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米安從回憶中回神，不解地反問：“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很欣賞這份禮物。謝謝你的心意，這是……宛若珍寶般貴重的。”
隔著餐車、貓和半張長椅的距離，凱莎正全神貫注地觀察他的神情。
“可你皺著眉。”凱莎解釋道，抬手摸了下她自己的眉心，“你看起來不像很喜歡的樣子�！�
“他們都說皺眉是我的出廠默認設置。”達米安干巴巴地答道。
凱莎有點被逗樂了，可看上去不怎么信。
達米安微微吸了口氣，提醒自己：別在這時候去回憶。
他將書謹慎地收到腿上，再次聲明道：“卡迪莎，謝謝你。我對這本書的喜愛溢于言表、難以言喻，這份禮物叫我深感喜悅和感激，發誓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凱莎微微縮了下。“那也太，呃，正式了。用不著如此地……算了我在期待什么�！彼哉Z，“反正那也是你帶我去游樂園、又讓我借用你畫室的謝禮。我也不是那么知恩不報的人�！�
絕對是出于純粹的沖動，達米安聽見自己說：“你仍然保有使用畫室的權力�！�
凱莎驚訝地望著他，都沒發現貓跑開了。
“我還是能借你的畫室？”她問，音調越發上揚，“哪怕我把那里當成我的工作間？”
達米安聳了聳肩，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請盡量別破壞任何陳設，我對你寄予比理查德德要更高的期望�！彼詭еS刺意味地說。
考慮到上回迪克擅闖他的畫室，最終留下一地雞毛的結局──不是比喻，是真正的雞毛──達米安認為，自己這說法是公道又合理的。
當時的場景、用災難現場去描述都是種輕描淡寫，達米安永生難忘，而他暗藏起來、那些凱莎的人物肖像畫也就是在那時候被迪克翻出來的。顯然這就是迪克確定他對凱莎有感情的決定性關鍵。
凱莎笑了起來，調皮地朝他眨了下眼。
“我可不能給你任何保證。”她輕快地說。
毫無理由地，達米安發現，當凱莎笑起來時，自己也跟著笑了。這多少叫他有些尷尬。為了掩飾窘迫，他低下頭，再次將注意力放在書本上。
就他所知，這本書實際上不應該稱之為‘書’；它算是某種水下投影儀，能在水中展示該星球的百大美景，所以才會全是圖沒文字，總之，挺特別的。
“我們應該找天在泳池內打開這本書。”達米安提議。
這，顯然，肯定是他的另一句沖動發言，可能因為剛才凱莎笑了還眨眼了，讓他現在胸中充滿不可理喻的愚蠢勇氣。
才剛出口達米安就后悔了。
“哦。”凱莎想了下后，答：“好��？”
……或者他不需要后悔？
“挑個其他人不在的晚上�！边_米安繼續說。頓了頓，他皺著眉補充道：“這句話在我想象中沒有聽起來這么古怪。”
凱莎悶聲笑了下，贊同地點頭�！拔叶阋馑迹@只是……我們都不想讓其他人又逮到機會大作文章�！�
“沒錯�！�
他們對望。沉默了會兒。
就在那一刻，達米安忽然意識到：
當他得知，自己能進入寶庫，任意挑選一樣寶物作為謝禮時，他將這唯一一次機會用在幫助瑞雯之上，因為當年的他深愛瑞雯，不能想象沒有瑞雯的日子。
當凱莎進入寶庫時，她是想著他，就像當年他想著瑞雯一樣；或者，這只是另一次、凱莎不由自主地讓她的討好型人格來替她做決定，除此外就別無深意？
“為什么？”達米安問。
“什么？”笑容仍為從凱莎面上褪去。
有一秒鐘的時間，達米安已經在為著自己的脫口而出深感懊悔。
他不該問這句話。這能輕易毀了他們得來不易的良好互動，將他們的關系再次帶往萬劫不復的境地，而那將是今天下午、第二次他和凱莎發生爭執──那絕對是達米安現在最不需要的一件事。
可他仍然問了。
說句實在話，達米安并不真正感到懊悔。不盡然。
如果，如果在這兒他和凱莎有任何一點的機會，如果凱莎其實也想著他，哪怕這只是百分之一的機會，哪怕凱莎想起他的時間只有一兩秒，達米安想知道。他需要知道。
他不能再次和他的愛擦身而過。他不能再次讓這種事發生。
所以他問。
冒著一切風險。
（當你進入寶庫時，你想著的人是我嗎，卡迪莎？）
（當你放棄自己的需求，將這唯一的機會用來討好我時，這是否意味著你仍然想著我，就在這么多年、這么多事發生后？）
“請別誤解我的動機�！边_米安事先聲明，并謹慎地措辭，“我只是想知道，當你可以選擇任何更有價值的寶物時，你的選擇是這本書，為我�！�
“卡迪莎，為什么？”
奇妙的是眼前的場景給達米安帶來種似曾相識的即視感，即使他清楚這是不同的；他們彷佛又回到七年前，他決定帶凱莎出席元媛舞會的那個晚上，他在蝙蝠車內安慰傷心、受挫的凱莎，突然間他們開始真正關心彼此，意識到彼此未曾如此親近過。
（而是的，當時的感受是如此平靜、甜蜜，達米安從來都無法否認。）
（在蝙蝠車內，凱莎將音樂音量調大，不系安全帶，手舞足蹈，像在開個唱。這絕對違反超過五條以上關于蝙蝠車和夜巡的安全協議，而他只是任由凱莎做她想做的，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
（在他的腦海中，這些場景從未褪色。這些回憶就像破舊的老唱盤，一次又一次從相同的地方開始，在相同的地方停下。他一次又一次想象如果他做出不同的抉擇，結局會否不同。他們將成為戀人，他們會原諒彼此、而非繼續爭論。他會像他想象中那樣，永遠屬于凱莎而凱莎也永遠屬于他。）
這是不同的場景，他們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達米安清楚這點，可依然。
有一秒鐘的時間，凱莎皺起眉，眼底的防備隨著達米安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加重。接著，她遲疑了。
“為什么你非得要知道？”她反問，似乎是真想不通，“這對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就，我不大懂，你問了，你得到答案，但這一切的意義是？”
實際上，達米安想，這可能就是最清楚明白的回答。
可他仍然聽到自己說：“我只想知道。請對我坦承。”
這點程度的掙扎，還不至于有失尊嚴；達米安自我安慰。
凱莎擰起眉，態度可見地松懈下來。
“好吧，我那么問是因為……算了不重要。”她搖搖頭。
“我選這本書自然是我想送給你，我想送給你那就是……想送。哈爾告訴我，你也曾經去過那顆星球、執行過相同的任務，當時你在寶庫好像看上這本書，可是最后你挑了武器？因為實用性高于個人欲望？這聽上去就特別像你。如果這對你而言是個奢侈品？我想我送應該就……總之，反正我沒什么特別想要的�！�
頓了頓后，凱莎說：“希望這個答案夠完整能滿足你，因為再問我也答不出什么來。當時我真的沒考慮太多。真的�！�
達米安平靜地一頷首。
“謝謝你的解釋�！彼f，“我充分理解了你的意思。
所以，這只是出于凱莎的討好型人格。
他早該明白的。他已經想到了。
“我真的沒說錯話吧？”凱莎猶豫地看著他，手指不安地輕輕敲擊長椅邊緣，“好吧，我憋不住，我一焦慮就想說更多。為什么你們最近都這么古怪？你也是杰森也是。一直問我些有的沒的，到底？”
達米安輕輕嘆了口氣，遲疑片刻，抬手去碰凱莎的頭頂，輕拍兩下。
“別多想�！彼f，“去吃飯�！�
凱莎摀著頭頂往后縮，震驚地瞪大雙眼。
“什么。這什么。你摸了我的頭？”
達米安不想再多說，徑自起身，開始收拾物品。
“不是，你怎么？你不是個肢體接觸型的人、達米安，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迪克在哄了？”
達米安已經收拾好東西，瞥了眼還沒反應過來的凱莎，悠悠道：“實際上，是提圖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