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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明月雪時(二十九) 我們以后還會看很……

    明月看著漫天綻放的煙花, 在周闊的肯定聲中用手背蹭了蹭眼淚,她斂下去看到煙花的那些驚喜,小聲的問周闊:“你怎么來了?”

    明月住院的那幾天一直都是周闊和許澤嶼輪流在照顧她, 按理說周闊應該也落下來不少課,作業(yè)不說積攢數量, 但肯定也是有不少的,此刻應該和她一樣在學校里埋頭復習才對, 可是他卻在今天出現在明月身邊。

    還是在她獨自面對無數揣測目光的時候從天而降。

    明月心想,就像是小孩子受委屈遇到了自己最為親近的人, 不掉眼淚又怎么可能呢?

    周闊聽著她聲音里壓著的委屈一陣心疼, 那只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斷輕拍試圖緩解她的情緒。

    周闊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道:“嗯——”

    他問:“你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明月紅著眼睛看他:“你這是有備而來。”

    周闊說,“對!

    明月見他這樣不加掩飾,也不客氣,四起的煙花里, 她對上周闊溫和的眼睛說:“假話是什么?”

    周闊說:“假話是想你了,忍耐不了漫長的分別。”

    明月很早就有這樣一種感覺, 雖說這個社會越來越開放,但近幾年的人,卻越來越含蓄, 情侶也好,親朋好友也罷,讓對方明確而又直白的表達出來自己的感情, 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

    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會一筆帶過, 取而代之的是舉杯相敬, 又或相識一笑。

    可周闊不。

    明明平常的相處中他給人就是一種不善言辭的感覺,朋友相聚,他也總是淡淡的坐在那里不發(fā)一言, 可是在他和明月的相處中,哪怕是一丁點細微的感受,他也會告訴明月。

    看到花盛開,會買下來告訴她說今天的花開的真好看。

    看見云怒放,會拍個視頻讓明月看那些她錯過的自然奇跡。

    獨自一人聽見過耳風聲,他也會給明月發(fā)一條空白語音,等明月問出來什么,他就會說,風都聞見周闊的思念了。

    在所有人都說周闊冷漠i,是不是情感缺失的時候,只有明月清楚周闊心里有著無數的暗流。

    就像現在,他會在煙花之下看著自己的眼睛,在她問出來為何而來的時候,他會逗她開心,故意問她說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是說,想你了,忍耐不了漫長的分別,所以來見你。

    真話一定會是,剛剛的那句話,其實是真的。

    明月原本忍住的淚水再次決堤,她伏在周闊寬闊而溫暖的胸膛上靜靜的流淚。

    原本她覺得上天對她怎么那么不好,總是會讓她遇見各種各樣的難題,需要她絞盡腦汁拼盡全力才能破局度過難關,可在周闊懷里的這一秒鐘她想,上天對她其實也特別特別好。

    因為上天讓她遇見了周闊。

    上天讓她遇見了她人生中的正確答案。

    周闊的心口上洇出一灘淚水,他輕輕拍拍明月的頭問,“那我還要不要說真話?”

    明月不肯抬頭,她悶悶道:“如果真話是剛剛那句話是真話,那你就不要說了!

    周闊絲毫沒有被揭穿后的失落,更沒有說明月為什么不解風情,不配合他。

    相反,周闊開心的笑了兩聲,他把頭靠在明月的肩膀上,耐心而溫柔的問她說:“那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明月聽見這話后想了想,雪依舊在下,鵝毛大雪又一片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帶起來明月一陣激靈,她就在這陣細密的顫抖中抬起頭來,看著周闊的眼睛認真問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怎么知道的?

    當然是秦與岑告訴他的。

    如今他對周闊懷有無盡愧疚,對明月又有無數感恩,什么風吹草動,他都心驚肉跳,生怕誰出了什么事,秦如夢再次墜入深淵。

    如今他自然是那驚弓之鳥,周闊想不知道消息都難。

    但這話不能對明月說。

    周闊見明月非常認真的神色心想,但凡他今天說出來秦與岑,靠著明月如此敏銳的洞察力,緊接著就能想到所有的前因后果。

    她太過聰慧了,有些事情,一旦說了,就瞞不住的。

    周闊笑笑,看著明月好奇的眼睛,溫聲道:“進學校的時候,恰好聽見有人為你說話!

    這不是周闊為了糊弄明月編出來的假話。

    這是真的。

    今天傍晚下雪,他想明月一定沒帶傘,天冷路滑,明月又剛剛出院,萬一摔跤了就不好了。擔憂乍現,手邊的作業(yè)卻成了攔路虎——ddl明天截止,他的數據還出了問題,解決的話最快也要晚上,實在沒有時間來找明月。

    周闊皺了皺眉,緊接著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于是他連晚飯也沒吃,抱著電腦坐了三個小時,終于在大雪覆蓋上北城的時候完成了手頭的事情。

    下雪天停車困難,打車也困難,但這些困難對周闊來講都是小事,或許也是因為他一刻也沒有耽擱吧,好巧不巧,他出現在Z大門口的時候,恰巧碰見林攻玉一行人從外面回來。

    幾個人好像是去聚餐,有好幾個臉上都顯示著喝多了的通紅,大著舌頭你一言我一語,偏偏林攻玉不像是開心的樣子。

    周闊記得林攻玉,他出現在周闊和明月重逢的夜晚。

    那天晚上,小到一杯酒一陣風,大到一個人說了什么話,周闊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沒打算對林攻玉說什么,垂下眼睛去繼續(xù)向前走,偏偏林攻玉嘴里下一秒就出現了明月的名字。

    有人湊上前和他說話:“攻玉啊,你看,酒也喝了,賠禮道歉也有,你就原諒他們,不能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就壞了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啊!

    周闊親眼看著林攻玉的表情變了,從敷衍變成不耐煩,再從不耐煩,變成憤怒,周闊清晰的聽見他反駁道:“明月不是不相干的人!

    這話之后,沒有任何的解釋。

    剛剛那個說話的人和周闊都愣住了。

    周闊垂下眼睛心想,如果他們是好朋友,那么林攻玉說完這話后會在后邊補充說,這是我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接受。

    又或許是同學,也會解釋道,這是我同窗,我們認識這么多年,自然要多維護一些。

    再不濟就是學妹,說這個人很好,自己真的把她當親人看。

    吧啦吧啦解釋一通,誰也不覺得突兀,還能為自己的生硬語氣解圍,讓氣氛更活絡些。

    可他沒有。

    可他偏偏沒有。

    氣氛就這么停在這兒,任憑尷尬在彼此之間流竄。

    周闊低下頭笑笑,他想,這暗戀心思,原來能這么明顯。

    但周闊也沒有說什么,這是林攻玉的自由,他喜歡明月,是因為明月本身很好值得別人喜歡,只能說是林攻玉有眼光。

    周闊沒打算出聲,雙手插兜繼續(xù)向前走。

    他本身低調,可他的身高長相不允許他低調,路上的女生見到他之后頻頻回頭,哪怕周闊沒有回應,可引起的喧嘩還是吸引了林攻玉的注意力。

    路燈之下,他對上林攻玉那雙恍然大悟的眼睛,緊接著林攻玉上前,冒著大雪來到他身邊,給了周闊一個回答明月問題的答案。

    你從何得知那些流言蜚語?

    路上。

    周闊隱去林攻玉的姓名,也隱去了那些未能訴諸于口的情誼,他溫柔的回答說,恰好有人為你說話。

    對此,明月深信不疑。

    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和周闊一起離開,風大,兩個人的臉都被吹的通紅,走到操場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追逐打鬧,高臺之上,有人親密相擁,底下的影子忍不住,接了一個繾綣的吻。

    明月突然停住了。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大雪,又看著那些追逐打鬧的人,聲音悶悶地喊他的名字:“周闊!

    明月鼻尖通紅,不知道是冷風還是淚意所導致,還沒等周闊分析出來,就見明月在這片大雪里抬起頭來哽咽道:“這是我們,第二次看北城落雪了!

    著實不能怪明月哽咽。

    這份哽咽不是矯情,不是刻意,是下意識的反應。

    只要看見這樣盛大的雪,她就會想起來西瑯。

    那場周闊沒有看見的雪。

    那場下在他們生命里,下在他們十七歲,永遠都不會融化的雪。

    周闊在明月的眼睛里看見了眼淚,雖然明月竭力忍住自己的情緒,不肯多說,可是還是一眼就看出來明月想說什么。

    她想說,周闊,你看,北城又下雪了,你是不是也在某一瞬間,通過這場大雪回到了西瑯,想起來了屬于我們的年少呢?

    周闊的眼角泛起來濕意。

    他太懂明月了,他太懂明月此刻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了。

    他從來沒有覺得和別人心靈相通是怎樣一件開心的事情,可這一刻,周闊為他能和明月心靈相通而由衷的想要落下淚來。

    能理解明月的眼淚,他感到慶幸。

    是深冬臘月,下在西瑯的那場鵝毛大雪。

    那場雪后,是他們分別的兩年,是當初西瑯小分隊的所有人各奔東西,散落天涯。

    是心里萬千情緒只余眼淚和苦澀。

    是永遠都融化不掉的積雪寒冰,此生都不會再來的春天。

    更是他們回不去的年少,不敢期盼的重逢。

    是每個人心里都苦不堪言。

    是分別。

    路燈之下,周闊大步上前,兩個人的眼角不約而同的落下淚來,天地在這一刻徹底清凈,他們之間有了一個親密的吻。

    帶著痛苦的,一個失而復得的吻。

    風雪交加,周闊捧著明月的臉為她擦去眼淚,他的眼睛在燈下格外明亮,明月聽見周闊一字一句道:“我們以后還會一起看很多場雪。”

    我們以后還會看很多次北城落雪,彼此之間,再也不會有當初像西瑯那樣的分別。

    第132章 明月雪時(三十) 這是她一生都找不回……

    下了雪之后的日子似乎過得格外的快, 明月再次接到秦如夢的電話,時間已經過去一兩個星期了,。

    時間匆匆向前, 有些事情也按照他們預期一樣不停的發(fā)展。

    晴朗陽光下,明月在咖啡館里側身, 玻璃上映出來她的倒影,往來人群各有各的忙碌。

    明月對著玻璃, 小聲的接起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打來的電話——

    三年前秦如夢的年紀太小,已經屬于刑事案件的范圍了, 哪怕當初譚和暢憑借著背后所謂的蔭蔽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警察局, 可是在所有人都咬死不放的情況下,他也還是逃脫不了被立案起訴的命運。

    這些時日,公安機關偵查結束,案件移送檢察院審查, 最終由北城檢察院對譚和暢提起公訴。

    根據刑事案件舉證期限規(guī)定,一審普通程序案件, 人民法院確定的舉證期限不得少于十五日,此期限從當事人收到案件受理通知書和應訟通知書的次日起計算。

    算算日子,時間也差不了多少了。

    明月對著電話那頭平靜道:“喂?如夢——”

    秦如夢急劇的喘息通過電流聲出現在明月的耳邊, 明月原本放松的神色怔住,這一秒鐘她的腦海里閃過無數種可能。

    對面出了喘息沒有任何回應,明月的大腦空白一瞬之后, 焦急覆蓋上了她的思緒, 明月兩只手扶住手機, 不停道:“喂?如夢?”

    她從咖啡館里起身,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如夢?”

    明月剛剛拉開咖啡館厚重的玻璃門,那頭就傳來了秦如夢的聲音。

    不知道秦如夢是不是在剛剛沉默的空隙里處理了自己的情緒, 那聲音里的淚痕顯然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這些天里最常出現在秦如夢身上的淡然。

    她說:“明月,我在。”

    這種淡然,不是一個人天生擁有的平淡,而是經歷了命運種種磨難之后,對于未來的一種自處態(tài)度。

    那是旁人模仿不來的歷盡千帆,說是心境衰老也不為過。

    現在秦如夢的狀態(tài)常常會讓人聯想到一些荒誕畫面。

    就像是命運化成人形后站在她面前告訴她說,明天你又要失敗了,她也會淡淡的看著命運,輕輕回答一句知道了,然后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情。

    哪怕注定要失敗,她也會一直在路上尋求成功的可能,直到這件事情徹底結束為止。

    秦如夢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后一天來活。

    秦如夢在秦家的別墅里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東西,對著電話那頭說:“不要著急,我沒事!

    她輕聲安慰明月,還未褪去稚嫩的聲音說出來了大人才會說的話,明月隨著這話放下心來,秦如夢在明月加重的喘氣聲里微微一笑,她的視線始終在前面的相機上,沒有移動。

    秦如夢看著那片藍色紅了眼睛,里面的眼淚不多,此刻薄薄一層,亮晶晶的,像是滿月時蓋上月光的琉璃。

    她是有話要對明月說的,可是說出來這話并不簡單,她會隨著這話不停的回憶過去,她要下定此生從未有過的決心。

    弧形指甲掐進掌心,秦如夢垂下眼睛去,任憑眼淚落了下來。

    明月聽見她輕聲道:“舉證期限開始了,除了之前已經提交過的證據,我這里,發(fā)現了之前疏忽遺漏的東西。”

    她的聲音晦澀,像是暗無天日的工廠里角落里生滿的青苔,又像是一旁廢棄鋼鐵被人強行啟動程序,試圖維持正常運行的鈍響。

    明月的動作停了停,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樣去問出來是什么。

    她還太年輕,對于直面當事人,還沒有太多的經驗,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壓下自己的私人情緒,客觀公正的提起,更不知道面對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如何去面對當事人心里久久不散的創(chuàng)傷。

    她還是會被當事人的情緒所左右,哪怕之前預想了無數次,可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卡殼了。

    秦如夢就在這短暫的空隙里笑笑,她伸出手背擦拭掉眼淚,對著明月努力平靜的開口道:“是我的相機!

    明月聽見她聲音再度恢復溫和,對著自己認真解釋道:

    “十三歲那年我拿了國際大獎,我哥在臺下替我拍照,有一說一,那個相機拍的我很漂亮,哥哥看我喜歡,干脆直接把相機送給我了——”

    秦如夢對著那個熟悉的相機陷入回憶,光潔明亮的客廳里空無一人,二樓拐角處,有個倒影隨著她輕飄飄的聲音回到從前。

    秦與岑記得那是2015年,彼時秦如夢已經去了國外,他們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那陣子秦與岑迷上了攝影,各式各樣的設備他都有,整天抱著相機不舍得松手,秦父見他這樣也笑著調侃,說這心思啊,是全放在攝影上了,技術這么好,將來都可以去做攝影師了。

    秦與岑當時被夸得開心,因為秦如夢在,秦父秦母對他本就已經平常心了,時常在他耳邊念叨著說全面發(fā)展挺好的,恰好秦父又這樣說,秦與岑當即說道:“爸,過兩天妹妹的比賽也帶上我行嗎?我去給她拍照——”

    秦母旁邊笑他:“只是去拍照嗎?”

    少年人表達感情是很難的,讓他承認自己想秦如夢了,無異于難于登天,年少的秦與岑嘴硬道:“只是去拍照啊。”

    秦父見秦母的眼神,也跟著笑,他

    維護著秦與岑的面子,也不拆穿他,點點頭道:“好啊,多張機票的事,一起去吧!

    后來就有了舊金山的那張照片,面容稚嫩的女生笑得開心,她伸出手接過獎杯舉起的時候,靈動的眼里寫滿了張揚。

    秦如夢很喜歡這張照片,連續(xù)夸了他很久,秦與岑見她這么喜歡,就把那個新買的相機送給了秦如夢。

    當時他邊教秦如夢怎么調參數邊說:“你看,這個除了可以拍照,還可以錄視頻,你將來有什么想說但是不好當面說的話,就可以錄下來,在這邊想家了,或者是想我和哥哥姐姐了不好意思說的話,也可以拍下來告訴我們!

    秦如夢在旁邊眉眼彎彎,聽到這里出聲反駁道:“我才不會不好意思說!

    秦與岑開心笑道:“那最好不過了!

    他是一個很好的哥哥,從來都不會拆穿她的嘴硬,“萬一那一天你心血來潮,就拍下來,我們知道了,就來看你。”

    秦如夢見他眼里的神色認真,垂下眼睛來輕輕問道:

    “北城和LA距離一萬公里,飛行時長要十幾個小時,那么遠的距離,你們真的會來嗎”

    秦與岑不覺得這是問題,他看著秦如夢溫和的笑,鄭重道:

    “會啊,一定會的!

    他揉揉秦如夢的頭說,“誰讓我們只有你一個妹妹呢?”

    秦如夢撇撇嘴,憋下去眼淚道:“那我相信了!

    之后秦如夢拿著那個相機拍了很多的東西,有她在美國的生活,有她離開美國前的期待,有她偷偷轉學遇見秦與岑他們的驚喜,有那段間平淡如流水的日常,更有無數張屬于她的藍調時分的照片。

    那個相機里,裝著秦如夢急轉直下的全過程。

    秦如夢看著那個相機回憶到這的時候心想,那個時候她太天真,總是會感到很幸福,潛在的危險被她找了一個個理由去解釋,她總是在想世界美好。

    如今看來是自己愚蠢無救,人怎么會蠢到以為自己會獲得幸福?

    秦如夢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她說出來心里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話:“明月,在此之前,我已經打電話給祁律了,她要你過來取。”

    明月愣住了。

    這一秒鐘,她聽見了自己緩慢而又清晰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明月點點頭,又意識到秦如夢看不見她的動作,旋即停住。

    明月垂下眼睛出聲問:“現在嗎?”

    秦如夢的聲音飄渺在天上,但語氣卻是非常堅決:“現在!

    旁邊人流涌動,明月瞥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她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微微加重聲音道:“好。”

    “如夢你別急,我馬上就來!

    話音未落,明月就掛掉電話,急急忙忙走向咖啡館內,拔了電腦線塞進包里后徑直向外沖。

    外面停著的某個北A牌照的車在她的動作下滴滴響了兩聲,明月拉開車門,看了看后視鏡后抬起眼來,她深呼吸一下,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秦如夢坐在沙發(fā)上,直直的看著相機里的顯示屏——那上面是一張照片,拍的是北城附中傍晚的藍調時分,是她無數張類似照片中的其中一張。

    秦如夢對著這些照片淚如雨下。

    這是她一生都找不回來的藍調十分,也是她此生都不會再有的喜悅心情。

    秦如夢掛掉電話,又把自己的手機關機,緊接著拿下來電話卡。

    秦與岑在二樓下來,看到那個相機的時候,他難得的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秦如夢知道他看出來了異常,現在家里安裝在暗處的所有竊聽裝置都被拆除,此刻她的手機關機,竊聽軟件發(fā)揮不了任何的作用,不用有任何的掩藏了。

    秦如夢抬頭,直直的看著他,不發(fā)一言。

    秦與岑的腦海一片轟鳴,他看著那個相機,出聲質問她說:“什么情況?如夢——”

    桌上的相機明顯不是秦與岑當初送她的那個。

    秦如夢沒什么情緒波動,她在這質問聲中斂下眼睛,對著他淡淡回答道:“就是你看見的這樣,哥哥!

    一陣風掠過,攜著室內僵持的氣氛越走越遠,再往前看,有人在晴光之下看了看后視鏡,而后毫不猶豫的踩下油門,留下一陣轟鳴。

    第133章 明月雪時(三十一) 往事如夢而來!

    從Z大到秦如夢的家里, 不堵車的情況下,正常車速行駛怎么也要一個小時,可這一天, 明月僅用了半小時就趕到了。

    期間周闊數個來電,她都沒來得及接。

    鈴聲回蕩在這個密閉空間里, 明月聽著那個熟悉的鈴聲,眼神逐漸堅定下來。

    現在萬分緊急, 不是接電話的時候,等一會, 等兩小時, 等她拿到證據交給祁好之后,明月會親自去找周闊。

    她在周闊的電話鈴聲中咬緊牙關,踩了油門徑直加速。

    明月加急趕路,同一片天空下的周闊卻是眉頭緊鎖。

    從今天上午開始, 他的心就不停的慌亂,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即將錯軌, 下意識的預兆是不會出錯的。

    毫無緣由的心慌讓周闊失了平靜,他打電話給盛津,得到的結果卻是一切安好, 盛婉那邊也沒有任何的異常,周闊掛掉電話后松了口氣。

    他想,或許是自己多心。

    半小時之前明月發(fā)來的照片還穩(wěn)穩(wěn)的停在聊天界面上, 自己發(fā)出去的那條信息, 她還沒有回應。

    周闊下意識的撥了個電話, 卻在打出去的第一秒掐斷,他想,半小時的話, 也不算太久,或許是明月開始學習逐漸進入狀態(tài)了,沒來得及回,此刻貿然打電話,萬一打斷她就不好了。

    周闊看著屏幕猶豫了兩秒,決定回到桌前去忙自己的事情。

    在這一秒鐘,他覺得比起來那些講不清楚的預兆,或許就是自己單純的沒有休息好。

    他帶著這樣的想法回到自己的電腦旁邊,把手機放在桌上。

    玻璃水杯立在一旁,周闊拿著杯子喝了兩口水試圖讓自己恢復狀態(tài),秦與岑的電話適時打了進來,周闊放下杯子去拿手機。

    他動作仔細,可那杯子卻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徑直倒了下去,里面剩余的溫水留了一桌面,而透明的玻璃杯也骨碌兩下摔倒地下,“咔擦”一聲,碎成數片。

    周闊伸出去那手機的那只手停在原地,這碎掉的玻璃聲像是什么開關,周闊那顆放下的心又開始緊繃起來,他的眉心直跳。

    周闊無視那些玻璃,一把撈起來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秦與岑不知道說了什么,周闊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到最后,那上面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冷漠來形容了,應該要用冰山。

    他壓著自己的情緒,對著秦與岑沉聲道:“好,我知道了。”

    秦與岑還沒說完,對面啪的一聲掛掉電話,等他在回撥過去的時候,已經是忙音了。

    他皺了皺眉頭,給明月打,忙音。

    秦與岑深吸一口氣,給盛婉打,忙音。

    “操!彼麣獾碾U些摔電話,今天怎么這么掉鏈子,這關鍵時刻他給誰帶電話都打不通?

    周闊掛掉電話后一個電話給明月打了過去,一聲,兩聲,直到電話掛斷也沒有人接。

    再打,也還是無人接聽。

    周闊深吸一口氣,抄起來手機打給盛津,對方接的很快,聲音里還帶著很多的疑惑:“喂?阿闊?”

    他不明所以,對著周闊問道:“怎么了?”

    周闊沒有閑心回答他的話,剛剛秦與岑來電,說秦如夢發(fā)現了新的證據,明月去取,可是現在卻失聯了,不知道是不是遇見了危險。

    他這話其實說的非常委婉,而關于危險,他們心里清楚,說的其實是譚和暢。

    命運確實是會給出預兆的,周闊終于知道自己的反常究竟是從何而來,此刻明月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整個人都聯系不上,周闊都要急瘋了,是以他對著盛津毫無寒暄的意識,開口就問他:“在哪?”

    那聲音冷的就像是千年寒冰,凍的盛津一個哆嗦,他心道是誰又惹到這個祖宗了。

    還沒等他嘀咕完,周闊就開門見山道:“明月失聯了。”

    “什么?”

    原本懶散的盛津聞言立馬坐起來,他面色嚴肅,對著電話道:“阿闊你不要心急,保持冷靜——你們最后一次聯系是在什么時候?”

    話沒說完,周闊打斷他道:“秦如夢發(fā)現了新的證據,她去取了——”

    這是他為數不多打斷盛津,以往再怎么緊急的情況,他都會安安靜靜的聽盛津把話說完,可現在周闊卻一秒都等不了。

    在這個人禍橫行的年代,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明月的安危。

    聽到他說了什么后,盛津瞬間啞口無言。

    這一路漫長,風險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盛津不敢多耽誤一秒,晚一秒查出來明月的定位,她就有多一分危險的可能。

    明月并不知道這兩人是怎么樣的焦急,她一個急剎車停在了別墅門口,秦如夢聽見車聲,拿著裝好的相機匆忙出來。

    明月甚至連門都沒有進,秦如夢看見明月被風揚起的頭發(fā),還有她急匆匆趕來的腳步,發(fā)絲飛揚的瞬間在她腦海里定格,沒等她反應過來,明月就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

    溫暖的懷抱一觸即離,秦如夢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耳語道:“一定要這樣嗎?”

    明月沒有回答,她只是對秦如

    夢溫和的笑笑,又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而后非常堅定的接過來那個盒子。

    明月打開看了看,又覺得不夠,現場放了一下之前秦如夢錄過的視頻,十四歲的秦如夢笑靨如花,驟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生動撲面而來,明月就在這寒風中被吹紅了眼睛。

    往事如夢而來。

    明月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后輕輕哈出一口熱氣,又忍著淚,認真的把這個相機裝好,她抱著那個盒子看著秦如夢的眼睛,對著她一字一句道:“我走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話,可秦如夢卻覺得此刻像是生死遺言,她在明月轉身后下意識的追了她兩步。

    明月聽見秦如夢的腳步聲后非但沒停,反而加快了步伐。

    她想,不要追。

    不要追,更不必追。

    往事如夢,而你秦如夢要拋掉往事多向前看。

    未來,會有更好的屬于秦如夢的人生。

    秦如夢在原地看著明月離開再度淚如雨下。

    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現在堅定不移駛向律所的車,之前偷偷做的所有的約定。

    一切的一切,都是秦如夢晦暗生命里的拯救。

    明月的車子很快駛離,后視鏡的秦如夢逐漸消失。

    她漸漸松了一口氣。

    別墅區(qū)車子不多,所以那輛車跟上來的時候,明月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譚和暢。

    最近兩個星期總是找時間出現在她面前,哪怕她冷臉,依舊會笑顏相迎,找各種理由和她搭話的潭和暢。

    你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嗎?

    怎么可能。

    那些照片是怎么來的?流言又是如何傳出?暗中跟蹤她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少?

    從她和周闊相遇的第一天起,從周闊帶她和盛津盛婉等人相聚時起,譚和暢就盯上了她。

    云山大劇院的鬧劇只是坐實他的猜想,事實就是,從那次咖啡店開始,她身旁就有人24小時跟蹤。

    上次警局之后明月就知道了有人跟蹤她,這件事情,在明月站上講臺澄清謠言時,得到了驗證。

    她在人群中看清楚了譚和暢那張含笑的臉。

    而今天的她會遇到譚和暢,也不意外,咖啡廳的玻璃倒影上,她側頭過去,看見了譚和暢熟悉的眼神。

    那輛車子跟了她一路,到現在還在緊追不舍。

    明月在后視鏡里看見那輛車加速,也隨即踩了油門,兩輛車子疾馳在北城寬闊的車道上,速度一個比一個更快,比的就是彼此的心跳。

    譚和暢開著跑車,見明月又加速了,暗罵一聲,打死方向盤后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旁邊的車子轟鳴不斷,前面的車注意到不對,見這不要命的開法,紛紛讓開。

    明月快,譚和暢也快,明月減速,譚和暢也慢下來,他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死死的纏住明月,只等一個截停車子的時機。

    上天不一定庇佑好人,但壞人大多數時候總是心想事成。

    明月最終被紅燈攔下。

    換句話說,攔下她的應該是交警,黃燈轉紅的那一秒鐘她完全有機會一腳踩下油門開過去,可站在旁邊的交警見她想動,生生吹了口哨打著手勢把她逼停。

    明月懊惱,她狠狠的的捶了一下方向盤,降下車窗來換氣。

    她試圖通過吹冷風讓自己冷靜下來。

    旁邊車道的跑車見狀也降下車窗來,譚和暢心情很好的對著她笑了笑。

    等紅燈的漫長時間里,明月聽見他出聲寒暄:“真巧啊明月,又見面了!

    這一秒鐘明月在譚和暢的寒暄里想起來了周知意,她想,如果周知意在這里的話,一定會坐在副駕駛上翻個白眼,緊接著對明月吐槽他說,真巧什么啊真巧,怎么見面的,你他媽心里沒一點數么?

    這一秒明月神游天外,她看著北城高升的太陽心想,溪州今天是否天晴呢?

    譚和暢見明月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他好脾氣似的笑笑,對著明月繼續(xù)開口道:“你駕照拿了多長時間?實習期沒過吧?”

    明月在他密集的話語中按下按鈕升起車窗,她不打算接譚和暢的話。

    她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就是律所。

    譚和暢在她看過來的眼神里就知道明月要干什么,他當即對著明月道:“等等——”

    車窗升到一半,譚和暢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前方有一個咖啡店,你停車,我們談一下!

    明月望向他的眼眸里滿是嘲諷,譚和暢在這嘲諷的眼神里說完他的后半句話:“你如果不停,我也會采取一些特殊手段讓你停下來——”

    他笑笑,看著明月陰測測道:“比如說,緊急逼停?”

    他說到這的時候無奈的聳聳肩,“到時候萬一傷到什么地方也不用怕,你的醫(yī)藥費,我譚和暢全權負責!

    明月冷冷的看著他,不置一詞,周闊的來電提示再次響徹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前方紅燈變綠,交警吹了哨子打著指揮,是以她開車,譚和暢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開車先行。

    明月收回視線,掛擋起步。

    只身赴鴻門宴,她不去,譚和暢的大戲好像唱不成。

    那明月就去看看,他到底想說什么。

    第134章 明月雪時(三十二) 只有蠢貨才會信這……

    明月停下車的時候, 天空恰好飄來一朵云,云層遮住太陽,投下來大片的陰影, 視線驟然灰暗,明月定定的坐在座位上, 反應過來什么一樣,伸手在副駕上一撈。

    旁邊的譚和暢率先下車, 大手一揮,甩上超跑的門。

    譚和暢伸手鎖上車, 那車子也發(fā)出回應的響聲, 他就在這響聲里一步一步的往明月這邊走來。

    腳步聲逐漸迫近,明月伸手拆相機儲存卡的動作也逐漸加快,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欣慰心里作用而出現了些許的顫抖,明月不發(fā)一言, 下意識的停住了呼吸。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指令——快一點。

    動作再快一點。

    北城的冬天很冷, 可譚和暢此刻卻像是身處春天,臉上的笑容溫和恰當,兩輛車子里的很近, 他三兩步就走到明月車旁。

    譚和暢伸出手來輕輕敲了敲車窗,指骨隔著皮肉敲擊玻璃,發(fā)出來清脆又夾雜沉悶的“咚咚”聲, 明月剛剛把拆好的卡放到手機殼背后, 這聲音就突然而來。

    咚——咚——咚。

    那聲音驟然響起, 就像天邊炸了一個響雷,明月原本平穩(wěn)的手被這突然二人的聲音嚇了一個哆嗦,不知為何, 明月的心里,隱隱約約——

    出現了些許不安。

    她在周身圍繞的不安里下意識的抬頭,看向窗外的那一秒她才發(fā)現,原來剛剛遮住太陽的那片云彩是烏云,而剛剛遠在天邊的陰雨,不知不覺中居然已經飄了過來。

    說不清楚是什么時候開始陰天的,壞天氣來勢洶洶,等明月注意到的時候,已經來到她的眼前了。

    這天說變就變。

    明月深吸一口氣,企圖保持鎮(zhèn)定。她穩(wěn)穩(wěn)的扣上相機后,又慢條斯理的把相機裝好,塞到副駕的座位底下。

    她剛把相機藏好直起身來,放在一旁的手機就又響了起來,明月坐在車上,在手機鈴聲里平復好自己的心情。

    她看著自己微微有些顫抖的手,不斷的給自己加油鼓氣。

    來電鈴聲一直在響,吵得人心煩。

    本以為是周闊的來電,可在她即將解開安全帶拿起手機下車的那一秒才發(fā)現,來電人是許澤嶼。

    好像人總是在緊張的時候會想到很多不相關的事情,明月拿著震動的手機,滿心就只有一個想法,她可真是昏了頭,居然能搞混來電鈴聲。

    又想到周闊,自己這么長時間沒回短信也沒接電話,估計他已經開始發(fā)覺不對勁了。

    明月根本不敢想象周闊擔憂的心情。

    她就這樣懷著對周闊滿心的歉疚抬起眼來看向窗外,這一秒鐘豐沛復雜的情緒讓她有些恍惚。

    明月在這恍惚中掛掉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解開安全帶,熟練的拔下鑰匙下車。譚和暢溫和的在旁邊等候,面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他見明月下車,面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譚和暢朝咖啡廳的方向伸了伸手,他對明月說,走吧。

    明月點點頭。

    兩個人剛剛邁出沒兩步,許澤嶼的電話再度打來,手機鈴聲在衣服口袋中不斷震動,譚和暢笑著調侃:“你真的很忙啊!

    明月不接他的話,她拿出手機想要掛掉電話,可不知道是因為什么,手指居然不聽指揮,上滑到了接聽鍵。

    明月愣了一秒,抬眼看了看譚和暢。

    他也愣了一秒,隨即表現的非常有禮貌,緊接著轉過身去,輕聲說先去咖啡館等她。

    一言一行溫文儒雅,讓人挑不出來什么錯處。

    明月見他在咖啡廳落座后才垂下眼睛,舉起手機放到耳邊,“喂?”

    許澤嶼的咆哮隨之而來,明月聽見他咬牙切齒道:“明月——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十分鐘前,周闊給他打了電話說明月失聯,一開始許澤嶼還安慰周闊讓她不要心急,可等周闊說完接下來的話后,這些情緒全部等價轉移到了許澤嶼身上。

    他險些沖進祁好辦公室質問她是不是瘋了。

    許澤嶼氣的一腳踹上了他辦公室里的桌子,原本悉心養(yǎng)在上面的植物因為這突然起來的動作滾到地下嘩啦一聲摔成幾半,新鮮泥土散落的到處都是,天空驟然炸起一聲驚雷,紫色蜿蜒的閃電照亮了許澤嶼滿是怒火的背影。

    他對著明月道:“我不管你現在在哪里,立刻給我發(fā)定位——”

    對面?zhèn)鱽砹岁囮囷L聲。

    明月在呼嘯的風中直起來身子,手機里傳來許澤嶼暴怒的聲音,明月在這強勢的聲音里抬頭,精致的眉眼淡淡抬起,看向遠方,她對著黑壓壓的天空輕聲回答許澤嶼:“舅舅,我只是來取證據,不會出什么事的!

    在她應答的這一秒,秦影的車在北城街道上疾馳,高樓大廈里的盛津在電腦前高呼:“有了有了”

    連著通話的周闊聞言迅速反應,他猛地起身,急聲追問:“在哪?”

    辦公室的許澤嶼嗤笑一聲:“你不用和我解釋,明月,你心里最清楚我在說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壓住自己的怒火,對著電話那頭的明月苦口婆心:“明月,姐姐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

    “舅舅——”

    話音未落,明月打斷他:“沒有那么嚴重。”

    她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譚和暢坐在窗邊沖她淡淡一笑,明月和他四目相對,而后轉過身去。

    她的視線移向了逐漸鋪開的烏云,一朵又一朵密不透風,明月就在這緊密排列的云中看向天邊,企圖在那里面看到一絲光的縫隙。

    她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覺得你小題大作,更不會說你夸大其詞,但我想告訴你,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

    寒風過境,明月的發(fā)絲四處飛揚,她淡淡一笑,看著遠方道:“我沒有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我向你保證,我會平安健康的回到你身邊!

    許澤嶼根本不想聽她任何解釋,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道理要和明月講,他只想知道明月的具體位置。

    電話那頭明月的聲音被風吹的斷斷續(xù)續(xù),許澤嶼聽不真切,但他太了解明月了,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明月會給出一個怎么樣的回答,許澤嶼對著那邊吼:“你不要向我說空話,你拿什么來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

    明月掛了他的電話。

    通話自動保存,明月剛剛邁出去的腳步停住了,按下電源鍵的前一秒,她順手打開了錄音。

    許澤嶼急的來回踱步,他越想越生氣,可沒等兩秒,焦急不安就占據了他的內心。

    他抄起來手機再打過去的時候,明月已經不接了。

    膽大妄為,許澤嶼的腦海中盤旋這四個字,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能用放肆來形容的程度了。

    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還是太高估人性了。

    拉開凳子在譚和暢面前落座的時候,明月清楚的看見了他眼睛里的笑意。

    兼職大學生拿著菜單上前溫聲的詢問要點些什么,譚和暢點了一杯美式后抬起頭來問明月:“要喝什么?”

    咖啡廳里溫暖的燈光照在明月身上,她對著譚和暢冷聲拒絕道:“不用了。”

    服務員見她態(tài)度不好,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譚和暢,譚和暢對著她笑笑,說:“給這位女士來杯熱拿鐵!

    他們交談的這個空隙,有人推門而進,兩個女生坐到旁邊,明月聽見她們道:“怎么這么倒霉,一出門就碰上下雨!

    另一個答:“是有點,但還好是小雨,不耽誤的。”

    明月隨著這話側頭向外看去,窗外的馬路上果然濕了一層,遠遠望去像是地上大面積的長出來的苔蘚。

    壞天氣再次出現在明月眼前。

    她皺皺眉頭,沒有多說什么,倒是譚和暢適時出聲:“你下雨的時候開過車嗎?”

    明月不答,她循著這個問題看向譚和暢,語氣冷淡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旁邊的客人注意到了這個僵持的氛圍,開始低下頭去竊竊私語,譚和暢見她戒備的模樣,反倒露出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像是遇見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樣笑彎了眼睛,他笑了很久,就在明月不耐煩的前一秒,譚和暢噙著淡笑對著她說:

    “明月,和我聊天之前,你是不是應該把錄音先關一下?”

    被發(fā)現了。

    明月淡淡的抬眼朝他看去,白皙修長的骨節(jié)有微微發(fā)抖的痕跡,在動作的前一秒,明月伸手似有若無的輕敲桌子,問道:“什么?”

    譚和暢見她這副鎮(zhèn)定模樣,笑容不變,他極其有耐心的對著明月道:“我說找你談談,是真的帶了誠意來,你這樣做,不太好吧!

    窗外響起來一聲驚雷,照亮了明月平靜的面龐,陰了半天的雨終于落下,世界霎那傾盆,窗外暴雨聲在耳邊響了很久,明月才伸出手來按掉手機。

    她似乎是對譚和暢的敏銳表示贊揚,又好像在為他這輕車熟路的行為打心底感到不屑。

    明月把手機“嘭”地一聲扔到桌上,她抬起眼來看著譚和暢道:“現在可以說了?  ”

    譚和暢點點頭,剛剛的服務員端了咖啡過來仔細的放好,譚和暢輕聲道:“麻煩了!

    服務員收了托盤露出來一個微笑,洋溢道:“不客氣。您慢用~”

    待那服務員走遠,譚和暢端起他的加冰美式喝了一口,下雨天,冰塊在溫暖的室內碰撞的清脆聲讓明月的后背起來一身雞皮疙瘩。

    或許是冰水讓他一直異常興奮的情緒冷靜了下來,譚和暢放下杯子后,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他不笑的時候差別其實很大,那雙眼里橫亙著陰暗情緒,一眼看過去,再遲鈍的人都知道這個人不好惹,那副表情怎么都不是個善茬。

    溫暖燈光下,他冷著臉,對明月開門見山道:“手里的證據,你開個價吧!

    明月裝作不懂,反問:“什么證據?”

    譚和暢看著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說:“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他掰著手指頭對明月細數:“流言,跟蹤,包括我能知道你準確的行徑,按照你的聰慧程度,不是早就反應過來了?”

    他陰測測的看著明月,“怎么,現在是要藏拙?和我玩裝傻這一套?”

    明月在他的話里淡淡的笑了,她說:“譚和暢,你終于肯承認了。”

    譚和暢伸出手指,在明月的銳利視線里搖了搖,他說:“我從來都沒有否認過!

    玻璃吸管攪動冰塊,譚和暢看著那咖啡杯內的漩渦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明月沒出聲,她只是淡淡的看向窗外。

    譚和暢的視線也跟著她移向窗外,傾盆暴雨,玻璃窗掩蓋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翳。

    他笑笑,說:“現在下雨,趕時間也不應該是現在,不然的話,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怪到我身上,我可是說不清楚!

    明月嗤笑一聲,她毫不留情:“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想說服我,讓我心甘情愿的把東西給你?”

    譚和暢無所謂的笑笑,他說:“或許吧,比起來說服,我更喜歡交易這個詞!

    他抬起眼來,在暴雨聲里直視明月:“我只想和你達成一筆交易,至于故事講不講,其實并不重要!

    明月絲毫不懼,她看著譚和暢的眼睛:“如果真的不重要,你根本不會開口提。”

    哪怕猜中了譚和暢的心思,明月臉上也沒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她就坐在明亮的燈光下,淡淡的看著譚和暢問道:“你憑什么認為你能說服我?”

    她對著譚和暢笑了,“就憑你添油加醋描繪出來自己的經歷嗎?”

    譚和暢這些年來不在意他人的言語,但明月的這話,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刺痛了他,原本和煦的笑容逐漸消失,譚和暢死死的盯著她,不知道回想起來什么。

    良久,他冷哼一聲,唇角勾起來一個冷笑,“因為我不相信這世間正義——”

    他低聲道,“偏見處處存在,人人心里自有地獄,什么公理,什么正義,”譚和暢充滿諷刺的看她,笑得淚都快下來了,“呵,所謂這些公理正義,不過是你們的心理安慰!

    譚和暢漸漸冷下臉,露出眼底最為真實的不屑,譚和暢看著明月那雙平靜的眼睛,對著她一字一句道:“只有蠢貨才會信這命運一視同仁!

    第135章 明月雪時(三十三) “交易,或死,你……

    講故事其實是看明月的戒備狀態(tài)臨時起意, 真要譚和暢說,他反倒是先停息了言語,腦海內思緒混雜, 這些年他做過的事情樁樁件件,走馬燈似的拂過, 譚和暢反而不知道該從哪一件說起。

    事情要從什么地方說,而這個故事, 又要是怎樣的一個開頭,才不會顯得太過刻意呢?

    譚和暢不知道。

    他垂下眼沉默很久之后, 才決定從他記事那年開始說。

    如果要譚和暢為自己的人生寫自傳的話, 那他的這本自傳開頭第一句話一定是,有些人并不是生來就是壞人,只是時間環(huán)境,耳濡目染之下, 他才變成了一個壞人。

    這話的可信程度真的沒有多少,但如果要匹配上譚和暢的人生, 旁人看了,只能說一句合適。

    譚和暢生在千禧年伊始,和周闊他們同歲。

    富家子弟的人生路徑大都相同, 學了什么課程,有了什么樣的見識,大家都是你有的我也有, 都沒什么差別, 如果非要說什么差別的話, 那應該是日子是隨著家里人的升遷過的。

    和周闊盛津他們這樣的天驕比起來,譚和暢的人生好像并沒有那么的順利。

    他并不生在北城,這座人人都向往的城市對于譚和暢來說, 其實是非常虛幻的。

    譚和暢生在西北,當年他父親升到那里,與他新婚不久的母親自然也隨之前往。

    那樣遼闊的地方,漫天風沙,一望無際的景色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劑,譚和暢就在那里降生。

    變化莫測的極端天氣下,他們?yōu)樗∶麨楹蜁场?br />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記得小的時候他經常和風賽跑,天地徜徉無拘無束,母親會溫聲呼喚,讓他注意腳下。

    后來潭和暢心想,他之所以從來都沒有覺得西北是片荒漠,原因大抵是因為她的母親溫和如水,澤被萬物。

    直到父母婚變,直到家庭出現變故,直到他再也不被允許過這樣的日子。

    后來譚和暢對于西北唯一的回憶應該是哭聲。

    他記不清楚了,好像那一年什么人因為感情去世,什么人又重新住進他的家庭,什么人帶回來了一個比他大好多歲的姐姐,而什么人又開始表面溫和,背地里嫌棄他的存在。

    他記不清楚了。

    西北開始大面積出現沙塵暴。

    他記不清楚是誰在暗地里和旁人討論是怎樣逼得原配離世,又是打算通過什么樣的手段,養(yǎng)廢什么人。

    他只記得他離開西北的時候是六七歲,父親和繼母為姐姐辦了葬禮,離開之前繼母看他的眼睛淬毒,他看著那陰毒眼神,躲到了爺爺身后,又扯扯爺爺的衣角,示意他向前看。

    爺爺順利的望進那雙眼睛后卻沒什么表示,只是拍了拍他的頭,并沒有說任何話,潭和暢也撇撇嘴,暗暗對繼母比了一個手勢。

    然后譚和暢轉過身去笑了。

    因為他成功的看見了自己繼母臉上的神色變?yōu)榱梭@恐。

    對,是笑著的。

    譚和暢在回

    憶里確認道,他當時,確實是笑著的。

    可是因為什么笑,又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很神奇,這一點回憶在他夢里反復回想,可他那個便宜姐姐是怎么死掉的,他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小孩子好奇心重,追問起來問題總是喋喋不休,如果有什么疑惑埋在他們心里的話,不問出來個所以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但潭和暢離開西北了,北城的所有人都三緘其口,他沒有機會。在這遙遠的北城,他只能等著在西北的人回來。

    有一年年夜飯,父親帶繼母回北城過年,酒過三巡后一片歡聲,室內張燈結彩,明亮的燈光讓他有些恍惚,他突然就想起來離開西北的那一年。

    腦海里的回憶斷斷續(xù)續(xù)的怎么也拼湊不起來,他頭痛欲裂,迷迷糊糊之間跑到繼母面前試圖追問原因,繼母手里的玻璃杯摔在桌上,紅酒流出,像是誰被從樓梯推下來流了滿地的血色。

    滿堂親友都在霎那噤聲,好多知道內情的女眷變了臉色。

    父親揪住他打了一個巴掌,力度大到他的臉腫了好多天。

    后來他捂著臉出門,同齡人三兩步上前追,卻被自家家長攔住,揪著耳朵警告說離他遠一點,最好是有多遠躲多遠。

    譚和暢停在原地,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才出門,他想,家里沒有人肯喜歡他的話,那他就去外邊看別人放煙花吧。

    大院里孩子是很多的,但是這么多的人,人人都視他為蛇蝎,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讓譚和暢非常郁悶,他看著漫天的煙花,想起來充斥著風沙的西北,他想,荒涼也并非一無是處,最起碼那里讓他譚和暢心安。

    沒有朋友,沒有家人的關愛,但有了譚家老爺子對于長孫的認可,譚和暢依舊是在北城落地生根。

    沒有人會不尊重他的同時,也沒有人是發(fā)自內心的尊重他。

    他確實是和同齡人一樣的,家里舉足輕重的長輩進行飯局的時候總會帶著他,可是他確實又是和旁人不一樣的。

    周闊會跟著周父在飯局上討論國際局勢,盛婉盛津會跟著盛家小叔看國內經濟,商業(yè)如何發(fā)展,沈鶴歸趙遙會跟著爺爺一起討論軍政,可輪到譚和暢,卻是大不相同。

    他被家里長輩拉出去看那些陰暗面,聽他們天南海北,最后聊到如何站穩(wěn)腳跟,如何借刀殺人還要讓別人死的心甘情愿。

    骯臟不堪浮現在他們的酒里,又見他們大笑舉杯,心照不宣的交換人生秘籍。

    不會有人愛護他,顧念他是個小孩。

    后來的譚和暢心想,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或許從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走向地獄了。

    他也確實長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大人總會問他的主意,他也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就這樣,利用譚家的蔭蔽,他間接的做了很多不光彩的壞事。

    件件樁樁到最后眼也不眨,說不清楚是先天擅長還是后天培養(yǎng),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譚和暢的人生基本上已經定型了,錢權成了他蔑視一切的底氣,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毀掉別人的人生。

    就像他之前說給明月的那句話,只有蠢貨才會相信這命運一視同仁。

    那不是他隨口說的,那是這十幾年來,他實踐的出來的經驗。

    這樣的日子無聊,有的時候看著北城深藍高遠的天空,譚和暢會覺得有些束縛,他有些懷念之前在大西北的日子。

    天地之間遼闊無邊,無拘無束自在徜徉。

    那樣幸福,澄澈,卻又一去不復返的的日子,他此生再也沒有了。

    他就是在這樣極度失落的情況下遇見秦如夢的。

    十幾歲的女生,剛剛從國外回來,身上帶著很多的開朗,選拔賽的時候她就坐在譚和暢的旁邊,輕輕看著他笑,說,你好啊。

    看向秦如夢的第一眼,譚和暢就在那雙眼睛里見到自己的倒影。

    彼時她的眼里有著西北的遼闊,有著無數的野心。

    后來她的笑容也出現過很多次。

    譚和暢心想,那樣純凈美好的笑容,像極了西北的苦水玫瑰。

    西北特有的鏗鏘玫瑰。

    太像了,像到譚和暢看清楚的第一眼,眼眶里有種奇異的酸澀感,他在秦如夢的眼睛里再次想起來屬于他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后來的譚和暢和秦夢成為了朋友。

    好朋友,甚至可以說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而那段時光,也是譚和暢現在偶然會夢見的時光。

    太美好,太純粹,太像是一場煙花半場夢了。

    太短暫了。

    時間又過去太久了,久到他又要記不清楚了。

    說不清楚是因為什么動了惡念了,盛津的親近,又或許是她的天資,這些年心里從未發(fā)泄過的壓抑,又或者是對于秦如夢獨特的占有欲,都有吧,反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秦如夢已經從二樓跳下去了。

    大片的血鋪了滿地,像極了許久許久以前。

    他在這片血中徹底清醒,然后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后來秦如夢昏迷的時候他站在急救室外,有個聲音問他說,為什么會用那么殘忍的方式對待秦如夢?

    譚和暢還清晰的記得自己的回答,他說因為覺得秦如夢會和大多數人一樣不敢反抗,這是他當初在那些飯桌上聽來的,控制別人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他想,憑借這個社會,最看重的貞潔。

    那個聲音笑他,說,可是秦如夢并不在乎貞潔,那你要怎么繼續(xù)掩蓋自己的惡行呢?

    譚和暢卻搖搖頭,他說,這樣的話,我只能拿她在乎的東西下手了,況且,她是善良的。

    善良的人,往往容易受人鉗制。

    后來他便和秦與岑成了好朋友,再后來流言漫天,而秦與岑也聽信讒言,變成了他手中攻擊周闊的利刃。

    你問譚和暢后悔嗎?

    說實話,一開始是不后悔的,因為他清醒的做下了那些事情,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當他這些年三番兩次聽聞秦如夢自殺,他卻有點迷茫。

    有些煩躁,又有些難過。

    苦水玫瑰一心求死,好像宣告著說,他現在身處遙遠的北城,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西北了。

    其實從秦如夢醒來的那一天譚和暢就已經開始發(fā)覺了,但是路已經走到這里,他沒有任何后悔的程度。

    他知道周闊家里權勢滔天,他知道盛婉那一群人不好惹,他知道秦如夢沒有任何錯,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做了。

    潭和暢心底曾有聲音問他為什么這樣做,內心發(fā)問,他也隨之思考,然后很快得到一個答案。

    沒有為什么。

    他做了,就是做了。

    想做就做了,沒有為什么,他不需要為惡找理由,即使是有,他也不想說。

    周闊回到北城后他就起來疑心,所以他找人查了他在西瑯所有的事,又順藤摸瓜的找到荊棘,發(fā)現她在云山大劇院有巡演。

    還沒等潭和暢安排部署如何對付他們,上天就送來一陣東風。

    遇見暴徒確實出乎意料,可是買兇殺人他最擅長,本以為他們能全部死在那里,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來秦影和安和,還把當年的事情徹底曝光出來。

    近些年自己父親調回北城,所以方便第一時間操作,但這群人咬死不放,譚和暢其實也是有些惱怒,是以沖動下他去見了明月,又在警局吃癟后,安排人爆出流言。

    他真的有很強的報復心,這一點無可否認,可是怪誰呢?

    他長成這個樣子,藐視法律,無視正義的樣子,是學了誰,又該怪誰呢?

    譚和暢垂下眼睛心想,走到今天,他全都是罪有應得,可是他不覺得自己錯。

    沒有人告訴過他什么是對的。

    那就不要有人來告訴他什么是錯的。

    他只看結局,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沒有什么對錯可言。

    就像現在,他非常坦然的裝出來一副委屈的樣子對著明月說謊,把自己描繪成一副被環(huán)境早就出來的受害者的樣子,為的,也是和她做交易,順利的拿到她手里的東西。

    所以哪怕是被推下樓梯的姐姐,也可以被描繪成是因為欺凌他不成失手跌下樓梯而死,而他本人,也會是家族染缸里的受害者,因著環(huán)境長成了一朵黑心蓮。

    他不想,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就像他被迫來到北城,就像他此生再也回不去西北。

    都是命運在背后推波助瀾,他啊,只是一粒小小的浮萍,從來都是身不由己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昏暗。

    明月就這樣淡淡的聽他講了十幾分鐘,她想,顛倒黑白這件事情,譚和暢可真是張口就來。

    明月知道,他其實從來都不后悔,但凡他內心有一丁點后悔的話,他現在都不會出現在明月的身邊。

    她掩蓋下去眼睛里的嘲諷,譚和暢好像也說累了,很久沒說一句話,服務員來收剛剛旁邊的餐具,明月叫住她,輕聲道:“給我一杯冷水。”

    譚和暢杯子里的冰已經化掉部分,他伸出手來輕輕攪動,卻發(fā)現玻璃吸管碰撞冰塊的聲音早已不再清脆,反而是陣陣沉悶。

    他的眉頭跳了兩下,心里卻突然出現一陣

    不好的直覺,果然,明月突然笑了一下,那神情,就像是她剛剛說了一個冷笑話。

    明月抬起眼睛來,直直的看著他:“譚和暢,”

    她說:“這個摻雜著無數虛構因素的賣慘故事,你也給秦如夢講過,是嗎?”

    譚和暢的眼神逐漸結冰,他看著明月,嘴角一點笑也扯不出來。

    這一瞬間他的思緒神游天外,譚和暢突然想起來十六歲初次遇到秦如夢那年,一起攻克WMO的時候,那個時候秦如夢會起很早,年輕人總是格外有活力,譚和暢總能聽到她用清脆的嗓音在說英文,好像是臺詞,也好像是詩句,他不知道具體是什么。

    某一天他來得早,秦如夢又在說,這次他聽清楚了內容結尾部分,具體內容是,“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當時她見譚和暢來了,笑著和他打招呼聊天,他也笑,說大早上念博爾赫斯嗎?

    秦如夢一臉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說,中文版翻譯的太好了,她就去找了英文版來看,回頭等忙完這段時間再去找原版。

    話說到這,她清脆一笑,對著譚和暢說,我真喜歡這首詩啊,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那個時候四目相對,她眼里有的,全是譚和暢渴望的。

    后來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譚和暢也開始和她講西北,他說,離家前西北下了好大的雨,寒風暴雨,一片荒涼。

    也是那個時候譚和暢恍然驚覺,他好像成了詩文的主人公,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秦如夢,而現在,他故技重施,將這把戲用到了明月身上。

    回憶在譚和暢眼前閃過,這個空隙,服務員已經把那杯冷水端到了明月面前,明月淡笑著道謝。

    譚和暢在著交談聲中回神,看著她那溫和的笑,問道:“所以,這個故事有沒有說服你?”

    暴雨不停,明月看著他的眼睛,給出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或許吧!

    或許有,也或許沒有,就看譚和暢怎么想。

    譚和暢聽了,也知道自己白費力氣,面對明月,他一無所獲。他還真是沒想到看著這樣美麗嬌弱的人,內心卻是堅定不移。

    長久的回憶耗費心力,他此刻滿心煩躁,是以對著明月也不復溫和。

    天空中炸起來一個驚雷,譚和暢側過臉去,看著窗外電閃雷鳴,輕輕說了六個字:“交易,或死,你選!

    明月笑了。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剛剛秦如夢的心情,而之前的竭力反對,也是因為秦如夢早就摸透了譚和暢這個人。

    許澤嶼的擔憂不無道理,現在明月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沒有辦法保證自己的安全。

    與虎謀皮,隨時都有葬身虎口的危險。

    明月微微低頭,喝了一口冷水,她放下杯子,毫不畏懼的抬頭看向譚和暢道:“努力掩蓋真相,收買不成就威脅我——”

    天邊又起閃電,明月在這狂風暴雨里微微一笑:“這是不是說明,你的內心非常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從她開口的那一秒起,譚和暢的眼睛始終死死放在明月身上,聞言,他諷刺一笑,篤定道:

    “這一天不會來的!

    明月笑了,“是嗎?”

    她眼神堅定,手里握著新上來的玻璃杯,以冷水做酒,明月對著譚和暢微微舉杯,給出來自己的回答:

    “拭目以待。”

    第136章 明月雪時(三十四) (三合一)我愿意……

    北城暴雨如注, 室外的積水已經很深了,從咖啡館到停車位短短幾步,雨水已經沾濕了她的褲腳。

    咖啡廳的店員撐傘送明月走去車前, 狂風作用,那傘險些被翻個個頭, 店員微微抬傘看向遠方,惡劣天氣讓人心驚膽戰(zhàn), 猶豫一下,她還是咬咬牙說:“這雨下的太大了, 要不您在咖啡廳再待一會, 晚些走沒關系的。”

    明月對著她擔憂的目光搖了搖頭,“謝謝,但不用了!

    她對著這位熱心的店員果斷拒絕道。

    說話期間她沒有側過頭去看留在原地的譚和暢,哪怕她知道對方隨時都在等她回去, 但她不會那樣做。

    她不會回頭踏出那一步。

    一步錯,步步錯。

    只要她被收買, 緊接著她就要違背自己的良心,變成一個像譚和暢這樣的人,整日渾渾噩噩活著, 再也分不清楚世間的一切,或許還會為了一己私欲去威脅別人,徹底淪為譚和暢的同伙。

    她不想, 也不屑。

    明月垂下眼睛心想, 況且她也不怕這威脅, 比起來譚和暢剛剛發(fā)出的死亡威脅,明月更相信譚和暢下地獄。

    兩個人步伐緩慢卻又堅定的走在路上,明月隨著她的視線也抬起頭來, 大片陰翳匯聚上空,明月對著漫天烏云,輕聲開口道:“你這輩子,有沒有什么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的事情?”

    你有沒有遇見過無論如何,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你都要去做的事情?

    那店員明顯一愣,她覺得這一秒鐘明月身上散發(fā)出來一種氣質,那感覺說不清楚,好像是淡淡的悲傷,又好像是即將結束一切的喜悅,她明明身形挺直的站在這里,面上也含著禮貌的笑意,可是當店員隨著這句話看向她的時候,卻覺得她身上有太多的情緒。

    她語言表達能力在同齡人里面算是很不錯的,但是看向明月的這一秒,她卻找不出來一個準確的形容詞,只能籠統的概括為四個字——復雜情緒。

    復雜情緒她說不清楚,但和明月同齡的那個小店員知道,這情緒一定不是開心。

    “有的!

    她下意識的回答明月,又在明月那雙溫和清澈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微笑重復道:“有的!

    行走的腳步踩上積水,潔白的鞋子攪亂這一汪小小的湖,四濺的水珠里,明月伸出手解鎖,她說:“那真的很好!

    話落,明月在她的傘下拉開車門坐進車里,店員躲到一旁,車子隨即啟動,雨刷左右搖擺,店員撐著傘,在車前窗的瀑布里,再次看見明月那雙明亮的眼睛。

    車子很快順利的駛出停車位,車前的燈光亮起,店員等了很久,卻沒見明月啟動車子,反倒是車窗降了下來。

    明月隔著雨幕和她對望。

    腳步踩上積水,小店員匆匆的撐傘跑過去,風吹的雨絲刮到了她的棉衣上,小店員看著明月臉上沾上的細雨,附身大聲問道:“是忘記什么東西了嗎?”

    明月搖搖頭,她認真的看著小店員,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后悔嗎?”

    小店員沒聽清,她撐著傘的身影又靠過來一點,傘面護住兩個人,狂風暴雨里,她搭建出來一方小天地來聽明月講話,明月看著她那雙干凈的眼睛,重復道:“你有沒有為那件不肯放棄的事情后悔過?”

    她說:“哪怕一秒鐘!

    小店員沒想到她大費周折是想問一個這么簡單的問題,或許漂亮的人腦回路都這么與眾不同,但她還是耐心的回答了明月:“沒有!

    小店員彎下腰來看向明月的那雙眼睛含笑,寒冬冷雨里,她笑盈盈的回答說:“從來都沒有!

    明月在這個回答里笑了,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像是波紋漣漪一層層蕩開,那笑意最后擴散道眼睛里,明月對著她大聲道:“謝謝。”

    她說:“等下次來的時候,我請你喝咖啡。”

    小店員連忙擺手拒絕,明月卻笑了,她說,“外面風雨大,快回去溫暖明亮的咖啡廳吧!

    話音落下,她緩緩的升上了車窗,踩下離合,逐漸向外開去。

    明月是有過在雨里開車的經歷的,但那只是小雨,天氣可見度也比現在好不知道多少倍,現在暴雨如注,每個人都打著車燈放慢速度,生怕出什么意外。

    暴雨之下北城難免堵車,她打開手機的時候,

    時間已經過去十二點,接近下午了。

    關了靜音的手機現在又出現來電,豆大的雨滴砸在車身上繼而落下模糊車窗,前面的玻璃起霧,加上雨水作亂,自然只看得見一片光暈,世界在眼前逐漸模糊,明月打開來電鈴聲,在那聲音里等車的時候,她莫名的覺得她喝周闊分別了已經有一萬年。

    這一上午恍若隔世,她真的,太想念周闊了。

    鈴聲繼續(xù)響徹在這個密閉空間里,車窗外鳴笛四起,此起彼伏惹人心亂,雨水,車鳴和周闊心急如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明月驟然回想起來剛剛她離開咖啡館的時候。

    譚和暢的陰郁遮掩不住,她放下那水杯,起身要走。

    譚和暢冷聲叫住她:“明月——”

    他抬起頭來,眼睛緊緊注視著她,兩人呈一個非常錯落的占位,譚和暢一字一句道:“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么?”

    明月沒有回答。

    她只是在譚和暢的目光下平靜的拿起自己的手機,然后無視他的話,走了出去。

    沒走兩步,明月聽見他再次攪動冰塊的聲音。

    店員為他呈上來新點的蘋果派,他笑著拿起來叉子,狠狠的對著那派扎下去。

    “真可惜!

    他笑著說。

    精致鐵叉和瓷器底盤摩擦發(fā)出來刺耳聲響,明月的后背緩緩的爬上來一層雞皮疙瘩,上完點心的小店員手拿托盤來到她的身邊,小店員看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側身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她以為明月受這暴雨所困,下意識的開口道:“我送您出去吧?”

    而當明月驚訝的眼神看過來后,她害羞笑笑,解釋道:“我看您沒有拿傘!

    手邊連個傘也沒有,要真是淋了雨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明月沒有拒絕,她側過身去看外面的暴雨心想,這雨是在是太大了,雖說短短一程,但如果沒有人送她的話,那她一定會淋成落湯雞的。

    她并不想在譚和暢面前那么狼狽,尤其還是現在這副情況,她不想落了下風。

    今日風大雨大,兩個人在傘下走的艱難,明月的腦海里一直回蕩著譚和暢那句陰毒的話語,他說,真可惜。

    背上的雞皮疙瘩還沒有完全消退,褲腳上就沾上了冷雨,布料沾水開始變得沉重,連鞋子也進水,冷風一吹,那感覺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攥住了腳踝,使勁往下拽一樣。

    濕噠噠的非常難受,就連她現在,也覺得腳底生寒。

    明月順著回憶看向自己的褲腳,鈴聲已經到了尾聲,就在電話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明月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那三個字,真可惜。

    陰測測的語氣,瘆人的聲音,加上陰魂不散的行為,譚和暢這人就像是一條毒蛇一樣,一言一行死死纏繞在明月的周圍。  ,車子在這里堵塞太久,內部溫度逐漸升高,明月的腦海里開始缺氧,她想,不要再掛周闊的電話了。

    萬一真如譚和暢所說半路上出來什么意外的話,那么她,最起碼有機會對周闊說出來自己的遺言。

    明月閉上眼睛按下了接通。

    電流刺啦聲在她的耳邊響起,明月還沒做好心里準備的時候,就聽見那聲熟悉的呼喚:“明月?”

    向來沉穩(wěn)的聲音里夾雜了很多的情緒,仔細聽一聽,那里面出了后怕擔憂之外,還有一些似有若無的哽咽。

    明月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她聽著周闊熟悉的聲音,眼里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層水霧,明月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情緒發(fā)散出來,她忍住眼淚,佯裝無事淡淡的應:“嗯!

    她知道這么久沒回信息,周闊一定急死了,明月做好了周闊譴責她的準備,她想,自己確實是不讓他省心,也確實是不聽話亂跑,等會他萬一真的為此激動從而情緒失控的話,那自己也不能沒耐心,畢竟是她有錯在先。

    電話那頭的周闊明顯松了一口氣,前方綠燈,泠泠雨聲里,她聽見周闊溫聲詢問道:“你現在在哪?”

    他說:“今天下暴雨,你一個人開車不安全,我去接你好不好?”

    明月愣住了。

    沒有生氣,沒有譴責,沒有情緒失控,在她被困在北城的暴雨,并且遭遇到譚和暢的死亡威脅之后,她的愛人,在接通電話的第一時間不是譴責她為什么失聯,而是對著電話溫聲詢問,說,我去接你好不好?

    大顆眼淚如珠墜落,比起外面的暴雨也惶不多讓,她捂著嘴,在車里靜靜的哭。

    離開之前她問小店員說會不會后悔,小店員說不會。

    現在明月也認同她的答案,不會,并且永遠不會后悔。

    怎么會后悔呢?

    是這么好的周闊啊,她是為了這么好的周闊啊,又怎么會后悔,怎么會害怕,怎么去退縮呢?

    明月想,這個暴雨天讓她再次見到了周闊沉默的愛,為她的信仰再次注入強心針,這雨來的太過及時了。

    明月在這邊默默流淚,久久沒有應聲,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情感里卻忘了回答,周闊見她沉默,以為她心有顧慮,于是他在那邊毫不猶豫的,對著電話輕聲道:

    “去哪里我都送你!

    明月在他這句縱容的話里伸出手來擦掉眼淚,剛要回答,手機卻收到秦影發(fā)來的短信,那是一個簡單卻又清晰明了的手勢,祁好的信息接踵而來,問她什么時候能到。

    成了。

    明月的嘴角揚起來笑容,她想,北城的暴雨很快就要停了。

    明月劃掉短信,她在電話里輕輕開口道:“周闊!

    她說:“我現在在去律所的路上,如果你想接我回去的話,就在律所等我吧。”

    周闊一直緊繃的面上終于有了笑意,他說:“明月,我已經在去找你的路上了——”

    盛津定位到明月的第一瞬間,周闊伸手摸了輛車鑰匙就急急忙忙的沖了出來,半道上許澤嶼打電話給他同步信息,周闊的碼數加到了最快,與此同時,他一直在給明月打電話。

    盛津在高樓里實時操控信息,北城路線錯綜復雜,為了防止意外,除了盛婉,周闊幾乎把人都叫了出來。

    幾輛車子疾馳在北城的寬闊車道上,在沒有得到平安的信息前爭分奪秒,生怕這個暴雨天出現什么無可挽回的意外。

    周闊笑笑,心里終于安穩(wěn)一些,他對著明月說:“還好——”

    話音未落,那邊傳來一陣刺耳的車鳴,巨大的碰撞聲襲擊周闊的耳膜,剎車聲混合著尖叫一起,周闊的瞳孔瞬間放大,周闊的聲音下意識的喊道:“明月?明月?”

    明月的回應很快回來,她說:“我在,周闊,我在!

    明月聽著

    那聲音里的驚恐,又看著前方的慘狀,深呼吸一口,對著周闊安慰道:“別害怕周闊,我沒事,是前面撞了車——”

    話音未落,有人上前來敲了敲窗戶,明月把手機稍稍撤下,她降下車窗向外看去,穿著橙黃馬褂的交警伸手摸了一把雨水,對著她道:“您好,前方出事了,道路也出了點問題,大面積的積水造成些許沉降,不能過車——”

    前方的車打著燈轉了彎,向別處駛去,那交警指了指那車,對著她建議道:“要不是必經之路的話,您繞道吧,這里不能過了!

    明月伸出頭開一看,撞車情況確實嚴重,她點點頭應:“好,謝謝您——”

    “哎不客氣,應該的!

    話音落下,那人又淌著水去敲后面的車,他短暫的和司機說了什么,很快司機開始鳴笛,明月在后視鏡看著交警繼續(xù)向后沒有要停的意思,她的戒備心微微放下,后車鳴笛不斷,明月看了看前路,咬牙在地圖導航上切了別的路線。

    雨天擁堵事故多發(fā),明月選了一條微微有點繞路的線,但好在車道寬敞,往來車輛也不多。

    確定好導航之后明月打了轉向燈,她在鳴笛聲里撿起來手機,對著周闊道:“喂?阿闊?”

    明月在紅綠燈的指揮下打了油門,駛向新路線,雨刷來回擺動,她看著前路,對著周闊輕聲道:“剛剛前面出了車禍,交警同志說路段上些許沉降,不能過車。”

    她開著那輛奧迪轉向右方,她一動,后面的車輛反而不著急了,那交警的余光瞥見車子離開后,微微抬起身,直直的看過去。

    那理想車主正聽的起勁兒,剛剛打算切換導航,就聽見一聲愉悅的笑,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頭來一臉納悶的看向交警,眼里閃著不解,交警一抹臉上的雨水,對著他笑了兩聲。

    察覺到他的視線,交警低眼過來,不同于剛剛的靦腆,現在他給人一種陰翳的感覺,理想車主心里一緊,那交警道:“不好意思兄弟,局里的人搞錯了,前方只是車禍,路沒什么問題!

    理想車主懵了,他問:“那我這是換還是不換?”

    “都隨你。”那交警直起身來大步向前,邊走邊脫他的衣服,三兩下團在一起,打開前車車門扔了進去,緊接著人上了副駕,車門一關,前車揚長而去。

    “臥槽,冒充交警?”

    明月和周闊說完后,往后視鏡淡淡的看了一眼,剛剛后面的車輛居然也跟著她轉了,還能順路嗎?

    她想,偌大個北城,還真是有緣分。

    她說:“哎你別說,我后面的那輛車也一轉彎了,看來我們兩個,又暫時順路了!

    周闊輕輕笑了一聲,秦如夢的電話恰好打來,明月看了一眼,對周闊道:“有人給我打電話了,我先掛了,一會打給你!

    “好。”

    掛斷電話后,周闊狠狠的松了口氣,前方紅燈,他的邁巴赫在剎車的作用下逐漸慢了下來,周闊降下車窗,反手給盛津撥了一個電話:“嘟——嘟——”

    那頭很快接起:“喂阿闊?你找到明月了嗎?”

    周闊揉揉眉心,沉聲道:“還沒,電話通了。”

    盛津在他的聲音里感受到了劫后余生,他也跟著松了口氣說:“好,上頻道吧,和大家同步一下信息!

    “好!

    周闊果斷的按掉了電話,拿起來旁邊的軍用對講機——這是趙遙和沈鶴歸之前在他們家老爺子手里弄來的,這幾個人人手一個,平日里有什么急事不方便用手機說了,都會在頻道里喊人。

    話音剛落,頻道里就響起來沈鶴歸的聲音:“喂喂——阿闊?”

    趙遙那邊的車聲嘈雜,他單手開車,巡視周邊的環(huán)境:“找著了?”

    前方車禍,紅綠燈在這里暫時失去了作用,數輛車子鳴笛,有人撐傘站在雨里,看著前方一臉疑惑。

    “到底有沒有沉降啊,這也不敢走?”

    旁邊的車紛紛掉頭,趙遙逐漸踩了剎車,皺起來眉頭。

    周闊對于遠方的人聲聽不真切,他眉心緊了緊,對著趙遙道:“嗯,剛剛電話通了!

    趙遙點了點頭,他順手打了轉向燈,打算原路返回,這里堵車可不是一時半會,他才不打算在這里耗下去。

    周闊還在繼續(xù)說:“現在在往律所去,說是前方出了車禍,交警說前方路段沉降,她換了條路——旁人正給她打電話呢!

    趙遙剛剛打了方向盤的手停住了,他的視線驟然看向前方:“什么?”

    趙遙盯著前面相撞的車問:“車禍?”

    剛剛雨里那聲沉降雖然周闊聽不真切,可趙遙卻真真兒的捕捉到了,他隨著周闊的話反問:“沉降?”

    趙遙一腳踩了剎車,直覺告訴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他問周闊,你確定么?

    與此同時,周闊的心驟然一跳,電光火石之間,他終于察覺出來什么地方不對——太巧合了。

    趙遙抓起來副駕的傘匆匆向外沖,他三兩步走到那個打傘的男人身邊,沉聲問道:“您好大哥,您剛剛說的沉降是?”

    交警!

    周闊的心急劇的顫抖兩下,事故發(fā)生的時候,交警不第一時間處理車禍,怎么想著去疏通車流,還要求路人更換路線?

    北城的路面向來無事,怎么偏偏今天出了大問題?

    還有那順路的車——

    “嗐,爺們兒您不知道,剛剛有個交警跟我說路面沉降,讓我換路線,話沒說完呢,人一脫衣服走了——嘿您猜怎么著?

    假冒的!”

    理想車主正苦悶呢,趙遙就從天而降,他真是好大的苦水,對著趙遙開始喋喋不休:“那咱們也不知道前方路況,也不敢走啊—— ”

    完了!

    “盛津——”周闊和趙遙同時對著頻道高聲呼喚盛津的名字。

    周闊道:“立刻查明月的定位——”

    盛津不明所以,但聽這幾人的語氣都知道,情況一定不容樂觀,好在剛剛他沒有立刻退出,只是自己歪倒在旁邊偷懶,兩聲爆喝下,他立刻正了臉色,手指在鍵盤上飛速移動。

    窗外炸起一個驚雷,那雨聲越來越大。

    盛津帶上了所有人的定位,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喂,我查到了——”

    周闊和沈鶴歸同時掉頭,趙遙扔下傘上車一腳油門急速右轉,三輛車子瞬間起來轟鳴,盛津拿著對講機道:

    “明月現在在321路前往北城市區(qū)方向移動,阿遙離她最近五公里,阿闊距離明月五直線距離公里,鶴歸最遠,十公里,算法得出,阿闊在前方右拐匯入交叉路線并沿高架直行三公里后左轉,左轉后直一兩公里可直接在道路右側匯入321路——”

    周闊第一時間給明月打電話,可那邊卻遲遲無人接聽,正當他心急如焚的時候,秦如夢的電話打到了周闊的手機上來——

    這一秒鐘,周闊隱隱約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喂?”

    秦如夢驚恐的哭喊聲在霎那傳入周闊的耳膜:“周闊,你快去找明月——有人開車在追蹤她——”

    遠方的陰云墜落的更加厲害,上天在周闊耳邊再次劈了一個雷。

    明月接起來秦如夢電話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容的,她在這條路上順利的上了高架橋,順著導航的指揮左拐,“怎么了?”

    她在雨里溫聲問秦如夢。

    秦如夢笑笑,聲音輕輕道:“明月,窗外暴雨,我和哥哥都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哥哥開車去追你了,你現在在哪里呢?”

    明月聞言失笑:“怎么今天一個兩個的,都在擔心我的安全問題?”

    她說:“放心啦,我正在往祁律的律所走,之前的路有些小問題,現在已經上來高架橋了——”

    暴雨砸在車窗上,明月跟著高架小心翼翼的轉彎:“讓你哥回去吧,就這一小段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這條路較為偏僻,可能是剛修好沒有多久的緣故,前方幾乎沒有車輛,明月說完,跟著這話看向了后視鏡,她后面遠遠的跟著一輛車,看那個熟悉顏色,還是剛剛跟在她身后的那一輛。

    明月驟然皺起眉

    頭,她的心臟在這一刻撲通撲通猛跳兩下,一股巨大的不安圍繞著她,正當她以為自己多想的時候,后車那一閃而過的熒光黃晃了明月的眼睛一下。

    秦如夢不肯:“雨太大了,我怕你心急——”

    明月完全沒有聽進去秦如夢在說什么,駛入主路前,她順著后視鏡利用角度差向后看去,雨幕模糊玻璃,可面容還依稀可見,駕駛座的人她不認識,可副駕的人,她卻非常熟悉——

    那是剛剛對她說前方路面沉降,讓她換道路的交警!

    上當了。

    明月垂下眼睛,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

    什么順路,什么緣分。

    都是假的。

    他們想要自己的命才是真的。

    光天化日之下,無法無天,他們究竟怎么敢?

    一股巨大的憤怒在明月心間爆發(fā),這股氣讓明月霎那間抬起頭來,她看著前方寬闊平坦的路面心想,她倒是要看看是譚和暢找人弄死她,還是她先讓譚和暢這一行人進地獄。

    “如夢——”

    明月看了看后視鏡,伸手把速度掛高兩檔,她一一踩油門,車子瞬間疾馳:“我被跟蹤了——報警,321路市區(qū)方向,有人買兇殺人——”

    秦如夢的呼吸驟然停住,她下意識大聲道:“車牌,車牌是什么?!”

    “北A11……07S”

    明月繼續(xù)道:“我知道你父母在政府工作,我要求你實名向**舉報譚和暢的父親貪污受賄——”

    后車兩人見那輛奧迪在瓢潑大雨中不要命一般徑直加速:“操——她發(fā)現了——”

    “明月——”秦如夢驟然撲到家里的座機旁,拿起電話來毫不猶豫的按下去110報警,明月聽她準確的報出來地點之后第一時間要求特警介入,她非常聰明,把那群人宣布成為恐怖分子,以此來提高警方重視。

    明月在這邊居然有種非常欣慰的感覺,限速60公里每小時,可她卻一腳踩上了油門,開到了八十邁,風聲被她拋擲腦后,她對著秦如夢道:“今天譚和暢找我買證據,我全程錄音了,我的手機自動同步,賬號在我舅舅那里——如果今天我出了任何意外,你去找他幫你完成后面的事情。”

    “告訴他,這是我的遺愿。”

    “明月!”

    秦如夢哭著打斷她:“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明月聽見這話笑了,她說:“我很開心自己能認識你,秦如夢。”

    那輛車子加速,想要撞向明月的車尾,明月向左猛打方向盤,汽車輪胎和地面產生高速摩擦,她在巨大的慣性中穩(wěn)住身子繼續(xù)踩進油門,“往后的日子,要大膽一些——”

    “我會,我會——我都聽你的!——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你不要亂說——”

    秦如夢在這一刻握著電話跪在地上,虔誠的回應道:“我都會做到的明月,你再堅持一下,我,我給警察打電話,他們馬上去了——”

    前方無意開來一輛車,明月一時沒察覺,就這樣直直的向前開去,對面司機猛打方向盤,兩輛車子相距太近,再近五厘米就要撞在一起,電話順著慣性砸到她身上誤觸掛斷,秦如夢的聲音驟然消失——

    明月此刻腎上腺素飆升,她手腕上的電子表一亮再亮,那上面顯示的心率已經到達每分鐘142次,她在這劇烈的心跳里移動方向盤緊急變道——

    真是瘋了,她此刻完全沒想暴雨天剎不住車是什么后果。

    是真的被逼到極限了,明月別無他法,從接到秦如夢的電話到現在,短短幾分鐘,她開出好幾公里,超了數輛車。

    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死時分什么時候結束,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說遺言,在這危急關頭,明月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她不甘心自己就這么死在這里。

    憑什么?

    憑什么譚和暢操縱權勢自己卻要下地獄

    明月不服。

    那雙眼睛里含了一簇野火,她伸手打開了霧燈,又開了擋風玻璃除霧,而后不顧暴雨,強行掛了最高檔。

    一道閃電劈下來照亮她堅毅的面龐,明月咬著牙,死死盯著前方——她要在危險中求得一線生機——她要活著見到周闊。

    “他媽的——”

    后座司機見明月這不要命的開法也一陣惱火:“這娘們完全不要命,照這樣下去,沒等咱倆,她自己就撞死在路上了——”

    副駕的假交警冷哼:“那可不行。”

    他看著前方模糊不清的車道:“她要是自己死了,咱們兩個一分錢也拿不到——二公子說了,他要這個小丫頭片子,變成植物人——”

    又是一道閃電撞在了周闊的眼里,明月的電話如何都打不通,盛津在頻道里實時分享定位。

    他們幾個距離明月越來越近,尤其是趙遙和周闊,如果盛津的算法準確的話,不需五分鐘就能順利見到明月的車。

    這五分鐘,在周闊的心里,像是過了一輩子那么久。

    他突然就不給明月打電話了,耳邊暴雨嘩啦啦的下,他想起來小時候慎思陪他在家里看畫,那個時候看畫彈琴周闊都不喜歡,但他想讓慎思陪他,于是也耐下心來看慎思一言一行。

    “嘟——嘟——嘟”

    周闊給慎思打了一個電話,大雨依舊下不停,周闊的電話,也沒有人接,他過了很漫長的十幾秒后果斷掛掉,轉到語音郵箱:

    “媽,我是阿闊——”

    他在暴雨里看著模糊不清的前路逐漸開口道:“剛剛打您電話您沒接,那兒子只好用這樣的方式來和您說了——”

    他沉聲道:“我現在在321開往市區(qū)方向的高架橋上,明月遭人追殺,我在去找她的路上,或許再過一會兒,我就會命喪黃泉!

    “三年前譚和暢對秦如夢下手,那件事情您和爸爸都知道,如今明月為了我們兩個翻案卻遭此劫難,無論是身為她的愛人還是案件當事人,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頻道里的人聽到這里,紛紛暗中加速,幾輛車不要命似的向前開,“阿闊——”

    三個人紛紛叫他,周闊看著對講機淡淡一笑,他繼續(xù)道:“媽媽,我從來都沒有為了我的選擇后悔過,無論是三年前,還是現在。三年前的事情我沒有完成,我選擇了隱瞞,所以這件事情再次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我身邊,讓我們再次付出代價!

    他說;:“這一次,我不能逃避了。”

    “媽媽,我會拼盡全力回來和你們團圓,但如果我真的回不來,請您代替我照顧好明月,要用心去愛她,不能讓任何人欺負她,更不能讓她掉眼淚。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我愿意為你們付出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周闊悄無聲息的紅了眼眶,他想對慎思說的最后一句話沒有說,但他明白,慎思一定會知道的。

    媽媽,譚和暢一而再再而三的踐踏我的底線,我要讓譚和暢下地獄。

    遠方遙遙響起警鈴,周闊就在這雨里從右側駛入321路,盛津在對講機里高呼:“阿闊,右拐后直走,三分鐘后,明月會和你對立相會——”

    “阿遙繼續(xù)向前,很近了——”

    “鶴歸左拐追上阿遙,保持這個速度——我來聯系明月——”

    “不!

    周闊拿起對講機輕聲道:“我來!

    在放下對講機之前,他把那對講機貼近胸口輕輕道:“如果我出什么事的話,不要去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的選擇——”

    “你閉嘴!壁w遙怒斥他:“三個人截不住一輛車嗎?少他媽在這里廢話——”

    沈鶴歸氣急:“但凡你出什么事,老子第一個把你媳婦介紹給別人,你不信你就試試,看看我是不是說到做到?!”

    “你他媽今天沒話了。俊笔⒔蚺淖,對著他想要好好訓斥一通,可還沒來得及張嘴,周闊緊接著道:

    “我也很愛你們!

    話音落下,明月的電話打來,她聲音含淚,聽著卻像是笑著的:“周闊——”

    周闊笑了,他透過窗外,隱隱看見了明月的車,她開的很快,可后面的人還是馬上要追上她,那車甚至已經要別停她,制造一場人為車禍了。

    “譚和暢買兇殺人,我好像要死了!

    她笑笑,面上流下淚來:“我很害怕——萬一下輩子遇不見你,那怎么辦。俊

    周闊的腳下緊緊踩下油門,邁巴赫在一瞬間轟鳴加速,明月在這一秒抬起頭來對著前方道:“如果有來生,我還要成為明月和你相愛——”

    她說:“替秦如夢翻案,這是我最后的遺言!

    周闊也笑:“不要害怕明月,我向你保證,你會平安無事的!

    電話那頭傳來明月微弱的笑聲,她似乎并不相信,卻還是非常配合的說了一句,好。

    周闊溫柔的叫她的名字:“明月——”

    他說:“來生會相愛,今生也會相守!

    前方的車逐漸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而來,明月覺得自己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刻,她突然降下車窗。

    如果要死,那她不要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讓她死在這場暴雨里,給她的人生增加一些悲壯的結局。

    而后她降下車窗,看見了周闊含笑的眼睛。

    明月聽見周闊看著自己,一字一句的囑托道:“明月,明天要開心。不要等待!

    他紅著眼眶流下淚來,看著她笑。

    要勇敢的離開,不要無謂的等待。用這些時間,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變成更好的明月。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慢動作,明月眼睛里的笑意凝注,一點一滴的變成驚恐——

    不要——

    她眼睜睜的看著周闊開著那輛邁巴赫撞向她身后的車——不要——

    周闊——

    “嘭——”

    明月發(fā)出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猛地向左打方向盤靠邊急剎車,趙遙和沈鶴歸剛剛趕到,就見到這震撼人心的一幕,邁巴赫打了方向盤,等那奧迪完全過去之后加速沖向了桑塔納,他只想截停車輛,無意傷人,因此車頭撞進了后座,撞得車子轉了幾個彎。、

    “——阿闊”

    而那邁巴赫也因為巨大的沖擊力掉了一個彎,視線剛剛好可以看得見前方的奧迪,周闊滿頭是血的掙開眼睛,天地暴雨,他看著前方的人影推開車門不顧一些的向他跑來。

    “不要……急,慢……一點……明……月”

    警察眼見到了跟前,假交警和司機緩過勁來,一踩油門,就要發(fā)動著報廢的車輛逃之夭夭,明月眼睜睜的見他們大搖大擺的離開,但此刻她什么都顧不得,跌跌撞撞的跑向周闊。

    她的眼淚和雨水一起滴下,這一瞬間明月絕望的想,誰能幫幫她和周闊,誰能來救救他們。

    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膝蓋和手掌全部磨破,下一秒奔馳大G和rs7在她身邊叫囂而過,大G一腳開出去二里后猛地向左打方向盤死死的踩下剎車,rs7在那車撞向大G前側邊加速,再次向那車撞過去。

    趙遙和沈鶴歸紅著眼睛咬牙死踩著車門把那輛車逼停。

    他們八拜之交,所以趙遙和沈鶴歸不顧一切也要逼停那肇事逃逸的人。

    周闊意識殘存,聽著不遠處傳來車輛撞擊的聲音淡淡的笑了,他眼角有淚,卻又很快消失。

    明月強撐著一口氣爬起來,在暴雨里跌跌撞撞的朝他奔來,周闊看著她淋雨的樣子,心都要碎了,他對著明月遙遙伸手,想要替他遮擋風雨,可意識卻逐漸模糊,旁邊一直在響的電話因著長時間無人接聽,自動轉成了對面的流言,他聽見許澤嶼親切的問候:“你小子怎么學那丫頭一樣不接電話啊,算了下暴雨,你注意安全,不要讓舅舅也擔心你啊周闊。”

    周闊聽著這關心的話,淡淡的笑了,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卻恍然想起來之前初遇明月的時候,許澤嶼那兇悍的眼神,著實不怪他,都怪他周闊有那么一個壞名聲,如果自己是明月的家長,拿自己一定會做出和許澤嶼相同的選擇。

    久遠記憶浮上心頭,周闊都有點懷念,但他突然想起來了被許澤嶼接納之前。

    那個時候許澤嶼還是一臉冷漠,他問周闊,憑什么來給明月一個好的生活呢?

    憑他的花言巧語么?還是三兩句沒有用的安慰?又或者是持續(xù)不了多久的愛情?

    數十輛警車圍繞事故現場展開救援,周闊被醫(yī)生抬上救護車搶救,趙遙和沈鶴歸拉開崩潰痛哭的明月,周闊躺在車里,在合上的門中,最后望向他們——

    那個時候,那時候他怎么回答的來著?

    十九歲的少年滿臉鄭重,他認真的看著面前的人,對著那詰難無比誠摯的回答道:“用我的品格!

    他說,“我的一切。”

    秋天落葉緩緩落下,他就站在深藍高遠的天空下,看著剛剛升起來的那輪明月一字一句道:“我愿意用生命換她喜樂平安。”

    救護車的門徹底合上,周闊看著明月痛哭的樣子,艱難的抬起手。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供她綻放!

    第137章 明月雪時(三十五) 【三合一】原來很……

    盛婉接到盛津的電話時剛剛和秦影分別, 她坐在車里拉好安全帶,暴雨如注,她伸手按下除霧燈, 準備啟動車子的時候,天邊一道落下一道驚雷, 盛婉猝不及防,突如其來的雷聲嚇得她一個哆嗦, 還沒等她緩過勁來,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屏幕在這方小小的空間里亮了起來, 盛婉的心開始突突的跳。

    第六感告訴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不然的話,她現在不會有這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盛婉緩慢的轉過頭去看向她放在副駕的手機,鈴聲催命一般響個不停,盛婉在這一秒鐘心跳失衡, 她驟然呼出一口氣,拿起手機來, “喂?怎么了哥?”

    下一秒,天邊的閃電照亮了雨幕后放大的瞳孔,盛婉臉上淡定的表情僵住, 她握著電話的手寸寸收緊,呼吸停住,仔細看, 那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得知噩耗的不僅只有她一人, 偌大的北城, 數只手同時脫力,手機掉在地上無暇顧及,腦海還未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發(fā)動機就已經起來轟鳴,車輪濺起三尺積水沖了出去。

    與此同時,救護車和大G一前一后抵達醫(yī)院,趙遙車來不及停,一腳急剎直直的停在急救中心門口,明月和沈鶴歸不等車停穩(wěn)拉開車門直直往外沖。

    救護車停穩(wěn)后打開車門,醫(yī)院早早準備好了急救,醫(yī)生把周闊從救護車上轉移下來,大片的血色在他腦袋里,身上不斷的流出。

    急診科護士見周闊傷勢如此嚴重,對著小跑過來的醫(yī)生大喊:“宋醫(yī)生—宋醫(yī)生—”

    宋知放快步沖過來扒開周闊的眼皮,見狀心下一緊,又看腦袋和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心道完了,他著急的對著后面堵塞的人群大叫:“讓開——都讓開——”

    宋知放探了探周闊的呼吸,緊接著他翻身上了急診平車,二話不說開始給周闊做心肺復蘇。

    數個醫(yī)護人員推著轉運車迅速奔往急救室,明月的手搭在平車上,她和沈鶴歸一起拼勁全力推著周闊往急救室的方向走,周闊蒼白的躺在床上,隨著宋知放按下去的手掌微微彈起,又在失去力的時候重重落下。

    前邊舉著水的小護士跑的一個踉蹌,趙遙三兩步上前接過她手里的藥瓶高舉,“讓開——”他失態(tài)的沖著前面高喊道。

    短短的路程,明月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她的眼淚隨著奔跑不斷落下,看著周闊生死未卜,她崩潰到整個人近乎缺氧,幾人奮力朝著搶救室沖去,轉運車很快被推進搶救室,護士搶救室的門關上之前,明月對著醫(yī)生哭著大喊道:“他是O型血——抗——”

    劇烈呼吸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明月額頭青筋暴起,對著即將合上的大門拼勁全力道:“抗生素——”

    沈鶴歸和趙遙聽見這話也猛然意識到什么,兩個人不約而同道:

    “病人抗生素過敏——”

    “他對抗生素過敏——”

    急危重搶救室的大門嘭一聲合上,紅色的燈霎那亮起,把明月,趙遙還有沈鶴歸攔在門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對于他們來說,從大門匆忙合上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是提心吊膽,趨近折磨。

    幾人的手機不斷的接受來電,可當下這種情況,誰也沒有心情接,窗外的暴雨還在繼續(xù),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不前。

    明月從周闊開始搶救那一刻就死死的盯著搶救室的門,那全神貫注的樣子,生怕錯過任何消息。

    說不清楚是三分鐘還是五分鐘后,醫(yī)院突然傳來廣播,趙遙的心狠狠一跳,稍微離得近的沈鶴歸循著聲音抬頭,努力的辨別那廣播內容:

    “多發(fā)傷會診,請腦外科,胸外科,骨外科,醫(yī)務部,骨科至急診搶救室會診——”

    廣播播完的第一遍,各科室迅速涌入。

    原本在科室正在問診的醫(yī)生瞬間沉了臉色,他下意識的站起來向外沖去,后邊的病人不明所以,對著他伸手:“醫(yī)生?醫(yī)生——”

    趙遙聽到某個詞的時候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望向廣播,又猛地看向搶救室內,那聲音還在他耳邊不停重復:

    “多發(fā)傷會診,請腦外科,胸外科,骨外科,醫(yī)務部,骨科至急診搶救室會診——”

    再往上一個樓層,一個醫(yī)生奔出來的時候速度太快,地板太滑,今日暴雨,地面潮濕,他一下沒剎住車,直直的摔在地上發(fā)出嘭的一聲巨響,沒等護士反應過來,又匆匆起身,一瘸一拐的向下奔去。

    “多發(fā)傷會診,請腦外科,胸外科,骨外科,醫(yī)務部  ,骨科至急診搶救室會診——”

    趙遙終于確定那廣播的內容,來不及平穩(wěn)情緒,趙遙緊接著起身出去打電話——

    明月一開始心存僥幸,她想數個科室聯合會診,那一定是到了非常危急的情況了,周闊車禍,應該不會這么嚴重的。

    直到數位醫(yī)生陸陸續(xù)續(xù)的朝著他們面前的急救室奔來,明月終于忍不住癱坐在地上。

    眼淚混著雨水暈開她手上已經干涸了的屬于周闊的血跡,朵朵血花綻放,明月終于發(fā)覺事情已經到了最壞的一步——周闊現在,命懸一線。

    他隨時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這個認知讓明月感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世界在她面前突然靜音,一切開始變得虛幻,甚至連搶救室三個字都在不斷變虛幻,明月的呼吸逐漸停住,她在一片眩暈中看向那片潔白,卻突然聽見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叫她:“明月——”

    下一秒,含笑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周闊在遠方朝她走來,輕輕問道:“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明月的聲音哽住。

    下一秒,她聽見自己說:“看這棟樓。”

    她說:“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這個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來了!

    這個對話太過熟悉,熟悉到明月一瞬間就反應過來,是在她之前出院的時候,她站在陽光下,逆光看向這座大樓的時候。

    腦海的回憶不停播放,明月聽見周闊淡淡的笑了,他說:“你日后都會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的!

    當時明月靠在她的懷里沒有發(fā)覺,現在急救室面前回想,明月才意識到他這聲音里含著非常非常多的篤定。

    就好像是有很多的決心,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會讓明月平安無事。

    他愿意去替明月歷災渡劫,他愿意讓這些災難應驗到自己的身上,他愿意為了明月面對人禍,他肯付出一切代價只為明月平安。

    明月在霎那間淚如雨下。

    那聲音還在繼續(xù)問:“真的嗎?”

    周闊沒有任何不耐煩,他非常鄭重的的回答她,說,“真的。”

    明月的手緊緊撐在地上,額頭青筋暴起。

    她流著眼淚,一字一句回答著過去的自己,“真的!

    她小聲說:“是真的。”

    她真的如周闊所言,平安健康,心想事成,周闊也真的如他所想,替明月擋了所有的災禍,哪怕如今重回這個生死場,也是因為周闊命懸一線。

    她被人追殺,他卻命懸一線。多么荒唐。

    明月終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來,在這一秒鐘她怨恨命運的不公,為什么是她明月的鬼門關,可這生死劫卻應驗在周闊的身上?

    他說要替自己渡劫,那就真的讓他去嗎?

    可她此刻更恨自己愚蠢,為什么當時明明有那么一刻起來了疑心,卻在旁人的催促下,在那無端的道德束縛感里切換了路線,為什么那么蠢的輕信他人,為什么不能在開快一點——

    比起這些,她更恨的是,為什么沒有早點和后面追蹤的車輛魚死網破。

    為什么她沒有拋下這爛命一條的決心?

    血液自明月蒼白的唇角緩緩溢出,窗外的陰沉天氣愈發(fā)嚴重,白熾燈下,明月的眼球通紅,她像是剛剛從地府爬上來的失心厲鬼,身上的血跡像是歷盡十方煉獄。

    沈鶴歸焦急的踱步,他剛掛下盛津打來的電話,轉過身來就看見明月慘烈的樣子——

    明月跪坐在地下,靠著手掌強撐著身體,她的褲腿全濕了,膝蓋上和手上布滿了擦傷,周闊的血跡散落的布在她身上,臉色蒼白的像是下一秒能昏過去,嘴角又滲出一股血流——

    沈鶴歸的心又停了,“明月——”他一下從剛剛的噩耗里掙出,接著躍進去另一個噩耗,沈鶴歸三兩步沖過去半跪在她面前:“你怎么了?別嚇我明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周闊已經在搶救室里生死未卜了,她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盛婉和盛津先后在這個昏暗混亂的午后開車沖進醫(yī)院,兩個人嘭的一聲甩下車門,不顧路面積水,直直的朝搶救室跑去,暴雨淋濕了這二人的衣服,按照平時這兩個人無論是去做什么,一定是第一時間掉頭去換一身行頭,可這一秒,他們的至交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和死神賽跑,周闊需要他們,天塌下來都沒有這件事情重要。

    去往搶救室的路途短暫,可奔向那的過程卻格外漫長,盛婉就在滿心煎熬里見到前方一個身影跑的踉蹌,隱隱有要摔倒的趨勢,可奇怪的是,就算這樣,那個奔跑的身影看著也并沒有任何要減速的意味。

    盛婉咬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扯,秦如夢在即將重重摔下去的前一刻被盛婉牢牢抱住,兩個人身形劇烈的搖晃兩下,盛津自后趕來扶住盛婉的背,他看清楚秦如夢的臉后眉心一跳,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么來了?”

    秦如夢和他四目相對,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她在盛婉松開她的第一時間再次抬腳向急救室跑去,盛婉跟著她追問:“為什么亂跑?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很危險?”

    秦如夢邊跑邊擦眼淚,她看著前方的光亮,一字一句道:“明月命懸一線,不親眼來醫(yī)院看看,我不放心!

    緊緊跟在她后面的盛津急了:“誰和你說明月命懸一線?她平安無事,現在正好好的,你快回你家去——”

    秦如夢愣了,她在那一秒鐘微微側頭看向盛婉的眼睛,企圖在她眼里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可盛婉這一次卻沉默了,她看著盛津喊道:

    “哥!”

    搶救室?guī)讉大字出現在道路盡頭,盛婉逐漸停下來奔跑的腳步,看著前方喘息道:“讓她去看看吧!

    讓秦如夢看看吧。

    看看他們這一行人為之付出的這些慘烈代價,看看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看看人心究竟會有多難測,而追求正義的路上,又有多少犧牲。

    讓她看清楚老天究竟有多么的不開眼,而他們一行人,又如何與這命運抗爭到底。

    盛婉哽咽的聲音明顯,盛津也隨著這哽咽憋不住眼淚,秦如夢的步伐也慢了下來,每離搶救室進一寸,她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秦如夢的心臟劇烈跳動,在看清楚明月現下情形的那一秒鐘,她腳下一軟,險些跪下。

    盛婉時刻關注秦如夢的反應,見狀當即伸手去扶,她隨著秦如夢放大的瞳孔朝前看去,沈鶴歸急促的呼喚也終于隨著距離縮短而傳進她們的腦海里:

    “明月——明月—你怎么了?醫(yī)生——”

    看清楚面前的情形后,盛婉扶著秦如夢的手一個脫力,二人一個踉蹌,險些跪在地上。

    趙遙在一旁不停的打電話,盛津停在他的面前望向他那雙通紅的眼睛,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原本盯著搶救室的門的那雙眼睛轉了過來,看見盛津后,趙遙竭力維持平穩(wěn)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哽咽,“多發(fā)傷會診,阿闊性命危重——”

    他攥著電話爭分奪秒,盛津聽見他死死哀求:“爺爺,阿闊的性命不是兒戲,他需要立刻轉移到軍區(qū)醫(yī)院——”

    盛津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斷了。

    事情還是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命運即將走向至暗時刻。

    他眼前一黑,卻猛然轉過身去看向搶救室,秦如夢和盛婉相互攙扶一步一步走到了在明月的面前,明月喉頭一動,咽下去口水,紅著眼睛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人。

    秦如夢人未到聲音先行,她看著明月唇角溢出的血跡,當即驚叫:“明月——?”

    她撲上前去,毫不猶豫的學著沈鶴歸的樣子半跪下,秦如夢看著她的眼睛忍不住哭道:“幸好你沒事——”

    話音未落,秦如夢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彼時她恍然驚覺剛剛盛津真的沒有在騙她,明月平安的逃過了那場追殺,現在正安穩(wěn)的在她面前,可讓人不敢細想的事情也正在這里,她平安無事,而他們卻一起齊聚在搶救室前,明月淚如雨下,趙遙在角落紅著眼睛打電話,而沈鶴歸焦急的跪坐在明月面前,不停的喊著她的名字企圖讓她回神,眾人皆是狼狽不堪。

    問題來了,躺在搶救室里的人,是誰?

    剛剛放下一半的心再度被高高吊起,然后狠狠墜下,劈里啪啦碎成無數半。

    秦如夢僵住了,她緩緩的轉過頭去,透過身后盛婉投下來的陰影,看向那扇緊閉的生死門。

    明月就在沈鶴歸的急聲呼喚和秦如夢戛然而止的話里拼勁全力抬起頭來看向盛婉那雙帶有慈悲的眼睛。

    趙遙和盛津一前一后回來:“明月——”

    “明月!”

    幾個人在這一霎那似乎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的要伸手前來扶她,明月費勁的抬起一個手來:“別——”

    她狠狠的喘了兩口氣,然后緩緩的靠到了墻上,白熾燈清晰的照亮她眼里的絕望,急雨驚雷里,明月抬起頭來問:“周闊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率先看向沈鶴歸,可沈鶴歸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看向盛津,可盛津的眼睛垂下去看著半跪的秦如夢咬緊牙關。

    明月不解,又看向趙遙,如她所想趙遙沒有逃避她的視線,可是他也沒有回答,趙遙只給了明月一個復雜的眼神,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寫滿了他對周闊的承諾。

    明月蒼白的笑了,她微微側過眼睛看向盛婉。

    對方的眼神仍舊悲憫,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盛婉看向其它幾人,見他們閉口不言后笑了一聲,然后對著明月點點頭,無聲的給出來了她答案。

    是。

    明月的

    掌心死死的掐住手心,她忍住反上來的那口血,強撐著追問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是從什么時候露餡的?

    在這個醫(yī)院的住院部,她和許澤嶼單獨聊天尋求幫助的時候?

    還是爭著要出院去律所?在那個他來律所接自己回醫(yī)院的那個深夜?

    亦或者是Z大流言傳播,他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那個時候?

    再不濟,是她平日打電話處理文件不小心露出來蛛絲馬跡令他有所察覺?

    明月的腦海里放電影一般回映,這一秒她腦海產出來巨大的風暴,頭痛欲裂,可她卻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周闊發(fā)現了這件事情,他的難言之隱不再是她的秘密的?

    明月的額頭剎那間布滿冷汗,她想不出來。

    幾人看著明月如此痛苦的模樣于心不忍,趙遙嘆了口氣,輕輕伸手拍了拍盛津的肩膀,盛津隨著這個動作轉過頭去看他,眼里寫滿了無數的猶疑。

    趙遙點點頭說:“事到如今,她有權知道全部的事情!

    盛津會意,他轉過頭來看向明月,一字一句道:“是在云山大劇院,他不顧暴徒持槍,沖進去看見你的第一眼!

    窗邊炸響一個驚雷,明月的指甲掐進肉里,她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睛來。

    盛婉深呼吸一口,接著補充道:“那天你昏迷急救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盛婉臉色蒼白,聲音也不復往日那般張揚,她此刻聲音低低,窗外的雨聲在她這一刻奇妙的為她的話做應和,“阿月,我之前也曾想過是什么地方讓他察覺,直到那天晚上我們趕過去,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手術室外——就像你現在這樣,當時阿闊的神情和你一模一樣!

    如果現在不是在搶救室前剖開真相,如果周闊沒有生死一線,那么盛婉低聲說話的這一個瞬間,一定是一個非常讓人著迷的電影片段。

    最可惜的就是沒有如果。

    回憶起當時,盛婉恍惚一笑,她說:“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原話——那句話是這樣說的——”

    “明月是一個非常堅韌的人,可她看我的視線,讓我覺得那一刻她痛不欲生,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么心意相通的話,那我想一定就是這一秒,一定是因為知道了那些陳年真相!

    明月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任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來在最開始,周闊就已經猜到了一切。

    在她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周闊就憑借自己當時的反應猜到了。

    從相遇那一天起他就對明月傾心,三年的時間里他始終摯愛深愛鐘愛,分別的那些時候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腦海里放映過無數遍,她日益成長,人生路上已經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輕而易舉的擊潰她,恰好他自己就算一件,周闊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時光在這一刻發(fā)生回溯,過去所有的一切,逐漸變得有跡可循。

    是醒來的第一天,她和許澤嶼談話,而周闊和荊棘他們站在病房門口,推開門時他裝作若無其事的眼神。

    是她和祁律打電話相約時,他在外看夕陽,而后轉身回來停在門前的高大身影。

    是他在推演到自己可能會有今天時,怕她日后孤立無援,費勁心機的介紹她和慎思蘭玉相識。

    “既然這樣,那你以后碰見什么不方便告訴我的人生難關,記得要向慎思女士求助!

    是她執(zhí)拗出門時他無奈放行,只好叫盛婉前來陪同,臨行前那句句懇切的囑托。

    “盛婉——”

    “從小到大,我最信任你——”

    “照顧好明月,不要讓她受傷。”

    是她在去為他和秦如夢奔忙的那些時光,他也和盛津趙遙他們一起,在暗處布局為她做后盾。

    是他在接到自己后帶她去私人餐館,在聽見古老時鐘后,眼里那摻雜著喜悅的悲傷。

    是她在住院部大樓前說她此生都不想回來這個地方時,他毫無敷衍的應允。

    “這里面含了太多生死,這個地方,我以后都不想再回來了。”

    “你日后都會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的。”

    “真的嗎?”

    “真的!

    是她在Z大遭受流言攻擊的時候,他第一時間趕來她的面前。

    “沒事了!

    “他們胡言亂語,我都知道的!

    “交給我來解決,好嗎?”

    “你已經很好了。”

    “你看,上天都在為你喝彩。”

    是她今天上午接到秦如夢的電話毫不猶豫的去取證據時,他不停打來的電話。

    更是他接通后的溫和妥協,兩行清淚在她的壓抑痛哭聲中急速落下,周闊溫和含笑的聲音跨越時光再次出現在了明月的耳邊:

    “你現在在哪?”

    他說:“今天下暴雨,你一個人開車不安全,我去接你好不好?”

    “去哪里我都送你!

    無論你想去警局,律所,還是想要去提交證據,都可以。去哪里,我都送你。

    回憶浮現,周闊的音容又在耳畔,字字句句的深意當時不懂,現在回想才知,原來這些,全都是對自己的愛和支持。

    他的心里有一片深海,里面裝著海水和漂浮冰川,海水是對明月的明目張膽的偏愛,而漂浮冰川,是愛化成的無言支持深埋海下。

    那些愛沒有說出口,那些愛全都化成了行動。

    他一言不發(fā)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在她孤立無援命懸一線的時候,身體力行的給出來自己的支持。

    明月看看他們,又看看搶救室里亮起來的燈,下一秒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噴出來一口血。

    “明月——”

    “明月。。 

    “醫(yī)生,快去叫醫(yī)生——”秦如夢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驚叫著要起身,可明月卻一把拽住她的衣服,秦如夢回過頭來,看向她心如死灰的眼神。

    “所以——” 明月看著面前數個焦急伸出手來攙扶手心想,所以盛婉這些天來寸步不離,所以盛津關鍵時刻伸出援手不停相助,所以趙遙和沈鶴歸終日不見人影,所以周闊這些天,永遠沉默寡言。

    所以數輛車子不顧一切也要逼停那肇事逃逸的人。

    明月崩潰的笑了出來,她紅著眼睛努力的抬起頭來,拼勁全力從喉嚨里擠出來幾個字:“那些……秘密……還有什么沒告訴我?”

    她強撐著不肯就醫(yī),只想

    要一個真相,面前的幾人面面相覷,盛婉看著她,輕輕道:“阿月,涉及到我們和阿闊的,我們已經全部告知你了——”

    這話說的非常有水平,明月跟在許澤嶼身邊見識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得知了后半段,涉及到我們的,我們已經全部告知你了,但是周闊和旁人的秘密,我們卻無權轉告。

    明月朝左上方仰頭,費勁的看著窗外陰沉的天氣不斷降雨,數道閃電劃進她的眼睛,她想,周闊還會和誰有著共同的,不能言說的,和她相關的秘密呢?

    水流聲在室外不斷匯聚,漸漸的,有腳步聲自遠方而來。

    那聲音匆忙,似乎急不可耐的想要見到什么人。

    盛婉隨著聲音轉過身去,對著狂奔而來的荊棘不斷的招手,趙遙見狀伸手扯起來沈鶴歸讓她讓開明月面前的位置。

    荊棘穿過眾人,見到明月的第一瞬間,她直直的半跪在明月跟前,骨頭和地板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聽的盛津一陣呲牙咧嘴,可荊棘卻面色不變,對著虛弱的明月出聲喚道:“明月?”

    她出來的匆忙,接到盛婉的電話后連傘也沒來得及拿,拿起手機就向醫(yī)院趕了過來。

    明月呆呆的看著突然出現的荊棘,眼里有很多的不解,她看著荊棘張張嘴,試圖叫她的名字:“荊棘……?”

    她的眼里落下淚來:“荊棘?”

    荊棘點點頭,她伸手去擦明月的眼淚,對著她露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別哭明月,我來了,我陪著你一起!

    盛婉在旁邊開口道:“既然荊棘來了,那她和周闊的秘密,就讓她親口告訴你吧。”

    趙遙在旁邊輕聲呵斥:“盛婉——明月都這樣了,你怎么還要繼續(xù)?她接受的了嗎?”

    盛婉轉過身去,仰頭看著趙遙道:“她接受的了!

    周闊做得了,她就接受的了。

    因為她是明月,因為她是周闊的愛人。

    因為她為周闊,周闊為她,從來都不肯對命運認輸。

    盛婉的話不亞于一道閃電再次劈到明月的身上,“什么秘密?”

    明月看著荊棘,蒼白的面上浮現出來巨大的疑惑,又看看和趙遙低聲交談的盛婉,而后對著荊棘輕聲問道:“你和周闊,你們兩個瞞了我什么?”

    那聲音里有著無數的顫抖,明月的心急劇波動,這一秒,她埋在靈魂深處,裝著她此生最大秘密的瓶子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荊棘看著明月的眼神里含了世間所有的溫柔,她伸出手來輕輕擦干明月的眼淚,又把她耳邊的碎發(fā)向后別去,做完這些,荊棘輕輕的拉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溫柔撫摸,有淚珠落在了明月被凍的紅腫的骨節(jié)上。

    暴雨如注,寒風直吹,一道閃電劈進了明月的心里。

    她聽見荊棘輕聲說:“當年你轉學后,我第一時間和周闊解釋了你的迫不得已!

    明月搖搖頭,她不可置信的問道:“什么?”

    荊棘笑,她對著明月溫柔重復道:“我在天臺,告知了周闊關于西瑯的那場暴雪,講清楚了你救下來我的全過程!

    明月的心不跳了。

    她看著眼前溫柔笑著的荊棘,失聲問道:“為什么?”

    她問:“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殘忍?為什么要自揭傷疤?——”

    為什么要把這件事情說出來?為什么不對你自己好一點?

    荊棘看著她情緒失控,明月眼見著又要噴出一口血來,荊棘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了明月的臉,那雙溫柔的眼睛,對上了明月眼里悲傷的河流。

    流水倒映出來荊棘溫柔的倒影,她聽見那個倒影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是我在西瑯一中最好的朋友!

    “因為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荊棘流著眼淚笑道:“因為你值得我這樣做。”

    荊棘為明月擦去面上的眼淚,她一邊擦,一邊對著明月哭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周闊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一天都沒有!

    旁邊的盛婉出聲道:“他所有和你分別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在期待著與你重逢。”

    趙遙和盛津點了點頭,趙遙說:“你站上舞臺,為宋淼幫唱,他就拉著我們所有人反復觀看!

    盛津繼續(xù):“你選自媒體發(fā)視頻,他就當你的忠實粉絲,每一天都把你的視頻看一遍!

    沈鶴歸也道:“Z大舉辦校歌賽,他和你第一次見面鬧得不歡而散,他來南城不是躲你,是趙遙他們出餿主意,說我戀愛經驗多,他來請教我要怎么做才能和你和好如初!

    沈鶴歸說道這里停了,他抬起頭來看向窗外的雨,回憶道:“排球俱樂部前你哭著離開,他知道后不顧一切沖進雨里——這行為或許常常出現,但是阿闊一生循規(guī)蹈矩——”

    明月在窗外暴雨的感召里回到南城那個陰雨天,再次相見,她抽著煙,周闊循著她的身影上前,兩個人站在那個狹小的窗口,壞掉的路燈前,他接過明月手里的煙抽了一口,而后給了她一個辛辣混合著苦澀的吻。

    路燈掙扎著亮起來,金雨細細,風吹著雨絲到他們身邊,周闊捧著她的臉,問了兩個問題。

    他低聲問明月冷不冷,累不累,當時明月以為是他指風吹的冷不冷,從北城到南城的這一路累不累,于是搖搖頭說不冷不累。

    如今驟然得知當年隱情,才發(fā)現他話里究竟有多少深意。

    冷不冷?

    那年西瑯下了那么大的雪,你脫了鞋子,赤手空拳的砸門,當時冷不冷?

    累不累?

    為了一個秘密守口如瓶遠走他鄉(xiāng),堅持復讀來北城的這一年,生活累不累?

    明月在沈鶴歸的尾音里閉上眼睛。

    數行清淚再次砸了下來。

    原來。

    原來。

    原來很久之前,他們之間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了。

    明月喉頭一陣腥甜,她深呼吸一下,對著面前的眾人開口道:“所以,那些秘密——”

    盛婉應下來了她的話:“所以那些秘密,從來都不是秘密,只不過因為你的堅持,他選擇守護罷了!

    明月在搶救室前對著亮起的急救燈沉默不言,她的心在這一刻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淚水和血跡侵占了她的視線,明月在眾人擔憂的目光里想,如果周闊有任何意外,那她永遠都會活在今天。

    趙遙看著她變化的眼神,察覺到了什么,手機里傳來簡訊,趙遙匆匆抬起頭來叫她:“明月!”

    明月死寂的眼神朝他看過去,趙遙對著她一字一句道:“你還記得16歲那年秋天,在西瑯天臺上,周闊和你說了什么嗎?”

    16歲那年秋天,西瑯天臺,陰雨放晴。

    周闊站在天臺上,含笑道:“不要哭明月,命運打擊你,你也要學著站起來反抗命運才對。”

    站起來。

    反抗。

    明月的眼神逐漸在面前的人臉上劃過。

    趙遙,盛津,盛婉,沈鶴歸。

    秦如夢,荊棘。

    她的視線看向遠方,搶救室的等還在亮著。

    趙遙的車尾部被撞爛,沈鶴歸的車副駕駛凹陷。

    幾個人都險些因為譚和暢的惡行付出生命。

    他們被逼到絕路,可現在譚和暢指不定開懷大笑,看他們重傷得意洋洋。

    這怎么行?

    她不允許。

    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譚和暢傷了她最愛的人,她要讓譚和暢付出代價。

    qj幼女,買兇殺人,這樁樁件件,她要讓譚和暢把牢底坐穿!

    明月在眼淚里回神,她在眾人的視線里,咬緊牙關,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雨天地滑,她有一瞬間的踉蹌,秦如夢和荊棘第一時間伸手去扶,盛津和沈鶴歸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明月一手撐著墻面,慢慢的穩(wěn)下來身去。

    趙遙和盛婉從始至終都那樣淡淡的看著,二人在她站定之后相視一笑,這才是明月。

    這才是真正的她。

    二人心下松了口氣,盛婉默默的對著趙遙比了個大拇指。

    她的心氣不能滅。

    盛婉對著明月輕聲開口,那雙眼睛依舊盛滿慈悲,她說:“阿闊用他的生命支持你,趙遙和鶴歸也為你理想的正義而賭上了性命,我和盛津自然也會——我們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

    她淡淡的笑了,看著明月道:“所以明月,你現在應該干什么?”

    明月緩緩的拿出手機,她不顧滿手擦傷帶來的疼痛,輕輕打開手機殼,拿出來那張儲存卡,看著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做我應該去做的事情,而非傷神痛哭——”

    盛婉的笑容越發(fā)明媚,盛津點點頭,沈鶴歸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拉著他走向一邊:“你妹和趙二真殘忍,咱們阿闊還在搶救,他們兩個就一唱一和的,逼著明月繼續(xù),完全沒有考慮過明月的心情——”

    說到這,沈鶴歸轉過身去看向明月的眼睛,他小聲道:“我覺得,明月在阿闊醒來之前,都不會再開心了!

    盛津搖搖頭,他的臉色瞬間正經,對著沈鶴歸不贊同道:“我不覺得我妹和阿遙有什么錯——她今天接二連三的打擊太大了,得讓她先有個精神支撐——”

    話說到這,盛津看向搶救室:“誰也不知道阿闊能不能活著出來!

    話音落下沒多久,趙遙的電話徑直響了起來,他一瞬間正了臉色,匆匆接起后說了兩三句后,很快掛斷。

    盛津和沈鶴歸三兩步沖回去:“怎么樣?”

    趙遙抬頭看著的一眾面孔,而后對著明月緩緩開口道:“都安排好了,軍部

    派人對阿闊進行轉接。”

    十分鐘后,搶救室大門打開,周闊在一眾醫(yī)生和親友的護送下上了軍部的直升機,明月看著緊急轉移車上周闊蒼白的面容淚如雨下。

    為首的人對他們敬了一個軍禮后徑直上了飛機。

    狂風暴雨里,明月看著那輛飛機帶著周闊駛向遠方,直至再也不見。

    風吹散了她的眼淚和脆弱,她直起腰來,隨著眾人再度走向命運贈與他們的這場暴雨里。

    此刻的她不會想到,往后的許多日子里,她都是在失去周闊音訊的煎熬中度過的。

    不知道傷勢如何,不知道恢復的如何,所有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就連慎思也是這樣。

    他似乎在一夕之間成了最高的機密,半點消息都透露不出來。

    她甚至都不知道,周闊有沒有順利的活下來。

    第138章 明月雪時(三十六) “我希望她求仁得……

    北城的這場暴雨下了整整一個下午, 閃電數次乍破天空,積水打著旋向低處流,疾風似孩哭, 擾的人心慌慌,直到晚上都未停歇。

    譚和暢開著車回家, 風雨正盛,玻璃起霧, 路遇堵車,無數鳴笛攪的他心煩, 等他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他停了車后沒有立即下車, 反而在那上面靜坐了一會,平視前方,滿臉平靜,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那眼神卻讓人心慌,原本的陰天隨著時間一點點暗下去, 譚和暢的臉色也逐漸暗下去。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剛剛回到自己的臥室,掛衣服的手一頓, 而后若無其事的繼續(xù),甚至動作愈發(fā)的溫吞,像是世家公子閑來無聊的意趣。

    他對那鈴聲置若罔聞。

    只見他慢悠悠的坐到臥室的落地窗前, 慢條斯理的喝茶, 而后放下茶盞聽雨, 玻璃反射出來他的影子,那上面溫和的面容難掩陰郁,眼底的情緒如墨,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期間來電數次,他一個也沒有接,窗外的敲門聲被暴雨掩蓋,譚和暢就這樣在窗前,看了一整個下午的暴雨。

    直到晚上有人拿著鑰匙開門,這樣的悠閑時光才算結束。

    家里的管家拿著鑰匙打開譚和暢的房門,房間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前亮了一盞落地燈,管家看了看譚書峰,剛想上前開燈,譚書峰就擺擺手,說不用了。

    那管家也極有眼力見,見狀頷首,然后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門,把獨處的空間留給這父子二人。

    門輕輕的關上,微弱的動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譚書峰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黑暗里,遠遠的看著譚和暢的背影。

    那是一個清瘦,孤寂,又落寞的背影。

    他壞事做盡,可皮相身形,依舊是芝蘭玉樹。

    一明一暗,雨聲流淌在這靜謐天地里,誰也沒有率先講話,父子二人,就這樣聽了十幾分鐘的雨,直到天邊劈下一道驚雷,譚和暢終于沉不住氣一般,率先笑了起來。

    玻璃倒影里的人唇角微勾,他對著身后的一片黑暗輕聲開口道:“譚市長,您還要在這里站多久?”

    譚書峰抬起腳步走了出來,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身居高位的人走路沉穩(wěn),譚書峰不疾不徐的走到他的身邊站定,他非常有耐心的開口問:“和暢,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譚和暢先是垂下眼睛,復又抬眼看向玻璃中那個嚴厲的人,暴雨聲里,他對著鏡子淡淡一笑,“沒有!

    “沒有?”反問的聲音沉了不止一個度,譚書峰閉了眼睛,“那我再問一遍,譚和暢,你有沒有事情,要對我坦白?”

    譚和暢側過臉去,直直的看著譚書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沒有!

    “——啪——”

    話音未落,譚書峰反手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譚書峰下手毫不留情,打的譚和暢一下偏過頭去,臉上迅速浮起一片通紅。

    原本的冷靜逐漸褪去,譚書峰指著他道:“你如今真是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你買兇殺人——”

    他的手在顫抖:“譚和暢,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譚和暢不說話,窗邊的樹枝被風吹的掛上玻璃,兩相接觸,樹枝劃過玻璃的奇異聲響聽的人心里一陣毛骨悚然,后背直起雞皮疙瘩。

    譚和暢抬起頭來,見到譚書峰這副憤怒的神色,非但毫無懼怕和悔意,反而低低的笑了。

    譚書峰的怒火在他冥頑不靈的笑聲里達到了頂峰,他又反手一記耳光抽了過去。

    譚和暢再次被打的偏過頭去。

    氣氛劍拔弩張,但實際上,只有譚書峰一人在生氣,因為譚和暢此時表現出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渾身上下寫滿了不在乎。

    譚書峰被這反應氣到,他上前揪起來譚和暢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譚書峰咬牙切齒的問:“你知不知道今天在搶救室里的人是誰?”

    譚和暢看著他滿眼怒火平靜道:“知道!

    他輕描淡寫的說:“不就是周闊嗎?”

    譚書峰怒極反笑:“你說的輕巧。∧强墒侵芗要殞O——三年前也就算了——”

    他揪著譚和暢的衣領不放,氣到失聲:“但是現在,你看看他位高權重的父母,再觀望一下他周遭的人,哪一個你惹得起?”

    譚書峰暴怒:“哪一個你我惹得起。。。 

    “你怎么敢對他下手的?還置人于死地?”

    譚和暢說:“不止!

    他好像還嫌譚書峰不夠生氣一樣,看著譚書峰的眼睛,對著譚書峰一字一句道:“還有趙家獨子和沈家獨子,今天也差點死在我手里!

    “你!!”

    譚和暢見狀終于笑了,他說:“怎么?后悔當年沒有在我生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掐死我?”

    譚書峰又一巴掌扇了過去,把那笑容打的煙消云散:“孽障——”

    他指著譚和暢急聲問:“你究竟要干什么?”

    “現在好了,趙家,盛家,沈家,本來全都坐山觀虎斗,可你憑一己之力拉他們入局參與對我譚家的圍剿,譚和暢,你還嫌我如今處境不夠艱難嗎?”

    譚和暢緩慢的轉過身去,微弱燈光照亮了這小小一方角落,也讓他們父子看見對方眼里的陰郁,譚和暢看著譚書峰聲音輕輕道:“趙沈從軍,盛家主商,周家政壇如日中天,你宦海沉浮多年,還不明白嗎,父親?”

    譚書峰看著他不可置信的搖搖頭,踉蹌著后退兩步。

    窗外

    風雨更盛,好似世界即將走到盡頭。

    秦如夢坐在窗前,對著窗外下個不停的暴雨發(fā)呆,秦與岑站在她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的安撫她。

    秦如夢垂下眼睛,對著旁邊的秦與岑輕聲開口道:“哥哥——”

    她說:“我是不是,當初就不應該回國?”

    今天的錄像視頻讓她想起來自己當初在LA的時光,而下午那場慘絕人寰的車禍卻讓她再度跌入地獄,情緒大起大落,秦如夢在這變換無常的世界里再次驚醒。

    她看著窗前說:“如果我沒有回國,就不會遇見譚和暢,更不用害大家到這般地步——”

    如果沒有回國的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她還是那個天才少女秦如夢,而明月不會被追殺,周闊也不會命懸一線。

    秦與岑的眼淚在這悲涼的語氣不自覺的溢出,他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不斷自責的秦如夢,最后收起來眼淚,看向窗外漫天風雨。

    他對著秦如夢揭開事實道:“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

    秦如夢的眼淚逐漸干涸,讓她難過的事情也正是如此。

    就算不是她秦如夢,這樣的事情,也會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這樣本該可以避免的惡劣行為因著社會縱容,變成了一個無可避免的事情。

    只要有人呼救,周闊就會做出來那個正義的選擇,只要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明月永遠都會義無反顧,世界好像變成了一個永動機,而善意,是他們心底永遠也不會破開的棋局。

    她等正義,他們維護正義,不死不休。

    秦如夢看著落雨道:“我知道你今天在想什么——”

    說到這里,秦如夢低頭笑笑:“那個相機不是你送我的那一個,你以為我背叛明月,臨時反悔退縮!

    秦與岑也不辯白:“畢竟當時我也被蒙在鼓里,而她和周闊為你付出那么多——”

    “不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的話,怎么順利的調虎離山呢?”

    秦如夢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向秦與岑的眼睛:“畢竟,我恨了譚和暢這么多年,而他又毀了我為之驕傲的一切,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我身邊的人!

    秦與岑見她在暴雨下又哭又笑。

    哭的,是他們?yōu)橹冻龅拇鷥r。

    笑的,是調虎離山的順利,那證據早早的被秦影送到了祁好的手中成功提交。

    從頭到尾,明月手里的儲存卡都是假的。

    她只是一個誘餌,早在他們從警察局出來的第一天,祁好就背著他們暗暗商量好了對策。

    譚和暢陰毒,這些年他們幾個無人不知,祁好早早料到了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于是早早交代秦如夢發(fā)現關鍵證據的第一時間不要聲張,讓秦影去取。

    而后秦如夢交代家里被安裝了竊聽裝置,而明月也適時跳出來,說有人跟蹤。

    祁好眉頭深皺,明月之后看了看幾人,忽然靈機一動。

    她對她們輕輕的招了招手,幾人附耳去聽,而后紛紛搖頭,祁好一拍桌子怒斥她荒唐,可明月卻笑意盈盈,憑一己之力說服眾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于是有了這場演了十幾天的大戲,為的,就是讓明月順利吸引住譚和暢的注意力而后拖延時間,讓秦影把關鍵證據送到祁好手中一并提交。

    一真一假,混淆視聽以達到順利調虎離山的目的。

    事實確實也如他們所愿,如果不計傷亡的話,這計劃非常非常的成功——

    千算百算,唯獨忘記人性本惡。

    誰也沒有想過譚和暢會當下動手,毫無遮掩的意圖。

    秦與岑沒有說話。

    他隨著秦如夢的話看向窗外的惡劣天氣,心想,軍部的直升機已經降落在某個地方了,周闊他,如今平安無事嗎?

    他是否得救?又是否逃離了鬼門關呢?

    愧疚和擔憂一同而來,壓得秦與岑霎那間低下頭去,眼淚落在秦如夢的肩膀上,他伸手覆蓋住,而后對著秦如夢輕聲問道:“得知明月出事之后第一時間趕去醫(yī)院,如夢,為什么今天這么勇敢?”

    “勇敢么?”

    秦如夢抬起來那雙哭紅的眼睛看向秦與岑道:“可是我覺得并沒有!

    她說:“我既沒有明月孤身赴宴的勇氣,更沒有周闊毫不猶豫撞上匪徒的那種決心,甚至就連荊棘說出真相的勇氣我都沒有——”

    秦與岑不愿意看到她這么悲觀,出言肯定她道:“但你今天在得知明月可能命懸一線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了醫(yī)院!

    秦如夢笑了。

    她說:“哥哥,明月遭人追殺的時候,我剛好打電話給她,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么嗎?”

    “秦與岑非常配合的輕聲問道:“什么?”

    秦如夢紅著眼睛轉過去看窗外的暴雨,她佯裝平靜的聲音掩不住下意識的哽咽。

    “往后的日子,要大膽一些——”

    秦如夢滿心苦澀的笑了,“如果真的有意外,那這就是她的遺言,而她留在世界上最后的話,是想要我大膽一些!

    秦如夢的眼淚決堤,隨著窗外的暴雨一同落下,“我希望她求仁得仁,更想找回從前的那個秦如夢!

    秦與岑含著淚笑了。

    他知道,秦如夢在眾人的拯救里得以重生。

    第139章 明月雪時(三十七) “我賭你這輩子,……

    暴雨雷霆, 周闊上飛機轉移后,明月終于支撐不住,被眾人押去看醫(yī)生。

    趙遙和沈鶴歸被勒令全身檢查, 明月并無大礙,在醫(yī)院掛水。

    許澤嶼得知消息后匆匆向醫(yī)院趕, 律所距離醫(yī)院路途不算遙遠,可是惡劣天氣加上晚高峰, 生生把這個時間延長了三五倍。

    原本昏暗的天氣逐漸轉為漆黑,窗外模糊一片, 乍一看去仿若視覺失靈, 刺鼻的消毒水沁潤著每一個感官,風雨如晦,明月就在這個時間里,等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高跟鞋的聲音規(guī)律的響起, 兩個人影自遠方緩步而來,有雙極具力量的手掌拉開門, 來人微微彎下腰,對著前方比出來一個請的手勢。

    那是一個,非常恭敬的姿態(tài)。

    慎思卻毫無任何表示, 自若上前,攜著滿身風雨帶來的寒氣走入病房里。

    高跟鞋依舊發(fā)出來沉穩(wěn)的聲響,可是卻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站在門口的人垂下眼去, 隨著距離的縮短, 她的步伐逐漸加快,就連剛剛的背影,也透露出來一股焦急憂心。

    慎思進來的第一時間, 明月正在對著窗外出神,所有的事情在她腦海里重復播放,像是一個無法結束的清晰夢魘,是以她其實并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慎思。

    還是盛婉,以為是檢查結束的沈鶴歸和趙遙回來了,聽見聲音后第一時間轉過頭去,然后對上了慎思那雙雷厲風行的眼睛。

    “慎姨?”

    慎思點點頭,明月隨著這聲呼喚抬起頭來,見到了一身西裝的慎思。

    盛婉滿臉意外的在病床前站起來,她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卻發(fā)現自己如鯁在喉,言語未至,眼淚先行。

    慎思看著盛婉迅速紅了眼睛,心下對她的年齡再次有了實感,哪怕平日里再怎么鎮(zhèn)定自若,再怎么沉穩(wěn),可畢竟還是個小孩。

    面對人性,面對意外和生死,她還是經歷的太少了。

    慎思對著盛婉溫和笑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哭什么?”

    溫柔語氣里帶有無限的力量,仿若一切事情在她眼里都是小事一樁。

    盛婉搖搖頭,又看看明月,也知道這次的主角不是自己,她在慎思的安撫中平靜下來,然后極有眼力見的說:“阿遙和鶴歸出去了,我去看看!

    慎思略微點頭,溫聲道:“去吧!

    目送盛婉出了病房后,慎思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燈光下,她看向面色蒼白的明月微微一笑:“明月——還好嗎?”

    明月怔怔的看著她,輕聲道  :“阿姨。”

    她眼睛里寫了很多的不可置信:“你怎么來了?”

    北城下了這么大的暴雨,周闊現在命懸一線,她怎么,這個時間會來自己這里呢?

    慎思聽見明月聲音里隱秘的哽咽上前兩步,把公文包放在地上,而后坐在她身邊,輕聲道:“周闊父親去看他了,我來看看你!

    明月被這個回答驚到,原本被壓下去的眼淚再次浮上來,電閃雷鳴,慎思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又看著她滿是受傷的手掌,心里有著無數的心疼,她抬起眼睛來,對著明月道:“疼嗎?”

    明月搖搖頭,看著她道:“不疼!

    疼痛被愧疚壓了下去,明月在這一刻失語,周闊因為她命懸一線,面對慎思,她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濕潤浮現在這片空間里,濕潤浮現在每一個人的心里。

    慎思見她欲言又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人拉進懷里,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明月在她的懷里感受到了屬于母親的愛,她聽見慎思一字一句道:“阿月,你不要心懷愧疚。”

    明月的情緒終于繃不住,可是她的眼淚已經流干了,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任何眼淚落下來,明月從她的懷抱里微微抬頭看向慎思,輕聲問道:“阿姨,我害周闊命懸一線,你不怪我嗎?”

    慎思看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淡淡的笑了。

    窗外雨聲泠泠,慎思就在這凄風苦雨里看向明月的眼睛,對著她認真道:“不!

    她反而笑了。

    慎思直視明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讓我看到了周闊的鐵血本色,你讓我更加清晰的認識到,我的兒子是一個怎樣正直勇敢的人,你讓我見識到了他的底線不容踐踏,你讓我知道,他此生除了有情有義,更有愛和追尋。”

    明月的手一片冰涼,慎思擦去她落下來的眼淚后,伸手握住她的,“我不怪你,更不會遷怒你,我要感謝你!

    她說:“ 明月,生死一線,是你給周闊的愛,讓他做出來這么勇敢的選擇。”

    慎思說到這里,伸手摩挲明月的指尖,如今她的手殘破的不成樣子,上邊的紗布滲出來隱隱血跡,頗有些觸目驚心的意味,慎思就在這一陣心疼里抬眼,她看著明月道:“我為他驕傲,也為你的勇敢,感到驕傲。”

    明月哭了,她傾身上前,抱住慎思無聲流淚。

    她想,為什么一切的慘案悲劇都是因她而起,可事到如今,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來責怪她。

    她以為周闊的好友會責怪她,可是沒有,趙遙和盛婉一唱一和刺激她的求生本能,盛津和沈鶴歸擔憂她的狀態(tài),出言淡淡安慰。

    她以為慎思會恨她責怪她,卻也沒有。她溫柔的傾身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她說自己讓她看見了周闊身上無數的閃光點,她說她為周闊和自己驕傲。

    什么是愛屋及烏,明月此前從來都沒有概念,可是這一刻她懂了。

    無論是周闊的朋友還是他的家人,因為周闊愛她,所以他們也傾盡一切的愛她包容她,無條件的支持她。

    明月在慎思的懷里泣不成聲,淚水打濕了慎思漆黑挺闊的西裝,在肩頭暈開一片眼淚,慎思就在肩膀上傳來的溫度中伸手,輕輕的撫摸明月的頭發(fā),就像許久之前,她撫摸周闊一樣。

    窗外的天依舊漆黑,可雨卻小了起來,慎思在這細雨里對著明月說:“好孩子,不要哭!

    她輕輕捧起來明月的臉,對著她哭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從今以后,就去做你喜歡的事情——”

    燈光之下,慎思擦去明月的眼淚,對著她承諾道:“周闊命懸一線,那就由我來保護你!

    明月對著慎思重重的點頭,而后和她一起轉頭,看向窗外晦暗的暴雨。

    她想,既然命運已經走到了這樣令人絕望時刻,那么未來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她已經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人生路上,她得到了她在乎的所有人的愛和支持,她沒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那就和譚和暢不死不休的走下去吧,哪怕拼個魚死網破,哪怕傾其所有,她也一定送譚和暢下地獄。

    她此生都與譚和暢不共戴天。

    當天晚上,明月出院。

    雨已經逐漸停了。

    寒冬臘月,她在黑暗里再次回首看著眼前這棟高樓,周闊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荊棘見她路走到一半停住,輕聲問她怎么了?明月搖搖頭,忍住眼淚,看著之前的回憶,輕聲說沒事。

    她打著傘走在這條昏暗的路上,許澤嶼的車燈遠遠過來,細雨如幕,明月微微舉起傘面,燈光下,她掩蓋下去眼里的高漲的恨意,毫不猶豫的向許澤嶼走來。

    次日一早,明月帶著行車記錄儀,在趙遙和沈鶴歸的陪同下去了北城警察局。

    那辦案警察是上次拉開秦與岑的那個,他似乎對明月有著很深的記憶,見到她的時候一愣,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怎么又是你?”

    他翻翻報警記錄,又看看明月,原本平靜的聲音高了一度:“是你遭到了追殺?”

    明月抬眼卻沒說話,她坐在這里,事實也已經擺在了這里,那警察在她冷漠的回應里沉默下來,而后回想起來什么一般,臉色變得越來越差。

    明月看著他那憤怒而又灰敗的臉色心想,此刻,他是不是也在后悔當初因為證據不足而放譚和暢出去,讓他一手促成了這么慘重的傷亡。他心里,是否也有對正義的愧疚,是否也覺得自己愧對身上的這身衣服?

    明月在問詢結束后淡淡的移開了眼睛。

    當日,對她進行追殺的兩個人立案拘留,警察依法繼續(xù)審理,明月以謀殺未遂的罪名對二人進行起訴。

    審訊結束后她推門出去,暴雨后迎來了久違的晴天,明月站在警察局前,在陽光下抬起頭來,天空湛藍一片,偶爾點綴著兩片云。

    一陣冷風吹向明月,揚起來了她的頭發(fā),她就在飛舞的發(fā)絲中回憶從前,以往這樣的好天氣,她總是會和周闊在一起。

    趙遙和沈鶴歸見狀也不催她,就在她后面淡淡的等,本來以為她要看很長時間,沒想到她只是看了兩眼就收回了視線,她在光下微微回頭,出聲詢問周闊是否安好。

    趙遙和沈鶴歸面面相覷,而后紛紛沉默。

    明月心下一沉,她的呼吸重了幾分,對著二人又問是否還活著。

    問題降到了最低底線,可是依舊沒有回答。

    趙遙和沈鶴歸垂下眼睛,前面冒出來源源不斷的熱氣,粗重的呼吸里有著細微的滴水聲。

    良久,前方的人淡淡說:“知道了。”

    她想,這一生,大概是不會再有重逢的時候了。

    明月擦干眼淚,頭也不回的走向風里。

    十二月中旬,北城警方大換血,數人因舞弊徇私開除公安系統,譚和暢再次被刑拘。

    同年十二月底,北城人民法院開庭,依法對譚和暢進行審理,開庭當天,法官在庭上問了秦如夢無數的問題,可對于譚和暢,卻寥寥數言。

    祁好的心不斷下墜,明月坐在觀眾席,譚和暢對她投來微微一笑。

    他無聲道:“你不可能贏!

    盛婉在旁邊微微側頭,輕聲附耳道:“他的父親提前打點好了,這次不會判的,祁律要準備繼續(xù)上訴!

    明月點點頭,轉過頭去,看見秦如夢心如死灰。

    今年的寒冬格外嚴寒,吹的人心里發(fā)苦。

    走出法庭時,譚和暢就在外面,他看見明月后眼神一動,對著她遙遙道:“你看,就算周闊因為秦如夢付出生命,她也絕對不可能贏得。”

    譚和暢看著面如死灰的秦如夢笑得猖狂,明月抬起眼睛來冷冷的看他,這一瞬間,她腦海內一片轟鳴。

    明月反手抽了他一巴掌,譚和暢被打的側過臉去,他陰狠著臉,直直的看著她。

    冷風再次揚起來她的頭發(fā),美麗的面容一片冷漠,明月那雙眼睛更甚寒冰。

    明月對著他微微一笑:“那加上我呢?”

    天邊炸起來一個驚雷,明月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譚和暢,我和你賭上我的性命——”

    她說:“我賭你這輩子,一定下地獄!

    第140章 明月雪時(三十八) “今天天氣很差勁……

    明月的巴掌落得太過突然, 以至于周遭的人全部愣住了,譚和暢在她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死死的看著她,她卻不懼, 背影依舊挺直,落后的盛津和沈鶴歸見狀快步上前站在她的身后, 趙遙距離更近,見這方昏暗的走廊起來喧鬧, 想也沒想的上前:“沒事吧?”

    明月搖搖頭,收了言語, 直接轉身離開。

    這行為非常熟悉, 熟悉到幾人不約而同地愣了一秒。

    昏暗光線里,沈鶴歸和她擦肩而過的那一秒,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她,她像極了一個人。

    也是這一秒, 沈鶴歸注意到了她當下的狀態(tài)。

    明月的眼睛里沒有波瀾。

    她既不為這個結果生氣,更不為秦如夢感到憤怒, 沈鶴歸低頭的那一秒,他只清晰的看見了一種篤定。

    那是一種非常執(zhí)著的信念,現在沒有情緒, 就好像是因為她早早的預料到了這件事情發(fā)展過程的曲折,但同時她也知道,無論怎樣的曲折都沒有關系, 無論中間走了多少的彎路, 最后, 她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的。

    因而面對這個難言的結果,她忍住了失落,壓下情緒恢復了鎮(zhèn)定。

    旁人因

    著她的狀態(tài)失言, 只是沉默而又無可奈何的看向她的背影,透過背影,窺見她愈發(fā)強大的內核,可當事人對他們的想法一無所知。

    明月轉過身去的時候心里沒有那么復雜,她情緒最復雜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下的她,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她和譚和暢已經說完了此生全部的話,面對現狀,她已經沒有什么要說的了。

    她只等著譚和暢伏法的那一天到來。

    秦如夢蒼白著面容出來,明月拉過她的手去,輕輕摩挲,這個過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

    為秦如夢暖手,也不過是因為秦如夢的手冷的發(fā)顫——或許是被這個結果氣的,但明月不想在這個時候為難自己,讓自己陷入無邊的內耗情緒里,因此她姑且認為秦如夢的手抖,是被凍的的。

    明月覺得北城太冷了,冷到失去所有的希望,但是自己身上還有一點熱,還有一點信念,所以她想秦如夢不要那么冷就好了。

    這個過程其實非常沉默,明月的臉上仍舊沒有表情———她最近總是這樣面無表情。

    原來的笑意和溫暖在周闊出事的那一秒鐘就已經消失了,悲傷眼淚在中間過度,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就已經是這副淡漠沉穩(wěn)的樣子了。

    不多說任何一句話,不多見任何一個人。

    心還是熱的,但與此同時,心已經沒有那么熱了。

    明月就這樣淡淡的摩挲著秦如夢的手,她沒出聲,可秦如夢卻率先抬起眼睛來,看著明月道:“我不服!

    原本溫潤的人此刻盡顯執(zhí)拗,秦如夢對著明月那雙冷淡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從牙縫里擠出來那句話:“我要上訴!

    明月對著她道:“可是他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強權面前,我們的努力無異于以卵擊石!

    這是明月第一次,對著秦如夢說了喪氣話。

    以往都是明月安慰她鼓勵她,在她耳邊三令五申,說她絕對不能認輸,秦如夢被她逐漸激起來了希望和血氣,如今令人意外的是,原來執(zhí)拗的人,卻先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秦如夢抬起眼來靜靜的看著她,四目相對,秦如夢抿了抿唇,隨即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明月見她面含倔強道:

    “那怎么了?就算是兩敗俱傷,我也認。大不了就學李白鐵杵磨針,我和他耗一輩子——”

    十四歲的倔強隔了山海再度浮現,秦如夢咬牙看著明月,眼里有了淚光,盡管聲音哽咽,可是秦如夢對著明月,始終不肯后退一步。

    秦如夢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正因為知道,所以她才不能退。

    她不要無謂的犧牲,她討厭這樣。

    她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她就絕對不可能退。

    良久,明月嘴角揚起來一抹苦澀的笑,她伸手拍拍秦如夢的頭發(fā),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喪氣話是假的,猶豫也是假的,想讓秦如夢面對現實才是真的。

    有些話在她嘴里重復千次,不如秦如夢自己說一次。

    祁好出來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去,明月在法庭的高臺上,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來人一襲黑色筆挺西裝,,面色嚴肅,站的很直,仿佛在等什么人。

    天空陰沉下來,云仿佛也即將墜落,眼前的場景莫名的讓人聯想到了世界盡頭。

    跟在明月身后的盛氏兄妹見到那人后眼眸閃現一絲驚訝,盛津側過頭去對著盛婉小聲道:“他怎么來了?”

    盛婉看了看臺下等待的人,輕聲說:“大概是慎姨提前聽到了風聲,怕明月受不了打擊吧!

    來人正是慎思的助理。

    說話的間隙,對方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目標,他走路快,可步伐卻很穩(wěn),只見他三兩步停在明月面前,對著她簡潔道:“明月小姐,慎書記有請——”

    語氣溫和但又不容拒絕,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辦事利落干脆,明月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人的職位絕對不低。

    她知道請她過去的人絕對是慎思,畢竟這個姓氏少見而她近期又非常掛念自己的安危,時常來訊,可當下,在她剛剛親身經歷了以權謀私的事情之后,她對這個身份,產生了一定的好奇——

    是。

    明月承認,那是此生從未有過的探究。

    她知道周闊家庭特殊,但那只是她猜測的冰山一角。

    具體是怎樣一種職位,又有多大的權勢,她真的一無所知。

    可現在,她想知道。

    萬不得已,更需要知道。

    蜉蚍撼樹,她們無法抗衡潭和暢及其背后的勢力,她需要有更多的人來入局助她穩(wěn)住局面,扳倒潭和暢身后的大山。

    所以當下,她對著來人抬眼,輕聲反問道:“慎書記?”

    對方點點頭,他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的疑惑,可卻沒有說話。

    ——反常。

    明月心道確實難搞,這個時候她想,是不是自己好奇的時間出了差錯呢?

    緊接著她就否定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慎思的一種敬畏——這個時間絕對沒錯。

    可要是時間沒錯的話,那就代表對方的身份不能提,是敏感到一定程度了,生怕會出任何意外。

    什么情況下,連提都不行?

    要么犯了錯,要么對方位置極高。

    二選一的話,是哪一種?

    明月心下有了判斷——種種跡象昭示著,對方已經到達了某種權力的巔峰。

    明月斂下了眼睛,就在她準備點頭的時候,盛婉三兩步上前,附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

    “中/紀委副書記、國家監(jiān)/委會主任——慎思!

    明月驟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看向盛婉。

    這一瞬間,明月腦海里閃過了她和慎思的初見,她當時和善伸手,滿面柔和的說,“我是慎思,是周闊的母親——”

    盛婉點點頭,肯定了她的驚訝。

    位高權重,但也是周闊的母親。

    盛婉抬起頭來對上了慎思助理的眼睛,對方微微一笑,“盛小姐。”

    盛婉淡定的點了點頭,非?蜌獾牡懒司湫量唷

    “請吧!睂Ψ胶淹旰,再次轉過身來對著明月道:“慎書記已經等您很久了!

    明月見到慎思的時候,她正在工作,請她過來的那個人敲敲慎思的門,對她恭敬道:“慎書記,明月小姐到了——”

    慎思

    隨即放下手頭的事情,抬起頭來,“進——”

    她的辦公室養(yǎng)了幾株植物,但明月一眼注意到了那支橫在玻璃前的梅花,那人在慎思的示意下出去,明月的眼睛環(huán)視了一下辦公室,最終把視線停留在了含笑看著她的慎思身上。

    明月對著她開口道:“阿姨——”

    慎思點點頭,起身走到明月面前,拉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

    她看著明月的眼睛,輕聲關切道:“今天累不累?”

    明月搖搖頭,想說什么,但這一秒鐘慎思的語氣太過溫柔,溫柔到讓明月眼睛里冒出來一股酸澀,無數的委屈爭著沖上前來。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告訴慎思今天失敗了這件事情,眼淚流出的前一刻鐘,明月咬著唇忍住喉頭嗚咽,無奈的側過頭去。

    她不想在慎思面前流眼淚,一滴也不想。

    明月不想當一個脆弱的人。

    慎思見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明月就在這溫柔的撫摸下忍住眼淚,她轉過頭來重新看向慎思的眼睛,慢慢道:“阿姨——”

    她說:“我們失敗了!

    話語佯裝平靜,可是慎思卻知道這里面藏了多少的傷心,又有多少的痛苦和眼淚。

    窗外的冷風不停在吹,慎思心里早就知道,可她還是對著明月問道:“對于這個結果,你怎么想?”

    明月沉默。

    她似乎想起來什么人。

    指甲掐進手心留下些許血痕,許久,她在風聲中垂下眼睛,咬牙道:“我不服。”

    明月說:“當事人提出上訴。”

    窗外一片靜默,風聲似乎在這一瞬間暫停。

    慎思點點頭。

    她帶著答案,直視明月的眼睛,問出來她心中的問題:“你知道自己失敗的原因是什么,對嗎?”

    明月咬唇,說:“是!

    昏暗的走廊再度出現在她的腦海里,譚和暢那近乎張狂的笑在她腦海里不斷循環(huán),明月的脊背緊繃,心下的恨幾乎達到頂峰。

    她不輸于人心,輸于強權。

    慎思顯然也知道這些博弈,根本沒打算賣關子。

    她接著又說:“強權之下,你依然不改初心嗎?”

    明月對著她搖搖頭,說:“不改!

    “并且永遠都不會改!

    她說:“阿姨,我知道這條路難走,但是總要有人來把這條路走完!

    “我愿意走上這條未知的路,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我不怕……也不悔!

    那語氣低低,聽的慎思為之動容。

    千帆磨難不改初心,是明月。

    人生晦暗,好在月光會照亮黑暗的路。

    慎思看了她許久,笑了:“好孩子!

    她說:“勇敢的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這語氣太過驕傲自豪,里面的縱容讓明月有些不太確定。

    明月抬起眼睛來,問:“什么都可以嗎?”

    慎思摸摸她的頭,說:“只要你想,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明月愿意做那個照亮別人的人,那慎思自然不能阻礙她的青云志,非但不會,她反而愿意去博弈。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會做一陣風供明月借力,好讓明月早登青云。

    這場對話其實短暫,慎思工作非常繁忙,就連對話的節(jié)奏,都是很快。

    明月被助理送離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不知為何,慎思最近總是很忙。

    是為什么呢?

    明月回頭看看慎思辦公室緊緊閉上的門,心里逐漸有了一個猜測。

    北城又要落雨,今年是個天災人禍不斷的年份。

    臨下車前接她的那位助理看向后視鏡,他出聲叫住她:“明月小姐——”

    明月停了,她應聲轉過頭去,疑惑的看他。

    他意有所指:“不知道您是否看新聞聯播,但我想這是一個好習慣,您覺得呢?”

    明月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又抬起眼睛來朝他看去。

    他在明月探究防備的眼神里笑了:“今天天氣很差勁,但明天,天氣預報顯示是個晴天!

    他說:“再見。”

    云里霧里的話讓明月覺得莫名其妙,可直覺告訴她,以對方的身份,不會說任何一句沒有用的話,唯一的一種可能是他的話有隱喻,但她沒懂。

    新聞聯播,還有那含有暗示的好天氣,對方究竟想說什么呢?

    當天晚上七點,明月得到了她的答案。

    【據北城市紀委監(jiān)委消息:北城市政府原黨組成員、副市長譚書峰涉嫌嚴重違法危機,現正接受北城市紀委監(jiān)委紀律審查和監(jiān)督調查】

    明月對著那條新聞良久無言。  ”

    端坐失神許久,她對著電視扯出來一個難看的笑。

    對方真的沒有騙她,明天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個晴天。

    與此同時,旁邊的電話急促的響了起來,在室內蕩漾出來層層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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