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明月雪時(十九) 冷水在她溫熱的心里……
北城的冬天很冷, 寒風吹在人身上,像是無數把刀子劃開人的肌膚,哪怕是出來太陽有了溫熱光線, 這樣的情況也絲毫不見好轉。
醫生推門進來查房的時候,明月已經收拾好自己, 打算要出門去了。
周闊冷著臉看著她的行動,一句話也不說。
這是他們認識這么多年來, 他第一次這樣情緒外露。
一個冷臉,一個紅著眼睛, 一看就不對勁兒。
事出有因, 就在剛剛,明月與周闊在這間病房里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辯論。
大抵就是她要出去而周闊死活不肯放行,兩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持,寒風之中, 周闊的臉色是更加冷淡的存在。
往常都是周闊不久就會低頭,站在明月的身邊成為她最忠誠堅定的支持者, 罕見的是,這一次,他始終沒有妥協, 選擇站在明月的對立面,阻止明月出門。
明月拉著他講了好久的道理他都不肯松口,他不笑的時候本來就很冷淡, 一張帥臉放在那里, 上面寫滿了拒絕溝通的模樣。
任明月嘴皮說開花, 好哄歹說,可他偏偏不同意,明月咬著唇看著他, 到最后情緒也開始上來了。
她身上的傷口還沒有恢復,偶然牽動的時候總會暗暗吸一口涼氣,而她為秦如夢的事情又百般費心,腦袋時不時的針扎似的一樣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痛。
事實上,明月本來就很累,她現在按時出門,也僅僅是憑借這自己的意識強行撐著。
可他偏偏不同意,非要明月在病房里安心養病。
明月又不能把自己出去的具體理由告訴他,有苦難言,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到最后眼眶也逐漸開始泛紅,那雙纖細指甲始終掐住她的手心,留下無數的紅印。
周闊看著那副倔強模樣漸漸緩和了臉色。
他其實并不是要和明月作對,也不是企圖插手她的事情,有一說一,周闊在支持明月這件事情上很少后悔。
他親眼看著明月越來越好,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去做出阻攔她打擊她的事情?
他只是看著明月連日奔波太心疼了。
他只是覺得明月太忙碌了,她太用心,下意識忽視自己的身體,這讓周闊感到難過。
世界離了明月不能轉嗎?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現在來找上她?
可她不是
什么救世主,她才19歲,現在而言,也只是一個病人。
重傷未愈就要四處奔波,無論是什么事情,無論這件事情涉及到誰,周闊都不能同意。
他得等醫生來確定她平安無虞才肯有下文。
只是事情總是那么不湊巧,有些話就是欠缺說出口的時機。
周闊剛要開口向明月說些什么解釋,醫生就推門而入。
浩浩蕩蕩一行人,為首的主治醫師站在門口推開門,他今天心情不錯,從面上含著的微微笑容就能看出來。
此刻主任推開門見這間病房內不復往日的溫馨,而本該躺在床上的病人此刻已經收拾得當坐在沙發上了,主任剛想調侃說喲今兒個看起來心情好,就看見了明月那紅紅的眼眶,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憋出來一聲地道的“嘿——”
旁邊目睹全程的小醫生藏不住情緒,嘴角逐漸咧開,明月見門口站了一群人,各個臉上帶了探究神色,倔強的別過臉去悄悄擦淚。
周闊站起來把原本半開的窗簾徹底拉開,晴朗陽光照進這間充滿冷意的屋子,主任大踏步進來,開口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別扭:“怎么了這是?不舒服?”
明月的聲音帶了濕意,一出口竟然是數不清的喑啞,“沒有。”
話音剛落她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厲害,連忙咳嗽兩聲想要清清嗓子,周闊在拉開窗簾后就走到了她身邊,此刻見狀,下意識的拿起桌邊的溫水遞給她,伸出手去溫柔的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仿若無聲求和。
明月的眼睛更紅了。
要是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這個主任也該讓別人來做了。
中年醫生心里笑著搖頭,心想還是年輕好,但年輕人的事情他也不想插手,站在明月身前淡淡的詢問了一下情況,看著她說:“恢復的還不錯!
話音未落,明月就抬起眼睛問道:“那什么時候能出院呢?”
溫暖的陽光映在她的面上,她神色認真的對著主任說:“我覺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
周闊面上也一片凝重,他嚴肅的盯著主治醫師,等著他給出來一個回答。
醫生搖搖頭,看著她不贊同:“不行啊丫頭——”
他說:“好轉是有的,但是你啊,還需要再觀察幾天!
這話帶著周闊的目光一起壓了過來,明月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又變成了寶石,她看看醫生,又看看周闊,知道這番話變成了周闊反對她出門的有力證據,干脆別過眼睛去不說話。
周闊見她移開的委屈眼神心里一陣嘆息,轉過去和醫生事無巨細的溝通,又確定各種注意事項之后,他恭恭敬敬的把他們送走,坐到了明月的身邊。
桌上的玻璃杯里,滿杯的水只剩一半,那半杯水就在陽光下反射出來清亮的光,一片透明里,風聲擾動窗外的干枯樹葉,室內寂靜無聲,明月就在這沉默里轉過身來,直直望進周闊的眼睛。
周闊看著她含淚的眼眸,低聲問:“你剛剛聽到醫生的話了?”
明月不答,玻璃杯里的清光映在她的手邊,照亮了手心里一個又一個的傷痕,周闊下意識覺得不太正常,等他順著光看過去,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微微怔住。
明月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失聲,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自己凌亂的掌心,對那些傷痕后知后覺。
她慌忙的想要將手攥成拳收在身側,周闊卻在這一瞬間拉住她,動作輕柔的緩慢攤開。
他眼也不眨的盯著那些傷口看了很久,久到明月有一絲心慌,手也開始逐漸顫抖的時候,明月聽見他輕聲問道:“為什么要傷害自己呢?”
他說:“剛剛你完全有很多選擇來發泄情緒,但為什么要選擇傷害你自己這種方式呢?”
吵架,或者摔東西,譴責他,再不夠的話,出聲罵他兩句打他兩下也無妨,這么多的選擇,可明月偏偏選了傷害自己。
明月看著周闊心疼的眼睛,在這個眼神里,他讓她覺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錯。
明月別過臉去,聲音悶悶道:“我不想!
光照在她滴下來的眼淚里,周闊在這一滴淚中明白了她所有的省略。
她知道周闊說的那些,她只是不想那樣做,她不愿意把不好的帶給周闊。
周闊冷淡的臉色終于松動,他看著明月的眼淚心想,這一生對上她,無論何時,都是妥協。
溫熱的風吹到明月的手上,明月的睫毛顫了顫,側過去的眼睛又一瞬間浮上來眼淚,她緩緩的轉過頭來,看見周闊溫柔而又耐心的盯著她的手,對著傷口輕輕吹起,似乎想要緩解她身上的疼痛。
眼淚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明月的衣服上,周闊直起身來,認真的看著明月的眼睛:“我不是想要攔著你出去——”
他說:“因為你還在生病,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平平淡淡的兩句話加劇了明月的眼淚,她看了他很久才收住眼淚,投入周闊的懷里。
環住周闊寬厚的肩膀的時候明月心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知道周闊的想法,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加堅定了明月出去的決心。
她必須,要去做這件事情的。
因為周闊在心疼明月的同時,明月也始終沒有辦法釋懷當年那件事情對周闊帶來的傷害。
毀掉的不僅僅是周闊一個人,是兩個人的未來。
她覺得很痛,比現在遭受的一切痛苦都還要痛。
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
事情在徹底立案前,她也不能講給周闊聽。
不是不想,是她沒有立場來說這件事情。
她知道前因后果,她知道一切,但她不能說,因為這是周闊最大的秘密。
他不想舊事重提。
她不想這件事情沒有結果的時候告訴他,擾他心神。
明月忍著眼淚在他耳邊低聲道:“可是我想去。”
溫熱的眼淚劃進周闊的脖頸里帶起一陣戰栗,周闊沉默一下,而后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低聲問道:“非去不可嗎?”
明月靠在他的懷里閉上眼睛,溫聲說道:“非去不可。”
聲音輕輕,卻極其堅定,周闊知道,無論如何反對都不能動搖她的決心,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她依舊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
既然她說了,言出法隨,她非去不可。
周闊在她的懷抱中妥協:“那我陪你去!
明月想也不想的拒絕:“不!
她在周闊的懷里起身,對著他認真拒絕:“我要自己去!
眼見周闊的眉頭越來越緊,在他不贊同的話即將脫口而出的前一
秒,明月截住他的話,“這是祁律鄭重交代我的第一件事,我要自己去!
玻璃杯被她拿起來,那里面的水不再溫熱,周闊想讓她等一下自己去給她換一杯,可剛剛說了一個音節,明月就仰頭灌了半杯冷水,側臉清晰,頸部不停的涌動,有水聲出現在他的耳朵里。
明月很快喝完那杯水,她拿著那個玻璃杯看向周闊,對著他一笑,說:“水是熱的。”
水是熱的,明月也是獨立的。
她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或許周闊可以陪她去一次兩次三次,但是他不可能永遠都陪在明月的身邊,早晚有一天,她會獨自面臨人生的風雨。
這一點周闊從見到明月的第一眼就知道,而這么多年來,他也始終把這件事放在第一。
所以他很少保護她。
他很少直接幫助明月。
他總是讓明月自己去摔跤,去經歷,去成長。
就像是過去他經歷的那樣。
去痛,去碰壁,去感受真實的世界之后,爬起來笑著嘲諷世界。
他這些年所作的,只是陪伴著明月爬起來,看著她通過自己的努力越變越好。
他也一直認為自己的抉擇才是真正的愛。
但是這一點隨著他們的分別而逐漸改變,在得知明月患上心理疾病的那一刻,他心里也出現了懊悔。
愛越深,后悔越深。
周闊突然對自己過去的行為有了懷疑,尤其是前兩天云山大劇院明月命懸一線讓他時時刻刻不停追問,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這個問題,直到現在,周闊也沒有得到答案。
但是剛剛明月說水是熱的。
可那水隨著時間失溫,明明是冷的才對,她卻偏偏說是熱的。
周闊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潛臺詞呢?
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感受,無論客觀事實如何,她說了算。
冷水在她溫熱的心里流淌,也可以變成熱的。
周闊在這句話里突然意識到,不管自己一直思考的問題是對是錯,但是剛剛,自己限制她的行為,一定是不對的。
他猛然驚醒,這份愛為她加上了很多枷鎖,讓她變得不自由。
他不經意間想要月亮墜海。
大風刮過,哪怕周闊早就預見這個瞬間,可他還是深受沖擊,在風中沉默的別過眼睛。
明月看他這副樣子明白了他的妥協,她輕輕靠在了周闊的肩膀上沒有說話,周闊盯著那個空白的玻璃杯出聲問:“是不想讓人陪,還是不想讓我去?”
明月說:“不想讓心疼的人去。”
周闊說:“那你怎么知道,不去就不心疼呢?”
明月說:“沒有親眼見到,就不會想了!
但這話明月知道是假的,沒有親眼見到只會更加擔心,可是周闊愛她,連帶著愿意包容她所有的拙略謊言,他配合的點頭說了好,垂下眼睛避開明月的視線,說:
“那我不去。”
明月聽他這低落的聲音,湊近輕聲安慰他:“嗯,你聽話!
她伸出手來捧住周闊的臉,輕輕撫摸他略帶濕意的眼睛,說,“我很快回來的!
周闊沒說話,這一刻,他其實不想放手。
明月見他直直的盯著自己的眼睛看,天光晴朗,她笑著問自己的愛人:“怎么,你反悔?”
遠處傳來一聲嗤笑,明月還沒來的及放開周闊的臉,門就從外面被人推開,盛婉的聲音帶著寒氣一起灌進來:“他才不反悔——”
盛津扶著門看見盛婉風風火火進去站在沙發前一臉譴責的看著周闊:“他只會讓本小姐來跑腿!
明月不習慣旁人見到二人親密,不知不覺紅了耳朵,燙手山芋似的放開了手,周闊在盛婉的譴責中低聲哼笑,他輕輕瞥了盛婉一眼。
那眼神復雜,似乎夸贊她來的及時,又有些惱怒,氣她壞了好事。
盛婉挑眉,盛津低下頭去樂了。
周闊沒有理會這對兄妹,他側過頭去,在陽光下看著明月,一字一句的補充完剛剛沒有說完的話:“我不去,盛婉去——”
明月剛想拒絕,周闊就知道她想說什么,原本溫和的面上帶上了些許的強硬,他對著明月鄭重道:“這是我能做出來的最大讓步了!
盛津站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他笑著上前,“明月你想好啊,我妹很忙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北城沒幾個人能讓我妹當司機!
明月還沒說話,盛婉一個眼刀過去:“閉嘴!
盛津撇撇嘴攤手,難得沒說話。
盛婉的眼神和周闊對上,那一秒鐘,居然有些許的心照不宣。
盛婉會意,轉過頭去對著明月道:“阿月,我今天有空。”
明月看看盛婉,又看看周闊,陽光之下,他的心跳清晰可聞,一下一下那么有力,撲通撲通寫著的全是擔憂。
明月心下有了抉擇,她抬起頭來無奈道:“那好吧。”
明月對周闊說:“如果這樣能讓你放心——那只好麻煩盛婉!
盛婉在旁邊雙手環胸,漫不經心道:“你聽我哥胡說,不麻煩。”
抬眼看見周闊和明月若無旁人的相望,腦海里突然閃過幾幀畫面,那是在夏天,有人玩味喚她,喲,盛婉。
聲音懶洋洋的。
不成調子,但是格外好聽。
窗外的風掠過,盛婉頓了頓,低頭笑了,那話里居然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意味,“——我能有什么事?”
旁邊的盛津白眼都要翻出來,你開公司上學還要跟著家里的叔叔伯伯出去打交道,你說你能有什么事?
明月在她的話語里起身,周闊送她離開前,注意力全都在明月的身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重新恢復活力,周闊在心里對著她輕聲道:“走吧!
他想,我不會繼續限制你了,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無論什么。
盛津靠在墻邊懶洋洋的看著二人挽手離開,一直沉默的周闊在盛婉打開門的那一霎那突然抬起頭,對著前面道:“盛婉——”
明月在這句呼喚里回過頭來,盛婉卻是微微側臉,周闊看著她冷淡的眼神,鄭重道:“從小到大,我最信任你——”
視線相接,長久的沉默里,盛婉對著周闊那雙虔誠的眼睛,在心里補齊周闊沒說完的旁白,“照顧好明月,不要讓她受傷!
明月對這句話感到莫名其妙,盛婉卻回過頭,垂下眼睛感嘆,還真是愛得深。
一大早就預料到了對峙局面,打電話把他們兩人叫來,現在又百般托付,生怕明月二次受傷。
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去不了,早早托了盛婉幫忙。
能說的他都沒說,能做的卻都做了。
機關算盡只為讓明月平平安安。
也真是用了心思。
盛婉沒什么表情,回他:“知道了。”
她看著像是不高興,最起碼比起來剛出現的時候,心情有那么一些的低落。
她好像是被迫前來幫周闊的忙。
可事實上并沒有,她很樂意跑這一趟的,盛婉護犢子,她覺得大家都是自己人,沒什么好見外的,如果真的不叫她,她才會不高興。
此刻的沉默并不是不開心。
盛婉只是通過周闊和明月的愛情想起來一個人。
一個只要提到,就能讓眼前的一切都變成灰色的人。
一個已經離開她的生活很久很久的人。
盛婉在回憶里抽身,挽著明月的手下樓,盛婉在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的時候,明月聽見了她的疑問:“秦如夢在警局等你?”
一個疑問句被她用肯定語序說了出來,明月側臉望去,卻并沒有任何的驚訝,畢竟秦如夢的少年往事里,有著盛婉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在寒風里反問盛婉,“你也同意做證人嗎?”
盛婉沒回這句話,她直視前方:“為什么瞞著阿闊?”
明月側過臉去直視前方:“你不也沒有告訴他”
風聲掠過,紅燈之前,兩個人一起笑了出來。
盛婉說:“怎么辦,秦如夢是十六歲的周闊想要保護的人。”
明月坐在副駕駛看向窗外說:“不止吧?”
她平靜道:“秦如夢不僅是十六歲的周闊想要保護的人,還是十九歲的盛婉和明月想要保護的人。”
風聲掠過,盛婉輕聲說:“誰告訴你我想保護她?”
明月伸出纖細手指點點中控鏡,盛婉在里面看見了自己的眼睛,她隔著鏡子和明月對視,明月道:“你自己看。”
盛婉沒有看見那個具體的人,她在鏡子里看到了一簇明亮野火。
她低低的笑了,側過頭去暗罵一聲,回過神來卻鄭重道:“秦如夢在北城警局,警方傳喚。”
明月低低應了一聲,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情況不容樂觀,在場聽她陳情的證人,有一個叫安和,你還記得嗎?”
明月點點頭,冷風吵的她頭疼,那雙纖細的手搭上太陽穴,她閉上眼睛輕聲問,“怎么了?”
可盛婉下一句話卻讓她霎那間睜開眼睛,“她在公大退學了——”
盛婉雙手緊握方向盤,在紅燈前,轉過來看著明月的眼睛道:“換句話說,她憑空消失了,一夜之間,整個北城查無此人。”
明月震驚的看著她的眼睛,失聲:“什么?”
第122章 明月雪時(二十) “菩薩表面,羅剎心……
“什么叫憑空消失?那么一個活生生的人, 怎么可能一夕之間不見蹤影?”
北城初晨,朝陽新生。
在醫院接到明月的盛婉手握方向盤,疾馳在去警局的路上。
由于出發的時間不合適, 恰逢早高峰,兩個人被堵在路上, 很久才能挪動一下,卻也給了二人溝通交流的機會。
陽光透過玻璃照了進來, 刺得人睜不開眼,此起彼伏的鳴笛中, 明月側過眼睛去, 滿臉的不可置信。
盛婉那雙眼睛里寫滿肅殺,她冷淡的看著窗外,低聲:“是啊!
無數的謎團寫在兩個人的心里,前方的朝陽里生出來一團迷霧, 她沉聲重復:“憑空消失?”
那張美麗的面孔上散去疑問,復而冷笑:“我才不信!
明月神色嚴肅道:“北城警方沒有任何反應嗎?”
盛婉垂下眼睛去, 輕聲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最奇怪的地方——”
前方的交通信號燈變成綠色,大部隊逐漸通行,盛婉盯著前方, 輕輕踩了一下一下油門:“按理來說涉及到秦如夢的案件,那么警方無論如何都要傳喚這個人才是——就像他們傳喚秦影,細細詢問當年的事情一樣——可是并沒有!
風吹來盛婉的回答, “他們只是搪塞了過去
, 無論如何詢問, 都沒有一個結果!
一片橙黃中,明月的眉頭緊緊皺起,她急切的問, “那學校呢?公大沒有給出來任何解釋嗎?”
“有啊,公大說她在云山大劇院時擅自行動,置人質的安危于不顧,要記大過——”
明月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太驚訝,以至于下意識的出聲反駁:“記大過?!那種情況下,能主動潛伏就應該獎賞了,可他們不獎反懲?”
“你別激動!笔⑼駭肯伦约旱那榫w,平靜的看著前方,繼續放出接下來的消息,“然后安和選擇退學——這是當天晚上校方給出的解釋!
說完這話,盛婉長久沉默,明月的眼皮無聲的挑了跳,這個反應像是對于未來的預兆,好像在告訴她,這還不是最差的結果,有什么更讓人震驚的消息還在等著她。
一種懸而未決的平靜布滿車內,盛婉就在這種平靜里開上了高架橋,她開車有種美感,手握方向盤的那一瞬間,仿若天地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明月眼也不眨的盯著她等待著她沒有說完的下文,盛婉卻始終平靜,她在這期待的目光之中打開了窗戶,無數的冷風灌了進來。
等到車速達到限速,二人疾馳在新鮮的冷風中,險些被風割斷喉嚨的時候,盛婉才終于低聲道:“可第二日,直到現在,再去問的時候,只能得到四個字——無可奉告!
明月在她得知安和憑空消失的時候就已經猜測到了這個結果,可是當她親耳聽到之后,心里的震驚卻沒有任何消減,她直起來的背靠在椅子上,心里默默的咀嚼這四個字,無可奉告。
盛婉笑笑:“震驚?還是不能接受?”
明月沉默著沒有回答,F在她滿腦子都在循環播放她見到安和的最后一面。
暴徒持槍挾持她,冰涼的槍口抵在她的腦袋上,腎上腺素作用之下,當場的一舉一動她都記得格外清楚。
秦影暴起的那一瞬間,還有安和翻滾著摸到槍毫不猶豫開槍的那一霎那。
尖刀利刃,子彈橫飛扎進血肉的聲音,明月倒地前在痛楚中遙遙望過去,對上了安和那鷹隼一般的狠戾眼神。
而后天旋地轉,她再次見到安和的時候,只有一個背光的模糊背影。
就好像她站在黑暗里,面無表情的端詳著一切。
明月不清楚腦海的這副景象是真的還是因為當時太痛了自己想出來的幻覺,她只記得那個冰冷而無懼的眼神——
那個充滿血性和殺戮的眼神。
盛婉不知道當場的具體情況,此刻也不知道明月在想什么,她見明月沉默的反應,單純以為明月是因為安和的消失而震驚,她說:“比你不能接受的,大有人在——我只想問,安和消失,對秦如夢的影響,大不大?”
明月點頭:“是有,但微不足道。”
盛婉表示了解,明月依然沉浸在這個消息中,她略微感覺到一種虛浮,但是這一刻她努力讓自己的思緒站在地上,說:“畢竟安和不是當年事情的親歷者,她的話,也只能說明秦如夢在云山大劇院的坦白——”
盛婉點點頭,放下心來:“那就好!
安和對盛婉來說,其實只是一個名字,但對于明月來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尤其是她來西瑯,她們有過共同的時光。
這是她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沖擊太大,以至于那種虛浮感時時環繞在明月的周圍,她飄在天空,聽見坐在副駕的人對著盛婉開口問道:“什么叫比我不能接受的人,大有人在?”
盛婉一早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此刻見她這種狀態,也不賣關子,對著她開門見山的說道:“她的同窗秦影——也是秦如夢的姐姐——這兩天就像是瘋了一樣!
回想起來秦影,盛婉印象里這個強硬的女生,她淡淡的斂下眼去,不多評價。
同為校友,盛婉對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冷靜,尖銳,且強大。
她是不同于傳統女生的存在,在別人面對困難都懵懵懂懂啼哭的時候,秦影早就平靜的直視那些所謂的難關,不發一言,颯爽利落的闖了過去。
但是就這樣颯爽而又平靜的一個人,此刻在北城警局外對著電話咆哮道:“什么叫不知道?什么又是沒有預兆?他媽的活生生一個人消失,連問一句都成了多嘴嗎?”
寒風冷,秦影的心更冷,電話那頭傳來無奈的聲音:“秦影,你冷靜一下——”
“我怎么冷靜?我最好的朋友憑空消失,各方四處推諉,你告訴我我怎么冷靜?”
系主任的聲音里帶了威壓:“秦影!你應該相信警方——有些事情的結果不會變的——”
這話其實含了很多的隱喻,但是現在秦影的世界瀕臨崩潰,她無心察覺任何人的暗語,而這晦澀的話,在她聽來也尤為諷刺,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卻始終照不亮那顆心。
枯葉悠悠的飄落下來,盛婉的車開進警局,大廳內的警員奔波忙碌,喧嘩聲中,秦影的腦海里始終回想著安和的不告而別。
“眼淚不能讓人回到過去,更不能模糊痛苦,站起來面對才行。”
“好的,不好的,不知道好還是不好的,這些
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會有一個結局!
安和最后的話回響在她的耳邊,秦影抬起頭來望著天空,在明媚的陽光之下,她心底的包袱卻越埋越深,電話那頭系主任依舊在喋喋不休,溫熱眼淚落了下來,秦影垂下眼睛,低聲道:“去他媽的——”
她猛地揚手砸了手機,鋼材觸地彈出來一個弧度之后,啪的一聲脆響摔在地上,玻璃屏幕四分五裂,出現陣陣花紋,通話屏幕仍舊亮著,對面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見秦影沒有反應,一個勁的道:“喂——喂?”
“秦影?!”
寒風不停的吹,秦影盯著那個手機冷笑一下,轉頭進了警局。
盛婉和明月見狀,在車里沉默。
明月突然想起來剛剛自己的問盛婉那話是什么意思,可盛婉卻沒有多說,只是對著她道:“去警局就知道了!
然后明月就目睹了秦影怒砸手機的那個畫面。
那種怒氣下的平靜,那樣陰沉的臉色,明月很少見到。
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盛婉剛剛對于秦影的描述究竟是從何而來——明明已經那么失控,明明那么憤怒,可她還是第一時間選擇恢復冷靜,埋下情緒去警局里處理秦如夢的事情。
心有驚雷而面如平湖,只有那雙越發冰冷的眼睛暴露出她的情緒。
明月垂下眼睛沒有說話,盛婉卻推開車門,對著她道:“走吧!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盛婉精致的妝容在陽光下顯得她整個人格外的靚麗,眼睛上的細閃仿若湖面,波光隨著她的眼眸顫動,明月聽見她道:“秦如夢還在里面等著呢。”
明月在她的話里推開了副駕駛的門,腳底的路平整,以至于她的高跟鞋落地的時候,發出來了清脆響聲。
明月隨手關了車門,她和盛婉兩個人站在一起,看著前方的接警大廳,沉默一瞬,向前的聲音先后響起。
盛婉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身影低頭一笑,她抬手順了一下自己被吹亂的頭發,也斂下眼眸跟了上去。
不同節奏的聲響錯落響起,在這著實不短的一段路中很快變得有序,各有各的節奏,到最后兩個人的節奏居然意外相合。
明月推開玻璃門就見到了坐在大廳的秦與岑。
他看起來好像不太好,滿臉疲憊,精神狀態高度緊張,此刻見到明月前來,下意識的站起身來:“明月——”
話音未落,目光又落在后來的盛婉身上,秦與岑張了張嘴,盛婉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
秦與岑對上她的眼睛,卻發現自己叫不出來盛婉的名字。
那是一種經年累月的真相破土而出之后,他心里突如其來的愧疚。
相對無言,反倒是盛婉在這面面相覷之中占盡上風,她盯著秦與岑的眼睛,揚唇一笑,“秦與岑。”
盛婉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想,心有愧疚,就還不算太蠢。
明月沒有說話。
她的視線落在了對面休息的椅子上,秦影陰沉著臉色坐在那里,她身邊的兩個男人卻有些眼熟。
程玚還在想這個不停打量的年輕女孩是否和秦影認識,旁邊的陳明安滿臉震驚,下意識的站起身來。
盛婉和秦與岑推門出去說話,秦影看著陳明安快步上前,她隨著這個動作望向明月的臉,在看清楚她的那一霎那,有一個身影在她身前撲過去抱住了秦如夢,又在她眼前倒下。
秦影反應過來了明月是誰。
陳明安站到她的面前,猶豫著不敢開口,明月卻在看清楚來人之后率先笑著:“班長?”
她聲音里似乎有些感慨:“好久不見。”
陳明安在這句寒暄里回到現實,他看著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明月,心里五味雜陳,陳明安慢慢的點頭,恍惚著說:“好久不見了,明月。”
明月在他的話里看見了秦影投過來的目光,那視線冷冽,但是在和她相接之后,卻出現了些許柔和,程玚看著秦影認真的眼神,出聲問道:“怎么,認識?”
秦影沒說話,明月在她的視線里淡淡的對著她點了點頭,和陳明安聊了兩句之后,明月坐到一旁空白的椅子上。
兩個人端坐兩端,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陳明安回來后程玚問:“小明,你朋友?”
秦影覺得他聒噪,無聲的緊了緊眉頭,陳明安耐心回他:“程隊,這是我高中同學。”
出了特警隊就會被秦影和安和嫌棄的程玚此刻恍然大悟:“哦——”
緊接著他話音一轉,“那她來這干嘛?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陳明安點點頭,又否認,他的眼神看了看秦影,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不是,她是負責秦如夢案件的律師助理——”
秦影在他的低聲里面抬起頭來看向明月,怪不得她在聽見秦如夢的事情之后,會是那樣的一個反應。
怪不得她當時是那樣的一個眼神。
難怪她和盛婉一起前來警局,而她此刻又端坐在那里,一副等人的模樣。
旁邊審訊室里有人出來,秦影不經意見抬眼看去,卻在觸及道來人的時候定住,那原本平和的目光此刻翻滾著波濤洶涌的恨意,旁邊和陳明安聊天的程玚都察覺到不對,回過身來被她臉上的神色震懾住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恨意。
明月不知道這些。
她只是坐在那里等著秦如夢的出來。
對面突然發出一陣喧嘩,秦影似乎做了什么,程玚和陳明安都低低的吸了一口涼氣。
明月還沒來得及抬眼,她的上方卻覆蓋上來一層陰影,溫暖和煦的嗓音傳入她的耳朵,寒冬臘月,可他溫暖的問候卻令人如沐春風。
“又見面了!
明月聽見一個聲音笑著說。
她抬起眼來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那張面孔溫潤如玉,含笑的模樣隱隱的熟悉,似乎不久前她也在什么地方見過這樣溫暖的笑容/
見她不說話,對面又笑:“昨天下午,醫院旁邊的咖啡館,我們打過招呼,你有印象嗎?”
隨著他輕聲細語的話,一陣風鈴聲傳到明月的耳邊,年輕男人站在玻璃窗前,他彎下腰去,笑著看著旁邊的小女孩和她揮手告別。
是他。
明月想起來了。
是昨天下午那個在咖啡館為小女孩付賬的那個人。
她們確實有過一面之緣。
昨日的好印象還留在明月的心里,她看著對面含笑有禮的男人,面上也浮現出來些許笑意。
男人見明月有所回應,笑著道:“你遇到麻煩了嗎?”
明月搖搖頭,她看著面前的人,眼里卻寫了很多的疑問,派出所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為什么突然出現在這里?
男人接觸到這疑惑的目光,直起腰來笑著解釋,他的面上似乎含了很多的無奈:“我被人誣陷——”
明月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看來好人也會平白遭受冤屈,勸慰的話剛要說出口,下一秒秦影的話就如同當頭一棒將她喝在原地。
事實上,她只說了三個字。
充滿恨意的聲音出現在明月耳邊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
那是一個名字。
“——譚和暢——”
明月臉上的微笑僵住了,譚和暢聽見有人叫他,轉過頭去看見被程玚和陳明安拉住的秦影,兩個大男人都險些控制不住她,可見秦影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恨。
譚和暢挑了挑眉,滿臉無辜,驚訝的道:“秦影姐?”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從外面沖進來,一拳徑直的打到了譚和暢的臉上,巨大的力度揍得眼前溫潤的男人偏過頭去。
秦與岑揪住他的衣領,眼里淬著一團火,喘著粗氣,咬牙切齒的叫他的名字:“——譚——和——暢——”
譚和暢眼冒金星,回過頭來看著秦與岑,疑惑:“與岑?”
事到如今,他依舊鐵了心要顛倒黑白:“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連你也信那些謊話?”
“謊話?”
盛婉冷哼一聲,嘲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她踩著高跟鞋一步步上前,看著譚和暢的眼睛冷冷道:“在場除了你,還有誰樂此不疲的說謊?”
譚和暢看著盛婉笑了,那是一個溫和的笑,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挑釁意味,明月看著他悄然抬眼,對著盛婉道:“呦,盛大小姐,好久不見了。”
春風變成了蛇信子,這一瞬間,明月只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陰毒。
盛婉厭惡的看他:“你也配?”
譚和暢不在意,警員上前把秦與岑拉開,譚和暢站穩腳步之后在眾多有如實質的眼光里悠然自處,他看著神色各異的人坦然一笑,而后轉過身去,對著明月道:“一些小誤會!
話沒說完,明月就打斷他,“是你——”
這聲音有些虛浮,連帶著很多的不可置信,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男人,就是那個犯下滔天大罪的男人。
他有一副溫潤表面,可是他十惡不赦——
菩薩表面,羅剎心腸。
明月終于能懂秦如夢這么多年的絕望,這一瞬間,她感到十分荒謬,以至于她笑了出來。
原來不僅僅是秦如夢不肯說,更重要的是,他偽裝的太好。
怪不得沒人相信她。
是他偽裝太好,以至于明月都險些著了他的道。
任憑旁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在咖啡
店替人結賬的溫潤男生,實際上卻是侵犯別人,還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對于昨天下午玻璃窗前的祁好突然變臉,明月在此刻恍然大悟。
是他。
原來如此。
明月的眼睛里蒙上些許濕意,她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看著譚和暢,一字一句道:“——譚和暢——”
她冷漠而又尖銳的眼神移到譚和暢那張溫潤的臉上。
寒冰游弋,明月低聲說:“原來是你!”
第123章 明月雪時(二十一) 白墻鐵欄桿,哭聲……
那雙柔美的眼睛迸發出寒意, 微微低聲讓人神經一緊,譚和暢回過頭來對上那雙冷漠尖銳的眼睛的時候,眼眸微微一動。
對于明月的反應, 他似乎并不意外。
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面,可是譚和暢卻像是對她了如指掌, 就像是已經詳細到她中午吃了什么飯,具體到她昨日見了什么人, 又和誰一起說了什么話,一舉一動他都清清楚楚一樣。
譚和暢對上明月的那一秒, 面上寫滿和煦溫潤, 民警的高聲警告秦與岑不要在警察局尋釁滋事,程玚和陳明安死死拽住秦影慌忙權威,盛婉的高跟鞋是此刻唯一清脆的聲音,她正一步一步的, 朝著明月的方向來——
“嗒——嗒——嗒——”
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傳進明月耳朵,巨大的轟鳴在視聽中來襲, 明月的神經驟然繃緊,天性本能驅使她向后退去,微微仰身即將追隨意識后退的那一秒, 她卻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一樣,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手心,在突然生出來的眩暈之中站定, 緩慢的直起來身子, 勇敢而又無畏的, 直視他的眼睛。
這一秒鐘她的腦海里驟然生出一種感覺,那是人在面臨極度危險的時候大腦下意識里發出來的警告信號。
明月的視線從譚和暢身上移開,她緩慢而又仔細的, 凝視著眼前的一切——混亂,矛盾,沖突,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明月,站在她面前的譚和暢,絕對要比她想象的,還要危險千萬倍。
盛婉帶著溫度的手掌輕輕的撫摸上了她的后背,先順了順,又安撫似的拍了拍,盛婉看著明月蒼白的面容,附耳低聲問,“頭痛嗎?”
明月知道剛剛那一瞬間被她收進眼底,看著盛婉面上浮現起的關切,明月不想她擔心,下意識對著盛婉搖搖頭:“并沒有!
盛婉纖長的手并沒有收回來,反而一直搭在她的后腰,屬于她的冷冽氣息輕輕吐露,“嗯!
盛婉低聲,明月聽見她的話帶著一種異樣的戒備:“不要和他過多糾纏!
這一秒鐘,明月的注意力被那溫熱氣息和她側過頭來的冷冽神情奪去。
盛婉精心護理的發絲烏黑發亮,紅唇襯得她眉眼愈發奪目,而這冰冷而又危險的氣息似乎是被人侵犯了領地,下意識開展的驅逐,明月微微垂下眼眸去,想要看清楚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視線短暫相接,危險的氣息環繞住了明月,在兩人眼眸里交融貫通,繼而愈發盛大。
能把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盛婉逼到這種程度,甚至能逼她說出來這種話,可見譚和暢究竟是怎樣的心機深沉。
而就是這么短短的一句話驗證了明月剛剛內心的獨白,譚和暢溫潤的聲音在輕聲說著什么,她卻全然沒有心情去理會。
不聽,不看。
不去在意。
不掉進他的任何一個陷阱才是明月當下要做好的,最重要的事情。
她對自己認知清晰,在秦如夢的案件之中,她無關輕重。
她的能力遠遠達不到祁好的專業,而家世也比不過盛婉周闊甚至秦與岑這樣的名門世家,說白了,她明月什么也不是。
她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一個鏈接,一個見證。
可她又至關重要。
她是祁好的關門弟子,是當事人周闊的愛人,是秦與岑為數不多信任的人,是秦如夢的救命恩人,是這件案子里,決心最堅定的人。
非她不可。
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錯,也沒有差錯可言。
這次真的碰上了時機,萬一錯失,一切都下了定論。
命運軌道一去不復返。
明月垂了眼睛,在盛婉的手中直了脊背,點了點頭,她側過身去,看著秦如夢所在的地方。
白墻鐵欄桿,哭聲摻呼喚。
混亂之中,隔著高墻,明月似乎見到了秦如夢——
她小小一個,身姿瘦弱,坐在燈光下面對審訊的時候,面上一定蒼白,那雙眼睛通紅,佯作平靜的面容下掩著痛苦,似乎一汪平靜的湖。
可是眼淚卻像是湖面上綿延的浮萍,而那一句句問詢,是天上落下來的雨,驟然揚起來的風。
浮萍四散飄蕩。
聚不完整。
所有沉在湖底的石頭被一一打撈,她試圖想讓游魚重見天日,讓這死水恢復生機。
明月隔著墻,在一陣混亂里見到了最真實的秦如夢。
隔著霧雨,隔著漣漪的秦如夢。
“你不知道,煙雨三月,眉眼彎彎的少年天才究竟有多么的耀眼——”
或許是不聽醫囑亂跑的事兒,她耳邊出現一陣尖銳忙音,下意識彎腰扶額的時候這句話猛然出現在明月的腦海里。
這是在剛剛來的路上,盛婉無意間的隨口感嘆。
也是在這一秒,明月開始試圖去想秦如夢原本的人生————
假如沒有這件事情的發生,她會在哪里呢?
按照她的人生軌跡而言,十四歲拿下wmo的冠軍對她來說不是難事,而之后她或許會選擇出國。
在出國深造的過程中,又可能遇見什么人,受人教誨后名揚天下。
她會打破性別偏見,掰彎刻板印象,或許還會沖著那些名利場的古板學術男高高揚起額頭,在聚光燈下冷靜而清晰的望向他們凝視的眼睛,之后淡淡的挑眉,一個得體微笑掩蓋眼里的不屑,之后大搖大擺離開時,吹一陣奚落口哨。
也或許會在某一年得到了全球冠軍后張揚笑著,說這獎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她實在惶恐,又在謙虛之后直起身來肯定的說,這是她應得的。
或許某年出門旅游,路過某地別人指著當地高考狀元說前途無量,她也在這歡欣中鼓掌,低頭淡淡一笑,由衷祝賀說,恭喜,前途無量。
就像是旁人總是對她說的那樣,前途無量啊秦如夢。
恭喜。
恭喜你秦如夢人生抽到了絕佳的牌,恭喜你這一生總是順風順水,恭喜你永遠美夢成真。
恭喜,恭喜你。
等到轟轟烈烈的青春過去后,她也迎來中年,留任名校,潛心研究。
或許這樣的生活過膩了之后,某一年她就歇了在國外待下去的心思,血肉扎在中華大地上生出根系,她迫切的想回到祖國。
國外按住人不放,她就斡旋一年又一年,不惜一切也要回來。
回國路艱辛,她卻不覺得遙遠漫長,踏上國土的那一刻她或許會仰望天空,看著藍天白云,在平淡陽光下笑出聲來。
再然后,隱姓埋名推進國家前進十幾年。
這個過程中,她可能會是誰的妻子,又成了誰的母親,和誰建立了一個家庭。
又或許不會。
她不是會將就的人。
久久沒有等到心愛的人,這一生不可能將就,于是日子也按自己的理想過了下去,投身祖國不肯浪費每一秒。
又是某天,感動中國年度人物評選上出現了秦如夢的名字。
再過幾年,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中央發出訃告,世界各國,每一個角落都發出嘆惋,哀悼秦如夢的離世,回顧她的傳奇人生。
一陣風吹掉明月的眼淚,她在這片嘈雜中,抬起眼睛來回到現實
——白墻鐵欄桿,她等的人,還沒有出來。
潭和暢被民警拉開,秦與岑也安定下來,他離開數次回頭,最后一次,又對上了明月望過去的眼睛——
他站在陽光下,沖著明月露出來一個溫和的笑容。
陽光刺眼,照亮了明月眼底的淚痕。
這陣冷風里,她終于明白身旁所有人鋪天蓋地的恨。
她終于徹底清楚,為什么當年了解真相的人恨意滔天。
任明月怎么想,她都能想出來極其精彩的一生。
天才只是見秦如夢的門檻。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現在的秦如夢,一定會是他們接觸不到的人。
世界精英千千萬萬,她是頂端中的頂端。
她不會屈居北城,而他們和無數人一樣,連見秦如夢的資格都沒有。
她的時間寶貴,她的生命寶貴,每一分每一秒都標榜無價。
而現在,這些時光,本來應該出現的命運,那些獎章光環,都被潭和暢的惡念扼殺在搖籃里。
她的人生充斥著大片的灰暗和絕望。
她背上了無數因果,心里有了無數虧欠內疚。
平順人生戛然而止,她的眼睛,三年來盛了一整個太平洋。
灼熱呼吸化成裊裊升起的熱氣,明月冷臉側過頭去,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
她看著盛婉輕聲問:“他就這么走了嗎?”
盛婉不言,壓迫性的目光卻給到了旁邊的警員,秦與岑被那五官端正的警員按坐在椅子上,聽見這話后沒有回答。
可不是就這么走了嗎?
上面打來電話,要求放人,要求證據不足。
警員的手也攥了起來,原本沉著的心還在一寸寸向下。
周遭始終沒有人說話,這一方天地隔絕,警員的心里卻響起來鐘表聲,老式鐘表滴滴答答,一下一下都是對他內心的譴責。
情緒翻了幾番后他還是維持住了,抬起頭來,看著盛婉幾人的眼睛,咬著牙擠出來了證據不足幾個字。
室外的冷風吹得潭和暢一個激靈,他打開手機,看著上面的來電,緩慢的揚了揚嘴角。
他接起來,話里話外沒有任何懺悔,直視陽光的眼睛也通篇平淡。
風吹得他的假面存存剝離,又在窺見他眼里的陰狠之后自覺甘拜下風,卷起一片葉子,狼狽溜走了。
周闊站在陽光下伸手接住那片即將落在他肩頭的枯葉時,旁邊的盛津終于忍不住自己的疑問,他看著周闊,滿眼不解道:“你就這么放她去?”
鐘表轉了一圈又一圈,盛津也還是不明白周闊選擇放手妥協的理由。
他總也理解不了那些成全。
周闊看著那片葉子輕輕一應:“嗯!
冷風之中,他抬起頭來看向盛津的眼睛,那雙白皙修長的手緩緩的把那片枯葉展現在盛津的眼前。
風吹得葉子嘎吱嘎吱響,盛津看見周闊平淡和煦的眼神。
熱氣呼出,他聽見周闊意有所指的輕聲道:“我也放任你和盛婉有所為。”
第124章 明月雪時(二十二) 神佛對她秦如夢,……
盛津看著他遞來落葉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漢白玉的膚色上浮著被深冬寒風帶起的淡淡粉意,枯黃落葉被他捏在手里遞過來,一舉一動慢的像是電影特寫。
可盛津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些他平日里慣會注意的細節上, 他站在原地,目光由那片落葉慢慢的移向周闊的眼睛, 寒風里,周闊看著他沉默的面容, 無聲的和他對視。
盛津站在原地看著周闊,風聲過耳, 他見周闊放手, 又任由那片葉子隨著寒風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緩緩的落在了地上。
“你說什么?”
盛津在葉子落地的那一秒鐘對著他低聲道。
他試圖保持沉默,他試圖去掩蓋自己和盛婉現在在做的事情,哪怕他們對這件事情付出了這么多只是想求他一個清白, 可是事情未成之前,盛津絕不打算讓周闊知道。
他, 又不只是他,還有盛婉,趙遙, 沈鶴歸,他在北城的每一個朋友,全部無條件相信他, 并且尊重他的難言之隱。
因此在事情即將被察覺之前, 盛津下意識的問他, 說,你說什么?
周闊回以一笑。
晴朗天空下,他的眼神格外清晰, 那里面含著這個世間一切的澄澈,周闊看著盛津一字一句的重復道:“我說,我也放任你和盛婉有所為!
陽光照的盛津睜不開眼。
陽光也照的盛婉睜不開眼。
她看著譚和暢含笑大搖大擺出了警局,驅車揚長而去之前,還囂張的降下車窗,對他們點頭示意說先走一步。
秦與岑目眥欲裂,被警員按倒在深藍色的公共座椅上。
被兩個人拉著的秦影在這個時候卻冷靜下來,那雙眼睛依舊在痛苦,眼淚卻從面上倒灌進了她的心里。陳明安和程玚擔憂的看著她,她卻垂下眼睛站直,又很快的看向前面的明月。
光從透明玻璃中照進來落在她的身上,影子出現在她的腳下,那張美麗面容上沒有寫滿悲戚。
不僅如此。
她面上不僅沒有悲戚,也沒有其他的表情。在這種場合下應該出現的憤怒啊,痛苦啊,難過啊,心碎欲絕啊,她臉上統統沒有。
那雙漂亮眼眸的淚在旁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流干了。
明月的心里放電影似的一遍一遍順利這樁慘案,所有的細節她都已經倒背如流,與此同時,那顆心已經也碎成了千千萬萬片,那雙眼睛也已經麻木疲憊到睜不開的程度。
現在看著譚和暢囂張離去,明月不知道旁人是怎么一種感覺,她只知道她要費勁所有力氣才能安穩站住。
冷靜之外,她再也沒有任何的多余的情緒可表達的了。
或許這就是成為一個律師最痛苦的地方,事情出現在你的眼前,你明明拿起了法律的武器試圖保護他人,可種種因素之下,你卻什么都做不了,你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原來祁好,她的師父當年,是這種絕望。
明月垂下的眼睛里閃著無數的嘲諷,這一瞬間,她真正見識到不公的這一瞬間,她的心里只覺得諷刺。
她覺得可笑。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還能有人仗著權勢仗著身家為所欲為,怎么還能這樣罔顧法律顛倒黑白?
或許那個時候明月也想不到,顛倒黑白這件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會停止,而她的一生都在試圖讓正義歸位。
溫暖的陽光在這一瞬間打亂明月的思緒,她順著熱源抬起眼來看向外面,藍天白云,那天在病房里許澤嶼的語重心長的話出現在她的耳邊:“很難的,難于通天也不為過!
當時他臉上表情鄭重,明月也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可是直到譚和暢大搖大擺揚長而去的這一秒,她才切實體會到了許澤嶼的擔憂——
太難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全身而退,哪怕明月現在天真,她也知道對方身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與他們而言,難于登天也不為過。
可是,難于登天,她就要放棄嗎?
她看著那束光,在這片混亂之中等待秦如夢出來,期間內心深處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問她:“明月,現在這樣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舅舅的話成了真,替秦如夢翻案難于登天,現在掉頭還有機會抽身,你要放棄么?”
明月站著的身子有那么一刻恍惚,她搖搖頭,試圖把那聲音拋諸腦后,可是那聲音卻如同開了立體環繞,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問道:“你要放棄嗎?”
明月試圖不去理會,腦海卻反復回想,她看著陽光,細長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有人推門進來,開門那一瞬間竄來的風吹亂了明月的頭發,烏黑夾雜著光出現在她的眼前,明月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舊疾復發,這樣關鍵時刻又犯了病。
疲憊無力囂張流竄,四處叫囂,她閉了眼睛忍著痛,輕輕一偏頭,對著內心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放棄?”
她想,做錯事情的不是她,更不是周闊和秦如夢,那這樣的話,她們什么都沒錯,為什么要放棄?
從頭到尾,她們只是想要一個遲來的正義罷了。
內心的那個聲音說,“因為難!
陽光逐漸漫到明月的眼睛上,光刺得她睜不開眼,明月輕輕搖搖頭,反問:“難就要放棄嗎?”
那聲音似乎在惱怒她的固執:“難還不放棄嗎?對方有權有勢你又斗不過,非要最后輸的一敗涂地,你才能認清現實嗎?”
光是遮不住的。
明月干脆放下了伸出來遮擋的手,她仰起頭來任光鋪了滿面,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斗得過,斗不過,又能怎樣呢?
她們豁出去,最差也不過是滿盤皆輸。
可那又能怎么樣呢?滿盤皆輸總比臨陣脫逃好,一敗涂地,也比沒有勇氣去做好。
許澤嶼說,很難的,難于登天,他問過,當時是怎么說來著?
“遭遇到很多困難,失敗很多次都不怕?”
明月的腦海里浮現出許澤嶼那溫和而又憐憫的聲音,很快,她也想起來自己的回答——
不怕。
因為我,有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因為我有我自己的堅持。
況且舅舅當初也是這么
過來的,祁律也是這樣過來的。
這個世界總是守恒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應的東西去交換,眼淚啊,堅持啊,拼搏啊,這些所謂的苦楚比起來成功,比起來那個你想要的結果,簡直不值一提。
前路難走,可這是通往理想的荊棘路。
未來難測,可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風聲劃過耳邊,那個蠱惑人心的聲音在這一刻徹底消失,陽光依舊溫暖,明月閉著眼睛,嘴角揚起來一抹輕微的笑。
原來今天的指派不是無緣無故,原來這才是祁好讓她前來的真正用意。
比起來言語,她選擇讓明月從走她當年的絕望,用親身經歷去鍛造她的本心。
這行為就像是一個刀匠用盡畢生心血,費盡心機鍛造一把好刀,無論中間過程有多么曲折,最終都會看見這刀鍛成后乍現出來的寒光。
明月眼角微微濕潤,祁好于她,可謂用心良苦。
秦如夢自審訊室出來后第一眼望見的就是這副畫面——溫暖陽光令明月的周身蒙上一層光暈,她閉上眼仰著頭,朝著光的來向,高挺的鼻梁在側面投下陰影,微微繃起的嘴角昭示著她內心的波瀾。
她出門的聲音不大,可對方卻精準捕捉,明月順著聲音望過來的那一秒,比起淚光,秦如夢清晰的見到的是那眼眸中的平靜。
那樣的平靜,不是因為順其自然接受命運而產生的無能為力的靜寂,而是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壓下驚濤駭浪,抗住千鈞雷霆的鎮定。
這畫面如夢似幻,美到秦如夢有種荒謬的錯覺,她看著陽光照耀下的明月,恍然以為她是上天派來救贖自己的神女。
神佛對她秦如夢,終于肯慈悲了嗎?
秦影和秦與岑快速去到秦如夢的身邊,面上的擔憂遮掩不住,秦如夢看著秦與岑通紅的眼角,那張本就蒼白的面容上更添一分心碎,她看著秦與岑,低聲叫道:“哥哥!
話音落下,視線又移到僅僅攥著拳頭忍耐的秦影。那雙手青筋暴起,可是在秦如夢的視線看過去的那一刻,秦影卻怕嚇到她,下意識一般把手背到身后,面上露出來一個笑容。
秦如夢面上也露出來一個和秦影相同的苦笑,她看著秦影忍不住眼里的酸澀,聲音哽咽道:“姐姐!
秦影攥起的拳頭越來越緊,但在看到秦如夢難過的時候,她卻上前一步,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秦如夢的頭。秦如夢在這安撫中垂下眼角試圖忍住眼淚,說:“對不起,我又讓你們擔心。”
下意識的道歉聽的旁邊的盛婉皺眉,她深吸一口氣,然后偏過頭去。
明明之前見過秦如夢現在的樣子,明明那些憔悴面容她都是知道的,但每一次,每一次盛婉面對秦如夢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的失控。
再多的準備見到秦如夢的時候都化為嘆惋,所有的冷靜都灰飛煙滅。
三年,短短三年,她面目全非,小心翼翼。
可明明初見的時候,秦如夢是那么張揚明媚,鮮活自如啊。
怎么接受呢?
她都接受不了,更遑論秦與岑和秦影呢?
但這失控只有一瞬,盛婉很快恢復她慣有的那副冷淡模樣。
因為她了解秦如夢,她如此要強,不會想要看到昔日同窗的眼睛里出現憐憫。
可憐和憐憫,是秦如夢這輩子都不想看見的東西。
況且她也不把秦如夢視作嬌花,她把秦如夢當對手,一直都是。
視線遙遙相對,秦如夢看著盛婉那雙熟悉的眼睛,回給她一個溫和的笑。
如果非要說這三年的煎熬時光帶給了秦如夢什么,那么除了病痛之外,還有強大的感知力。
身旁人的情緒變化,一舉一動她都能第一時間察覺,有的時候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過去秦如夢對這些感知感到痛苦,可是當下這一秒她卻慶幸自己能夠感覺到。
剛剛盛婉忍耐的嘆息,她其實是知道的。
秦如夢看著那些尊重,在不知不覺間對著盛婉濕了眼睛,她承下來盛婉的情,在心里默默感謝她給自己所有的體面。
盛婉對著她淡淡一笑,當下這種情況,她也只能苦笑了。
秦如夢話少,剛剛在審訊室她已經耗費了大量的精力了,面色灰敗的,是民警都害怕她昏厥,幾次下意識伸手想要攙扶她的程度。
這么虛弱的情況下所有人都以為秦如夢接下來是要去休息,卻沒想到她推開秦與岑遞過來的手,邁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到明月面前,看著她的眼睛,伸出手輕聲道:“你好,秦如夢!
她聲音輕輕:“又見面了!
明月看著她的手,毫不猶豫的握上去:“你好!
那雙手冰涼,明月在觸摸到她的一瞬間,覺得她好似一件易碎瓷器,那冰冷的溫度,也如秦如夢現在冰冷的心。
秦如夢感受到她的溫熱,怕自己的溫度冰到明月,想要不著痕跡的撤回手,可明月卻無知覺,還緊緊的拉住她,久久不放。
秦如夢看著那交握的手,聽見她溫柔道:“我是明月!
明月的視線對上秦如夢的眼睛,她開口的那一瞬間像是有風在吹,她說,“我知道你!
秦如夢淡淡一笑,說:“我見過你兩次,一次是在北城精神衛生中心,你給我遞了紙巾,另一次是在云山大劇院,你替我擋下了歹徒的傷害。”
秦如夢神色認真,她看著明月輕聲問道:“這次呢?這次你為什么而來?”
你又要為此,付出什么代價?
明月不答,那雙手卻更緊一點,她伸出另一只手把秦如夢的手包裹在掌心,聲音輕輕問:“你覺得我是為什么而來?”
秦如夢看著自己被捧起來暖著的手,溫度蔓延到她的心底,剛剛縫合的酸澀再一次傾瀉而出,她眨眨眼睛,努力道:“是為周闊嗎?”
是為了你的愛人,所以選擇此刻以身涉險,不顧一切嗎?
明月看著她如玉的面龐緩緩的笑了,她輕輕叫她:“秦如夢——”
秦如夢抬起頭來,明月道:“我是祁好律師的助理,我叫明月。”
秦如夢猜到了,她早知道明月是秦與岑的同窗,而她的正直善良,是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秦如夢都能感受到的程度,她在警局見到明月的第一眼,就已經猜到了。
秦如夢張嘴,她想告訴明月讓她不要來淌這灘渾水,可明月卻好像知道她要說什么似的搶在她前面,溫和而又耐心道:“我是誰不重要,因為什么來幫你,也不重要。”
接警大廳依舊嘈雜混亂,秦如夢在這片混亂里感受她的溫度,她聽見明月溫和耐心的對自己說:“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自己站起來。你想不想自己反抗!
那雙眼睛溫柔和煦,像極了她生命中虧欠良多的那個人,明月對著秦如夢輕輕的笑了:“在別人都為你全力以赴的時候,你絕對不能退縮,這才是重要的。”
第125章 明月雪時(二十三)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
秦如夢聽到明月的一席話后沒有任何的不耐煩, 她認真的凝視面前這個人——她善良,美好,堅韌, 她試圖在這個泥潭里拯救她,不僅如此, 她還教她站起來。
秦如夢在明月的話里感受到了無數的懇切,那些看似無用的話里有著字字真情, 秦如夢在她溫和耐心的注視中輕輕低頭,垂下眼眸一笑。
她拼盡全力想要掩蓋住眼睛里翻騰著的酸澀——
神佛對她秦如夢, 到底還是留情的。
明月見她面上露出來一個帶著濕氣的朦朧微笑, 下意識的摩挲了兩下她的手掌,她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掩蓋秦如夢酸澀的眼淚,她以為秦如夢會久久無言,可下一秒那雙冰冷的雙手反握上她的, 明月垂下眼睛看秦如夢那細長骨節,白皙瘦弱的手在握住她的時候, 莫名帶了一些決絕意味,一舉一動都像是畫卷。
“好!
秦如夢忍下眼淚,對著明月堅決道。
這話來的突然, 明月從那上面抬起頭來看向秦如夢的時候,望進她那雙澄澈的眼眸——那里面依舊澄澈,像是冰川之下萬年靜寂的湖泊, 現如今冰雪陷落, 她的眼中, 也有了不顧一切也要破冰的欲望。
四目相對,秦如夢看著她淡淡一笑,平下心來說。好。
四周人聲嘈雜, 北城有風吹過,這輕飄飄看似任何不帶重量的話語,應驗在日后扳倒在譚和暢的每一天中。
這番對話隨著聞訊秦如夢的警察出來宣布結果而告終,哪怕剛剛按下秦與岑的警察已經說過了抓捕譚和暢證據不足,可是在這個結果正式出現在他們耳邊的時候,明月的指甲還是死死的掐進了手心里。
靠墻而立的秦影深深的看著那名警員,眼里對譚和暢的恨意幾乎掩蓋不住,粗重的呼吸忍了又忍,最后還是忍不住一拳砸上墻,白墻隨著她的動作印上了數個血色印記,痛楚伴隨著清醒一同而來,秦影忽略了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只見她重重的吐出來一口氣,猛地往后一撩頭發起身就向外走:“操——”
她的步伐急促但卻穩健,每一個拐彎都非常精確,她直直的往局長辦公室的方向去,就好像是這件事情她已經預謀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實行。
程玚隨之起身向前,他太清楚秦影的脾氣是怎樣的了,從她和秦影見到第一面開始,程玚就知道這姑娘天生就是干刑警的料子——犟種一個!
她認定的理,只要不證明她錯,死都不肯服輸。
他快步上前拉住秦影:“你要干什么?執法程序公正,你這樣在別人看來就是胡攪蠻纏——”
秦影掙開他,“放開我!
警察局人多眼雜,兩個人之間不小的動靜引得別人不停的向他們看去,程玚側身擋住那些窺伺的目光,對著她沉聲道:“秦影,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不要這么莽撞,等你將來辦案的時候,也要因為一個不確定的因素沖進領導辦公室大鬧,然后徹底攪渾局面嗎?”
他訓秦影的話聲音不大,可是秦影卻停下來自己的動作,她好像忽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程玚見她回過身子,秦影指著自己說:“我冷靜一點?”
她諷刺一笑:“我怎么冷靜?這件事情三年前就應該水落石出,可是因為譚和暢的花言巧語一度拖到現在,而現在如夢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告訴我證據不足——”
她沒有大吵大鬧,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看著程玚,一字一句的問他說:“我怎么冷靜?程玚。”
她反問:“換作是你,你要怎么冷靜?”
程玚對著她那張含恨的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副市長的兒子仗著權勢為所欲為傷天害理,本以為法律和警察能還給她一個公道正義,可等真正訴諸公堂的這天卻發現對方只手遮天,如果他是秦影的話,也是冷靜不下來的。
秦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擦干眼淚繼續向前,可那步伐才剛剛踏出一步,身后就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喚:“姐!
是秦與岑。
剛剛的爭執他看在眼里,他的不甘,其實比秦影還要多,可現在他們只能冷靜。
秦影停下前進的步伐,卻沒轉過身來,長廊里布滿光亮,秦與岑看著她逆光的背影,輕聲道:“先不要去!
這扇門我們推的開,可這不是我們的路。
秦影不為所動,垂下的腦袋不知道想了什么,她諷刺的笑笑,起身再度朝前走。
一步,兩步。
她很快在那扇門前站定,秦影回頭,程玚和秦與岑站在遠處,眼也不眨的看著她。
這一瞬間秦影的眼前掠過無數的畫面,她十六歲那年秦如夢回國,十七歲那年陰差陽錯協助程玚執行任務,十八歲那年考入公大遇見安和。
陽光打在她的腳下,秦影垂下頭看見那束光的時候腦忍不下感官泛起來的酸澀,她想,從原來的天真到現在的絕望,一個人的心路,居然可以這么長。
她閉了閉眼,手搭在門把手上,就在她將要推門而進的那一秒,身后再度傳來一個聲音,秦如夢出現在走廊盡頭,看著她輕輕出聲道:“姐姐!
秦影徹底頓住,秦如夢見她在光下側過臉來,那張冷硬的面容上充斥著大片的灰暗,秦如夢對著她微微一笑,她噙著眼淚,對著秦影溫聲道:“沒關系!
她說:“一次不成,沒關系,我們再來就是了!
反正她秦如夢還有極其漫長的一生,一次不成那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四次,千千萬萬次。最慘烈的結果,也不過是這一生都和譚和暢死磕到底。
她不怕的。
秦如夢早在云山大劇院生死一線說出真相的時候,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大不了她和這個爛人死磕一生,大不了她同這些權勢同歸于盡,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她的軟肋也徹底消失,那就沒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了。
她沒有什么好怕的。
秦影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那雙伸出去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在一眾注釋之中收了回來。
程玚和秦與岑松了一口氣,秦如夢輕輕的笑了起來。
她想,這
輩子能有秦影來做自己的姐姐,真的是她命好。
能遇見他們,都是她命好。
就在秦影轉身要回來的那一瞬間,門從里面打開了。
張威站在門后,那雙鷹隼一般的視線盯著秦影上下掃視,許久,他看著秦影朗聲笑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回蕩在長廊里面。
那扇門終于大開,張威站在門里,對著秦影比了一個手勢。
里面請。
*
秦影在張威的辦公室久久沒有出來,程玚和陳明安在警察局做陪同,秦與岑幾人先回律所。
上車的時候秦如夢執意要和明月一起坐,盛婉看出來她有話要說,非常自覺的把鑰匙丟給明月,自己上了秦與岑的副駕,秦與岑雖有異議,但他不敢吱聲,于是也作罷,接受了這個自然的安排。
秦如夢還沒拿到駕駛證,回程路上明月開車,秦如夢坐在副駕駛上沉默的望著前方。
北城總是堵車,此刻也不例外,明月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擔心她會暈車,于是微微降下來車窗,為車里注入新鮮空氣。
外面來風,秦如夢的思緒被這涼意喚醒,她看著明月關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說:“我沒事。”
明月順著這話笑笑,“那就好。”
她心里想問秦如夢的話實在很多,但是眼下好像都不太合適,眼珠轉了轉,她很快就選好切入點:“上次,你怎么會在云山大劇院?”
秦如夢聽到這個熟悉的地點笑笑,在大多數的時間里,她都是安靜且沉默的。
北城落葉一片飄零,她順著風聲道:“說來話長!
坐在副駕的身子動了動,秦如夢垂下眼睛開始回憶:“之前精神狀態不好,在北城精神衛生中心就診的時候,我前面排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那天她在診室很長時間,我在外面出神。后來我就診完后趁哥哥不注意去了天臺,風大,我站不穩,她以為我想不開攔下了我。”
明月聽著她對于往事輕描淡寫,跌宕起伏的場面被她三言兩語概括,她現在回憶都能陷入當初死水無瀾的狀態里。
秦如夢見明月聽的認真,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后來她告訴我說她練舞蹈,有機會的話,可以來看她巡演,我說好,于是我去了!
明月的心揪住了。
誰?
誰去了北城精神衛生中心?誰在治療重度抑郁?是誰?
秦如夢問:“她叫什么名字?”
明月的脖頸像是被命運的大手緊緊扼住,她重重的喘氣,整張臉逐漸漲紅,秦如夢看著她眼里突然含淚,對著自己一字一句艱難道:“荊……棘!
眼里的淚水隨著她抬起頭的動作逐漸隱下去,明月佯裝平靜,可是秦如夢還是聽見她重復聲中的哽咽:“荊棘。”
秦如夢點點頭:“美麗危險,帶刺又讓人忍不住靠近,這個名字著實配她。”
明月忍住鼻酸:“誰說不是呢?”
秦如夢察覺到明月此刻情緒低落,迅速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荊棘去北城精神衛生中心的事情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好像無意之中暴露了荊棘竭力隱瞞的秘密。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兩人的感情居然會有那么深?
誰能想到命運的河流,縱橫交錯間,居然有這么多的斡旋?
縱觀全局,周闊救了秦如夢轉學去了西瑯,明月揭發凌汛被迫去了洛水,荊棘一路北上來到北城,在那陣風即將吹向秦如夢生命盡頭的時候,站在十六樓緊緊拉住了秦如夢的手。
她對秦如夢淡淡一笑說,有機會來看我跳舞啊。
于是命運又給了周闊緩刑的機會,讓當年真相,有機會大白于世。
冥冥之中,盡是天意。
秦如夢笑笑,她抬起眼睛看向明月扯開話題:“看哥哥姐姐的反應,你們一定見到譚和暢了吧?”
明月的手從臉上撫過,干脆利落的回答道:“對!
她說:“今天見到了。”
秦如夢看向車窗外,她沒回頭,明月卻在她的聲音里感受到了無盡的悲傷:“我就知道。”
或許是坐的近的原因嗎?
明月心想,這一瞬間,自己居然能夠聽見她眼睛里淚水涌動的聲音。
秦如夢說:“云山大劇院后,譚和暢那副假面徹底被我撕掉了,隨之而來的,是哥哥姐姐怎么也消散不掉的悔恨!
她笑:“后悔沒有保護好我,痛恨譚和暢太會偽裝,但是明月你知道嗎?這根本不怪她們!
秦如夢轉過頭來,看著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連我自己當年,都沒能識破譚和暢!
四目相對,明月回想起來了醫院旁她和祁好度過的那個明亮午后,那時的譚和暢溫潤友善,輕而易舉的贏下來所有人的好感。
紅燈轉綠,旁邊的車流穩定向前,車后傳來尖銳鳴笛一下將明月喚回現實,明月側過頭去開車,回她說:“是啊。”
是啊。
人有的時候其實不用那么懷疑自己,或許有的時候并不是你蠢,而是對方太會偽裝,太會裝出一副良善模樣-蠱惑人心了。
秦如夢再度看向窗外:“或許盛婉已經告誡過你,讓你離譚和暢遠一點!
明月向左打死方向盤,在高架橋上掉頭:“是!
“她是對的。”
明月見這個一向淡淡的人露出來渾身的刺,在明知道盛婉已經警告過她的情況下,對著她二次告誡。
車子疾行在深冬的北城,寒風積雪,秦如夢琉璃般的眼眸泛出來淡淡清光,她說,“明月,我很喜歡你,所以不想看你受傷,譚和暢這人陰險狡詐,表面溫潤,背地里卻仗著自己家庭的權勢為所欲為,這個案子里,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的聯系!
明月鄭重點點頭,溫柔的說:“好。”
秦如夢笑了。
她不知道這告誡明月是否真的聽的進去,但是她要說。
她對明月的好感不是作假,更不浮于表面。明月于她,就像是救贖一般。
從她在云山大劇院擋住那致命一擊開始,從她在接警大廳外等待自己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從她鼓勵秦如夢站起來反抗的那一秒開始,她對于秦如夢來說,就已經是神女救贖一般的存在了。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心里的神女受傷,秦如夢凡夫俗子一個,自然也不會例外。
第126章 明月雪時(二十四) “我用生命向你保……
明月的車子平穩的停到了祁好律所的停車位, 秦與岑緊隨其后,車子剛剛停穩盛婉就從車上下來,快步來到她們身邊, 秦與岑推開車門,腳步平穩的踩在了地上。
秦如夢身形單薄的站在那里, 看著二人第一時間向她奔來,她若有所思, 回過頭看看明月,那上面果然也出現了相同的擔心。
旁邊的常青樹依然掛著綠, 那上面曾在春天攀附過的花卻已然枯萎, 在這個寒冬迅速失去生命流干水分,變成了一抹蠟黃,一片焦褐色。
秦如夢在眾多關心的視線中心想,為什么大家總是在關注她的情緒, 無時不刻在探究她有沒有哭呢?
她看向那數顆常青樹心想,她的生命還在延續, 從云山大劇院開始,她永遠都不會哭。
冷風讓秦如夢的單薄身形更加的挺拔,明月站在秦如夢的身側, 她隨著秦如夢的視線看過去,樹木之后,溫馨精致的咖啡館里布滿了陽光, 透明櫥窗里布滿各色甜點, 窗邊坐著西裝革履的白領精英, 玻璃外懸掛著風鈴,這就像是咖啡館的標配一樣,在客人推門的時候準時響起風聲。
陽光散布在高樓上, 此刻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有人閉上眼睛摁了摁額頭。
明月收回視線,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對著秦如夢微微一笑,沖著盛婉二人道:“去咖啡店買點東西上去吧。”
盛婉偏過頭去看看,說:“好!
是該買一點。
一是不知道祁好是否因為這件事情奔波沒來得及吃東西,再者是不知道要在律所待多久,再加上秦如夢面色非常差勁,以至于盛婉生怕她下一秒就會昏過去。
最重要的是,盛婉現在非常煩躁。
整個上午一無所獲,還見了譚和暢那個陰險小人,險些吃癟,她心里積壓了一股無名火。
她想,種種原因,還是去趟咖啡店來杯咖啡續命比較好。
臨時起意并沒有耽誤她們多少時間,明月拎著數杯咖啡輕車熟路按下了通往他們律所的電梯,旁邊的秦與岑輕車熟路的打開一杯飲料遞給秦如夢,盛婉垂下眼睛,卻沒有低下頭,明月站在最前面直面電梯,在銀白冷光的鏡面下,和她視線交錯。
搭乘電梯的時間在漫長的對視中顯得格外短暫,叮當到達聲響起,明月對著即將打開的電梯微微一笑,盛婉也似心有靈犀,在后面微微輕哼,輕輕牽了牽嘴角。
閔祁連續加班已經有幾天了,覺都沒怎么睡好,更別提吃早飯這一茬。
他這一上午忙的腳不沾地,就連今天出外勤,站在門口等電梯的時間都在回復消息,屏幕那邊的客戶難纏,案子又急,閔祁心下焦灼,手指在液晶屏上不停翻飛,人在越著急的時候越會出岔子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偏偏這個時候身體吃不消,肚子發出強烈的抗議聲。
閔祁無奈,但他的時間根本不允許他去買食物來填飽肚子,他咬咬牙,打算忍下這饑餓感,等出完外勤回來再解決這些小問題。
他邊想邊恢復信息,看著即將到達的電
梯,隨即將手機揣進兜里。
電梯聲響,他剛一抬頭,就對上了明月那雙含有溫和笑意的眼睛。
明月三兩步出了電梯,她看著閔祁疲憊的面孔,一眼就判斷出來他此刻的狀態和壓力已經到達了臨界值。
閔祁緩過神來,看著她微微驚訝:“明月?”
明月微微笑著應他:“閔祁哥,出去?”
旁邊的幾人陸續出了電梯,明月聽著他們的腳步聲心想,她還是不習慣叫閔祁舅舅,明明閔祁和自己差不了幾歲,許澤嶼偏要她改口,即使后來對明月有所解釋,也沒提換稱呼回來這個事。
但明月覺得還是叫閔祁哥哥順口一點,叔叔也能接受,反正所有的稱呼里,她不接受舅舅。
明月的心里只承認許澤嶼一個舅舅,她不想把這個特別的稱呼分給別別人。
閔祁沒有多說,只是笑著對她點了點頭,他的肚子又開始抗議,明月和他站的很近,聽到后突然出聲,“等等!
閔祁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漂亮姑娘非常自然從她手里拿出來剛剛買的咖啡和新鮮面包遞給他,“給!
那動作毫不生疏,就好像幾年前許澤嶼忙時自己帶著她出去買東西填飽肚子的時候一模一樣。
只不過是他們倆的位置對調罷了。
旁邊同事靜靜等候,閔祁迅速回神,他看著她那雙明亮眼眸回以一笑,“謝了。”
閔祁利落干脆的接過她遞來的東西向電梯走去,明月對著他揮手告別:“不客氣閔祁哥,一路順風——”
電梯徐徐合上,她看見閔祁疲憊的面容上露出來一個欣慰的笑。
明月低頭笑笑,跟著幾人往前走,只不過走著走著那步伐就慢了下來,她輕輕一拉盛婉,側耳附身過去和她講悄悄話:“你跟如夢他們先去,我有點事,稍后就到!
盛婉點點頭,輕聲應允道:“好。”
從電梯口到某個熟悉的辦公室,就連說話的時間都好似是明月精心算過一般。
她回給盛婉一笑后,反手推開旁邊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里溫暖明亮,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溫室里的植物蒼翠欲滴,它的主人將它照顧的很好,一看平日里就是悉心呵護,只是現在他的案頭堆積了大量的文檔需要處理,才讓這方天地多了些緊張氛圍。
許澤嶼在推門聲中抬頭,玻璃鏡片遮擋不住他銳利的視線,明月對他工作中的嚴肅模樣都習慣了,此刻三兩步上前把那兩杯咖啡擺到他的桌上:“吃點東西——”
許澤嶼見到她,眉頭更加緊皺:“你不好好在醫院里待著,怎么亂跑——周闊呢?”
說到這里,他反應過來似的,抬高音量:“你今天去了警局?!”
明月撇撇嘴心想,還說不關心,這行蹤他都一清二楚的,怎么不關心了?
他沒少關心。
死鴨子嘴硬。
明月不理他黑臉,自顧自的拿了一杯飲料向外走:“祁律還在等我啊我趕時間——”
她風風火火,即將拉開門把手的時候想到什么,轉過身來看向許澤嶼,至親之人面前,她之前眼里的溫潤和善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使不盡的小性子,明月笑著威脅:“我告訴你啊舅舅,你要是不領情,以后就別想我順路看你了!
許澤嶼見她這副模樣頭痛,那還能怎么辦?現在明月這副無法無天的樣子,都是他許澤嶼自己逞出來的。
許澤嶼無奈道:“知道了!
明月滿意一笑,拉開門轉身要走:“那行,我走了——”
“等等——”
許澤嶼叫住她,“別喝咖啡,對傷口不好。”
明月嘿嘿一笑,她伸手搖搖杯子,對著許澤嶼眨眨眼:“我早猜到你會這么說,放心吧舅舅,不是咖啡!
她溜得快,門口傳來的只有尾音,許澤嶼聽著那上揚的聲調,原本差勁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能不好么?這丫頭百忙之中還能掛念著自己有沒有吃早飯,許澤嶼真真的被這細心感動了。
他低頭看看明月買給他的咖啡,對著那熟悉的口味不自覺笑笑,過去那么多年,真的沒白疼她。
許澤嶼的視線透過她提來的紙袋移到了那精心呵護的綠植上,陽光下,他的心血開花結果,明月長成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事實證明她們根本沒有多想,祁好聽見消息之后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的心里下起來一場沉悶的雨,窗外的陽光照進辦公室,她卻在光里回到了那個沉悶的八月。
祁好很不喜歡冬天,因為她覺得太冷了,連帶著身體都舒展不開,寒風只要稍稍一吹,她就手腳僵硬,冰涼一片,所以她的辦公室里都是早早的就開了空調,常年保持室溫。
但是現在熱風也吹不暖她的心,更吹不散那場沉悶的雨。
祁好覺得,她討厭冬天又多了一個理由。
溫熱的室溫讓祁好頭腦失靈,沉默之后,她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站起來推開辦公室的窗戶,任憑寒風倒灌。
她站在風口恢復最初的冷靜,祁好在陽光下看著幾人說:“再來!
短短兩個字里寫了無數的決心。
她沒有安慰,沒有立誓,跌倒了也只是淡淡的,爬起來對著眾人說,再來。
于是這一天,幾個人從頭到尾再次梳理這個充斥著晦暗的案子,試圖復盤出每一個能帶來命運轉機的因素。
這一盤就盤到了晚上。
華燈初上的時候,祁好終于摘下眼鏡。
明月上前對著紅著眼睛的秦如夢遞上一杯熱水,她坐在秦如夢身邊,手掌輕輕撫摸上她的后背,秦如夢聽見她的溫聲說: “不要怕,沒有拘留不代表我們輸,無論前方是什么,這一次,我們一起面對,一定會把譚和暢送進監獄的!
她轉過頭,笑著問秦如夢,“你相信這一天的到來嗎?”
秦如夢抬起眼來看她,又環視四周——
祁好的臉上寫了決心,明月溫和的表面下帶了無數的堅持,秦與岑隱藏起來的恨,還有盛婉跟隨對話看向她時眼里不自覺含的尊重鼓勵,窗外華燈初上,室內的辦公桌上,打印出來的資料早已堆積成山——
秦如夢低頭笑笑,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明月的眼睛。
明月見狀,定心一般對著她說:“我相信!
她說:“我用生命向你保證,這一天一定會來臨!
秦如夢笑笑,紅痕早已消退的眼睛再次蒙上濕意,她在明月的注視之下舉杯,將那熱水一飲而盡。
盛婉的手機鈴聲隨著喝水聲一同傳來,她很快接起,“喂?”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么。她蹙眉問道:“現在?”
盛婉看看明月,旋即起身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她試圖找什么,可樓層太高,玻璃外面始終隔著一層云霧,自上而下看,一切都是朦朧幻象。
“好,知道了。”
盛婉干脆利落的掛掉電話,她轉過身看明月,問:“你手機靜音了嗎?”
明月茫然:“什么?”
她伸手拿起來自己倒扣在桌上的手機,看著那上面數十個周闊的來電震驚不已,她道:“還真是……”
盛婉在她面前落座:“電話不接短信不會,你真要把阿闊嚇死了!
明月咬著下唇不說話,她垂下眼睛看著那些沒有接通的電話,心下愧疚逐漸蔓延。
明月下意識的起身,想要出去打電話給周闊報平安,盛婉在一旁道:“不用,他已經在樓下了!
明月剛剛側過去的身子猛地一下回過來:“?”
盛婉在明亮燈光里聳肩:“他知道你會來律所,怕你身體吃不消,所以一直在樓下等你結束——現在也就等了——”
盛婉故意賣關子吊她,明月那副滿臉期待的著急模樣,看的祁好笑的直搖頭,盛婉慢慢悠悠道:“三個鐘!
這話一出,明月臉上的表情更加豐富了,但祁好還沒有說結束,是以此刻她再焦急,也不能下去。
明月對祁好道:“祁律,我出去打個電話——”
祁好直接打
斷她:“不用——”
她對著滿臉疲憊的明月笑:“咱們迅速收一下尾,今天先結束。”
這話比天籟之音來的都要動聽,明月覺得此刻的祁好笑得莫名帶了些慈祥意味,她在燈下甚至泛著淡淡光輝。
祁好看著明月,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這個時候結束明月會認為她是有意放水,但實際上并不是。
她并不是因為這個插曲才選擇結尾,是因為今天她們真的做了很多高效的工作,以前完成任務,所以才結尾。
公私分明是祁好的基本準則,而這個準則,她不會任何人打破。
明月和盛婉先行離開,兩人拎著包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許多工位還在亮著,許澤嶼的辦公室里也亮著燈。
明月側過頭去對盛婉道:“我去和我舅舅說一聲!
盛婉忙著,聽見這話頭也沒抬:“行,那我在電梯口等你。”
明月點點頭說,“好!
明月推開門正對上許澤嶼的眼睛。
他好像早就結束工作了,此刻坐在辦公室內的沙發上,悠閑的看著什么。
“忙完了?”
明月點點頭,上前道:“對。”
她探過頭去看許澤嶼的電腦屏幕,筆記本上一片藍,面容文雅的女外交官正在回答外國記者的問題,聲音不疾不徐,談笑風生間擋下那些惡意,順帶將對方殺的一片落花流水。
明月看著她覺得有些眼熟,但是也沒多想,此刻對著許澤嶼道:“舅舅你不用送我回醫院了,周闊來接我了,你快回家吧!
許澤嶼看她滿臉疲憊,有意逗她:“現在來接你了?我怎么那么不信?”
明月無奈,她提起力氣來,“這有什么好不信的,大不了你跟我下去看嘛!”
許澤嶼見她累成這樣也歇了逗她的心思了,“我知道,周闊給我打過電話了,還是我告訴他你在律所——”
許澤嶼點點她的腦袋:“別老是覺得你舅舅我要拆散你們行不行?”
明月撇撇嘴,小聲嘀咕:“我這不是回答你。俊
她現在又困又累,還有點頭疼,對著許澤嶼也不客氣了:“那我先走了舅舅,你也快回家休息啊。”
許澤嶼沖她無奈的擺擺手:“走吧走吧——”
他嘆氣:“小丫頭片子,回去醫院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話音剛落明月就已經推門而出了,他隔著玻璃,看著她小幅度的點點頭。
撤退速度可見她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許澤嶼嘆了口氣,回過神來繼續看新聞,今天是外交部發言人蘭玉上任的第一天,新人亮相,上來就給了那些外國記者一個下馬威,還挺有意思的。
明月快步走到了電梯口,盛婉還在旁邊不停的發信息,兩人上了電梯,明月隨口一問:“和誰聊天呢?怎么今天這么忙?”
她本意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盛婉卻認真道:“趙遙!
她說:“蘭姨今天上任,他和云舒姐在電視機前幸災樂禍呢!
明月點點頭:“哦——”
等到大腦真正開始接受到盛婉說了什么之后,明月點頭的動作逐漸停了。
她腦海中緩緩的浮現出一張面容,而那面容,和前兩分鐘她在許澤嶼屏幕上見到的人高度重合。
蘭玉?!
明月逐漸瞪大眼睛,她抖著手摸出來自己的手機,顫顫巍巍的開始搜索,北城的網速很快,幾乎是下一秒,百度百科上就出現了她搜索的詞條:
“蘭玉,女,漢族,1971年6月出生……中**員……現任外交部新聞司副司長。”
盛婉沒注意到這些,她在群里和趙遙貧的不亦樂乎,電梯緩慢下行,盛婉隨口說道:“蘭姨家的廚子特好,改天你好一點了,咱們組團一起去他家蹭頓飯!
明月恍惚的點點頭。
她想,北城初見時秦與岑說的權貴子弟,原來是這個意思。
明月的腦海里冒出來一個人,當初在咖啡館坐在蘭玉身邊的,那個雷厲風行的慎思。
明月虛浮著腳步心想,蘭玉是旁人無可企及的職位,那她呢?
她和蘭玉私交甚篤,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周闊又會是出生在一個什么樣的家庭?他們二人,又是否門當戶對呢?
迎面來的寒風吹的明月一陣恍惚,甫一抬頭,就見周闊站在外面,眼含笑意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明月望著他那雙專注的眼睛,在笑意盈盈中,按下去了所有的好奇心。
明月回給周闊一個帶著淚光的笑容
這一刻她想,剛剛那些問題,其實都不重要。
無論他是誰的兒子,無論對方擁有怎樣的權勢或者是財富,會牽扯到什么樣的是非,她都不在乎。
只要周闊能恒久的出現在她的身邊就好了。
于她而言已是足夠了。
因為周闊只是周闊,而他們的愛情,不以這世間任何的外力為轉移。
明月眼含淚光站在原地,周闊見狀,低頭淡淡一笑,快步朝她走來。
明月伸手撲進他的懷里,周闊穩穩的接住她,輕輕笑了兩下。
他把明月扣在懷里,環住她后周闊附身低聲問道:“累不累?”
明月閉著眼睛搖搖頭:“不累。”
她在周闊熟悉的氣息中輕聲問:“你怎么來了?”
周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很快,明月聽見他說:“想見你,所以來找你了!
因為發覺,和你分開的這幾個小時居然這么漫長,我難以忍受分別,心里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你,所以出現在你面前。
然后,擁有了一個得償所愿的擁抱。
第127章 明月雪時(二十五) 希望她一生有無數……
明月覺得她這輩子走的最深的路, 就是許澤嶼的套路。
她以為許澤嶼已經放心到了讓周闊陪護的程度,還暗暗欣喜,實際上人在辦公室悠哉游哉看新聞, 是因為早就和周闊商量好了幾點換班。
情有可原,畢竟是親舅舅, 有近在咫尺,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呢?
明月晚上回到醫院后很快睡下, 連續一整天高強度的活動,就是她平日里也吃不消, 更何況她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
剛剛一起吃飯的時候周闊就看出來她滿臉疲憊。
他心疼的不行, 握著杯子的手緊了又緊,想說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之后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明月見他垂下眼睛喝水,還笑著調侃他,周闊聞言不語, 抬起眼睛來看她,燈光下那雙眼里含了很多明月不懂的情緒。
明月和他視線交匯的那一瞬間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這一眼太奇怪,就好像如果她此刻不說點什么的話,周闊會這樣一直看著她直到天荒地老。
她為這個想法好笑, 便也笑著搖搖頭,伸出手來扯扯他的衣角,聲音輕輕的問他怎么了, 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
這時她沒有多想, 只是覺得周闊或許是因為自己出門一整天感受到了冷落, 所以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人從來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多么的天真,而周闊為了維護她的天真, 又付出了什么。
窗外風重,室內卻溫馨明亮,二人身坐橙黃燈光下的這一刻明月心想,日后一定要多給他一些陪伴,哪怕不在他身邊,也不能讓他感受到這樣的失落。
因為周闊底下眉頭掩蓋情緒的這種表情,實在是太讓她心碎了。
周闊聽見她的話后當即放下水杯,他搖搖頭,反手牽住明月的手輕輕摩挲,唇角微微繃起,心里想說的所有的話被他咽進肚里,轉化成一下又一下的輕撫。
周闊看著她白皙的手,帶著緩慢,帶著珍重和認真的摩挲。
周闊覺得這個過程真的非常非常奇怪,明明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是那么的喜悅,現在自己拉著明月的手摩挲,明明是可以稱作幸福的時光,可是他的心里卻不知為何,一層一層,逐漸蔓延上來了悲傷。
私人餐館的老式古董鐘在角落滴滴答答的響著,一片靜謐中,這聲響莫
名的帶上了一種倒計時的意味,讓人不能忽視。
彼時二人沉浸在對方的眼睛里,無人注意到了命運悄然的宣告。
和明月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周闊心想,這種被稱之為參雜著喜悅的悲傷,居然有一天也能出現在他周闊的身上。
這一剎那周闊想了很多很多,這感覺說不清楚,如果非要他形容的話,那就像是在生日宴會上對著蛋糕雙手合十許愿望。
他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這個瞬間,人的思緒好像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也說不清楚眼下和許愿時有任何的相似性,但他就是想起來了很遠很遠的以后。
好像太遠了,好像很多事情,都逐漸浮現在朦朧月色中,說不清楚了。
周闊在這種微妙的預感里緊緊皺起來眉頭,他不知道那個帶著月暈的未來自己還會不會在明月身邊,未來不定因素太多了。
但他想應該會在的,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他都不會缺席的。
命運總是讓人說不清,未來也總讓人道不明。
也是因為這些不能確定的因素,他對這即將說出口的心愿,帶上了許多的迫不及待。
周闊認真的看著坐在一旁乖乖吃飯的明月,他伸出手來為她夾菜,明月展顏一笑,周闊放下筷子,在她低頭吃飯時心想:
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平安,希望她順遂,希望她心想事成。
希望她顧惜自己的身體,希望她一生有無數的好天氣和數不清的好運氣。
最希望她永遠都有現在這樣不顧一切的勇氣。
反正過去那么多的心愿他都沒有許過,一年一個,攢下來也有好多,上天欠他的這些愿望,就都祝福明月好了。
明月察覺到他的視線,偏過頭來對周闊淡淡一笑,周闊在這個溫和的笑里,也忍不住彎了眼睛。
周闊心想,如果上天耍賴非說愿望過期,那也沒關系,反正他未來還有幾十年,向上天提前預支幾個愿望好像也不算是過分。
反正周闊永遠都會支持明月的,于他而言,只要明月能夠心想事成,什么代價他都認。
周闊回想到這里,低頭笑了笑。
他側過頭去看沉睡的明月,她睡的并不算安穩,不知道夢見了什么,此刻眉頭緊皺,手指微微蜷縮。
周闊看著明月皺起來的眉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究竟是多么在意自己在做的事情,才能在睡覺的時候也魂牽夢縈。
周闊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腳,他放在一旁的手機亮了亮,許澤嶼來信說已經到了住院部,周闊沒有注意到,只是盯著明月的睡顏出神。
所有的事情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過,他垂下眼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許澤嶼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清雋挺拔的背影坐在病床前低頭沉思,修長的手和病床上的明月輕輕相牽,月光照在他冷淡的面容上,那雙不時抬頭注視著明月的眼睛里,帶了無數的柔和。
許澤嶼幾乎都不忍出聲打斷,這滿心滿眼只能看得見對方的畫面,還真稱得上是情竇初開。
周闊在許澤嶼推門進來的瞬間就有所察覺,他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回頭,而是等許澤嶼來到病床前。
許澤嶼輕手輕腳的關上門,慢慢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明月睡了?”
周闊松開牽住明月的那只手,轉而再一次替她往上掖掖被腳,“嗯,剛剛睡下!
“真是辛苦了!痹S澤嶼輕輕嘆氣。
周闊聞言笑笑,誰說不是呢?
他收回手,抬起眼睛來看著許澤嶼,“但她開心,今天的狀態比過去的每一天都要好。”
她開心的話,那么一切都值得。
周闊會支持明月做一切能讓她開心的事情。
許澤嶼說:“是啊,我看到了!
今天上午明月去他辦公室的那短暫空閑里,眼里面上都是帶著生機的,哪怕高壓狀態心里有很多的事情裝著,她的狀態也稱得上是一個好字。
許澤嶼想起來自家小孩送來的補給心下軟了又軟,緊接著他想起來明月忙碌了一整天,好心情當即全部消散,原本緩和下來的臉色也沉了沉,許澤嶼伸出頭來看看明月的睡顏,心下嘆了口氣。
他不想和周闊多說這些事情,當下轉了話題:“這里我來就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學校不是還有課嗎?”
周闊見他狀態的轉變,對許澤嶼的想法了然于心,他在清亮的月光里點點頭,聲音輕輕的配合回答道:“有,但很輕松!
許澤嶼笑著點點頭,他想,北城大學慣是如此的。
周闊對著許澤嶼眼里淡淡的欣賞不明所以,也很正常,地球運行的日日夜夜,許多人的心事都從未啟齒。
在明月轉去洛水的那年,許澤嶼時;秀,他沒有退出班級群,因此群里的消息,他都能看得到。
有的時候會下意識的關注,但是等反應過來明月已經不在西瑯一中的時候,心里又有很多的失落。
那應該是他們的高三時候了,某一次他在成績單上沒有找到明月名字,皺眉疑惑時他突然意識到明月已經轉學了,這上面出現她的名字,才稱得上是一句離奇,倒是周知意高居榜首,成績拉開第二名許多許多。
許澤嶼看著那成績單很久很久,最后垂下眼睛笑笑,然后對消息開了免打擾,漸漸的他也就不看了。
雖說如此,但畢竟身處西瑯,說是完全一點消息都聽不到,也是不可能的。
再次聽見周闊熟悉的名字是在高考結束后,那段時間他正忙,加上明月這丫頭心理疾病越來越嚴重,他放心不下,三天兩天的要往洛水去,幾乎沒有時間去關注外面的事情。
忘記具體是哪一天,同事家的小孩被北城某個政法大學錄取,升學宴的帖子遞到了他的手上,許澤嶼二話不說包了紅包恭祝他心想事成,又說小孩人中龍鳳前途無量,同事笑著謙虛,說您是沒見他們這一屆的狀元呢,那才真是別人家的孩子。
她似乎真的欣賞周闊,二話不說就提起來了他的名字,時隔兩年許澤嶼還能清晰的說出來同事的原話,她說:“模樣周正,學習上進,北大和清大上門搶人啦,這要是我的孩子,我做夢都能笑醒!
周闊的姓名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許澤嶼的耳邊,這一瞬間許澤嶼下意識的想法是,如果明月知道了這個消息的話,那她一定會非常非常開心。
笑著流出來眼淚也說不定。
當天晚上許澤嶼驅車前往洛水,西瑯距離洛水很遠,等他到的時候,已然是深夜了。許靜給她端來剛剛煮好的餛飩,明成蹊皺著眉頭,望向明月緊閉的房門,眼里有的全是擔憂。
許澤嶼外套都來不及換,推開門就要去看明月,許靜在旁邊輕輕叫住他:“阿澤——”
她說:“先吃飯。”
許澤嶼不明所以,疑惑道:“姐——”
許靜溫和的看著他,語氣里卻含著不容置喙的意味道:“先吃飯!
許澤嶼只得折返回來在許靜身旁落座,許靜親手包的餛飩,餡大皮薄,湯底清亮,看起來就讓人胃口大開,許澤嶼盛起一個來咬下,玉米鮮肉餡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坐在一起吃飯的溫馨時光也讓他覺得久違。
可下一秒這氣氛在許靜的話語里驟然消散,她說明月收到了南大法律系的錄取通知書,這個結果對他們來說其實再好不過,可是對明月,卻是無盡折磨。
她沒有辦法完成她的約定,她見不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明成蹊眼里有著數不清的紅血絲,明月病危后他再次憔悴,他看著明月的房門,說她心理疾病的最新近況——原本稍有好轉的病情因著七天前錄取通知書的到來再度加重。
七天,整整一個星期,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也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只是坐在窗前發呆,不自覺地哭。
許澤嶼拿著湯勺的手停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明成蹊紅著的眼睛,又看著許靜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逐漸
有了決斷。
許澤嶼直起身來放下湯勺,看著二人緩慢的開口。那天晚上,客廳的燈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早上明成蹊早早推開了明月的門,如他所想,明月沒睡,她轉過頭來看著明成蹊,青著眼眶,對他露出來一個虛弱的笑,輕聲說早。
許澤嶼就在這對話里推開大門折返西瑯——
昨天夜里他已經和許靜還有明成蹊談過了,他們答應許澤嶼說,他們可以接受明月復讀,也愿意支持,只是他們想讓明月先去南大看看,如果到時明月還是一心想要復讀,那他們不會阻攔。
事到如今,三人只有一個共同的愿望,希望她健康平安,希望她長命百歲。
許澤嶼開車回西瑯的路上心想,怎么帶來的消息又怎么帶回去,而這件能夠讓她開心的事情,許澤嶼甚至沒找到一個說出口的機會。
他心里隱隱約約有些遺憾,但又說不清。
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在心里,就像是這世間太多人命運的糾纏一樣錯亂。
也好。
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命運自有安排。
許澤嶼無奈皺眉,他壓下去那些心緒想著,明月都不知道他曾經來過。
但沒關系,很多事情,她都不需要知道。
許澤嶼在剎那間回神,他完全知道他北城大學——又或是當代大學生慣有的上課模式,此刻也笑:“你啊。”
他伸手拍拍周闊的肩膀:“明天不用急著趕來,我有時間。”
周闊張嘴想要說什么,許澤嶼卻先他一步,他輕聲笑:“最近辛苦你了,明天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等明月恢復好了,你卻累病了,那可真的得不償失啊——”
周闊對著許澤嶼的關心,難得沒有說話。
他看著許澤嶼那雙含笑的眼睛,回想起來了之前西瑯一中的第一面。
那時許澤嶼因為秦如夢的事情對他心有警惕戒備,明月和他多說一句話,許澤嶼都會緊張。
可如今許澤嶼對他卻是完完全全的相信,并且對他如同明月一般溫和耐心,周闊的心里,說不復雜,其實是假的。
周闊沉默了一瞬,鼻尖有些微微酸澀,他想,被許澤嶼接納認可的這一步,他真的走了好多年。
窗外的月光徹底覆蓋到二人的身上,周闊在清澈月光下咽下去那些感情,對著許澤嶼微微點頭,低聲應道:“好!
許澤嶼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相視一笑,在明月的病床前完全接納對方的存在。
第128章 明月雪時(二十六) 都說是人造就環境……
時間就是在這樣無數件大大小小的事中消磨的。
日子很快來到明月出院那天, 深冬的北城晴朗天氣居多,今天也是個好晴。
許澤嶼今天看起來格外開心,走路的勢頭都不一樣, 他和周闊兩人拿著東西,并排走在前面, 兩個人認真的交流剛剛的醫囑。
窗外的陽光漫上枝椏,明月跟著他們走出住院部大樓, 消毒水的氣味逐漸變淡,住院部往來的人群卻是一樣多。
明月出門后站在樓前, 她在刺眼的陽光下轉身, 冷風逐漸撩起來她的頭發,明月被這光照的難受,微微瞇起眼睛,她看著這棟樓心想, 以后她再也不要來這個冰冷的地方了。
周闊一側身發現人沒影了,心里剛剛提起來半口氣, 再一側頭,發現她好端端的在住院部大樓前站著,不知道在抬頭看什么東西。
整個人在樓前顯得越發單薄, 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一樣。
周闊他放下心來,只見他搖了搖頭,走到明月身旁, 輕聲問道:“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明月聞言轉頭見他眼含笑意, 滿臉認真的樣子, 也不自覺的彎了眼睛,她再次轉過頭去逆光看向那高大的樓宇,對著周闊輕輕開口道:“看這棟樓!
風又一次揚起來她的頭發, 她說:“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這個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來了!
明月斂下眼睛,收起來那些情緒,她覺得今天風大,晴天也冷。
周闊聽到這話的后輕輕上前一步,伸出手來攬住她,他側過身去為她擋住北城來風,明月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心底深處傳來的聲音:“你日后都會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的。”
明月對這配合行為表示非常開心,她抬起頭來看著周闊的眼睛問道:“真的嗎?”
周闊淡淡一笑,輕輕俯身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溫聲道:“真的。”
周闊的下巴抵在明月的頭發上,他緊緊扣住明月,生怕她受一點寒風,低溫讓他的頭腦越發清明,明月輕輕靠在他身上閉上眼睛,周闊在明月的小動作中心想,她以后都不要出事,此生最好都不要回這個地方了。
如果上天非要讓明月去經歷什么災難,渡什么劫的話,那他愿意替明月承擔。
就讓這些災難劫數,應驗在他周闊的身上吧。
反正他命硬,反正他不怕。
她開心,他就心滿意足了。
只要讓明月一直平安順遂,周闊什么代價都認。
三個人,或許失蹤一個不好察覺,但是兩個人同時掉隊的話,那是想不察覺都難。
許澤嶼掛掉那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后一側身,發現周遭空空如也,他左看右看也沒見著人,“嘿——”
許大律師格外納悶,他想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能走丟不成?
許澤嶼一轉身就見后方一個熟悉的身影——不對,是兩個,只不過是抱在一起了看著像一個罷了——倆人在那里相擁,一個不知道說了什么,另一個微微一笑,把頭埋進對方肩膀呢。
許澤嶼啪的一下又轉回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瞅瞅那笑得樣子,小情侶談起戀愛來真的沒眼看,許澤嶼不打算等他倆,此刻一邊搖頭一邊向前走,那腳步有著越走越快的趨勢,背影充滿了逃離的意味。
可不么,他忙的要死,對這倆人的戀愛過程一點都不感興趣。
明月從周闊的懷抱里出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看著許澤嶼逃也似地背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生活在這一天似乎按下來暫停鍵,她有了短暫而平順的一天。
這天明月在陽光下看著許澤嶼的背影心想,哪怕展現出來無數的積極,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直到現在她的心里依舊有著悲觀,對人對事,她都不敢抱有太多的期待,順其自然對她來說也很難。
她要對很多事做斗爭,還有很多理想要完成。
但也是這一天,周闊站在她身旁為她擋住北城來風,在一片嘈雜中低下頭去輕聲安撫她。明月在陽光下抬起頭來看著許澤嶼的背影,確定了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
明月低頭淡淡一笑,拉著周闊向前走。
你看,最愛她的親人在前,而愛人在身側,哪怕會陷入短暫的悲觀,也很快能走出來,進入更好的處境,去到一個正向的循環。
都說是人造就環境,現在站在她身邊的,就是對的人。
次日早八,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的明月早早就起床到了學校。
許澤嶼開車送她,路上嘆氣道:“我都畢業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是逃不過早八?”
明月也學著他的樣子嘆氣:“是啊,為什么呢?”
還沒說完她就笑了,明月對著許澤嶼道:“不是我故意折騰你啊舅舅,屬實是這節公共課老師太嚴苛,不能逃課!
她垂下頭翻翻自己手里的二手書道:“喏你看,就這么水的課,上邊學長學姐的筆記都密密麻麻的,你就知道老師是什么樣子了——”
許澤嶼聞言輕輕一瞥,在各色筆記中抬起頭來看著明月,發問道:“那你覺得,老師認真是一件壞事還是好事呢”
前方紅燈,明月還真就這這個空隙想了想,“應該是好事吧!
她淡淡笑了,卻沒有過多解釋自己的原因,許澤嶼回她,“這樣的話,那對你來說就是好事!
他看著前面變綠的指示燈笑道:“明月啊,對待好事的時候,要積極一點!
明月點點頭,卻反應過來什么一樣,轉頭看著許澤嶼說:“舅舅,我沒有在抱怨!
她說:“我從來都不覺得嚴苛認真是錯的,如果換我的話,我可能會更加的較真——”
許澤嶼在她的解釋中短暫的開小差,他想,你現在就已經很較真了,這要是再變本加厲,那還了得么?
但他沒說,只是轉了轉眼睛,對著認真解釋的明月笑笑,許澤嶼說:“我知道的,你不是會抱怨環境的人,我說這話,是因為周遭難免會有人這樣想——”
車子疾行在北城寬廣的車道上,晨光蔓延在保時捷內,許澤嶼看著前路,對著明月認真道,“我不要求你去批判別人的思想,我只希望你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去附和。”
明月在他的話里順了順頭發,她看向右側的后視鏡,里面的倒影張嘴道:“我什么時候附和過?”
許澤嶼放下心,他想,也是。
明月的話從來不多,但是有一點好就是她只堅持她自己,從來不會聽別人教唆。
許澤嶼的處事秘籍傳授的非常成功,明月下車的時候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明月揮手和他告別,許澤嶼搖下車窗對著明月笑:“有事打給我啊——”
明月心下有一點點的無奈,她想,許澤嶼有點小題大做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碰到
什么她解決不了的事情非要打給他呢?
但想是這么想,明月知道他的擔心,還是乖乖的點點頭,回應他道:“好!
許澤嶼再三叮囑后那輛保時捷才消失在Z大校門,明月轉過身回學校的時候才發現校門口有很多不認識的人正在看她,面色各有各的奇怪。
她輕輕皺了皺眉,密集的目光讓她感到不適。
明月垂下眼睛去拉上了羽絨服的帽子,又在包里翻出來一個口罩帶上,還是怪異,她又帶了一只耳機掩蓋周遭的嘈雜。
進校的時候明月心想,最近忙著秦如夢的事,社交平臺上也沒發什么東西,怎么還是有這么多人注意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人數比以前還增長了許多。
不應該啊,明月心想,難道是之前客串,錄的那期綜藝播出了?不是還沒到時間么?
明月拿起手機看了看,發現自己沒有記錯,確實還不到時間,沒有播出呢。
這就很奇怪,但她也沒有多想,背著包直沖公共教室,坐到了第三排左側。
之所以沒去第一排,是因為前兩節課她都在醫院沒來上課,對于這門課的知識一片空白,好巧不巧這個老師非常愛提問,如果被抽到,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落座的那一秒鐘,后排的討論聲小了許多,隱隱有要停的趨勢,隨之而起的是美甲敲擊屏幕的劈里啪啦聲。
明月摘下來帽子,她聽見側邊的男生小聲的和朋友說悄悄話:
“真的是她,就是她本人!
對方好像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興奮,但見他這副樣子,也跟著小聲反問道:
“她咋啦,你之前不是見過么?還偷拍過人家呢!
那人說:“不是,不是!
他臉上的五官因為焦急皺在一起,卡殼半天,突然一拍腦袋,疑惑的看著好友說:“你沒吃那個瓜?”
好友一愣,反問:“什么瓜?”
那人才明白他的反應為何,恍然大悟后匆匆翻找手機聊天記錄:“哎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就是她仗著自己是網紅無縫銜接腳踩好幾只船胡作非為的事兒——”
“你不知道嗎?”那人邊找邊問:“都傳了好久了,兩三天了吧?”
好友明顯不信:“你說明月嗎?就是那個被大家說正的發邪的明月?”
那人點點頭:“對啊就是她——”
那個男生還想繼續說什么,旁邊的女生突然摔了課本,她面色不耐煩的轉過頭去對著兩人道:“說話能不能小點聲?!”
那人一蒙,緊接著反問:“沒上課呢,說個話你也要管?”
閔舒冷笑:“是沒上課,但你說話影響到別人了!”
喧嘩的教室突然爆發出兩聲爭吵,引得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往這邊來,那男生不服,還要還嘴,閔舒面色臭的要死,大有一副你敢多說一句我就敢把你說的話公之于眾的架勢,那人的好友見狀,也不想事態鬧大,出聲來道歉。
閔舒冷哼一聲,拎了課本往明月這邊走,她的視線和明月對上,卻沒有任何的改變,后排的人對著她淡定招手:“閔閔,來這里坐!
閔舒拎著課本,跨上臺階后一屁股坐下開始玩手機,面色淡定的就像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明月垂下眼睛,緩緩的梳理剛剛那場鬧劇。
她好像是,被一個陌生人維護了?
第129章 明月雪時(二十七) 清白自在人心!
沒等明月多想, 老師就來到教室了。溫和的女教授看著臺下的人輕聲調侃:“看來冬天的被窩果然有魅力,大家的興致都不怎么高呢?”
偌大的教室鮮少有回音,女教授低下頭笑笑, 習以為常的開始上課。
黑發不知勤學早,等她這樣白首, 才會后悔現在的行徑。
也很正常,他們都太年輕、太想要追尋窗外那看不見的自由了。太想要什么, 反而抓不住什么。
這堂課上的不長,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像是過了一生, 明月對著ppt梳理知識架構的時候, 閔舒背起包來轉身就走,明月看著那個颯爽的背影剛要說話,肩膀就被后面的同學拍了拍。
她回過頭,看見一張笑臉, 是剛剛淡定的叫閔舒坐過去的女生。
明月微微一笑,對方和善道:“你好, 我是云靄。”
云靄面上含了一點無奈,對著明月輕聲說:“雖然很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你,但是現在好像不得不了, 有些事情,我想你應該具有知情權——”
話音剛落,講臺上就傳來一陣嘈雜——
是之前那個男生又一次當了閔舒的路, 雙方交談不成, 吵了起來。
那男生氣炸了, 對著閔舒道:“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閔舒不耐,看著他上下打量:“就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找你茬?”
那男生道:“你剛剛對我們交談挑刺還不夠,現在還擋路, 不是故意的誰信?”
閔舒看著他的身軀,又看看門,笑了。
她慣是冷臉,現
在笑起來卻是很漂亮,云靄的認知里,漂亮的人一向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被堵在講臺上的閔舒把包往臺上一扔,三兩步過去打開大教室的揚聲器:“喂——”
麥克帶著她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教室,出門的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來步伐,有好事著甚至拿起來手機開始錄像。
閔舒站在臺上看著角落里舉起來的幾只手機,毫不在乎,她微微彎腰,那雙修長的手扶住麥克,一字一句道:“大家先別走——”
“既然有人往我身上潑臟水,那我就說出來,讓大家評評理,看誰對誰錯吧!
中國人慣是愛看熱鬧的,更何況是大學生,原本撤離的人紛紛回來,這動靜甚至還吸引了更多的人。
閔祁輕描淡寫的打開手機播放錄音,那男生的聲音緊接著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真的是她,就是她本人!
那男生聽見了之后腦袋發懵,這一瞬間他血液逆流,整張臉變得漲紅,想要上去搶下閔舒的手機,可是經過剛剛的鬧劇,閔舒的同班同學紛紛上前,男生此刻看見他的動作,也不可能讓他靠近閔舒。
閔舒對他淡淡一笑,伸出右手食指來輕輕搖了搖:“別急,急什么?”
錄音隨之繼續:
“她咋啦,你之前不是見過么?還偷拍過人家呢。”
“哎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就是她仗著自己是網紅無縫銜接腳踩好幾只船胡作非為的事兒——”
“你不知道嗎?”
“都傳了好久了,兩三天了吧?”
“你說**嗎?就是那個被大家說正的發邪的**?”
“對啊就是她——”
“說話能不能小點聲?!”
三兩句話很快播完,閔舒按下暫停鍵,彎腰伸手扶住麥克,身姿纖細,可是她的行為卻似鋼鐵:“各位同學,我不想把事情鬧大,但這人不講道理,我實在沒有辦法!
她看著臺下的人,在眾多目光中絲毫不懼:“具體是什么事我不想多說,你們也聽到了,首先這位同學自己的行為吵到了我,其次,他在用不實信息惡意重傷別人,造成二次傷害——”
明月看著臺下的交頭接耳,臺上的閔舒絲毫不怯,她直視明月轉過去看向她的眼睛:“說實話,我當時確實生氣,是因為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們Z大。我不知道在場的各位有多少人會選擇做律師,更不知道大家對于選擇法律專業的初心是什么,但我知道的是這樣不對,這件事情是不對的。
我現在可以容忍,也可以閉嘴,更可以當作無事發生,但是我退一步,這件事情就會多一份惡劣影響,將來的工作環境,就多一些潛在威脅,而對于這件事情的主人公,傷害就多一分——”
閔舒抬起眼睛來,那雙眼里含著野心和堅定,看著臺下神色逐漸鄭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小事,所以我站出來阻止了。我想,換做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和我做出相同的選擇,因為多一份放縱,就是對未來自己多一分圍追絞殺——”
明月在她話音落下之后率先鼓掌,云靄隨后,緊接著掌聲越來越多,傳遍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明月側過頭來看著云靄道:“是關于我的吧!
閔舒看著明月側過身去和云靄交談,扶了麥繼續道:“至于這位同學控訴我剛剛擋路——”
明月在閔舒的話里對云靄說:“剛剛被打碼的名字,是我的吧?”
云靄還是那副淡定模樣,她看著明月點頭,說:“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事情。”
云靄拿起來手機,那份不實的聊天記錄隨即出現在了明月面前——點名道姓的指認,說她當初奪冠有內幕,說秦與岑和周闊因為她打架是她出軌,說她個人作風問題,腳踏好幾條船,而那些所謂的證據全都是找人跟蹤偷拍的明月。
閔舒在眾人對那男生的聲討中等著他的道歉,但是傳播者的道歉未至,明月卻率先出現在了講臺上。
她起身太快了,云靄根本拉不住她,只是對著她的背影伸手。
閔舒轉過身來看著云靄,二人眼神交匯:“你怎么不拉住她?”
云靄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太快了我沒反應過來,我的手機還在她手里!
明月的腳步說不上慢,但是在那一刻,時間就像是開了慢動作一般,她在光下,一步步走到人前。
明月站上講臺扶起麥克風,抬起頭來看著臺下不明所以的眾人輕輕一笑:“大家好!
她說:“很抱歉耽誤大家的時間,但我想,這位勇敢的同學因為我的事情和別人發生沖突,站起來反抗這件事情,而我這個當事人要是在臺下做縮頭烏龜的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明月溫和的聲音遍布在整個教室,在座的人鮮少有人不認識她的,是以此刻原本打算離開的人又重新落座,紛紛舉起手機,想要看看事態究竟會怎么樣發展下去。
明月看著明顯多起來的鏡頭沒有任何畏懼,她淡淡的把因為附身滑落下來的頭發重新別回耳后,鎮定開口道:“前一段時間我在互聯網上發言,這段視頻甚至被官方轉載,內容我想大家可能有所耳聞——”
她說到這里,臺下有看過這個視頻的人紛紛出聲接話道:“是造黃謠——”
明月一頓,她垂下眼睛去淡淡道:“對!
原本打好的腹稿被她丟掉,明月順著那人的話繼續道:“之后和我的好朋友一起發布了一條視頻,內容是,停止對女性的惡意造謠污蔑——”
“我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困難,但我著實沒想到會困難至此,連我自己都不能避免中傷——”
她說:“很難想象數月前我還在呼吁國人抵制這件事情,數月后,我就站在了漩渦的中心,甚至對于這些謠言一無所知。”
明月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有人對她露出來一個非常熟悉的笑容。
溫潤和暢,如沐春風。
她瞳孔放大一瞬后,緊接著恍然大悟,這個過程漫長而短暫,但好在明月很快站在臺上恢復平靜道:
“我非常感謝大家剛剛的聲援,更感謝陌生人的坦誠相告,這位同學的挺身而出,對于這件事情,我想說,我沒做過,我不認!
她抬起眼來,一字一句道:“身為一個法學生來講,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處理方式就是訴諸法律,我也會拿起法律武器來捍衛自己的聲名,還給自己一個公道。這期間大家的看法我并不能左右,但我想,清白自在人心!
清白自在人心。
明月說完最后一句話后淡淡一笑,她輕輕上前,對著在場所有人彎腰,輕輕鞠躬。
閔舒在旁邊站不住了,她大步走到話筒旁,彎下腰來認真道:
“雖說清白自在人心。但路漫漫而修遠兮,僅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渺小了。希望大家像我一樣,身體力行的去抵抗這種行為!
閔舒頓了頓,“實在沒有勇氣站出來也沒有任何關系,勇敢的走開,也是一種有力的反抗!
明月愣住了,閔舒說完這句話后毫不猶豫的上前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對著臺下的同學一起鞠躬。
她并不認識閔舒,但現在她站在了明月身邊,選擇光明正大的和明月一起對抗這些空穴來風,流言蜚語。
角落里舉著手機的女生對著這個畫面不停的臥槽,她飛快暫停后轉發給了自己的朋友,激動道:“臥槽臥槽臥槽這個氛圍你懂對我殺傷了多大么——”
前邊的男生瘋狂和女朋友感嘆:“寶貝你不在真的超級可惜今天Z大女性大團結——”
站在那個傳播謠言男生身邊的男同學顯然是個二次元,他和朋友一起興奮道:“這是什么熱血青春漫現場——同學這種情況下你不道歉有點不合適了吧!
臺下的人見事情平息逐漸開始散去,明月拉著閔
舒的手卻沒有放開,二人來到那個男生面前,看著他漲紅尷尬的神色,明月輕輕開口道:“你是不是在想,為什么這樣的事情這么多,——”
她側過頭去看著閔舒,閔舒會意道:“閔舒!
“——閔舒卻要這么做?都怪她多此一舉,害你此刻下不來臺,在這么多人面前出丑丟人,是嗎?”
那男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樣低下頭去。
閔舒冷哼,明月輕輕一笑,沒等他回答,明月就繼續道:“不是!
她的眼睛很冷很冷:“你其實應該感謝閔舒,因為我聽見了你說的話,如果不是她的話,我會直接起訴你造謠,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對污蔑我的言論進行道歉!
那男生被她的強硬嚇到,嘴張了又張,實際內容卻沒有一個。
明月道:“如果你覺得我要求你道歉這個行為過分,覺得我咄咄逼人的話,那好,我會去找你們輔導員老師進行協助——”
話音剛落,那男生道:“對不起!
非常干脆利落的道了歉,利落到旁邊幫忙的男同學都懵了,那男生似乎真的害怕,連珠炮一般對著明月道:“我沒想著要傷害你,我只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加上你是博主,見到你非常激動——”
他情緒不穩,此刻眼淚都要掉下來:“而且那些謠言也不是我說的,我說的那些只是對于聊天記錄的一個復述,我不是有心的——”
明月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旁邊的閔舒見狀又恢復了那副不耐煩的模樣,但她沒走,坐到剛剛過來的云靄身旁,開始玩手機。
云靄抬起眼來看著他道:“你不是有心的,但是那內容,就連我聽著也很難過,傷害已經造成了,甚至傷害到我了——拜托,捅你一刀后說句不是有心的,那傷口能好嗎?”
閔舒扯扯嘴角一笑,好嘛,幫著說話是真的,火上澆油也是真的。
但她才不管,一笑而過后低下頭去,自顧自的玩手機。
那男生此刻看著明月激動道:“對不起,我真的沒想過——我只是看熱鬧——”
明月在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他,那男生愣住,陽光下,明月抬起眼來看著他淡聲道:“你先別哭!
她說:“我知道了,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原諒你——”
那男生接過紙巾擦了眼淚,又擼了一把鼻涕,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造謠了呢。
明月在他的忐忑中輕輕出聲道:“只要你以后不造謠傳謠就好了。”
男生沒有想到這個條件這么簡單,他一時間愣。骸爸挥羞@樣么?”
明月點點頭,微微一笑說:“這樣就夠了!
那男生見明月在陽光下對自己展顏,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是剛剛自己的行為差點毀了這樣美麗的笑容。
他突然反應過來,這世界上并不只有自己一個人,她輕飄飄的一句話,沒關系,旁人輕飄飄的一句話,也沒有關系,但所有的人,所有的話加起來,那這個傷害就是無可挽回的。
他下意識的后退一步,搖了搖頭。
明月疑惑,他卻抬起眼睛來看著明月認真道:“不夠。”
他紅著眼睛說:“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你放心!
說完,他又轉身看向閔舒,閔舒一愣,“干嘛?要打架?”
話音剛落對方就一個九十度的鞠躬,閔舒接下來的話僵在了嘴邊。
那男生直起身來看著她認真道:“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閔舒不適應,她伸出手來摸摸自己頭發,樣子局促極了。
那男生還在繼續:“我知道錯了,以后,我會和你一樣站出來的!
閔舒還在別扭,那視線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面前道歉的人:“嗯!
她別扭道:“那你很棒!
云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明月見他認真的道歉,也露出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人都是會犯錯的,錯了沒關系,能改就行。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人群漸漸散去,明月走到云靄身邊,把她的手機還給她后,伸出來一只手道:“明月!
云靄又恢復了那淡定模樣,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淡淡一笑:“云靄。云朵的云,霧靄的靄!
兩人很快放開,明月轉身,閔舒淡淡一笑:“門文閔,舍予舒,很高興認識你。
明月點點頭,對著她笑道:“我也很高興能遇見你。”
云靄活潑,幾人當即留下了聯系方式,閔舒背上了她的包,又恢復成了那副瀟灑模樣,離開前她轉身過來叮囑明月:“走了,有事打給我——”
熟稔程度像是她們已經相識了許多年。
明月笑著點點頭,說:“一定。”
偌大的教室很快寥寥無幾,明月返回座位收拾東西,旁邊響起來鼓掌聲。
“啪——啪——啪”
譚和暢隨著這掌聲來到了明月的身前,他笑:“親眼見到了你鼓動人心的樣子,還真是精彩呢——明月!
毒蛇悄悄吐出信子,明月不理,帶上耳機就要往外走。
譚和暢怎么可能讓她這么輕易逃脫呢?
陰陽怪氣之后他又恢復那副無辜樣子,攔在明月身前,對著她道:“你真的信秦與岑他們說的而不是自己親眼見的嗎?”
明月看著他不說話。
譚和暢見明月動作停住,對著她溫和一笑,輕聲道:“給我一個發言的機會,不需要太久,我把當年的事情,全部說給你聽。”
他補充:“你對我有什么誤解,也都可以告訴我!
他說明月,你不能因為別人對我的偏見而剝奪我的發言權,這對我不公平。
明月在這句荒謬的話里笑出聲來,呵——公平?
她摘下沒來得及放歌的耳機,抬起眼來看著譚和暢。
明月心想,他怎么好意思說出來公平這兩個字呢?
誰來還秦如夢一個公平?
誰又能來還周闊一個公平
公平
如果公平真的存在的話,那譚和暢早就死了千萬遍了。
和之前對那個男生的冷淡不同,明月看著譚和暢的視線里,含了無數的利刃。
明月冷笑道:“我和你之間,沒有什么好說的!
她轉身離開,譚和暢聽見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沒有話要告訴你,而你說的話,無論什么,我都不想聽!
第130章 明月雪時(二十八) “眾人口中的言語……
流言的傳播向來是比普通信息要迅速的多, 林攻玉看見那條視頻,也僅僅只過去了一個小時。
旁邊的人不斷討論,他就在這些四起的交談聲中狠狠的皺起眉頭來, 視頻里的兩個人各自錚錚向上,面對流言的時候沒有一點退縮, 林攻玉替她們感到開心的同時,卻也由衷的感到荒唐。
都什么年代了, 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還需要受害者跳出來在自證。
沒等他多想, 身旁的好事者就拍拍他的肩膀, 滿臉迫不及待的看著他,想要從他嘴里打聽出來什么:“哎校歌賽她奪冠那天你也在場,還是主持人,是不是真的有內幕?”
林攻玉聽到這話轉過身來, 他看著詢問的那個人的眼睛,難得的沒有出聲。
不是他不想維護明月, 而是在旁人發出來了明月親自下場辟謠的視頻之后,他居然還能把這個荒誕搞笑的問題問出口。
林攻玉看了看他的腦袋,帶著悲憫的眼神又對上他的視線, 一陣無言。
更難聽更過分的話他忍著沒有說出口。
那人似乎察覺到不對,在這沉默中悻悻的閉上嘴,可他身邊的同伴卻不依不饒:“怎么啦林哥?你不說話是默認嗎?”
他似乎要將看熱鬧進行到底, 就算逮到林攻玉這樣和明月只是高中同學并且這么不甚親近的關系的人, 也不肯放過。
“也是, 你們高中同學,你肯定向著她。”
酸言酸語還在繼續,那張原本清秀的臉都有些微扭曲的趨勢。
林攻玉深吸一口氣, 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在大家都沒反應過來打算散掉的時候,林攻玉突然出聲道:“我默認你個頭啊我默認——”
他從看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一肚子怒氣,忍了很久本來打算忍下去不多說話為明月招黑,沒想到真的有人腦殘舞到他面前來,還這樣追著不放。
林攻玉伸手扶了扶眼鏡,反駁的話連珠炮一般的往外冒。
他先是轉過頭去看著最先發難的那個人:“你那話什么意思?”
晴朗陽光下,林攻玉哼笑一聲,“質疑校歌賽結果不公正?還是說比賽過程中她表現拉跨靠惡意競爭贏得冠軍?證據呢?”
他一步步上前拉近和那個人的距離:“校內所有的比賽相應的舉辦單位都有存檔,我可以申請調查,你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嗎?”
那人似乎被他的情緒嚇住,不自覺的跟著林攻玉的腳步向后逐步退去。
林攻玉把他逼停,而后抬起頭來冷冷的直視對方:“你敢么?——”
“只要你敢,我現在立刻帶你去申請學校的協助,你不是想知道么?好啊,正好我也想知道這空穴來風出自何處,我們一起去看看!”
那人被林攻玉的連續反問逼得
滿臉通紅,唯唯諾諾的看著他,嘴唇顫顫巍巍,可卻始終說不出來一個字。
甚至來連一個最簡單的敢字,都沒回答林攻玉。
另一個發問的同學見狀也知道自己剛剛惹了不該惹的人,此刻想站出來和稀泥,他伸手拉住林攻玉的胳膊,一臉真心實意勸架的樣子:“攻玉——哎哎攻玉——林哥!”
他裝好人,想要全然掩飾掉自己的過錯,林攻玉聽見他說:“他沒有這意思,他也就是好奇,差不多行了,那么較真干嘛?”
林攻玉的怒火本來已經平息的差不多了,聽到這話,那原本熄滅的情緒蹭一下又上來了。
什么意思?
合著你把人逼瘋之后,又在這里當好人做和事佬,勸起架來了?
這你還嫌不夠,非要再給他林攻玉安一個情緒不穩定,不懂得分辨玩笑,還非常較真的帽子?
就真是好人壞人都讓你做了,好話壞話全讓你說盡了唄?
林攻玉嗤笑一聲,一把掙開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別碰我——”
嫌惡眼神在對方身上掃視一通,林攻玉毫不留情道:
“還沒來得及說你——
——你剛剛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高中同學我肯定向著她?我什么人啊我多大權力啊——我Z大校長說一不二嗎就我向著她?”
對方原本和稀泥擠出來的微笑僵在了臉上,林攻玉絲毫不顧及他的臉面,這么多人的情況下繼續輸出道:
“你上高中之前能預料到自己跟誰一個高中?你上大學報志愿的時候能預料到你們一起錄取嗎?你這話真挺有意思的,咋的我們倆高中同學,我倆犯法了?”
“別說我沒有,她堂堂正正取得這個冠軍,就是真有黑幕,用你的腦子想想校方敢頒給她嗎?
——憑實力得來的都能被你們嫉妒成這樣,這要真的黑幕,那你們的酸言酸雨不得沖向外太空?”
溫和的人被逼急了也不是吃素的,原本左右逢源的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一點面子都不給對方留,硬是把兩個大男人說的面紅耳赤的。
林攻玉一頓輸出一點不帶停下的,搞得周遭人的心情像是做過山車一樣,又爽又刺激。
乖乖,這多少年沒見過這么酣暢淋漓的碾壓了,真有點看不夠,意猶未盡是怎么一回事?
但想歸想,該上前拉住勸架的也還是要去,畢竟都是同學,日后還要相處,真鬧的太大,那么難看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啊,以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局面對誰都不好。
是以上前拉林攻玉的拉林攻玉,拽那倆人離開現場的拽那倆人,這一瞬間,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分好工。
男生一擁上前拍拍林攻玉緩和氣氛一般的替他順氣:“行了林哥,他們胡說八道,你和他們生什么氣?”
數個女生扯著那倆人向外走,邊走邊罵罵咧咧:“你看讓你們兩個再嘴賤,挨罵了吧?你說你惹他干什么?他平常溫和待人你就真當他好欺負啊?!”
“姐你別給他倆找臺階,他倆挨罵的不虧,人都發辟謠視頻了還可勁兒問,不罵他們罵誰?”
說話的女生瞥見旁邊人想說不敢說的眼神,又一個巴掌拍過去,“再看?還冤枉你了?”
幾人越走越遠,林攻玉在原地冷靜了好一會才平復下來心情,等旁邊的男生見他平復下來情緒逐漸散去之后,林攻玉才猶豫著打開了明月的微信聊天界面,思來想去,想說的話反反復復,他最終咬牙發道:“還好嗎?”
緊接著林攻玉又撤回,垂下眼睛認真的打了兩個字,“在哪?”
明月對這場鬧劇一無所知,那些暗處的維護都像是河流里的暗涌。
等她看見林攻玉的短信時,時間已經是上午了。
奔波了一上午的人好不容易在Z大食堂吃上了一口熱飯,再一抬頭,林攻玉和秦與岑一起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秦與岑眼里寫著很多擔憂,他剛剛在林攻玉嘴里得知了上午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就和他一起來找明月了。
“你還好嗎?沒事吧?”
明月被這話問的滿頭霧水,再看旁邊的林攻玉,對方的表情也算不上太好,他也旋即開口道:“怎么沒回我信息?”
旁邊的人注意到了坐在一起的三個人,反應各不相同,明月抬起眼來掃視一下,又夾了筷子菜,這才慢慢悠悠的拿起手機來翻看消息列表,劃到了消息界面。
她對著那個問題抬起頭來看向林攻玉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沒看見。”
說完又對旁邊的秦與岑回答道:“沒事啊!
她垂下眼睛笑笑,隱去和譚和暢的那段插曲,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旁邊的過路人認出來她抬手想要和同伴說,“瓜瓜——”,同伴反應過來之后一把扯下去了她的手,拉著她匆匆向前:“瓜什么啊瓜——”
兩個人看起來是很好的朋友,對方毫不客氣的吐槽道:“還瓜呢,你吃瓜能力這也不行啊——最新辟謠視頻你沒看嗎?美女明顯是被造謠了啊,還當人家面說瓜瓜,瓜你個頭啦——”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等你知道宇宙都要毀滅了——”
期間三人全程保持沉默,明月淡定吃飯,那聲音越走越遠,她咽下嘴里的飯,對著林攻玉和秦與岑道:“這下放心了?”
倆人沒有反應,明月停下筷子,看著他們倆認真道:“現在的大學生都有自己的規劃,實習的實習,卷績點的卷績點,賺錢的賺錢,他們哪有那么多時間關心那些流言蜚語啊——”
林攻玉看著明月放下筷子,一臉認真的對著他們二人道:“況且就算有,就像剛剛那樣的情況,也有人為我說話啊,明辨是非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的!
她身處輿論漩渦中心,卻難得樂觀開朗,明月拿起筷子來對著他們二人道:“反正沒人在我面前說,況且現在大家壓力都大,如果這件事情能讓大家感覺到輕松一點當成笑話看,也在某種程度上算是積德行善了!
林攻玉對著她疑惑:“難道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明月搖搖頭,淡淡道:“不啊!
她笑笑:“眾人口中的言語本就是虛名,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想,有些事情要較真到底,但有些事情不能太過認真,不然的話,日子會過的很艱難的。
事實上沒有人會不在
意自己的名聲,明月也是,她知道背后是誰在搗鬼,說這話的本意也只是想讓林攻玉和秦與岑放心一點,卻沒想到這番自嘲引得著二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都這樣艱難的處境了,居然還有心想別人。
他們應該夸她寬宏大量,還是說她腦袋缺根筋呢?
這天中午,明月和他們二人吃了一頓飯后,又踏踏實實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時間過的很快,她忙著補落下去的課,再一抬頭,就已經到了晚上,天色茫茫,天空中落下來鵝毛大雪,地上已經覆蓋了薄薄一層白。
周闊的特殊鈴聲響起,明月反手扣掉后,拿起手機來出去。
晚上八點,他來信息說已經到了Z大門口,問她在哪棟教學樓。
明月捧著手機,低下頭回,再一抬頭,就看見遠遠走來的那個熟悉身影。
天地大雪,人跡稀疏,他身著挺闊的黑色大衣,眼含笑意的朝她走來。
隔著玻璃,隔著月色,明月看見他臉上朦朧的笑。
啪嗒一滴眼淚墜落下來,明月不自覺的抬起手來,發覺自己哭了。
她擦掉眼淚三兩步沖出去,周闊加緊腳步,上前擁住她,他伸手輕輕撫摸明月的頭,說:“沒事了。”
明月埋在他的懷抱里不肯出聲,周闊伸出手來,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后背安撫:“他們胡言亂語,我都知道的!
他親親她的頭發,在她耳邊低聲道:“交給我來解決,好嗎?”
明月終于忍不住眼淚。
她淚眼朦朧的看向周闊,對方滿臉溫和,輕輕一笑,俯身吻上她含淚的眼睛。
溫熱氣息出現在明月的面上,一陣抽泣中,明月聽見他說:“你已經很好了。”
話音剛過,漆黑的天空中炸開數朵煙花,周闊笑笑,兩個人轉過身去:“你看,上天都在為你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