在耳邊。

    ——“陳家,我看不上。”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不介意毀了他。”

    ——“你覺得我敢不敢?”

    于是,季繁應激下幾乎是脫口而出:“我絕對不會和姓陳的談戀愛。”

    女孩的聲音不大,語調卻銳利,字音清晰有力,飄蕩在死寂空氣中,盤旋不去。

    話剛落下,面前兩人皆陷入沉默。

    姜宸張了張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閉嘴不談。

    而陳碩周身則是布滿塵霧。

    “那……”他像是認真思考著什么,而后驀地扯了扯唇,“我去改個姓?”

    季繁深吸一口氣,努力忽視旁邊姜宸探究的視線,捏緊拳頭:“不用。”

    “我只是,暫時不想……”

    “暫時不想談戀愛?”陳碩笑,笑意不進眼,大概是覺得荒唐,他咬著字句:“但就算談,也絕對不會和姓陳的談。”

    驀地,他低哂一聲。

    “那你覺得——”陳碩刻意停頓良久,玩味調侃:“謝字怎么樣?”

    “……”季繁無語哀嘆:“也不太行。”

    聞言,陳碩面色終于似有緩和。

    可下一秒,姜宸卻特別沒眼色地插嘴進來:“謝?”

    她垂首琢磨一陣子,眼睛亮了亮:“姐,你和謝久辭還有聯系啊?”

    不知為何,季繁從她轉變稱呼后的這聲“姐”中嗅到一絲不妙,但她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偶爾。”

    “怪不得前幾天,爸爸回家問起媽媽你搬家的事情,媽媽說是你自愿。”姜宸恍然般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地扔出一個重磅炸彈:“合著是打著近水樓臺的主意啊。”

    季繁聽不懂她的彎彎繞,眉頭蹙起,煩躁道:“什么?”

    “當然,原話不是這么說的。”姜宸沒在無聊話題上過多糾結,轉提:“你和謝久辭進展夠快啊。”

    季繁面無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姜宸:“你知道謝久辭也搬出來了不?”

    季繁:“不知道。”

    姜宸:“那你知道他住哪兒不?”

    季繁:“我為什么知道。”

    姜宸眨眨眼:“他就在你隔壁啊。”

    季繁傻了,陳碩也懵了。

    只剩姜宸滔滔不絕:“我起初還當巧合,畢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

    她往季繁身側掃了眼,瞄見少年陰沉的眸色,不自覺吞了下口水,僵硬咽下到齒邊的名字,摸著良心評價:“但是吧,我覺得謝久辭的確更適合你。”

    “至少,他是付出型人格。”

    “……”

    “而且有錢。”

    “……”

    氣氛一度變得凝重。

    兩秒后,陳碩領口隱約有紅光復現。

    “謝久辭。”

    他聲音明顯壓著火:“給個解釋?”

    第36章 請求 “求你。”

    很快, 謝久辭低磁的音,濾過電流,清晰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膜:“巧合, 不熟。”

    冷冰冰的, 絲毫不留面子。

    跟陳碩面對女生的做法確實不一樣。

    季繁對此沒太大的反應,只是不免覺得有點奇怪,謝久辭難不成也和家里人吵架了?

    陳碩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只當她是失落。

    失落就失落吧, 反正早點認清現實, 總比到時候不可自拔來的好,何況他從不自詡是什么正人君子。

    在收到情書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陳碩也有過嫉妒, 但更多情緒,還是對自我的怪誕懷疑。

    因為他竟然萌生了一種當三的念頭。

    就好像, 小孩子被搶走了糖果。

    哭解決不了問題,換一個他又不服氣, 倒不如直接偷回來。

    對, 是偷,不是搶。

    再準確一點來說, 是偽裝。

    她喜歡什么樣子的男生, 他都可以演。

    甚至可以比那個人做得更好。

    所以,陳碩非進謝久辭公司不可。

    他需要一個完美模板,來對照。結果卻發現,這個模板壓根不喜歡她。

    陳碩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無力又憤怒。

    只有這個。

    他演不出來。

    陳碩非常想告訴季繁這件事兒。想對她說,你看謝久辭他都不喜歡你。

    所以,你繼續喜歡我吧。

    你再喜歡我一次。

    好不好。

    陳碩不知道季繁是什么時候喜歡上的自己, 更不知道她是由于什么最終決定變心。

    他只知道,她單方面切斷了和他的所有聯系,改了名字,如同宣告自己一刀兩斷的決心。

    她像丟垃圾一樣,把他扔掉了。

    陳碩想不通緣由。

    也許是回到城市后,才總算發現江川的一切不過繁華中的消遣。

    又或者,是亂花迷了眼。年少那點淡薄的情愫終是抵不過長大后的乍見之歡。

    陳碩沒有好的家世做背景。

    他不敢和童話故事下賭。

    公主愛上青蛙,這種情節聽上去就很離譜。

    除非,最后青蛙也變成了王子。

    時間太久,陳碩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上的季繁。大概率就是初中某一次晚修,她生病不在,晚上回家的路,一個人走起來就有些慢。

    墨藍色的天,圓月高掛。晚風輕輕吹動柳樹稍,他忽然就覺得,周圍太過安靜。

    陳碩十分確定一點。

    他喜歡她,比她喜歡上自己,要早許多。

    但他掩飾得很好。

    哪怕她開玩笑說要送他一根紅繩宣示主權,他也能強壓下快跳出胸腔的心跳,面上裝得不動聲色。

    喜歡一個人,太奢侈了。

    可惜陳碩他沒有資本。

    “謝久辭?”姜宸困惑地歪了歪頭,捏起領口上的收音麥:“你怎么在這兒?”

    謝久辭沒答,反倒是鄭之舟壓低聲音:“哥哥姐姐們,求你們了,直播呢,其他嘉賓畫面播太久,彈幕快吵瘋了,咱行行好,先把感情這些放一邊,救救場行不?”

    陳碩情緒不佳,偏頭看了眼季繁:“把燈打開。”

    “真開不了,”鄭之舟很為難:“石頁哥,剛開場說好的,節目熱度擺在這兒,中途喊停損失很大的……”

    陳碩言簡意賅:“我賠。”

    “別啊,”鄭之舟聽起來快哭了:“我會被網絡噴子罵死的。”

    陳碩眼都沒抬:“黑紅也算紅。”

    鄭之舟:“……”

    姜宸好笑地聽著他們斗嘴,末了,才不痛不癢地評價了句:“確實。”

    鄭之舟:“碩哥,你旁邊是誰?”

    “碩哥?”姜宸細品這兩個字,再聯想到嘉賓邀請函和之前陳碩的微博置頂評論,忽地站直了些。她眼神自上而下掃過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不確定地問:“……你就是陳碩?”

    陳碩皺眉否認:“不是。”

    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對這個和季繁長相完全一致的女孩生不出半點好感。

    見她架勢顯然不信,一雙黑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他就只剩下煩。

    大概是覺得事情在逐漸超出掌控,謝久辭終于重開金口,卻是換了個突破口:“季繁。”

    神游的思緒被人扯回,季繁應付地“嗯”了聲。

    “能堅持錄嗎?”謝久辭問。

    反應過來身處何地,季繁后知后覺地點點頭:“可以。”

    聞言,陳碩眉頭擰得更緊:“歲歲。”

    他想伸手去拉她,想說讓她別逞強,想告訴她喜歡這事沒法勉強,謝久辭不會因她的乖順而改變心意。但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掌心短暫停于虛空,因為他可笑地發現,他tm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陳碩閉了閉眼,泄氣地垂手。

    過了兩分鐘左右,鄭之舟幽幽蕩出一句話:“所以,石頁哥,你當我是空氣嗎?”

    陳碩沒理他。

    這回鄭之舟學會了,轉頭去問季繁:“季老師,你身邊現在除了陳老師,還有別人?”

    季繁看著發呆的姜宸,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陳碩倒是嗆聲道:“有沒有別人,你做導演的不知道?”

    “……”鄭之舟磨了磨牙:“這不是,畫面轉播的電纜被人砸了么?”

    季繁聽出他話里的痛心指責,下意識道歉:“對不……”

    “少往別人身上甩鍋。”陳碩嗤了聲,心情不爽到極點,指桑罵槐:“但凡你清場工作做好點呢?”

    鄭之舟沒心眼:“那也頂不住有人趁虛而入啊。”

    陳碩:“……”

    季繁悄悄推了推姜宸,使了個眼色。姜宸回神,幾乎脫口而出:“石頁,連一起就是碩啊,陳石頁就是陳碩,我之前怎么沒想到!”

    季繁:“……”

    季繁:“人家問的,是你。”

    “啊,”姜宸努力平復了下心跳,卻在與陳碩對視的瞬間,直接破功。

    一向以大方性格示人的她,居然難得支吾起來:“我、我叫姜宸,是節目決賽擬定的評委之一。”

    她邊說,邊觀察著陳碩的表情。

    他站在她的對面,只一秒,就收回了視線,側頭盯住季繁的方向。

    從姜宸的角度,恰好能清楚地看到他流暢的側臉輪廓。

    少年下顎線條硬朗明晰,五官完美到無可挑剔,特別是那雙眼睛,薄皮外雙,內眼角稍尖,眼尾自然上翹。

    是最標準的桃花眼。

    動或不動,皆是風情。

    此時近距離看,墨黑瞳仁里的冷峻漠然,確實與海報上別無二致。

    明明生得張揚,但細看,卻不見半分波瀾。

    姜宸偷偷往他那邊瞟了好幾次。

    但陳碩仿若未覺。

    他眼里無她,只有季繁。

    不過,如果陳石頁就是陳碩的話。

    姜宸不由自主地想,或許,季聽嵐倒也不見得不會同意這份姻緣。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季繁,改口道:“其實——”

    “我覺得謝久辭有個致命缺點。”

    季繁:“你又賣什么關子?”

    “噢。”姜宸聳聳肩,隨意道:“想到什么說什么咯。”

    “季敏,我說真的。”她湊過去,沖季繁擠眉弄眼:“你要說在陳石頁和謝久辭之間糾結,我信。但他可是陳碩誒,這還有猶豫的必要嗎?”

    季繁不理解她的腦回路:“怎么說?”

    姜宸:“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排隊當他女朋友么?”

    她夸張地比了個手勢:“大概得有十個籃球場那么多,就這數字說出去,跟那句‘追我的人從這里排到法國’簡直有得一拼。”

    姜宸在這邊跟她絮絮叨叨,季繁聽得簡直頭大。哪有人當著別人面大聲蛐蛐的啊。

    所幸陳碩倒是沒有什么反應。

    季繁硬著頭皮轉移話題:“知道了,但這和你剛才說,謝久辭的致命缺點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啊。”姜宸笑起來:“你沒感覺,和謝久辭那個性冷淡相比較,陳碩最起碼取向正常點嗎?”

    季繁:“……”

    謝邀,突然不覺得了-

    鄭之舟派了工作人員過來,修好了游戲預備房間里的視頻轉接頭。離開的時候,順便半哄半騙地帶走了姜宸。

    氣氛陡然清凈。

    季繁松了一口氣,正準備彎腰去撈桌子上的耳麥來戴,卻被人捏著手腕,反手扣在了墻角。

    距離倏爾拉近。

    皂角香氣迎面而來,彼此肌膚的觸碰中,有絲縷的電流延著毛孔滲入,酥酥麻麻,激得季繁下意識屏息,不敢說話。

    兩人維持這個姿勢僵持了一段時間。

    季繁耐不住地活動了下。

    “別鬧。”

    “……”

    季繁頓了下,琢磨過來。

    不是、他們倆,究竟誰在鬧啊。

    “你到底想干嘛。”季繁惱火炸毛,想掙扎,但還是生生止住了動作,又顧忌話筒存在,刻意壓低嗓門。

    陳碩靠得很近,深深凝她一眼,然后遲緩偏頭,湊近她耳側蠱惑道:“想聽你說點好聽的。”

    少年的聲線溫潤,尾調帶了點磁,發音時胸腔震動,一字一字伴著吐息灌進耳朵里,酥酥麻麻,撩撥得季繁臉紅心跳,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什、什么……你、你起來,我們好好說話。”

    “我現在就在跟你好好說話。”陳碩壓得更近,唇似有若無地輕擦過她的耳垂,心滿意足地感受著身下人的陣陣顫栗,遽然笑了笑:“剛才那個人,是誰?”

    季繁熱得頭昏,一五一十地交代:“是我妹妹。”

    “她叫你季敏,不生氣?”陳碩抬頭問。

    空氣焦灼悶熱,他呼吸噴打下來,落在脖頸,有些發癢,季繁想躲,很快又被抓了回來。

    陳碩單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來:“說話。”

    季繁心頭發悶:“……不生氣。”

    陳碩看著她,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下去,沒再多言,卻也沒松開她的手。

    安靜下來的分分秒秒過得無限漫長。

    慢慢地,季繁終究是受不住這種無聲的折磨,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想聽的聽完了?那你現在能放開我了嗎?謝久辭他們還等著呢。”

    她不提后半句還好,本來已經明顯感覺到陳碩捏在她腕間的手在逐漸卸力,結果那個名字一出來,力道反而再一次加重。

    季繁愣愣抬睫,就撞進陳碩似笑非笑的眉眼。

    “沒聽完。”

    為保證節目拍攝效果,工作人員臨走前特意關掉了走廊長明燈,只剩下零星幾盞聲控的,此時一閃一滅,晃進他黑不見底的雙眸,猶如碎子投江,又似煙入寒霜,風過無痕。

    半晌,他嘴角弧度漸漸拉大,問她:“能不能忘了謝久辭?”

    季繁反應了兩秒,沒忍住笑開:“你這是詢問還是請求?”

    陳碩:“有區別嗎?”

    “當然啊。”季繁在黑暗里眨眼,“如果是詢問的話,我只會作為回答問題的人告訴你,不能。”

    她話音頓在這兒。

    陳碩笑意僵住,面無表情盯著她。

    “你想讓我求你?”

    季繁挺認真地想了想,道:“你試試?”

    陳碩怔了下,旋即再次捏上她的下巴,眸色危險:“那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季繁嘴硬:“不求算……”

    “求你。”

    第37章 備注 “歲歲心頭肉。”

    陳碩反口太快, 快到季繁來不及反應,就聽他沒什么情緒地接著問:“滿意么?”

    見他似乎沒有生氣的跡象,季繁得寸進尺, 就著仰面的姿勢, 吞了吞口水,繼續道:“我覺得……態度應該還能再誠懇些?”

    陳碩唇線抿緊,不發一言。他手還攥著季繁的腕,捏著她的下巴, 想用點力氣, 又擔心真得弄疼了她,只能極力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抓狂,瞪她一眼,冷聲道:“差不多得了。”

    少年渾身肌肉僵硬, 周遭壓迫氣場十足。

    可惜季繁這會子心情舒暢,徹底不怕他了, 佯裝出一副幽怨模樣,嘆息:“那你既然態度不誠, 我就不能答應你咯。”

    “……”

    陳碩深吸口氣, 胸膛起伏。而季繁則彎眉看著他笑。兩人誰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陳碩垂睫, 遮去眼底的挫敗。

    “怎么……才算真誠?”

    季繁想了想, 逗他:“你得加點語氣助詞?”

    “比如,”她暗戳戳地觀察著他的神情,“你應該說——”

    為了給他舉例演示,季繁甚至連表情都加上了,極其做作地半瞇起眼睛沖他撒嬌:“人家求求你啦~”

    并且后半句話,她還刻意拖長了語調。

    誰知陳碩聽完之后, 卻混淆黑白地反占她便宜,偏頭輕笑道:“求我?想要什么,說吧。”

    季繁不開心了:“想要學我說一遍這句話。”

    “……你換一個。”

    “不換。”季繁堅持:“就這個。”

    “否則咱倆絕交。”她板著臉說。

    不過腦子的話剛一說出口,季繁就后悔了。

    他們現在這個狀態,要真能絕交才是見鬼。她又回想姜宸臨走前趴她耳朵邊說的話。

    姜宸說:“姐,我看得出來他超喜歡你。”

    姜宸還說:“想談就談吧,我不告密。”

    姜宸鮮少會喊她“姐”。

    但今天,她卻叫了三次,最后一回,她說的是:“姐,別怕,你配得上任何人。”

    這是季繁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收到來自親人的鼓勵。姜宸告訴她,他很好,可她也不差。

    心底冒芽的念頭在寥寥幾句慫恿之下膨脹開花,她忽地滋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

    不想再瞻前顧后,更不愿再費盡心機地去討好誰,或者去滿足誰的期待。

    她做不了季聽嵐心中的乖女兒,她也想大大方方地做一回自己,活在每一個當下。

    因為從未被他們愛過。

    所以她一直在尋求認可。

    但現在看來,結果似乎并不如預想。

    季聽嵐還是會將她的搬離歸咎于胡鬧,甚至不無惡意地打探揣測,她是為了和謝久辭的“私情”。

    多么可笑,又多么虛偽。

    他們一個個看不上陳石頁,卻妄圖攀附于陳碩。

    就在這一刻,季繁她終于無助地發現。

    原來,地位和權勢,才是他們“愛”的具象。

    叛逆情緒節節攀升,季繁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視線,不肯退卻。

    她必須承認,她想要得到的愛是病態的。她希望能有一個人和她共同墜落。

    她期待他能夠為自己發狂,做不可思議的事。

    就像她為他迷失理智,選擇踏出這一步一樣。

    半晌。

    季繁不見他動靜,難掩失望:“不說拉倒,我就猜你做不到……”

    “好。”陳碩驟然打斷她:“不絕交。”

    “求你。”

    少年眼神似有糾結,但很快,閉了閉眼:“忘記謝久辭。”

    “算我——”他啟唇,一字一頓:“求求你啦。”-

    季繁心情由陰轉晴。

    “這下開心了?”陳碩看著她翹起的嘴角,用舌頭輕頂了下腮幫。

    他腦子現下琢磨的全是等以后有機會,一定得讓她加倍還回來的事情。

    季繁當然不了解他心里這些彎彎繞繞,傻乎乎地應:“一般般吧。”

    陳碩嗤了聲,放開她。

    距離恢復正常,他貌似也沒多在意她后面近乎挑釁的態度,只伸出手替她整理好衣服,然后又去摁領口處別著的耳麥開關。

    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別得了便宜還不賣乖。”

    季繁低頭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到底是誰占誰便宜啊?”

    “惡人先告狀,我還沒嫌你動手動腳,壓了我這么長時間呢。”

    “季繁。”陳碩忽地喊她。

    “嗯?”

    他嘆了口氣,提醒:“耳麥開著。”

    季繁:“……”

    一想到自己剛隨口嘟囔的玩笑話被整屋子的人抓個正著,季繁耳根子就熱。

    何況這兩句話連起來,本身多少就有點歧義。

    她已經不敢想對面理解成了什么樣,只懊惱地瞪了他一眼。

    陳碩沒注意這些,自顧自俯身,從地面上捋過鏡頭轉錄器的電線,插好。

    紅光亮起的一瞬間,他退出房間。

    季繁愣了下,回神。

    鄭之舟的聲音恰時傳出來:“喂喂喂,季老師聽得到嗎?”

    季繁重新正了正收音麥:“嗯,聽得到。”

    “好的,麻煩您再仔細檢查一下設備,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們切畫面了哈。”鄭之舟說,“為保證直播效果,這邊方才應急調試的時候,順帶攔截了其他人打給您的電話。現在已有嘉賓組好了隊伍,只剩下碩哥可以和您配對了啊。”

    “他等會兒要是打過來,您接聽時一定要注意表情管理,記得驚訝一些,千萬別露餡。”

    季繁輕輕“嗯”了聲,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她猶豫片刻,出言詢問:“三組內,不是肯定會有一個人輪空嗎?”

    鄭之舟肯定:“對,確實是這樣。”

    “那怎么就肯定陳……”意識到不對,她立刻止損:“肯定陳老師會和我一隊?”

    聞言,鄭之舟尬住半秒,支吾道:“啊這……”

    “這……”他結結巴巴,聽上去應該是絞盡了腦汁:“這不是……”

    季繁其實沒想難為他:“要不,干脆讓我們剩下的三個人一組吧?”

    鄭之舟:“不行啊,節目一開始就宣讀了規則的。”

    季繁:“那你這不是黑幕嗎?”

    鄭之舟無力怒吼:“所以,我這不是、才、特意警告你別露餡嘛。”

    “……”

    說得好有道理啊。

    季繁不喜歡這種不公平的做法,直戳了當道:“我裝不出來。”

    “別介,姑奶奶。”鄭之舟急得像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跳腳道:“咱能不能不胡鬧啊,直播間快頂不住了。”

    季繁動了動嘴巴,沒出聲。

    “唉,這樣吧。”鄭之舟試圖和她商量:“目前場上還剩簡單和地獄兩種模式沒選。你要是真過意不去,覺得對剩下的人不公平。等組隊成功后,就自覺選成地獄模式,行不?”

    季繁垂眸。

    “……好。”

    得到肯定答復的鄭之舟總算松了口氣:“OK,各部門注意,鏡頭切換,3、2……”

    隨著最后一聲“1”的落下,季繁的視野便再次變回了全暗狀態。

    一切按部就班。

    兩分鐘后,小靈通鈴聲響起。

    季繁低眼,掀開手機翻蓋,看了看來電顯示。

    不是意料中的一連串陌生數字,而是非常顯眼的五個大字:

    ——【歲歲心頭肉。】

    季繁卡頓一下,立馬用手扣住了屏幕,頗為心虛地往鏡頭那里瞟了眼。

    隨后飛快接起來,定了定神,照著鄭之舟的要求,竭力裝得平靜:“喂,哪位?”

    陳碩呼吸略沉了點:“你連這個手機上的東西也刪了?”

    不知為何,季繁竟然從他這話里,莫名聽出了一絲指責的意味。但她此時注意力集中,沒工夫哄他:“誒,陳老師是吧?您好、您好!”

    她假意寒暄:“哎呀,真是巧了。我也正打算撥電話呢。”

    “噢,是么?”

    “當然。”季繁點頭,在無光處牽了牽唇角,語氣半真半假:“您可是今天所有嘉賓里我唯一想選的人。”

    她蹙眉,神色似帶惋惜:“可惜節目組給的這些電話都沒有備注,我又不想隨便打,為此發愁了好一陣。結果被您給搶先了。”

    話落,攝像頭紅光閃爍了兩下。

    另一邊的觀察室。

    鄭之舟看著滿屏飄過的“有奸情”彈幕,雙手摘下耳機,沖旁邊人比了個口型:“什么情況?”

    不是剛剛還信誓旦旦跟他說,演不了嗎?

    這不表現挺好?簡直精準拿捏了戀綜流量密碼。零星幾句,輕易就勾起了觀眾的胃口。

    而且要說穿幫吧,也不算。

    雖然節目一開始并沒有介紹過嘉賓陣容,但默認是互相在花絮備采過程中碰過面的,一見鐘情的噱頭倒也不是沒可能。

    趕巧剛那會兒直播中斷。

    為湊時常長,導演組臨時放了嘉賓的自我介紹視頻出去。觀眾們自是理所應當地認定,陳石頁和季繁彼此熟識。

    畢竟,兩個人在視頻中。

    一個笑意冉冉,按照劇本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喜歡一個男孩兒,我想登至山巔,只為尋找他。”

    另一個寒氣凜凜,遵從本心道出一萬分癡情:“為了個姑娘,所以前來就山。”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對兒。

    又各生了副好皮囊,女貌郎更貌,無論從哪個角度瞅都好磕。

    鄭之舟沒骨頭似地往椅背上一靠,摸著下巴,滿意地直“嘖”聲。

    謝久辭斜他一眼,懶得搭理,悄聲對其他人囑咐了句什么,便抬腳離開。出門時,還不忘從墻角的道具框撈出個骷髏頭的長發面具虛虛拎到手上。

    見狀,不明所以的鄭之舟嘴巴張得老大。

    他動身,想跟出去,余光卻被屏幕亮起的白光吸引。

    內心掂量一陣,終是八卦心占了上風。

    他重新坐下,動了動鼠標,食指慢滑,放大顯示屏上的畫面。

    ……

    同一時刻,季繁也在死盯著屏幕。

    巴掌大的白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撕開一小片破口。上面通話結束的界面擺明提醒著她,眼前發生的事情不是幻覺。

    陳碩是真真實實掛了她的電話。

    季繁梗了下,思緒不受控地憶起剛剛的場景。

    聽完她那通胡扯,少年似是笑了笑:“聽上去,你挺遺憾?”

    季繁決定裝到底:“嗯嗯。該我主動的。”

    “行。”陳碩估計沒打算留時間給她回應,下一秒直接撂斷了電話。

    與忙音接踵而至的,還有輕飄飄的一句話。

    ——“那換你求我。”

    季繁真就沒見過比他還小心眼的人!

    她左思右想好半天,也沒能想通,兩人分開的這一年,究竟發生了什么樣的大事,才能讓一個人變得連臉都不要。

    心里將陳碩來回罵了一通,季繁瞧著宕機的鎖屏,煩躁地搡了把頭發。

    而后,認命般抬指,開始試密碼。

    “奇怪,怎么還是錯的。”

    季繁皺眉思索,不死心又摁了一遍。

    結果沒變。

    季繁徹底放棄了。

    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

    但也不能坐以待斃。

    房間實在是太黑了,她有點恐懼。

    季繁后背貼墻,慢騰騰往外挪,卻在即將要夠到門把手時,猛地縮回來。

    第38章 見鬼 “我剛剛也挺爽。”

    “躲什么?”黑暗中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 將她往外拽,季繁差點要尖叫出聲。

    關鍵時刻,來人的另一只大掌忽地覆上她的唇瓣, 陳碩低低沉沉的笑音隨即溢了出來:“就這點破膽子, 剛才還好意思操心別人呢?”

    加速的心跳尚未平歇,伴著這句話的落下,非但沒有得到喘息,反而愈演愈烈。

    撲通、撲通地, 甚至快要超過臟器本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大概是剛在哪里洗了手過來, 他的掌心還帶著淺淡花香,幾滴未干盡的水珠冰潤,滲進季繁的皮膚里,自然而然, 激起了她的顫栗。

    陳碩把她拉出了屋子,走廊的燈光閃爍, 偶有幾盞曾跟著聲音起伏。

    昏黃的光影短暫掠過他的眉眼。

    季繁不受控地滯神屏息。

    然而,此刻。

    周圍靜靜悄悄, 燈便全數滅了, 只剩漆墨一片,他們的呼吸在空氣中交融, 肌膚寸寸相貼, 季繁五感失了四份,只能感覺到他貼緊自己臉側的五指正在慢慢游移。

    少年的手指很涼,指形修長,慢條斯理地描摹著她唇角的輪廓。

    耐心、且平和。

    季繁一顆心被他撩得七上八下,又念身處于在鏡頭之下,多了幾分局促和恐慌。

    “石頁, 你別這樣……”她別開臉,小聲提醒:“好多人在看。”

    動作間,陳碩指尖落空。

    他垂眼盯著手上驟然蹭過的濕潤,眸中色如潮涌。

    半晌,他笑了笑:“所以呢?”

    光又亮了一瞬。

    季繁趕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斥道:“你小聲些,難道這很光彩嗎?”

    陳碩:“……”

    局勢兩級反轉。

    季繁顧不上其他,皺眉提醒:“走廊都是聲控燈,你一喊,他們不就能看到我們現在的姿勢了嗎?”

    陳碩默了默,其實他很想告訴她,拍攝鏡頭用的都是夜間模式,環境沒光的話,可能比有光時照得還要更加清晰。

    他還想告訴她,他們當前在的這塊地方剛好是個視野盲區。

    也想告訴她,她這話說得比做得更曖昧。

    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沒有說話。

    女孩的手虛虛覆在他唇上,觸感貌似比上次他悄悄牽的那回還要軟些。

    有點想舔。

    好在季繁很快收回了手。

    她警告般地瞪他一眼,而后自覺向后撤開一段距離,深呼吸了兩下,驀地輕咳一聲。

    燈一下子全亮了。

    季繁歪頭朝陳碩彎唇笑了笑:“呀,陳老師!你看我們多有緣。”

    “剛掛斷電話,就在門口碰上了。”她謊撒得臉不紅心不跳,絲毫不提方才發生的事情:“不如組個隊伍一起探險吧!”

    廊間聲控燈一閃一閃。順著時而亮起的影,季繁看過去。入目就見少年妖冶到近乎完美的五官,許是周遭燭火昏黃,他眉眼渡光,硬朗的外表終于不再如往日那般鋒利。

    陳碩噙著笑,瞥她。

    可能是為了上鏡,化妝師特意給他的頭發稍作梳理,整個劉海全摟上去,并且用閃鉆發膠定了蓬松質感的型,只在額角兩側留出少許碎發。

    三七側分,很考驗人顏值的發型。

    偏他360度不見死角,搭了件低領深V的黑白印花襯衫和淺色闊腿牛仔長褲,一顰一笑的氣質閑雅,張揚更顯,宛如時裝秀場的貴公子。

    話畢,燈熄。

    “貴公子”雙手插兜,懶洋洋地回應:“看我心情吧。”

    季繁咬牙問:“陳老師,那您心情怎么樣?”

    “還行,”陳碩想了想,捫心評價:“也就一般般吧。”

    見她低頭不說話,他又像模像樣地學著她的腔調補充:“那就勉強和季老師您組一個吧。”

    季繁極力維持著唇角的弧度:“這種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好用強呢?”

    “沒事,你爽就好,我都能接受。”

    “……”

    季繁被噎得夠嗆,忽然覺得,她試圖和陳碩掰扯道理這一點,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于是她換了個策略,委婉地說了句:“那我多不好意思。”

    可惜陳碩聞言,吊兒郎當的神色依舊沒有太大變化:“噢。”

    “別不好意思。”他笑了下,抬腳往前走,語氣隨意又自然:“因為我剛剛也挺爽。”

    話落,他正好幾步來到下一間房門口,躬身摸到把手后,作勢便要去推門。

    稍帶著往后掃了眼,見她還愣在原地,輕嘖開口:“還不過來?”

    然而季繁臉皮沒有他厚,幾乎是在他說完的后一秒,便騰地一下子,全熟透了。熱意自脖頸處往上攀,她伸手碰了碰耳背,燙的。

    此時又聽見他喊自己。季繁失措地頓在原地兩秒,才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不情不愿扯住他的袖口。

    陳碩應該是朝她的方向偏了點頭:“嗯?”

    “那個……”季繁察覺到他的注視,視線順著下落,冷不防反應過來,忙縮了手回去。

    “我有點怕。”她溫聲解釋。

    陳碩沒說什么,就著一閃而過的光,垂睫看了她一眼,而后遲疑地,用空出來的另只手,摸索到她的腕,握緊。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眼。

    同一時刻,陳碩冷靜摁下門鎖,望著縫隙里探出頭的白衣長舌鬼,不動聲色地側身,把她往后擋了擋。動作間,他的手掌順勢而下,隨后與她的,十指相扣。

    四目相對,npc張牙舞爪,掐著嗓子,發出詭異的笑聲。可面前少年的眸色卻仍不見半點波瀾,除了臉側泛了些紅。

    良久后,他才仿若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捧場般地朝紅衣鬼點了點頭。

    ——“嗯,我也怕。”-

    線索屋中彌漫起腐朽的悶潮,幽暗的角落里還有幾道陰影若隱若現,墻上的壁紙破碎,將頂上唯一的那一抹亮光切割成片。

    白衣鬼飄在他們面前,緩了一會兒,眼珠子往陳碩那邊轉了圈回來,便開始似泣似喃地哀嚎起來:“嗚嗚嗚,小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陳碩上下瞟了眼他的穿著,拆臺道:“你這裝扮,好像是個西方鬼吧?”

    “呃……”大抵沒料到他這個關注點,npc被懟得一怔:“什么?”

    “稱呼。”陳碩好心提醒他:“你應該說,nice to see you,Master.”

    npc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您還真是博學多才啊……”

    “沒那么夸張。”陳碩氣定神閑地吐聲:“正好練練六級口語而已。”

    npc:“……”

    季繁用空出的右手戳了戳陳碩的小臂。

    少年感覺到動靜,稍稍后轉俯下了身子,側耳貼過去:“怎么?”

    “你別說話了。”

    “為什么?”

    “我怕你被打連累到我。”

    陳碩:“……”

    兩個人你問我答,氣氛還算融洽。

    而且經過這么一打岔,季繁心底本身那點微弱的恐懼早就煙消云散,她竟也不害怕了,反而頗為感同身受地安慰起了白衣鬼。

    “那個……”她慢騰騰地掀起眼皮:“他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嘴巴太毒,六級這么個閉眼都能過的破玩意也就他稀得顯擺,你千萬不要把他的話放心上,該工作工作哈。”

    npc眼神幽怨:“可是我四級還沒過。”

    季繁:“……”

    她看著他那張布滿鬼畫符的面具,沉默了。

    兩人在無聲的尷尬中對視。

    一分鐘后,季繁硬著頭皮開口:“其實我們也還沒考。”

    她說得誠懇:“我倆剛上大一,只是聽學長學姐們說,英語四六級跟高考難度差不多……”

    可能是季繁錯覺,她說完這句話時,白衣鬼那張血淋淋的臉上似是浮現出了一絲滿意微笑。

    “噢,這就對嘛。”鬼說,“我和你們說,別聽那幫人瞎吹,估計過不了幾個月,高中知識就都忘得差不多了,照舊得去裸考。”

    末了,他又以過來人的身份,老神在在地找補了一句:“四級還是很難過的。如果學妹到時候需要的話,我可以免費送你資料。”

    季繁對此沒什么意見,繼續再恭維附和了兩聲,言詞之意大概就是,能在這兒碰上高年級學長還怪開心的。

    那只鬼也開心,又問她是哪個學校的。

    季繁想了想,沒具體答,只說是在A市。

    白衣鬼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自來熟一樣說,有機會一定過去玩。

    季繁沒心眼地應了,跟著笑。

    反倒是陳碩,不太高興,但終究沒說什么。只用力扣緊她的手,尾指往她手背上滑繞了圈,以此宣泄不滿。

    季繁覺得有點癢。

    目光下挪,定在兩人交疊的手指上,一愣。

    他們什么時候。

    又牽上手了……

    她想起上一次牽手的情景。

    在飯店門外,他態度強硬地拉拽著她往屋里走,起初也是像方才那樣,捏著她的腕,后來不知怎么就變成了當下這般的十指緊扣。

    而她總一如既往地遲鈍。

    只有在看清的瞬刻,才能延遲感觸到他掌心的溫度。

    那種感覺,就好像左手握右手。

    明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卻在發現他參與進來以后,變得與眾不同。

    因為知道是他。

    所以心跳沒法撒謊。

    他們自幼相伴著長大,彼此熟悉且親近,早已養成了外人難以插入的默契。

    即便分開的日子再久,哪怕吵架時的狠話再兇,就算暗暗發覺到對方細微的變化。也永遠不會感到陌生和隔閡。

    自打再見面以來,季繁潛意識里就隱隱約約有一種淡淡的直覺——

    她欠陳石頁的這筆桃花賬,大概這輩子都賴不掉了。而他,似乎也并不打算寬宏大量,更干不出與她一筆勾銷的好事兒。

    她和陳石頁。

    他們所愛的、所追求的,所包容的,都是完整的對方,也因此注定,糾纏不清。

    ……

    白衣鬼在前方引路。期間嘴巴絮絮叨叨聊個不停,幾乎就沒怎么歇過。

    陳碩拉著她的手走在前面。

    盡管他已經盡力幫她遮擋住可能的障礙,但黑漆漆的環境下,季繁一路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心驚膽戰。

    最初季繁還會咬牙硬挺,可時間一長,她就再也無法控制情緒。

    碰到垂落下來的道具樹葉,要叫一聲。蹭過墻上的壁畫碎屑,要喊一下。次數多了,連她自己都有點發窘。

    終于,游走在旁的白衣鬼先忍不了地瞥她一眼,湊過來調侃:“學妹,你是不是冷啊?”

    他視線往下瞄,意有所指地頓在她攥緊陳碩袖子的指尖上,揶揄道:“人家的衣服都快被你扒光了。”

    季繁臉色又紅又白,立馬松開兩只手搖了搖頭,沒吭聲。

    半秒后,身側的少年卻突然插話:“喂,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白衣鬼呆了呆,明白過來,帶領玩家走劇情:“少爺居然恢復記憶了嗎?實不相瞞,這是我守在沈家老宅的第三百年,自從當年您和那宋家小姐……”

    “我是說——”

    陳碩打斷,似笑非笑:“不想死就閉嘴。”

    第39章 權衡 “我一直都在。”

    大概聽出他語氣不善, 白衣鬼條件反射般地立即火大:“你他……”

    正想要發作,對上他的眼神后又瞬間消了氣焰。白衣鬼扁扁嘴巴,沒敢當面懟回去。只能小聲嘀咕:“好好的人, 干嘛非得長一張嘴。”

    這句話季繁聽清了, 悄悄掀眼往旁瞅了瞅,見陳碩沒什么反應,也松了口氣。

    節目道具組明顯用了心,酒店套房改造得很有氛圍感。民國風的裝飾, 詭異幽森。邪氣的紅光照亮了整屋, 處處彌漫著濃郁的破舊感。

    進門穿過幾步走廊,就是客廳。也許是為了進一步襯托故事里的門庭衰敗,還特意在最中央用木椅模擬搭出了個類似枯井一樣的物件。

    窗開了大半盞,但為圓導演“國外時差”的借口, 里側兩邊都拉上了厚厚的幾層棉布簾,密不透風。偶爾從外面吹來幾陣冷風, 紗簾飄動,帶起頂上裝飾用的紙糊燈籠隨之搖晃, 在墻上投射出微弱撲朔的光影, 讓人心生陰寒。

    紅光幽幽,黑影爍爍。

    突地, 一聲凄慘的呻吟劃破沉寂。紅光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季繁嚇了一大跳, 下意識驚得將臉埋進身旁人的胸口。

    她感受到抱著人身形一滯。

    而后,他緩緩抬手,回抱住了她。

    “別怕。”陳碩偏頭,手下動作不停,熟捻撫上她的后腦勺,有一搭沒一搭地捋順她靜電下炸起的毛發, 自上而下,輕輕沿著她的脊背拍打。

    “我一直都在。”

    見狀,白衣鬼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心道這人怎么還兩幅面孔呢,今天也是奇了怪,狗嘴竟然能吐出象牙。

    黑暗中的環境悄然無息,僅有三個人的呼吸細微。他們停在原地,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那陣窸窣的腳步聲正逐漸靠近。

    “好俊的少年郎。”滄桑凄厲的女音飄進季繁的耳朵,“不知公子可否心有所許?”

    季繁趴在陳碩懷里,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似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女鬼半晌得不到回應,眸光一轉,落在他懷里的女孩身上,沙沙笑了幾聲,道:“公子懷內女子,可是如今意中之人?”

    陳碩沒說話,姿勢隨意,只是將季繁又往心口攬緊了些。

    女鬼和他對視一眼,忽然伸手伸手要去扯開季繁的身子:“妄我癡心一片,竟等來你這輩忘恩負義的行徑!”

    她邊說邊動,就在快要碰到女孩袖口時,猛地落空。

    女鬼愣愣仰首,恰好撞進少年黑黢黢的眸子。

    陳碩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得能凍死人。

    女鬼被激得瑟縮了下身子,吞咽口水:“都是劇本,你干嘛……”

    陳碩言簡意賅地打斷:“別嚇她。”

    少年的臉隱在大片陰影下,看不清楚神態。

    “把屋子里的人全喊出來吧。”他發話,“節約大家時間,省得我一個個罵。”

    白衣鬼:“……”

    女鬼:“……”

    鏡頭對面監控器旁坐著的一眾人:“……”

    看著滿屏飄過的“好man”字樣,鄭之舟頭疼地抬手捏了捏額角,單手撈起撂在顯示屏邊上的對講機,不顧其他人反對,悶悶說了句。

    “按他的來。”-

    屋里依舊是黑燈瞎火。

    針落可聞的氣氛里,只余破舊的紙燈籠在咯吱作響。

    中央“老井”的木椅被拆分開,擺列成行。

    幾個身著不同顏色及踝長袍的鬼魂自覺圍成一排,每個npc都戴了浮夸的面具,姿勢卻異常拘束,甚至稱得上違和般的“乖巧”。

    季繁悄悄從陳碩懷里探身瞟了眼。

    陳碩單手扯了個空椅子過來,摁著她的肩膀坐下去,淡淡道:“你先歇會兒。”

    季繁默了默,遲緩松開捏握他領口布料的手。

    陳碩看她一眼,沒說話,沉默地拉了另個椅子來,坐到她旁邊。

    兩個人的椅背貼得很近。

    陳碩放椅子時沒有考慮保留距離的問題,彼此的上衣布料便不可避免地相觸。

    “你們傻坐著干嘛?”少年手肘前倚,撐在膝上。

    動作間帶起摩擦,靜電順著棉衫孔隙傳至季繁胳膊,泛起酥酥麻麻的漣漪。

    季繁呼吸又一次失去規律。

    這次,卻不是嚇得。

    陳碩對此倒是沒什么察覺,他抬眼掃過面前幾人,氣定神閑地開了金口。

    “你們誰先來?”

    鬼比人還懵。

    來什么?挨罵么?

    他們彼此謙讓起來:“白衣兄,你先吧?”

    白衣鬼不愿意:“憑什么我先?按道理也該是女士優先!”

    在場唯一一位女鬼冷笑兩聲:“張斯言,你也好意思當個男的?”

    白衣鬼語調上揚:“不是!許念歡,你怎么還帶人身攻擊的!”

    女鬼:“我說的不對?大男子漢,一點擔當沒有,說出去也不嫌跌份!”

    白衣鬼不樂意了:“我、我警告你,別瞎造謠,要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就算你哭著喊著求我,我才不愿意帶你一個小姑娘出來玩,麻煩死了。”

    “你!”女鬼明顯說不過他,氣場一旦落了下乘,再起勢,自然就不太容易。

    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透過面具上的孔,氣沖沖地瞪向白衣鬼,胸膛劇烈起伏著。

    “都吵夠了嗎?”陳碩一直等到他們全部蔫下來,才不緊不慢地抬眼:“如果沒吵夠,要不要專門給你們開個付費專區啊?”

    聞言,不太稱職的臨時npc們終于一拍腦門想起正事,忙拉住白衣鬼勸:“言哥,你少說兩句,錄著節目呢!”

    “就是啊,言哥。”另一只青面獠牙的惡鬼嬉皮笑臉地打圓場:“歡姐這不是才失戀嗎?心情不好應該的,你多讓讓。”

    女鬼揚手便給了他腦袋一個暴栗:“失戀你個大頭鬼!姐姐我這叫榮獲自由身,懂?”

    惡鬼呼痛討饒:“懂懂懂,哎呦,歡姐您心情不好,別拿我們撒氣啊。何書臣沒看上你,那是他傻缺,咱就當作他眼瞎。”

    女鬼噌地一下子站起來,氣不過地又踹了他凳子一腳:“你給我閉嘴!”

    話落,耳根子總算清凈。

    陳碩懶懶撩了下眼皮:“能消停了?”

    眾鬼:“……”

    半晌后,坐在最中間的白衣鬼代表開口,支支吾吾道:“差、差不多。”

    陳碩:“那咱說說正事兒?”

    “哦哦好。”白衣鬼連聲應著,垂下眼,忽地想到什么,猶豫地張了張嘴巴:“直說,還是按本子來?”

    陳碩笑了下:“隨你。”

    “……”

    白衣鬼拿不準他的想法,眼神半求助半威脅地看向女鬼:“許念歡,是不是到你的part了?”

    言外之意,該輪到你面對的事情,少擱那兒裝死。走劇本還是給答案,自己看著辦!

    許念歡今天本來就心煩得不行,這會子更是被他們一打岔,把記好的臺詞給忘了個干凈。

    見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擺擺手:“客臥床頭柜倒數第二層書夾最里面,有一串鑰匙,你們自己拿吧。”

    女鬼說完,垂頭喪氣地坐下。

    陳碩挑挑眉,動身。

    起身時突然感覺來自衣角的一陣反作用力,力道不大,可他還是頓住,半躬著腰,偏頭。

    目光下移至蔥白細長的指尖。

    看著他那張清冷到極點的臉,季繁咽咽口水,小聲問:“你要去哪兒?”

    陳碩笑著凝她,沒正面回答:“怎么?”

    季繁低眼,卻沒松手:“我就問問。”

    “那行。”陳碩直起半身,動了動步子。

    季繁依舊拽著那一小塊布料不放,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角,提醒:“你還沒告訴我呢。”

    “告訴你干嘛?”陳碩睨她一眼,視線落在她的手上,淡淡道:“撒手。”

    季繁一動不動。

    沒辦法,陳碩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季繁惱怒地乜他。

    “說不說?”陳碩輕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說,就自己在這兒待著。”

    他明知故問,毫不遮掩惡劣。態度坦然到讓季繁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聽茬了。

    她應該不止一遍說過她害怕吧?反反復復地,他聽不厭,她都快說煩了。

    季繁越琢磨越氣,干脆地甩開他衣角,可算是難得硬氣了一回:“噢,待就待,那你快滾吧。”

    陳碩:“……”-

    陳碩很快拿了關鍵線索回來。

    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季繁余怒未消,別過臉不看他。

    “那我們去下一間?”

    季繁不搭理他。

    許念歡等一眾人剛剛在陳碩觸發床頭柜機關的時候,就聽見了耳機里傳來的指示,早早便陸續離開了屋子。

    此時,靜謐的房間里再一次只剩下他們兩個。大概是察覺到她的情緒,陳碩拉開椅子,坐到了她面前的位置。

    他安靜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兩分鐘后,季繁轉回來。

    “看我干什么!”語氣挺沖。

    陳碩歪頭,似乎還真想了想這個問題。

    可說出口的話卻混:“因為你好看?”

    季繁:“膚淺。”

    “沒有。”陳碩低低笑了兩聲,“只有你。”

    “你不是見過姜宸了么?”季繁抬頭。

    陳碩沒聽懂,皺眉:“嗯?”

    “我和她長得一樣。”

    季繁聲音放得很輕:“你可以多看看她。”

    和大多數人不同。季繁生來就是特殊的,雙生蓮并蒂齊根,一花開,則一花殘。

    她和姜宸,縱然在以往的十幾年人生中彼此缺席,可千里的距離,卻難斷她們的共鳴。

    如同一個身體里生活著兩具截然不同的靈魂,她們彼此相熟,也彼此陌生。

    父母總會用姜宸來定義她。

    敏與宸之間,地別天壤。

    方才陳碩刻意逗弄她時,季繁就在猜,他是不是也會覺得她矯情。

    他估計認定了她的“害怕”只是玩笑,所以才要逼她一遍遍重述,仿佛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陳碩說喜歡她。

    他夸她好看。

    季繁不知道這兩者是否存在聯系,亦或者,它們本身就是因果關系。

    可究竟是,因為喜歡,所以覺得她好看。

    還是,因為她好看,所以他會喜歡。

    季繁她實在無從得知。

    聽起來貌似沒什么不同。但對于季繁而言,就是不一樣。

    敏感如她,總是很輕易就能從他人的言行中感知到那極微弱的情感鏈接。

    她也曾花費很長的時間去接受不被愛的事實。強迫自己釋然,勸誡自己放下。

    她努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不在意父母的偏心,不在意其他人的比較,不在意任何想要的東西。

    可她卻始終放棄不了占有陳碩的欲望。

    她在意到,連他看姜宸一眼,都會害怕。

    害怕他和大家一樣,發現更完美的“她”,然后毫不猶豫地選擇棄暗投明。

    窗外冷風呼呼灌入,時間因緘默而減緩流逝。

    季繁呼吸變得愈發躁。

    但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聽什么樣的答案。

    而對面。

    陳碩還保持著原有姿勢看她,一雙眉眼融了濃濃墨色。

    第40章 開端 “季繁,我很好看么?”……

    陳碩心情看起來很不好, 季繁也是。

    兩個人十足默契地不再多言。

    黑暗中,有莫名情緒發酵,季繁垂著眼轉移話題:“走吧。”

    她先一步站起來, 說:“抓緊時間, 還有好幾間房子沒進呢。”

    陳碩不動,掀起眼皮瞧她:“這會兒不怕了?”

    季繁沉吟片刻,咬了咬唇角,沒答。

    陳碩看她一眼, 起身, 驀地笑了下。

    “季繁。”他喊她。

    “嗯?”

    “你是氣球么?”

    “……”意識到他的調侃,季繁鼓氣的腮幫立馬癟下,板著臉回應:“你怎么不干脆說我是煤氣罐?”

    怕他不懂,頓了下, 她又補充:“易燃易爆的那種,比氣球厲害多了, 氣球炸了就聽個響,煤氣罐一旦出事就是要直接出火警的程度, 多受重視啊。”

    陳碩笑了笑, 把手中的鑰匙擲給她。

    “當煤氣罐干嘛,這玩意兒, 誰會整日帶在身上。”他像是在說這件事, 又好像不止是在說這件事:“哪有氣球可愛。”

    邊說,他提步越過她:“好歹時刻能看著。”

    說到這里,陳碩稍稍偏了點頭,他個子高,恰好擋住了頂上那點本就昏沉的光暈。

    淺黃色的影渡了他滿身。

    少年修長的軀干如夢似幻,眸中仿佛隱匿萬千華光。

    “而且——”他說得很慢, 語調平靜且柔和,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我這人,就只喜歡氣球。”

    話落,季繁眼睫顫了顫-

    后面幾間屋子全是一樣的流程。

    工作人員接到指令也不多磨蹭,直接拿了東西出來交給他。

    陳碩拿到東西也不想多待,當即便轉身要走,毫無意外,每一回都會被季繁阻止。

    每當這個時候,監控器屏幕前的鄭之舟總會抓緊時機在耳麥里喊:“快,走劇情。”

    可惜工作人員愣著不動,一時不知該如何自然地續接上表演。沒辦法,最后只能靠旁白推動,諾大的房間安安靜靜,只有廣播聲異常清晰。

    季繁默默地聽著,時不時還會往身邊人的方向掃上一眼,悄咪咪的,跟做賊似的。

    而陳碩就漫不經心地插兜站在她旁邊,面上不見笑容,卻也沒有敷衍或者不耐煩的情緒。

    光依然是少的可憐。

    他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繁幾次想張口,但終究只是訕訕作罷。刻意地別開頭,假裝自己沒有注意到。

    莫名有些懊惱。

    ……

    游戲地獄模式的關卡設置,其實關鍵不在于場景,百分之八十難度集中在線索收集和故事推理上面。

    一層樓兩邊,各五套房,S型的布局,前后末端均設置獨立電梯間,分作出入口。每經過兩個線索屋后便是一個小型復盤的空間。

    稱之為——“推理室”。

    室內燈打得很亮,里面布置隨機。

    前兩間倒是挺正常,統一的桌椅擺設,像模像樣,都是工作討論的做派,另外節目組還特意配有DM做引導,明晃晃地放水,就差干脆把答案念出來了。玩的人毫無參與感不說,觀眾倒是先不樂意,齊刷刷在直播間給節目刷起了負分。

    陳碩今天來錄制了嗎:【差評!這拍的什么鬼玩意兒!打著“密室逃脫”的幌子玩黑幕?游戲難度還不如前面兩隊,這也能叫地獄難度?導演要是實在不會拍綜藝,咱能不能快點把我們阿碩請過來鎮鎮場?】

    閑云野鶴:【唉,戀綜不戀綜、恐怖不恐怖的,簡直白浪費我一上午時間。】

    我此生唯碩:【就是說,這個叫季繁的女生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一開始單鏡頭介紹不夠,怎么感覺全員在給她作配,合理懷疑碩哥不想來參加節目的真實原因……】

    姜醬醬醬:【這個季繁,是她本名嗎?我追一個小眾的古典樂歌手,叫姜宸,跟她長得一模一樣,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

    宸仔:【前面的姐妹別碰瓷啊,她兩絕對不是一個人。陳碩微博不是夸她北辰校花嗎?我們宸寶今年剛從柏林留學回來,可從來沒在北辰大學讀過書。】

    山高為嵩:【誒誒誒,誰夸了?工作室的鍋我們不背哈。阿碩早年就在采訪里說過,他本人不怎么玩社交媒體,平臺都是交給經紀人打理。導演一開始不也說了嗎,阿碩檔期很忙,剛剛都是工作人員登了他的號來捧場。】

    上萬條花花綠綠的評論氣泡糊了整個轉播畫面,鄭之舟看得實在頭疼眼花,他疲憊地揉著額角,索性切了app,抬手招呼了個人過來。

    “你們在這兒看著,我出去一趟。”

    來人不知其意:“你要去哪兒?”

    鄭之舟壓著火磨了磨牙:“去給投資商要點名譽損失費。”

    那人“噢”了聲,沒再說什么,暗戳戳向他的背影比了個大拇指,隨后收回目光,認真盯起了屏幕。

    幾分鐘的怒罵過后,在線人數大幅銳減,僅余寥寥幾十人,屏幕一下子變得干凈許多。

    也就是這個時候,突然間,有一條評論冷不丁地冒了出來——

    Alexus.:【嘶,雖然我也想棄劇跑路,但是,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個男生的側臉和我擔有一點點像啊?】-

    季繁和陳碩順利走過了八間屋子。

    手上東西越堆越多,事件脈絡也在npc的平鋪直敘中逐漸清晰。

    和網絡上那些破事爛梗差不多。

    節目組給他們安排的故事,左不過是個才子佳人一見鐘情,奈何世俗不允,各種陰差陽錯交織以致彼此誤解,最終怨偶雙成,落得個彼此折磨的下場。

    土是土了些,但勝在狗血。

    仔細想來,卻也實在令人唏噓。

    DM說,既踏進這扇門,便是戲中人。

    季繁不由自主地想,她和陳碩今年十八歲,真要算起來,年齡倒也確實和本子里的人物相差無幾。

    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支鄂側頭,又往旁邊看了眼。

    陳碩正懶懶倚著吧臺,隨手把玩著水杯,十有八九是沒聽著。

    少年低著頭,額際的碎發垂下來,搭在眉骨尾端,半遮不遮他好看的眼。

    季繁視線落于他骨節分明的手,清瘦修長,松松捏了杯口,食指繞在上方無意識滑動摩挲。

    很欲的動作。

    季繁看得呆住。

    “要說你們二人這前世吶。”DM穿了一件修身長袍,棉錦緞面的布料墜感自然,更顯他身姿消瘦細長:“那可真是,一個緣字難言。”

    他說得起勁,忽地一和折扇,揚手敲了下黃木臺面:“您二位就不想知道,這后來發生了什么?”

    然而,沒人回應。

    DM:“……”

    似是感到尷尬,他輕咳一聲,直戳了當地點名:“季老師?”

    季繁慢兩拍地“啊”了下,反應過來:“哦哦,不好意思,你說到哪兒了?”

    DM皮笑肉不笑:“我暫時說完了。”

    季繁點了點頭,朝他靦腆地笑,想了想,又舉起手拍了兩下,捧場道:“很精彩的故事呀,真是辛苦您啦!”

    DM:“……”

    DM:“我其實還沒結束。”

    季繁的笑意僵在了臉上:“那、那您接著講?”

    DM冷笑:“你們有人聽嗎?”

    意識到對方似乎是個有脾氣的,季繁不敢再怠慢,忙端正了點神色,坐直身子。

    可再抬眼時,卻見他偏了頭,眼神幽怨地看向另一邊不受影響繼續玩杯子的陳碩。

    白熾光線亮堂,DM臉上戴了整張的儺戲白骨面具,上面布滿了荒誕又扭曲的圖騰,似神似魔,如鬼如妖。

    季繁呼吸當即一滯,這才發現,他左側脖頸處,有個鼓起的血包。

    極小一塊,如果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

    順著DM的角度,季繁猶豫一會兒,鼓起勇氣抬手,推了下陳碩。

    “嗯?”他掀眼,眼角微揚,態度盡顯怠惰。

    季繁咬了下唇,勉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心虛,小聲提醒:“人家一直看著你呢。”

    她把臉轉回來。

    靜寂的空氣里,似有若無地飄來幾縷清爽花香。

    兩秒后,季繁隱約聽見陳碩壓低的笑聲,悶悶的,如同從喉嚨里溢出來的,微乎其微。

    “季繁。”他突然問:“我很好看嗎?”

    季繁顯然被這么一句不要臉的話弄得一愣:“什么?”

    視線再度與陳碩的對上。

    他挑釁般地挑了下眉,眸中玩味顯而易見:“好看也不能一直看。”

    “……”季繁無語,“我可沒你那么膚淺。”

    “噢——”陳碩正身,歪了下頭,拖長調子曲解她的意思:“沒事,臉皮厚也是好事。”

    季繁不說話了,她盯著他的眼睛看。

    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陳碩放下杯子,將手搭上她身后的椅背。

    而后屈指在她手邊敲了敲:“說話。”

    一旁的DM看不下去了:“我說——”

    陳碩瞅他一眼。

    “能不能尊重一下劇本創作者?”DM語氣說不上好:“雖說只是游戲,但你們既然都到這兒了,靜心參與進來很難嗎?”

    大概聽出他的不滿,季繁瞬間清醒過來,連聲道歉:“對不起,您別生氣,我們確實第一回玩,還不太適應,剛剛有點走神。”

    “要不,”她溫吞地提議,表情怯怯:“麻煩您再重新說一遍,我們一定好好聽著。”

    DM正想要說話,卻忽然在刺啦的電流過后,聽見節目導演咋咋唬唬的叫聲。

    “林星澤老師,聽到請回應。”

    很快,他又說,“但做的別太明顯了。”

    “……”林星澤甩開扇面抵唇,輕“嗯”了聲。

    “計劃有變,請您隨意發揮,務必更改原本結局。”

    “?”臨時改工,好小眾的要求。

    林星澤往對面瞟了眼,沒吭氣。

    鄭之舟那邊很吵,像是在起爭執,他就著喧鬧,撂出籌碼:“通告費加倍。”

    林星澤驀地笑了:“可以。”

    聽他這么說,季繁松了口氣:“嗯嗯,那您開始吧?”

    DM沉吟片刻,提了三點要求。

    “過程中不要打斷我。”

    “好。”

    “認真聽,要有代入感。”

    “嗯。”

    “陳石頁老師能做到嗎?”

    “……”

    半晌不見人言語。季繁不敢貿然替他應承,只好轉過頭,底氣不足地重復一遍。

    “陳石頁老師能做到嗎?”

    陳碩微勾起唇角,懶洋洋地哼了聲。

    林星澤:“那行,我去關個燈。”

    季繁條件反射:“關、關燈干嘛。”

    “醞釀情緒。”林星澤頭也不回。

    季繁噎住。

    下一秒,光線倏地轉暗,只剩吧臺頂一小掬暖色調的橙黃。

    光斑迷離。

    時光荏苒穿梭。

    始末因果追根溯源。

    還得從民國十八年的秋天說起。

    ……

    “民十八,鬧饑荒。死的死,活的餓。狗咬狗來人吃人……”

    馬車轱轆碾過地面的碎石子,淹沒車內的嬌俏女聲:“小姐,老爺昨個才說這陣子外面世道亂得緊,您今日便又要去那星禾齋聽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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