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疑惑,但小廝還是行禮告別,并且將尚在神游的周怡領上了馬車。
看著遠去的馬車背影,陳馥野嘆氣:“現在只有先讓那些水果商家緩幾天再送貨了。”
挨個向商家解釋清楚了緣由,由于訂單進貨量很大,所以除了一家柑橘的貨單,其他家個個都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將送貨日期相對延緩了一些時日。
至于具體延緩多久,則需要根據鋪子何時能找到儲存這么多車水果的倉庫來決定。
即將入夏,沒有相對應的保存措施,像水果這種東西,一不注意就壞了。而其他原料例如茶葉等則不用太過擔心。
條件有限,現在就只能先將這些運回鋪子上。
在集市旁的面攤上花十文錢吃了兩碗鴨血粉絲湯,策馬回到秦淮驛時,夜幕才剛剛降臨。
“來,姑娘,這是你的押金。”收下票紙,大娘笑容滿面地遞上銅錢。
將棗紅馬退還回驛站的大娘,找回了押金五百文,成串的銅板放進行囊里,沉甸甸的。
“咴咴——!”
棗紅馬似乎十分不舍,走到馬槽欄桿邊仰脖嘶鳴。
陳馥野停下腳步,走了回去,從行囊里摸出一個集市上老板送的試吃蘋果,放到馬兒嘴邊。
咔嚓一聲,棗紅馬啃下蘋果,大嚼特嚼。
“乖乖,別想我。”陳馥野撫摸著它的脖子,“有機會下次還騎你好不好?”
“咴——!”棗紅馬說。
陳馥野滿意點頭:“如果我是你的主人,我就叫你小紅。”
“姑娘要是實在喜歡它的話,只要二十兩銀子便可拿下!”大娘抱著干草插話道,“全秦淮河畔最低價,別處可找不到我這能跑又漂亮的馬兒啦!”
“……”
陳馥野撫摸的手停下,而后抬起,利落地收了回去。
棗紅馬嚼著蘋果疑惑地歪歪腦袋。
“……多少錢?”陳馥野只覺嗓子眼干涸。
金蕓心:“二十兩。”
“房守仁把地皮全部賣給我才三十六兩,她一匹馬就要二十兩,怎么不去搶!?”
“沒辦法啊,這年頭買馬就這個價,跟買車似的,有什么辦法。”金蕓心說。
“再見小紅,再見大娘。”
甩下一句話,陳馥野扭頭就走。
真窮啊真窮啊。
昨夜是在江寧縣過的,而秦淮河畔的夜晚,還是來到應天府后第一次見。
街道上花燈如晝,深坊小巷,酒興融怡。而沿著河道看去,對岸的繁華則更為奢靡,歌樓舞榭,樂聲一直飄到云端。
回到鋪子,然而并不見房守仁的蹤影。
旁邊蓮花酥鋪子的林娘子倒是眼尖,先開口招呼:“陳姑娘!”
其實眼前的景象十分有割裂感,因為沿街都是各有特色的大小商鋪,林娘子的【蘇州林家蓮花酥】更是一家精致小鋪,連吊燈都是粉色的蓮花裝飾。
而旁邊的自家地皮,就顯得像原始人剛起洞一樣。
都不能說與這條沿河街道格格不入,應該說尚處于人類進化的兩個階段。
“林娘子?”陳馥野應下,“房守仁……老先生他人呢?”
林娘子說:“他去置辦出游要帶的物件了,明日才能回來,特地讓我告訴你們一聲。”
陳馥野只好:“好吧,多謝林娘子告知。”
“看房守仁給的這地圖,我們今晚估計得找個客棧住了。”坐在鋪子的棚下,金蕓心埋頭研究,“早知道,還不如在縣衙上多住兩天!”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隔壁的林娘子搖著扇子,自顧自坐了過來。
“住客棧也行啊,我給你們指個地方,都是人家來往做營生趕考常去的店家,也算不上多貴。”她說。
林娘子是個四十余歲的女人,保養得當,打扮得極為粉嫩,花枝招展。不僅是她,她鋪子上的兩個男小工也整日穿著櫻粉蓮花圍裙,可見粉嫩大概是企業文化。
此時那兩個小工正忙不迭地給顧客打包糕點。她倒是悠閑。
一聽她這么說,金蕓心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她又遞過兩碟熱氣騰騰的蓮花酥來:“你們剛回來,還沒吃晚飯吧?先墊墊肚子。”
接著,又遞過一碗蜜煎櫻桃,賣相很是好看。
來不及拒絕了,太餓了。
道完謝,直接開吃。
蓮花酥的油皮層層爆開,入口酥脆,豆沙餡醇香不膩,蛋黃餡咸香誘人。
蜜煎櫻桃澤是從冷水里取的,清涼甜蜜,倒是很適合用來配茶水。
從她的口中,近期市井八卦通通入耳,不過一會兒,便將這秦淮水街又深入了解了一番。
看著兩人吃相,林娘子饒有興趣地抿抿紅唇:“對了,聽房守仁那老頭說,你們要把他的地皮租下來,還打算開個什么叫……奶茶鋪子?”
陳馥野塞了半個蓮花酥在嘴里,鼓著腮幫子應道:“是啊。”
林娘子猶疑道:“你說的這個奶茶,和北方來的不一樣吧?”
想來,她說的應該是蒙古人,陳馥野當即否定:“完全不一樣,我們的準確來說是甜品,林娘子應該會喜歡。”
“果然如此。”聽到這話,她興致便更加濃厚起來,“我倒確實是喜歡些甜湯甜水,咱們以后也是鄰居,有什么要幫忙盡管開口,我可好生等著你們開張呢!”
想了想,陳馥野說:“既然林娘子這么說了,我現在倒真還有一事相求。”
……
第二天,從客棧醒來時,外面傳來一堆昂揚的雞叫,估計是早市上的雞。街道傳來更夫打的今日最后一次更:
“辰時已到,日出東方,天下太平——”
匆匆去柜臺結賬,賬房小哥手忙腳亂地撥算盤,險些把算盤撥翻。
“哎呀,你這是什么手法啊。”金蕓心伸過手,一彈算珠,篤定道,“子時入住,辰時退房,不足十二時辰,下房兩人按一倍半計算,一共八十三文。”
被那雷霆手法驚到,賬房小哥愣住:“……呃,那就八十三文,八十三文。”
陳馥野狐疑道:“你什么時候會珠算的?”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金蕓心愣住,“對啊,我什么時候會的?”
思來想去,陳馥野說:“雖然你在還沒被你哥逐出家門的時候不務正業,但你畢竟還是耳濡目染過這么多年,很難不會這些吧。”
“那不就是……我穿越的天賦技能嗎?!”金蕓心恍然大悟,“別的不說,我現在能不能穿回去先把期末高數給考了?”
陳馥野白了她一眼。
秦淮河岸的早市往往是一天中最為冷清的時候,街道上除了一些零散的販夫騶卒,就是從應天府周邊向各個商鋪運送貨物的車隊。
這其中就有昨日在江寧集市上定的貨。
貨品運來一車,金蕓心便往賬本上劃掉一個。
“三罐黃山毛峰,三罐大紅袍,三罐野雀舌,三罐白牡丹——我們在徽州茶商那兒定了這么多茶葉?”
陳馥野不解。
“這是江寧縣周大人特意吩咐咱們,將上好的茶葉往你們這兒多運些!”車夫回答,“后面這些也是你們的,大人說了,盡管收下就好!”
只見板車后面整整齊齊又放著七八罐茶葉。
“……多謝周大人,先放下來吧。”
然后是兩臺木質榨汁機,長得如同兩個腿錯位了的長凳。還有許多碗碟杯盞,竹制的陶制的,一起裝在一個木箱里,加在一起共有百來個。
接著是在意大利商隊那兒訂購的帕爾瑪奶酪,完整的一車,一共六大塊,蠟紙封皮尚未開封。上面插著一張卡片,用漢字寫著:“多謝惠顧!”
然后是蜂蜜三箱,白糖五罐,紅糖五罐,鹽三罐,木薯粉五罐,香芋八箱。
陳馥野:“慢著,誰說要買這么多香芋的??”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金蕓心攤手,“在縣衙的時候。”
“我只說了要買香芋,又沒說要買八箱,現在是怎么個情況,喪尸爆發了要囤貨嗎!?”
“誰末日囤貨會特意買香芋啊!?”
出于昨晚的求助,林娘子也提早開了鋪子,正靠在一旁嗑著瓜子,一邊悠閑圍觀:“別急啊,我家里邊有空位,放著就是了。”
送貨的人們只是不斷把這些木箱往上壘,房守仁的地皮本來就不算大,空蕩蕩的地面一時間被木箱上下左右塞滿。
最后,是那無法延遲送貨的一車柑橘,一共五箱。
“哐——!”
至此,目前所有的貨都送完了。
“嘖,真能買。”林娘子評價道,“江寧縣就是好進貨。”
看著那如同小山高,比自己還高的貨箱,陳馥野一陣恍惚。
“來,搬!”
林娘子高聲一嗓子,吩咐自家穿得粉粉嫩嫩的小工行動起來。那兩個小工一胖一瘦一矮一高,倒是很有某種經典的組合感。
多虧了林娘子家的鋪子,一共搬了四箱柑橘,五塊干酪,還有那些糖和蜂蜜等等,只留一些在外面,等需要的時候再進去取便可。
“謝謝林娘子。”陳馥野松了一口氣,“等我們找到別的倉庫了,一定立刻搬出去。”
“小事兒而已,謝什么謝!”林娘子團扇遮嘴笑出聲,“不過啊,你們這些東西都齊了,打算什么時候開張呢?”
“我想……”掃過鋪上現有的東西,陳馥野皺眉,“先試試。”
“試試?”林娘子好奇道。
——姑且一試。
爐子燒水,灌入湯瓶。
大紅袍泡進開水,蒸騰出香氣后濾掉茶渣。柑橘剝皮榨汁,混合進茶水,適量加糖漿。
最后,將煮至融化的奶酪適量加鹽,打出泡沫,用小碟澆入,完成奶蓋。
至此,一杯照葫蘆畫瓢,不知優劣的手作飲品就完成了。
“在我們的時代,這種液體應該叫芝士奶蓋柑橘紅茶。”陳馥野端起杯子,“但是在這里,它大概會叫……”
“……”
林娘子伸長了脖子想聽,然而陳馥野沒繼續。
等了半天,金蕓心頓住:“這突然的留白是什么意思?藝術效果?”
“名字一會兒再說。”陳馥野伸手,毫不留情地捏開她的嘴,“來,你先試試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