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圩一回 時空穿越研討會。
離開的時候, 陳馥野又回頭看了一眼店鋪。
“……”
屬于她的,小小的精致店鋪,坐落在秦淮水街的轉角。
褚淮舟走在前面, 時不時轉身看她, 還說了些什么, 但是都被喧鬧掩蓋過去。
人群往來,熙熙攘攘,不過一會兒, 人群就遮擋住了店鋪。
而陳馥野自己也已經融進了夜晚的人群中, 像一滴水匯入江河湖海,不見蹤影。
這是屬于金陵城的又一個繁華夜市, 不夜城的平常一晚。
有馬車從身側匆匆路過。手腕被猛地一扯,是褚淮舟。
陳馥野被及時拉到街邊。
“走路不看路。!”車夫大聲呵斥。
車轍滾滾,穿過人群向前去了。
人群對此不為所動,就像把石子丟進揚子江,悄無聲息。
“……”她才發現她又走神了。
褚淮舟掰著肩頭,把陳馥野轉過來。
他的目光沒有任何責怪,只是擔憂:“可以看著我嗎?”
陳馥野勉強抬頭, 讓雙目在他臉上聚焦:“快, 褚淮舟,打我一巴掌!
他:“……那不好吧?!”
“呵,不打算了!
她不知道她剛剛在想什么。
她懷疑,這可能是所謂“撞客”之后的后遺癥。再糟一點,說不定還會生病。
“雖然我說我們是朋友,可能得先征求你的同意。”褚淮舟說,“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可以算作是伙伴的吧——比如, 一起時空旅行的那種伙伴?”
“你想說什么?”
陳馥野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怪象,眨眨眼,把他的手腕抓下來,向夜市的方向背身走去。
他愣了一下,只好跟上來。
“我想說,如果真的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用瞞著別人的。告訴你的朋友也好……”褚淮舟腳步匆匆跟在后面,側身讓過人群,“或者告訴我也好。”
“哦,難道我看起來像見了鬼了嗎?”陳馥野強裝鎮定。
“倒也沒有那么不對勁……”褚淮舟走到她身側,“你看,即使你看上去精神渙散,卻依舊健步如飛,說明你的身體狀況就非常對勁!”
陳馥野停住腳步,壓下眉頭看他:“……”
他也停。骸啊
“褚大人,剛剛的那句話不會是在安慰人吧?”
迫于威壓,褚淮舟移開目光:“這得分情況,你覺得那句話算安慰人嗎?”
“完全不算!
“好吧,那就不是在安慰人,你還是忘了吧!彼创。
陳馥野搖搖頭,重新走起來,只是減緩了腳步。
即將到夜市入口,人群摩肩接踵,熱鬧的音樂聲和喝彩聲從各個勾欄傳來。
有跳舞唱戲的,還有雜耍的,眼前就能看到一處逗猴的雜技團,上面站著七八只小猴。
逗猴的是個大爺,看穿著像是從東北那邊來的,頂著小帽。然而小猴不聽話,偏要跳到他身上摘他帽子,大爺被迫滿臺追他的帽子,結果小猴反而對他飛踢一腳,惹得觀眾們一陣接一陣大笑。
“他們說,在江靈原先打工的那家勾欄等我們。”褚淮舟說,“你應該知道方位吧!
“自然。”陳馥野點頭,轉移話題,“褚淮舟,我跟你說個事兒!
“嗯?”褚淮舟偏過臉。
“我好像看見鬼了!
“喔!
停頓了大概三秒鐘,他把目光從走鋼絲的猴子身上轉了過來。
“……?”褚淮舟蹙眉,謹慎發問,“這是修辭手法?”
“不是修辭手法!标愷ヒ暗哪抗庖琅f盯著臺上的小猴,“就是字面意思,我覺得我看見鬼了!
在臺上小猴和大爺的激烈battle中,陳馥野把剛剛遇見婦人的事情同褚淮舟說了一遍。
說完的時候,小猴總算被大爺降服了,乖乖作揖,歸還帽子。由于節目效果實在是太精彩,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場突發事故,還是提前排演的喜劇。
聽完,褚淮舟神情凝重。
陳馥野很期待他能給出的局外人的解釋。
過了一會兒,他抱臂,緩緩道:“我好像也沒辦法給你準確的答案!
……怎么會?
陳馥野不解抬眼:“為什么?她們走了之后,你不是一直在店里嗎?”
他搖頭:“中途有從小河灣來送食材的船,結果河道堵塞,被卡在中間出不來,我去幫忙搬箱了,離開了大概有十分鐘吧!
“回來的時候,只看見你一個人坐在桌前。你說的那個人,我沒看到!
“……”陳馥野頓時一臉怨念。
……什么玩意?!
她本來天真地以為,只要跟褚淮舟對一下時間線,那婦人是人是鬼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結果這十分鐘里,她竟然是真的只身和那婦人一對一,而不是幻覺,更不是結界……?
怪不得最后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先是船靠岸的聲音,然后才是褚淮舟。
而在那個微妙的分秒里,婦人正好離開了。
所以即使問褚淮舟,他也沒有任何有效線索。街上人來人往,難以注意單單的一個人,何況特征也不算明顯。
畢竟銅錢她是真給了,杯子也是真的被撞倒了。
別搞了半天,那個婦人就只是一個一般路過社恐市民吧?
那她可真是妄想癥太嚴重了。屬于典型的那種“巴不得世界上有鬼”的中二少女。
“褚!淮!舟!”惱羞成怒,陳馥野作勢要掐他脖子,怒吼:
“你就不能哪怕早回來一分鐘嗎?!”
——別說一分鐘了,他但凡早回來五秒鐘,也能替她徹底解決這個詭異的問題啊!
褚淮舟抬手投降:“那我……我這不是得去搬箱子嗎!”
“而
且,等等——店鋪門窗大開,你也敢這樣放著去取貨??”
他愣了一會兒,然后開始質疑自身:“是哦……”
陳馥野試圖用眼神殺人:“……”
“你先別急!瘪一粗墼噲D挽救,“從好的方面來看,至少說明她是人的概率大大提高了,對不對?”
“還挺有道理的,我謝謝你啊。”
神秘學溫馨一刻徹底被毀,還險些店鋪被盜。
她從兩個方面都恨死褚淮舟了。
“哎!你們原來在這兒。 备糁巳海`的聲音傳來。
看見是她們三個,外加那個學生會的戴軒,陳馥野便走了過去。
這回相見,戴軒干脆先滑跪道歉了:“上次我走得急,沒來及說——陳組長,既然咱們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些前仇舊恨,能先一筆勾銷嗎?”
“你想怎么勾銷?”陳馥野問。
“就是……您先別一見著我就要揍我就行了。”他拱手。
陳馥野回頭看了一眼褚淮舟,意思是“看好了,現在我眼中的怒火是沖著你的而不是沖著他”的意思。
褚淮舟心虛地對她笑了笑,笑得春光明媚,笑得像自帶柔光古言劇男主,更加可惡。
“你們怎么想?”陳馥野無視他,看向她們三人。
周怡默默:“我剛認識他五分鐘,所以沒什么想法!
江靈瞥了戴軒一眼:“不太熟,但他說得倒是有點道理,還是看你吧!
最后是金蕓心,她正喜氣洋洋抱著一整根——不是一整根糖葫蘆,而是一整根糖葫蘆商人的木樁子。
她腮幫子鼓鼓,這才回過神來:“。俊
“……”陳馥野:“沒事了,你去玩吧。”
同為受害者,大局為重,陳馥野決定還是先保持戰線統一。
這么多人湊到一起,走在大明金陵城的夜市,實在是很新鮮。
但又由于這個組合是第一次湊到一起,其中有些人兩兩之間更是首次見面,并不熟絡,所以反而走得很沉默。
有一種“雖然我知道你是現代人還是校友,但其實哪怕走在學校里,我也還是不知道跟你說什么”的微妙尷尬。
至少陳馥野是這么想的。
她低頭吃著金蕓心遞過來的糖蘋果,假裝嘴很忙。
夜市倒是依舊繁華熱鬧。時不時聽到江靈的一句試圖打破尷尬的“快看吶!有印度人在吹蛇!”,然后褚淮舟會在三秒之后接上一句干巴巴的“哈哈,好精彩啊”。
“……”
這種各懷心思的感覺真讓人著迷。
晚上還沒吃飯,所以大家簡單商量了一下,就直奔晚飯去了。
這是一家賣各種小吃和茶飲的茶樓,一樓和露天區人早就滿了,只能去二樓。二樓是大敞開的閣樓,有半個延伸出來的平臺,視野極佳,所以也還不錯。
點了許多盤小吃和茶水,大家坐在了閣樓的小圓桌上。
半個夜市一覽無余。
輝煌的燈火沿著秦淮河,一直延伸到宏偉城樓。
二樓的客人也并不少。由于金蕓心一直抱著那根糖葫蘆棍子,甚至還有客人看見了,過來買了幾支。
她一臉懵逼地收下錢,遞出糖葫蘆,質疑:“……這都行?”
“你知道你這樣有多顯眼嗎?”陳馥野小聲。
聞言,金蕓心抬頭看了一眼她的棍子:“現在我知道了!
“那么……事不宜遲,我們先開始吧!苯`一臉嚴肅,雙手交叉,搭在桌上。
“菜還沒上齊呢,這就吃飯啦?”戴軒問。
于是,大家齊齊把目光轉向他:“……”
“謝謝戴部長的插科打諢!苯`說,“但是我指的是時空穿越研討會的事情!
陳馥野這才明白:“原來這個研討會是你起的名字?”
“不是不是!苯`擺手,“是學姐說的,她最近在和你研究這個事情。所以,趁著我們湊到一起,說不定可以探尋真相呢。”
周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陳馥野:“我們也是為了提前過來找適合的場地,否則也不會不等你一起走的!
所以說,如果她們沒走,那自己也不會遭遇未解之謎。
總之,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中,她都不會單獨遇見那個婦人。但偏偏陳馥野就遇到那百分之一的情況,也就是她們為了找場地提前離開,獨留褚淮舟等自己,而運食材的船還正好河道堵車了,他還正好腦抽撇下店跑去幫忙,才讓她被迫獨自面對那空白的十分鐘。
于是,陳馥野再次把目光刺向褚淮舟:“……”
褚淮舟正捧杯喝淡茶,結果被刺得一嗆:“……”
“這主意我倒是挺喜歡的。”陳馥野暫時放過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環視圓桌,“我們要怎么開始?”
江靈將雙袖一挽,興趣盎然,招呼:“小二,拿紙筆來!”
一旁肩上搭著毛巾的店小二完全狀況外:“呃,哦,行吧,我找找去。”
“你要紙筆干什么?”金蕓心問。
“就是感覺待會兒好像會用到的樣子。”她回答,“這種活動,不都要紙筆的嗎?”
說話間,店小二拿來了紙筆。
江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清清嗓。
茶樓內,人影重重,燈火搖晃。
“每一段經歷,都是一場旅途。故事開始于巧合,我們也相遇于巧合。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歡迎大家離開公元2023年,夢回公元1580年,AKA大明萬歷八年,與我一同經歷一段美好的旅途——”
她感情充沛,深情念道。
“我是你們的DM,人稱N大舞蹈社團斷層ace、mbti測試百分百外向者、健身房飲水機妖精,江靈!
“故事酸甜苦辣,人生悲喜交加。請大家先以簡練的語言,陳述自己在穿越前,穿越中,以及穿越后的人物設定及經歷。
過程中嚴禁棒讀,也嚴禁過度盤問他人設定,更嚴禁嘻嘻哈哈的松懈行為!”
金蕓心湊過來小聲:“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标愷ヒ盎卮,“感覺劇本殺玩多了!
第52章 第圩二回 都為那本策劃案拼過命。……
褚淮舟舉手:“請問, 嘻嘻哈哈的松懈行為具體界定是?”
想了想,江靈磕巴道:“那……呃……嘻嘻哈哈不就是嘻嘻哈哈嗎?只要不嘻嘻哈哈不就行了?”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于是, 按照江靈的要求, 大家一邊吃著小吃, 一邊開始了這個游戲。
事實證明,吃東西的時候做這種嚴肅的事情,確實不是太合適。
一旦開始愉快的晚飯時間, 氣氛便瞬間被打破了, 碗筷碰撞聲此起彼伏。
江靈先說完了她的所謂“穿越前、穿越中、穿越后”的經歷。
“我當時剛剛從學校黑匣子劇場的舞臺上下來,回后臺休息室, 用臉盆打水準備卸妝!彼炎郎系臓T燈端到臉下,陰氣森森道,“結果——砰的一聲!”
金蕓心被她嚇得一聲尖叫:“什么?!”
陳馥野斜睨:“你怎么那么配合?”
“我不是配合,我就是單純真被嚇到了而已……”
得到觀眾席反應,江靈很得意,繼續道:“卸妝油全部打翻在了臉盆里面,出于勤儉節約, 不浪費資源的想法, 我想著,那既然倒都倒了,我就用這盆水將就卸妝吧。”
“用棉紙巾沾了水之后……”
這時,店小二走過來,端上最后一疊小吃,是帶骨鮑螺。
陳馥野之前在夜市上換過,雖然叫這個名字,但其實是奶制品, 原料是乳酪,將其與蜂蜜、蔗糖拌勻,凝結之后,做成底圓上尖、紋理清晰的小點心。
店小二瞥了江靈一眼,提醒:“別把燭燈離桌布這么近,著火了可怎么辦?”
江靈只好再次:“哦哦,不好意思。”
見小二走了,她又繼續:“沾了水之后,我便繼續卸妝。那水冰冰涼涼的,覆蓋到臉上,還有一股奇異的香氣,
便敷了一會兒。等到再拿下來的時候——”
“我發現,手上的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塊毛巾,那臉盆也變成了銅水盆,而我的周圍,竟然全是穿著古代服裝的人。不過奇怪的是,那個空卸妝瓶竟然還在我的手上!
陳馥野:“所以你這個時候,就已經穿越了?”
“對!苯`點頭,“而且我是直接穿到后來打工的那個勾欄后臺的,當時正好有演出,三分鐘后就被迫上臺了!
江靈哼了一聲:“要不是后來被卷進那個案子,我說不定現在已經大紅大紫了!”
陳馥野聽在心里,大概有了數。
她的這個穿越倒是很直接,很便捷,甚至都沒有逃跑的流程。她穿過來就是個進城打工的貧苦舞伎,靠著出眾才藝勉強在金陵城立下腳跟,甚至有點勵志。
周怡看過來一眼。
正好江靈作為DM,繼續主持:“那接下來,從右手邊開始,學姐你來吧?”
于是周怡也說了一遍她的穿越經歷。
語調平淡,毫無起伏。
不過,在喧鬧的夜市茶樓里,反而平添了深夜電臺故事的聽感。
周怡的穿越經歷,在陳馥野第一次去江寧縣衙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了。
她是在學校旁邊的出租屋里面穿越的,穿越之前在刷題,穿越之后還在刷題,并且還都是為了考公。
“就沒有出現什么奇怪的現象嗎?”江靈引導話題道。
戴軒插話:“可是抱歉,江DM,我覺得你的也沒有很奇怪啊!
他一口子京腔,明明是友善提醒,卻像調侃,聽得江靈火大。
“差不多不就得了!”江靈嘖聲,“要善于發現生活中的樂趣,咱們就簡單穿個越,其他一丁點魔幻因素都沒有,都這么樸素了,你還想有多奇怪?”
回憶片刻,周怡點頭:“有!
“什么?”
“當時我的圓珠筆洇水了。”
陳馥野知道,是她帶過來的那支紅色圓珠筆。
“我原本在判錯題,訂正錯誤,寫著寫著,那圓珠筆尖突然開始不停滲水,一直到把整張卷子都洇滿了!敝茆⌒囊硪韱,“這算奇怪嗎……?”
金蕓心看向江靈:“我覺得學姐的比你的奇怪多了!
她以沉默默認了。
然后是金蕓心。
她繪聲繪色地講述了那天與自己得知策劃案被駁回的怒火,以及與陳馥野通電話時排隊購買掉渣餅的焦急心情。
陳馥野:“……你這也太繪聲繪色了。”
“你們知道食堂門前有水溝嗎?”金蕓心說。
“我知道咱們學校食堂周圍的路一直跟拉鏈似的,開了修,修了關,但是也不至于有水溝吧?”戴軒質疑。
“不知道。”金蕓心搖頭,嘟囔,“反正我掀開食堂大門的簾子,就一頭栽進去了。幸好我死死護住了剛買的掉渣餅,一直等穿到我親爹的葬禮上時,在懷里都還熱乎著呢。”
接著,陳馥野闡述了她的經歷。
不過,她并沒有提她最底層的設定,也就是關于她家是這大明一等一反賊頭頭這檔事。
這茶樓人來人往,隔墻有耳,萬萬不可在外面張揚。
而且,在座的人里面,雖然都是實實在在的自己人,但這個設定實在是太過于敏感,即使誰以后無心透露出一星半點,她都得被花式誅九族。
只有金蕓心知道。
所以陳馥野只說,她穿到的是長江中游某都府某大戶人家,主業是倒騰水產的。如果不逃跑,她就得被迫繼承家業,成為滿身魚腥氣的水產大亨。
在前面幾番經歷的鋪墊之后,自己的故事聽起來,反而是最現實最合理的。
“嘿!”戴軒接腔,跟說相聲似的,“真是奇了怪了,你們發現沒有?”
“什么?”金蕓心問。
“怎么大家伙兒這穿越瞬間,都跟水脫不了干系。俊
陳馥野也發現了這一點。當時她在宿舍,先是聽見了耳畔江河涌動的水聲,然后在幻覺中,看見了電腦屏幕上的策劃案不停融化。
最重要的是——她連逃跑的時候,都是被江水強行沖到應天府的。
江靈頓時燃燒了極大的興趣,身體前傾:“難道說,你們也?”
戴軒豎起大拇指,得意:
“我們當時在上廁所!”
陳馥野:“……”
還真是跟水有深刻的聯系啊。
褚淮舟瞥了他一眼,補充:“我在洗手,你在上廁所!
“啊對對對,你是仙子,仙子從來不上廁所行了吧。”戴軒拍拍他肩頭作為安慰,又把目光轉過來,
“總之啊,我當時用腳踩那個沖水的按鈕,結果墻壁上面的蓄水箱砰的一聲——爆炸了!”
褚淮舟“嘶”了一聲,摸摸下巴:“我覺得準確的說,那個爆炸是你的幻覺。因為在我聽來,你只是在里面發出了一聲很慘烈的叫聲。”
“然后呢?”陳馥野問。
褚淮舟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我心系舍友安!屯崎_門沖進去救他了唄!
江靈沒憋住,哈哈大笑:“戴部長,搞了半天,你是被馬桶沖過來的啊!”
戴軒倒是無所謂:“這難道不是很經典的一種穿越方法嗎?只不過現在這時代不興用了而已。反正啊,一穿過來,就發現咱哥倆在五軍都督府的廁所里面了!
這樣一圈聽過來,倒還是各有各的精彩。
作為DM,江靈很顯然沒啥詞了,所以絞盡腦汁,勉強擠出一句:
“那……大家現在討論?”
陳馥野:“討論?這就是你的主持技巧嗎?”
“誒呦,別拆我臺嘛!彼凉帧
褚淮舟坐在身邊笑起來。
“那我還是有一個問題。”突然,周怡冷不丁開口,“所以——你們為什么也會在這里?”
她看向的是褚淮舟和戴軒。
見問題回歸,戴軒連忙擺手,并心虛地看向陳馥野:“再申明一遍,當時那個ppt展示時間是真的由不得我。況且,我也覺得那樣不合理啊,所以當時還幫你們費盡口舌爭取了一番呢,可真賴不著我。”
“其實就結論來看,即使你為我們爭取到了正常的展示時間,最后我們還是會被駁回!标愷ヒ疤а,“因為在第二次校際意見測評里,也就是問卷調查的環節,我們拿了第一。而那已經是臨時附加的第二次機會了!
也就是說,是導師鐵了心要駁回,即使用這珍貴的第二次問卷調查成績證明了自己,也還是沒有作用。
但是,當時得到這個機會的時候,陳馥野激動得差點哭出來,她還以為這會是翻身仗。
戴軒瞥了一眼褚淮舟,嘆了口氣:“說到這個……”
“那么,看目前顯示出來的規律,都是與那本策劃案有關!敝茆f,“雖然你不是我們創業小組的成員,但論關聯,倒也很是深厚!
“嗯嗯,學姐說得好啊。”江靈跟個節目主持人似的補充,
“通俗一點說,那就是——都為那本策劃案拼過命!
戴軒見自己被歸納為自己人,放下心來,笑嘻嘻拱手:“過獎,過獎,我這也是職責之內的事情嘛!”
“那你呢。”周怡看向褚淮舟。
陳馥野便也看向他。
她很好奇。
之前她和褚淮舟淺淺討論過這個事情,在從刑部回來的路上。
當時褚淮舟遮著掩著,沒告訴她。
“我?”
褚淮舟微微抬起眉頭,眼波流轉,和陳馥野的目光對接,不到半秒,“可是,比起你們,我確實就是個一般路過同學!
周怡搖頭,篤定:“從統計規律上來說不可能。隨機事件存在整體性規律,它不是單個隨機事件特點的簡單疊加,而是事件系統所具有的必然性!
江靈:“雖然聽不懂,但是學姐說得有道理啊!
“真的沒什么。”褚淮舟說,“只是,我當時一個不小心,看到了戴部長電腦上的資料,然后又一個不小心,看到了你們的ppt和展示視頻!
金蕓心皺眉:“這得有多不小心?”
聞言,褚淮舟抿抿嘴,似乎猶豫要不要說:
“其實你們的文件被放在最后一個,視頻大小還只有107MB,所以還是挺顯眼的……”
陳馥野目光停滯:“……”
這種閑聊著閑聊著,突然被狠狠羞辱的感覺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覺得,這是一份特別好的策劃案!彼癫赊绒龋皃pt做得也非常完美,條理清晰,展示全面,富有十足
的趣味性——而且,我特別喜歡那個關于珍珠奶茶的排比句!
“……”
陳馥野更沉默了。
“……你倒是還挺有眼光的嘛!标愷ヒ坝昧R人的眼神,向他小聲傳達出了贊美。
褚淮舟悄無聲息沖她wink了一下:“我知道。”
“接下來呢?”
周怡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紙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
江靈在一邊不解:“咦?你這是從哪里來的?”
周怡頭也不抬:“我從備考開始,走到哪里都隨身攜帶。”
“正好,當時主辦的教授里,有一個托我家辦事的。”褚淮舟輕描淡寫,完全沒當回事。
“我就反過來去求他,能不能再額外開一次問卷調查的環節,調查對象僅限學生的那一種!
“然后就是你們知道的,追加的那次問卷調查的機會。”
“不過現在看來,也沒什么用處就是了!
“這就是我的……設定?”
他闡述完了。
……
陳馥野恍然大悟。
她努力讓神情平淡一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淮舟。
原來,他的淵源在這里……?
怪不得在從刑部回來的路上,褚淮舟特地強調,他有一個不能說的猜想,因為怕自己覺得他在套近乎。
……還真是深藏功與名啊。
“不過,挺遺憾的,終究還是失敗了!瘪一粗蹟偸。
“嗯!敝茆纳袂橛幸环N計算完成的滿意,并不存在的眼鏡片反光從她眼眶射出來,“現在總算合理了!
“結果,還是因為這個策劃案啊!苯`搖搖頭,“沒意思,我們穿越得可真夠樸素的。”
褚淮舟托腮,側過臉,沖陳馥野悄悄笑。
“……”
陳馥野有點心軟了。
她甚至都想原諒他門窗大開丟下店鋪的腦抽行為了!
第53章 第圩三回 家在牛欄西復西。
團建結束的時候, 距離夜市歇息還很早。
金陵城的夜生活時間比想象的要漫長得多。每次回到小河灣,都洗完澡在床上躺下了,仍然能聽到河岸街道之后, 來自于城市的各種聲息。
作為這個世界的表層人設, 褚淮舟終究還是一個蹩腳錦衣衛, 離別時,他信誓旦旦說,他還有公務在身, 不能熬夜。
但是陳馥野每次見到他時, 都覺得他飄來蕩去,無比悠閑。
“真的?”褚淮舟尾調上揚, 抱刀笑起來,“可能因為我有編制吧!”
周怡站在一旁,聽在耳里,面色鐵青。
“噓噓噓!标愷ヒ柏Q起手指,及時讓他噤聲,“鄉試、編制、科舉、考公目前都是違禁詞!
褚淮舟連忙捂嘴,認真道:“這樣啊。還有別的嗎?”
陳馥野:“別的等什么時候戳中雷點了再告訴你吧!
“那, 明日傍晚聽證會你去不去?”臨走, 褚淮舟又小聲問,“我不能帶太多人,機不可失哦。”
“聽證會?”陳馥野抬眼。
“就是把犯人往衙門一帶,然后兩邊咚咚敲地板,喊威——武——的那種。”
“那你直接說升堂不就行了?”
他移目,又轉回來,贊同:“有道理!
“去。”陳馥野點頭,“我一定會去。”
她必須去。
關于這個案件, 陳馥野莫名有一種,她必須參與其中的感覺。
總之,時空穿越主題團建就這樣結束了。
不要問這個主題團建具體有什么意義,能夠匯合,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
至于其他技術性問題,比如怎樣穿回去之類的,大家一致認定的結論是——看造化。
否則還能怎么辦。
又不能在明朝造原子對撞機。
回到小河灣,陳馥野跟在馬廄的小紅打了招呼。
不過,小紅早就站著睡著了。
“真神奇。”金蕓心說,“馬究竟為什么會站著睡覺呢?”
周怡默默走在一邊:“因為馬是一種溫順的食草動物,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為了能夠更快的逃跑,它們進化出了強壯腿部肌肉,在睡覺的時候即使站著也不會感覺到疲憊。有的馬群中也會有臥著睡的馬,它們是專門放哨的!
“……”金蕓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謝謝學姐!不過,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如果你想了解的話,我還知道馬具的清洗與保存,馬飼料的制作流程,以及母馬的產后護理等等知識。”周怡回答,“備考的時候實在不想背書,也沒別的閑書看,只好看這些了!
三人:“……”
之前多加江靈一個人,三人在一個房間擠一擠還還說。現在四個人的話,擠一個房間就勉強了一點。
周怡保守估計還得在這里住半個月,也不可能一直擠著。
于是找到祝婆婆,在對面多開了一個廂房。
生活質量,多少還是要追求的。
第二天,清晨六點半起床,洗漱,乘船到達店鋪,有條不紊。
陳馥野牽著小紅步行,她們三個先去店里。
今天她打算去六合縣,找那個意大利商人旅居的村莊。
正是尋找奶牛的時候。
“對對對,你就是得這樣稍微地把爐子側開一點點,不然就會像我一樣,冒那種可疑的黑煙了!苯鹗|心傾情教學中。
江靈上手得很快。
其實這些工作本質上并不復雜,有了前人的經驗——也就是自己兩人這段時間以來的摸爬滾打,非常容易學習。
周怡看了一眼賬本和算盤,更是信手拈來。
“哇,你看你看!苯鹗|心拉著陳馥野道,“這是什么?”
陳馥野皺眉:“是什么?”
“看她們兩個,簡直是我們的第二版本,也可以叫做陳馥野與金蕓心junior,簡稱就是——野心jr.!”她好像很滿意這個名字,“你覺得怎么樣?”
陳馥野張張嘴,試圖回答,又張了張,沒能開口,最終還是只發出一聲拖長的:“呃……”
“你想出去騎馬嗎?”陳馥野選擇轉移話題。
她抬眉:“當然想啊。雖然我是不太擅長啦,但是我心里還是很渴望策馬奔騰的。”
“那你要不去秦淮驛租匹馬,我們一起去六合縣?”
聽到陳馥野發出的公路跑馬邀請,她頓時興奮:“好啊!”
說完,她又有點擔心:“店就交給她們倆嗎?”
陳馥野看了一眼已然完全上手的江靈和周怡:“嗯!
“——那更好了!”
話音剛落,金蕓心便一捏荷包,興沖沖地往秦淮驛去了。
江靈和周怡看起來興致同樣很高。
陳馥野仿佛看見了她第一天站在這個店鋪里時的樣子。
雖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她以后要當媽媽,肯定是放著孩子在野地里面打滾不聞不問,等孩子回來了就直接讓ta洗澡,哪怕變成個泥人也無所謂的那一種。
她膽大,反正她敢直接把店撒手給朋友。
告別之后,帶上地址和之前房守仁給的金陵手繪地圖,陳馥野騎上小紅,在秦淮驛找到了金蕓心。
她剛剛租了匹馬。
但是這匹馬個頭稍微有些小。
站在小紅旁邊,就像個未成年馬一樣,就連仰頭嘶鳴時,跟普通馬的嘶鳴聲比,也跟吸了氦氣似的。
陳馥野質疑:“你不覺得你這匹馬小了一點嗎?”
金蕓心正爬馬爬了一半,吊在它身上,回頭,艱難出聲:“小、小點好。
“哪里好?”
“這樣等我被摔下去的時候,距離地面近,遭遇生命危險的概率大大減小!
陳馥野:“……”
也不是沒有道理。
過了一會兒,她總算把自己折騰到了馬背上。
按照地圖的指示,向著北邊的六合縣出發。
沿著街道,小跑向城門,路上行人越來越多,金陵城的平常一天,從晨光中漸漸拉開序幕。
“我還以為你又準備自己去,放著我看店呢!苯鹗|心說,“喔?這小馬果然選對了,安全感十足!”
“不會啊!标愷ヒ膀T在前面,“去六合縣的路太長了,一個人估計會有點無聊!
說完,金蕓心跟在后面,沉默了一會兒,莫名發出“嚶”的聲音。
陳馥野:“?”
“你這是什么動靜?”
金蕓
心一手騰開韁繩,用袖子抹眼淚:“所以,嗚嗚,所以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對吧?”
陳馥野微微偏過頭:“……最、最好的朋友?”
這個詞匯,陳馥野上一次使用,保守估計還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就是自然而然會想到啊!彼f,“最開始只有我們倆玩兒,現在伙伴越來越多了,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又沒什么本事,唯一的特長是有錢,結果我哥又不理我了,嗚嗚嗚!
陳馥野無奈:“你別哭啊,以你的技術,不拉韁繩等會兒是真的會滾下去……”
“那你倒是說啊,不許說什么成年人沒有最好的朋友之類的話!
“啊行行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行了吧。”陳馥野只好說,“等等,你初中是不是說過一樣的話啊?”
金蕓心瞬間陽光了起來:“哎,這個又不嫌多~”
出了城之后,沿著官道,向六合縣就是一路馳騁。
今日天氣晴好,視野極佳,越離開城門,天地就越廣闊。
路程要比去江寧縣遠些。
抬眼遠眺,盡是連綿青山。
這些山并不是高聳大山,而是低緩起伏的丘陵,更多的是平原。
也就是地理學上的“長江中下游平原”。
陳馥野忍不住想,再過幾百年,這里會逐漸農田移位,出現高樓,那些小山包還會被打通隧道,讓車輛從中通行。
第四維度的時間會賦予大地意義。
午時,恰好到達六合縣。
一路上,迫于那日在郊野遭遇兇殺案的陰影,只要出現茶攤的影子,陳馥野都忍不住盯著多看一眼。但今日這途中旅客眾多,茶攤也熱鬧,和那日的寂寥全然不同。
進六合縣,便找了驛站的小廝詢問這村莊地址怎么走。
這村莊叫做澤山村,很好找,只要沿路一直往前,看到客棧之后右拐,就算進了澤山村。
“到時候你就看著,那左右一大片都是澤山村,再問那里的人就是了!毙P說。
“多謝!标愷ヒ皩鹗|心使了個眼色,便繼續前行。
不過十分鐘,很容易就找到了澤山村。
這是一片看著就土地肥沃,第一產業發達的村莊。
兩邊水田廣闊,不時傳來老黃!斑柽琛钡慕新,粉墻黛瓦的小屋整齊排列,好一片田園風光。
遠遠的,陳馥野的目光便鎖定了前方的牛欄。
——很顯眼。
因為里面滿是個頭碩大的水牛!
距離黑白花的,也就是普遍意義上的“奶!眮淼竭@片土地,還有一段時間。
在此之前,明朝大部分的牛乳來源,都是水牛。
也就是柵欄里的這些大家伙。
正有小工在領著狗牧牛。
這句話說起來很順,但仔細想想,會有些奇怪。
誰會拿狗去牧牛。
“誰會拿狗去牧牛?”金蕓心問。
陳馥野把小紅拴在了這家養牛場旁邊的馬廄。
感覺小紅并不是很喜歡牛,它來了之后,就總是沖牛欄的方向齜牙。
“……”陳馥野看著那只大黃狗對水牛汪汪叫喚。
體型差異太大,水牛并沒有把大黃狗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它的聒噪,只是無視。
所以沉浸其中的,就只有大黃狗,以及領著它的小工罷了。
“走啊,近了看看去!”金蕓心興趣盎然道,“他們養水牛的話,那可就是水牛奶了——等到我們那會兒,水牛奶得賣一百多塊錢一箱呢!”
說完,她便一個健步先去了。
陳馥野走在后面,覺得有些奇怪。
——那個小工。
她竟然覺得,那個小工看起來有點眼熟。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一個在六合縣領著狗牧牛的小工,她怎么會看著眼熟??
完全沒道理是不是。
于是,抱著好奇的心情,陳馥野走到牛欄旁邊。
小工很努力,滿頭大汗,拿著鏟飼料的耙子一直朝著大黃狗喊:
“上。∧愕故侨ツ了麄儼!你牧啊!!”
看到金蕓心,他倒是收斂了。
金蕓心新奇地詢問了水牛的事情,小工看上去很驕傲,便開始跟她介紹。
零零碎碎的談話里,陳馥野聽到了諸如“家族產業”、“我應天府的老娘”、“遠洋商人”等等的詞語。
記憶回溯。
從奶茶鋪,回到秦淮河道,回到應天城門,回到長江,回到江州。
江州……
江州。
陳馥野想起來這小工是誰了。
知道答案的同時,陳馥野胸中的怒火便騰然而起!
“張小二!”
她握緊拳頭,隔著水牛,以最大分貝咆哮:
“搞了半天,你還真沒死啊——??”
第54章 第圩四回 小二和翠芝的幸福生活。
眼前的小工, 不是別人。
正是陳馥野試圖乘船離開江州的時候,在江岸邊搭船時遇到的那個碎嘴船夫,張小二。
在被卷進漩渦里的時候, 張小二十分戲劇性地撈到了其中一個包裹, 也就是陳馥野從家中帶出來的那一個, 然后便壯烈地沉進水里去了。
也正是那個時候,陳馥野也失去了意識。
隨波逐流,直到從秦淮河畔上岸, 恢復意識。
那時她便擔心, 張小二會不會真的死了。
結果——
他不僅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竟然還帶著一條大黃狗, 牧牛??
并且,張小二跟之前相比,看起來圓潤了不少,氣色也好了很多,整個人透著無腦愉快的氛圍。
所以陳馥野更來氣了!
金蕓心和張小二齊齊被她冷不丁的怒吼嚇了一跳。張小二直接一個趔趄,絆倒在了某只水牛的身上,頓時一波激起千層浪, 牛欄里的水牛們慌張地哞哞小跑起來。
“……”
“誒、誒呦……”張小二痛呼, 好不容易站起來,看清了陳馥野。
“?。?”他雙目一亮,頓時喜氣洋洋。
陳馥野:“?”
“陳、陳大小姐——!?!”
張小二高高拱手,干脆就著站不穩的勁,行了個大禮,“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您竟然也還活著!”
陳馥野:“啊……算、算是吧?”
沒想到張小二接受得比她還快。
他連忙上前,拋下手里的耙子, 又是好一陣噓寒問暖。
還是一樣的碎嘴。
水牛們的驚慌尚未平息,陳馥野甚至沒怎么聽清張小二說話的內容。
不過,她確實想起來一件事。
之前,陳馥野曾經特意問過秦淮河道上的一個船夫,關于張小二的事情。
那時她還在擺地攤。
然后那個船夫就給了她張小二老家,也就是他所謂的“應天府老娘”的地址。地址的紙條到現在還放在鋪子里。
紙條寫的,正是六合縣。
當時陳馥野打算等鋪子的事情安穩下來了,就往這個地址去一趟。
她想著,萬一張小二真的在江水漩渦中一命嗚呼了,那他在應天府的老娘,恐怕還怪可憐的。
結果也正是從那時開始,鋪子的各種事情,有的沒的,接踵而至。
這件事情也就被忘在腦后。
現在,竟然無心插柳柳成蔭。
而且看起來,張小二那“應天府的老娘”,也并不是什么貧苦農村孤寡老人。
——這可是一整片養牛場啊!
那擁有這片養牛場的人,大小也得是個鄉村企業家。
……行吧!
張小二的嘴還在叭叭,只聽一聲虛弱的“救命……” ,金蕓心扶著欄桿,頂著一頭稻草,一臉怨念地站了起來。
她剛剛被驚慌的水牛一起卷了進去,然后在張小二的小嘴叭叭中直接被忽略了。
“誒。俊
“誒。俊
陳馥野和張小二齊聲。
半個時辰后。
張小二的母親,年齡六十上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婦人。
但是光看她手上戴的金手鐲,還有翠玉大扳指,就知道不一般。很像現代社會住在一線城市老城區的退休老人,看著其貌不揚,但手里房地產有厚厚一沓的那種。
為了迎接陳馥野,張母熱情洋溢,做了一桌好菜。
張小二和他的媳婦坐在一起,仍然在與陳馥野激情講述他的漂流經歷。
并且他的媳婦看起來跟張小二也是同一款人,無腦且愉悅,單純且碎嘴,說到開心時,兩人相視一眼,甚至依偎著咯咯笑。
“……”陳馥野拳頭梆硬。
看到他上能啃老,還有老婆,家庭幸福,經濟狀況良好,陳馥野更來氣了。
“這么說來,你隨著那個漩渦,沒兩天就順著河道回家了?”
“是啊,大小姐!”張小二點頭,“我漂著漂著,就擱淺了——哎,您不常在水上行走,不知道什么意思吧?這所謂擱淺啊,就是漂不動了的意思!”
然后他老婆嬌笑:“夫君真是博學多才!”
陳馥野:“…………”
她不知道后槽牙咬得有多努力,才強忍下把這小兩口一人給一拳的沖動。
金蕓心在一旁,臉上敷了塊藥膏,全然癟了下去,對著這小兩口,更是面無表情:“……”
不過她估計是剛剛被牛踢的,心情不大好。
“然后啊,我就聽到牛叫了!那水牛叫跟普通牛叫可不一樣,何況是成群結隊的水牛叫!睆埿《䦶堥_雙手,比劃起來。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到家了。便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發現——我竟然就站在我家后屋的水塘里面呢!”
“你知道嗎,張小二?”陳馥野說,“中途,我還特意為了你,向秦淮河上的船夫打聽過你家的消息!
張小二完全沒有體會到語句中的埋怨,反而榮幸:“不愧是我們江州陳大小姐,果然胸懷天下,體恤入微,憂國憂民。⌒《液蔚潞文,竟然能讓陳大小姐掛念!”
陳馥野:“是你嚎著讓我照顧你應天府老娘的!
張小二神情停滯:“……”
“不愧是我們江州陳大小姐,果然胸懷天下,體恤入微,憂國憂民啊!小二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讓陳大小姐掛念!”
于是他選擇重復一遍。
不過,既然他沒死,還活得這么自在,也算好事吧。
至少陳馥野不會因為這個虧心了。
“不過,既然你家族產業這么發達,到江州當什么船夫?”陳馥野不解。
說到這里,張小二竟然難得憂傷。
他嘆了口氣,他媳婦更是抓著他的手,憐惜地摸了摸。
結果受到安慰,張小二干脆俯在他老婆肩頭啜泣起來:“嗚嗚嗚,老婆——”
“夫君,夫君,你別哭啊,陳大小姐正問你話呢!”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再這樣憋下去,陳馥野覺得自己快成一拳超人了。
畫風這么清奇的狗糧還是第一次吃。
這時,張母也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向陳馥野行禮,又說:“大小姐,牛棚都已經收拾好了,待會兒您要是樂意,我便帶您瞧瞧去。”
陳馥野點頭:“多謝。”
其實她并不清楚為什么這一家對待自己,就如同江州人對待自己一樣。
不過,聽到張小二接下來哭哭啼啼的解釋,她倒是明白了。
因為這一家祖上就是江州人。
據家譜來看,在陳友諒和朱元璋爭奪江南的時代,張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張三九就跟隨過陳友諒,還在軍中光榮擔任過某支行軍小隊長的職務。
并且在這兩方最著名的決戰,也就是發生于1368年的鄱陽湖大戰中,張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張三九還擁有過精彩高光時刻。
對于鄱陽湖大戰,陳馥野很清楚。即使不靠這個明朝平行宇宙的陳馥野大腦,她也明白。
當時,朱元璋硬是靠二十萬人戰勝了陳友諒的六十萬大軍。前后歷時37天,時間之長,規模之大,投入兵力與艦船之多,戰斗程度之激烈,在古代水戰史上都是空前的。這場戰爭,直接為朱元璋統一江南滌平了敵手。
這是一場很著名的戰爭,以少勝多,水上火攻,可以說是《三國演義》中赤壁草船借箭的原型。
“當時,我的曾曾曾祖父張三九……”
陳馥野打斷了他的激情演說:“算我求你,你直接說張三九行不行?”
張小二只好:“抱歉,大小姐。”
“當時,隨著一陣箭雨,鄱陽湖上火光乍現!——那正是對方采取的火攻之策。
見帥船岌岌可危,張三九駕駛一艘小木船,穿過敵人的層層圍堵,在利劍火舌之中,靈活得就像一條蛇!”
陳馥野:“你又不在現場,怎么知道他靈活得就像一條蛇?”
“我覺得應該是吧!睆埿《掳停季康,“畢竟,我的曾曾曾祖父的船風,跟我肯定是一模一樣的嘛!”
“船、船風?”
“就是行船的風格!”張小二說,“大小姐,您也坐過我的船,說實話,您覺得怎么樣?”
“差點死了!
張小二:“……”
“別這么想,大小姐,那當時要不是我啊,還指不定會怎么樣呢!”他努力挽尊,“像那樣危險的漩渦,假若船夫不是我,估計咱倆早就沉江底去了!”
他媳婦連忙道:“小二!你怎么能這么跟大小姐說話?!”
張小二也意識到自己口無遮攔,只好連忙道歉。
陳馥野當然是不介意,她就是單純嫌張小二煩。
“總之啊,當時的張三九,以一條小木舟的孤勇之姿,沖到了大漢王的帥船之下!
漫天箭雨飛過,帥船早已熊熊燃燒,張三九便起身,在火光之中大喊:
大漢王!水路第三縱隊小隊長,張三九前來救駕也!”
“哇——”他媳婦滿臉崇拜,“然后呢?大漢王得救了?”
“沒有啊!睆埿《f,“然后大漢王就被亂箭射穿腦袋,死了!
他媳婦:“……”
陳馥野:“……”
金蕓心:“……”
“怎么樣?”張小二喜滋滋看向幾人,“勇猛吧?精彩吧?”
陳馥野反復張嘴,欲言又止:
“我覺得我的曾曾曾祖父對此可能有異議……”
陳友諒沒被氣活過來就算奇跡了。
“嗨,那不已成定局了嗎,歷史就是這樣的!睆埿《催^來安慰道,“大小姐,我想說的是,正是因為我的曾曾曾祖父戰場上的英姿,我才想成為一名船夫!”
陳馥野:“英姿?”
“雖然失敗了,但帥還是帥的吧!”張小二驕傲。
“而且你曾曾曾祖父不是什么第三縱隊小隊長嗎?跟你想當船夫又有什么關系?”
聞言,張小二扭捏道:
“我原本去江州,就是想奔著成為陳府麾下的水軍去的。這不是被刷下來了,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好先當當船夫,磨煉技巧嗎!
陳馥野:“…………”
好吧。
太合理了,她已經沒話說了。
“夫君——你能不能通過江州的考核,我都一樣愛你!睆埿《眿D嬌嗔 ,“實在不行,咱們在家里養養牛,種種地,再生個孩子,也很好!”
“翠芝,你真好!”張小二與她面對面,十指相扣,淚光閃爍,“我希望我們能生個女兒,她一定會和你一樣美麗、聰慧、善良!”
“小二,你真好!那我們就可以帶著她,騎牛游青山,打水看夕陽!”
“翠芝!”
“小二!”
“……”
陳馥野知道,此時她眼中應該有火在燒。
“哦——!”金蕓心在一邊冷不丁開口,一拍大腿,“我終于想起來了!”
“?”陳馥野:“什么?”
“我就說為什么他倆看著這么眼熟,原來如此。”
“為什么?”
“他倆好像那《蠟筆小新》里的阿吉和小美!
“……”
終于,這頓飯吃飯,可以不用和他們兩個待在一起了。
陳馥野松了一大口氣。
張母則領著去了一趟牛棚,包括擠奶場,還有之前意大利商人制作奶酪的發酵室。
雖然手下擁有這么可觀的奶源和設施,但張母為人處世就像普通農村老太,憨厚樸實,話也不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也怪不得能養出張小二那樣的兒子。
然后,她又取了兩杯水牛奶。
陳馥野唱了一口,頓覺醇香正宗,口感絲滑。相比起牛奶,味道要更加濃郁,質地也要略微粘稠一些。
很完美的奶源。
她便二話不說,在張母家訂購了水牛奶。
長期訂單,每日送達?梢员苊舛诜e,也防止天熱變質。
至于送奶工的人選,據張母說,她家是家族企業,不怎么雇傭外人,就讓小二和他媳婦翠芝輪流來吧。
陳馥野只好:“……哦!
她和這小兩口真是孽緣。
第55章 第圩五回 嚴肅的時候就得蹲下來。
從澤山村走出來的時候, 陳馥野仍然不太相信,她就這樣拿到了穩定優質的奶源。
簡直是信手拈來。
果然人脈才是最重要的。
這代表著,從此以后, 奶茶的配料表里, 融化奶酪可以被徹底進化掉了。
她迫不及待想等到明天, 用新鮮的第一批水牛奶制作奶茶,想必口味會很正宗。
接下來的秋天,總算有著落了。
——牛奶到位, 許多新品類等待解鎖。
要不是有張小二這層關系在, 憑張母家水牛場的受歡迎程度,不一定能這么輕易訂購到保證每日送達的牛奶。
而這家人對陳馥野以及陳家的崇敬程度, 其實他們恨不得免費送。
張母也確實表達了這個意愿。老太太抓著陳馥野的手,淚光閃爍:
“大小姐啊——您要是愿意,老婦我將這群水牛送給您都行!想當初,我們張家人替大漢王鞍前馬后的時候,大漢王對我們可謂是關懷備至。如果不是大漢王,我們這一家恐怕還在哪個山溝溝里挖野菜呢!”
陳馥野只好配合上她的情緒:“沒必要啊!全部送給我之后,您就會破產的。
大概是意識到了破產的問題, 于是, 張母再次激動道:
“我們大小姐果真是菩薩心腸。】纯茨@氣魄,您這臉蛋,您這品行,誰不說一句大漢王再世呢?”
金蕓心連忙驚恐地看看四周。陳馥野抬手:“?”
張母自覺捂嘴:“……”
“給你家效忠的人都這么抓馬的嗎?”金蕓心問。
“有空我和褚淮舟給你復原一下之前在攬云聲樓的經歷。”陳馥野說,“跟那個比這都不算啥!
見自己要告別了,張小二和翠芝也摟在一起直哭,說舍不得。
陳馥野不理解他們在哭什么,因為從此往后, 這小兩口每天都要以送奶工的身份當牛做馬,大概還要過十二個小時就能再見。
告訴了張小二這一點后,他便立刻止住了哭泣,且行禮:“遵命,大小姐。”
但是迫于張母給自己戴的高帽子,陳馥野只好硬著頭皮,安慰了兩人。
心里過不去,張母全然是以成本價賣出的牛奶。這筆交易行云流水,連買帶送。
張母甚至說,您先用著,一個月后若是滿意,再意思意思給點就行。
“我們受大漢王恩惠,才有了今天的生活,怎么好意思向大小姐您要錢?”張母又開始了。
“……”陳馥野發現,張小二這模樣確實是遺傳的她。
她連忙讓張母打住,以霸道總裁的姿態打斷:“別哭了,錢我肯定是會給的,哭也沒有用!
張母只好抹抹眼淚,勉強同意了。
不過,對于陳馥野在應天府的計劃,張家人很是好奇。
關于這個奶茶店。
相比攬云聲樓的自家人,這些陳友諒麾下的后裔,并沒有那么激進。
不僅不激進,恰恰相反,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義者。
作為每天種種地養養牛就很滿足的張家人來說,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用發達的第一產業,搶奪下應天府周邊的經濟鏈條。
簡單來說,就是多賺朱家人的錢。
所以張小二一直覺得,他完美繼承了他曾曾曾祖父張三九的衣缽,是一名光榮的江州陳家編外人員。
現在,他又成功攬下了給陳馥野送牛奶的業務,可謂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估計在張小二看來,他現在的地位之于陳馥野,簡直是蒙恬之于秦始皇,蘭斯洛特之于亞瑟王,斯波克之于柯克船長!
陳馥野轉念一想。
其實,這和她家人的理念,真的有差別嗎?
她知道,江州陳府豪攬錢財,通吃黑白兩道,擁有自己的地方武裝軍和沿海軍火來源。從江州一直往南,南海沿岸,那些巨大的輪船白帆中,無處不是她家的人力物力。
然而,那些武裝軍,包括陸行軍,以及最引以為傲的水行軍,到現在并沒有真的打過仗。
火炮之類的武器,在她家倉庫都要放生銹了。
——這年頭,能上哪兒打仗啊?
根本沒地打。
總不能好端端的找到明軍,說你好,想不到吧,我來復仇了?
或者,用她爹陳復的說法是——
“我們只是在等待一個機遇!”
不僅不打仗,就連地方小黑小惡團伙在一些村莊城鎮為非作歹,她父親陳復還會時不時派人出去平定亂象。
也就是陳復說的“不能讓這些小小歹徒壞了我們的好事!否則那些朱家官員順藤摸瓜,注意到我們了可怎么辦?”。
看到了吧。
——她陳家甚至在做好事。
所以陳府的陸行軍,日常工作內容是撈魚,挖珍珠,種地,踩紡織機。
而陳府水行軍職責重大一點,在各處航海,開辟貿易線路,稱霸碼頭,順便罵罵不聽話的小水手,收收債,宰宰客等。
并且這年頭沿海倭寇作亂,迫于生計,他們有時甚至要在不清楚雙方身份的情況下,和明軍合作。
也怪不得張小二想加入水行軍。
這些年下來,陳府為造反準備的戰斗力不知如何,但江州一帶,以水產行業為首,第一產業那是嘎嘎發達。
不失為一種農村包圍城市!
所以,張家人知道了陳馥野正在進行中的奶茶大業時,完全不困惑。
他們是真的覺得陳馥野在干大事。比如用全新飲料來讓整個應天府陷入再次陷入恐慌等等。
在張家人崇拜的目光下,陳馥野招手:“再會了!
真是奇遇。
不過,張小二沒死,實在是了卻她內心一樁大事。
她的良心在這部分上,再也不用受到譴責了。
金蕓心摸了摸臉上的膏藥:“所以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陳馥野:“我演小丑的時候你可以戴上面具演蝙蝠俠……?”
結果她竟然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我應該演不了這么厲害的角色吧……”
“?”
總之,打道回府。
讓金陵城重新陷入恐慌。
騎上馬,一路馳騁,離開六合縣,回到城內。
進城的時候,遠處天空一片橙紅,已是夕陽西斜。
在張小二家不知不覺待了很長時間。那小兩口話實在是太多了,今天陳馥野其實沒說兩句話,全是張小二和翠芝在那里叭叭,一逗一捧的,沒完沒了。
吃飯就在聊天,吃完了還在聊天,最后陳馥野看完了水牛,回來的時候還聊了一會兒天。
聊著聊著,
回來都五點多了。
鋪子正有條不紊地營業中。
江靈在外面和露天喝茶區,不知什么時候和顧客打成一片,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周怡站在窗口前盯著賬本發呆,看到陳馥野,她直接蹦出一句:
“他來過了!
陳馥野心下一驚:“她……!?”
看見她的反應,周怡微微皺眉,疑心自己表達是不是哪里有問題:“對啊……他!
“她是剛剛來的?”
“嗯,剛剛來的。”周怡點頭,“他還讓我托話……”
陳馥野頓時起了雞皮疙瘩:“她還讓你托話??!”
“對啊!敝茆f,“他說,你要是這個時候回來,直接去刑部衙門就可以了!
陳馥野:“……”
她又神經過敏了。
果然,這事一天不解決,她一天睡不好覺。
“哦,褚淮舟啊。”她嘆氣,“我還以為是誰呢!
周怡蹙眉:“你以為是誰?”
陳馥野抿抿嘴,沒打算回答,飛身上馬:“以后再跟你說!
估計這個時候也快升堂了。
駕馬,以最快速度趕到刑部衙門。
威嚴的石獅子分居兩側,一旁放著鳴冤鼓,外面正有不少路人探頭探腦。
人群中,不斷傳來低低地討論聲。
陳馥野對衙門升堂審案的印象,都來自于各種古裝電視劇和古裝電影。印象最清晰的是《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她很喜歡這一部,總共看過有五六遍。
站在外面的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很像金陵城里人,更像是周邊的村民,衣著較為粗制簡樸,說話口音也更濃重一些。
雖說應天一帶用的都是江淮官話,但到了周邊農村就不頂用了,十里不同音,陳馥野這幾趟去江寧縣、去六合縣,其實都不太聽得懂路人說話。
褚淮舟正撥開人群,看到陳馥野,他抬抬下巴,做口型:“跟我來!
他的神情并不像往日輕快。
陳馥野把小紅拴在一邊,便連忙跟上。
“誒呦,你們不知道啊,他在我們村都是出了名的才子,前兩年才剛中了秀才,這回都還盼著他中舉呢……”
“據說是那女人不肯從他,一氣之下,用刀捅了肚子!”
“不應該啊,那女人不也是隔壁村的嗎?知根知底的,還能殺人?”
“我可不相信他會殺人!那顧二郎平時說話都輕聲細語的,連只螞蟻都不肯踩,還敢使刀?我今日倒要看看這……”
“肅靜!肅靜!”小吏大聲呵斥。
“……”
心跳咚咚,手心莫名冒汗。
人們的細聲討論傳入耳中,頭暈目眩。
既然是升堂,那么就說明,這案子已經找到了各種人證物證和嫌疑人。
但是作為最先看到了尸體的陳馥野,對這件案子,卻全然沒有任何了解。
穿過衙門外面的圍觀路人,跟著褚淮舟,陳馥野一路走到了衙門里面。
這感覺,簡直就像來到了舞臺側臺。
距離堂案無比接近。哪怕看電影的時候,陳馥野都沒怎么想象過她會站在這個視角觀看。
前面是負責記錄的小吏,正寫個不停。
“就是這里!瘪一粗弁O履_步,轉過身,“親友席,怎么樣?”
他似乎是想緩解氣氛,奈何,陳馥野一看他勉強扯起的嘴角,就知道他正憂心忡忡。
“現在是什么情況?”陳馥野問。
褚淮舟極其克制地搖了搖頭,低聲道:
“他們查出了那個女人的身份,是江寧縣人,順藤摸瓜,抓住了嫌疑人!
“那嫌疑人是被害者的未婚夫,據說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年底就要成婚了!
“這是嫌疑人……?”陳馥野不解,“那他的殺人動機又是什么?”
兩側傳來堂鼓敲擊。
隨著一聲“威——武——”,升堂棍聲中,在小吏簇擁下,出現的竟是那日見到的刑部尚書何大人。
按理來說這種案子,刑部尚書應該不會親自審理。兇殺案是在江寧縣的半路上發現的,加上嫌疑人的老家在江寧縣,所以這案子應該算給江寧縣令周柏意才對。
“將犯人帶上前來。”何大人說。
很快,幾個小兵架著犯人,讓他跪在堂前。
都是影視劇里差不多的流程和話術。
“……見過何大人。”
犯人說。
這聲音年輕沉穩,官話字正腔圓,一聽就是讀過書的人,并非鄉野莽夫。
但這寥寥幾個字中,滿是漠然。
“堂前所跪何人?”這是讓犯人自報家門。
莫名沉默。
陳馥野踮起腳尖,奈何前面還站著幾個小吏,把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褚淮舟看了她一眼,猶豫片刻,真誠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你抱起來。”
陳馥野便也真誠道:“你有毛病?”
“那要不你騎我肩上?”
“重申一遍——你有毛病。。俊
突然,他眼一亮:
“哎!這樣這樣!”
“哪樣?”
說完,褚淮舟便拉著陳馥野,勉強往前擠開小吏,鉆了兩步,找了個合適的位置。
然后,就地一蹲。
在小吏們的褲衩子中間,視野豁然開朗。
感覺到后面有什么人在拱,升堂中,小吏又不敢隨便動彈回頭,只好假裝無事發生:“……”
并且由于犯人是跪下來的,甚至還能保持同一視線水平。
陳馥野:“……”
“我們這樣真的不會被趕出去嗎?”
“不要緊。”褚淮舟勸說,“我們好歹也算VIP席,蹲蹲而已,沒事的!
好吧。那她可真就相信了。
反而就算擾亂堂威,也有他錦衣衛的木印頂著,最多讓五軍都督府把他罵一頓。
陳馥野便這樣蹲著,看向了那堂前犯人。
第56章 第圩六回 名偵探小花!
那男人年紀約莫二十七八, 眉目疏朗,面容溫善,是個讀書人。
被何大人要求自報家門, 他并沒有立刻開口, 而是出了神一般, 頂著堂前的地板。
“……”
何大人見他的模樣,倒并沒有動怒,而是捋捋胡子, 耐心等待他回轉。
小吏將卷宗交到何大人堂案上:“稟大人, 此乃刑部整理出來的相關文卷,還有審問犯人時的記錄。”
“這個案子雖說是殺人案, 但一般來說,尚書大人也不會親自審理吧?”陳馥野小聲問。
“你說得對,但是……”
褚淮舟剛想開口,結果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
“按理來說是不會,只是尚書大人這幾日正好在刑部處理陳舊疑案,這案子事發突然,來得匆忙, 據說報案人當時直接沖到刑部門口了!
并且, 我們何大人可是大理寺寺正出身,身經百戰,最愛審理這些民間疑案,機緣巧合,這可不就親自上手了嗎?”
兩人齊齊抬頭,只見是一個正小聲補充說明的熱心小吏。
由于是蹲在他身后的,他也不敢回頭,只是站得筆直, 然后說出了這么一長段話。
陳馥野抬頭:“哇,這正升著堂呢,你話怎么還這么多?”
他:“一看你就是被帶進來的吧?真外行!這升堂審案,重要的就是溝通和交流,才能從層層言語粉飾中抽絲剝繭,探尋真相!”
陳馥野:“那你好歹也得跟嫌疑人交流啊,跟我交流有什么用?”
他:“……”
“反正我就是要解釋,你聽不聽吧!
“別吵!瘪一粗垡槐菊泟窦,“沒看到我們正認真蹲著聽案呢嗎?”
陳馥野:“倒也沒有覺得你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何大人不急不忙,正端坐堂上翻看著卷宗。
突然,這嫌疑人開口了。
“小人名叫顧青山,今年二十九歲,江寧人氏!
他語氣仍舊寒涼,機械般地念著。
既沒有喊冤,也沒有多解釋,只是簡單說完了一句話自我介紹,然后再次陷入沉
寂。
那張臉龐上滿是漠然,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
何大人注視著他:“顧青山,那你與這被殺婦人季雨蘭是什么關系?”
“……”透過小吏的褲衩,陳馥野看到他眼神顫動片刻。
“回大人!鳖櫱嗌骄徛A艘换匮,“季雨蘭是我于鄰家自幼相識的友人,偶有交流,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
“?”陳馥野轉頭看向褚淮舟。
為什么?
調查的卷宗上可不是這么說的。
褚淮舟搖頭。
很明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跪在堂前,顧青山反而變了卦。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何大人伸手按在卷宗上,“報案人發現季雨蘭的尸體之后,我便立刻遣人調查現場,并查找了近期失蹤婦人人口,一路追查到了你江寧縣的家中。”
“顧青山,你也是那時被收押的吧?”
顧青山微微仰臉,垂下雙目:“是。”
“據說啊,這顧二郎被發現的時候,還坐在家中不緊不慢地看書呢!”熱心小吏再次開口,“甚至連我們的人走到他窗前了,還是沒有一丁點反應,直到我們進了他家門,告知他發現了季雨蘭的尸體,他方才知道害怕呢!”
聽著這從空中飄下來的解說,陳馥野抬了一下眼:“……哦,謝謝你!
“我們詢問了你的父母、親友,他們都告訴我,你與季雨蘭乃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并且還于今年年底定下了婚約?”何大人問。
出人意料的,顧青山扯起嘴角,輕輕笑了一聲。
立刻有小吏責罵:“不許對尚書大人不敬!”
“無妨。”何大人攔下小吏。
“回稟大人,并沒有這回事。”顧青山說,“我與季雨蘭……不算相熟!
“既然你與她不熟,那么殺害她的動機又是什么?”
聽到這里,陳馥野不解:“等等,是誰認定這個顧青山就一定是殺人兇手的?”
褚淮舟正用手撐著小吏屁股后面的衣擺,好讓視野更清晰:“是江寧縣一家茶樓老板指認的,當時……”
被掀屁簾的熱心小吏再次開口:
“哎,你們有所不知!咱們的人一路追查到了這顧二郎的家中,先見到的是他父母,當時他們還不知道這檔子事呢,咱們的人就問,可知道顧青山前日去哪里了?那老兩口就說,顧青山前日晚上和季雨蘭約會,去了茶樓,半夜才回來!
“而季雨蘭也正是那晚被殺的。咱們的人又跑去了那家茶樓,詢問了老板,老板說確實看到他們兩人來過。但是顧青山一個人先出來,季雨蘭不知為何還在里面,并沒有離開。茶樓老板還說,親眼看見顧青山出來的時候臉上有怒氣,想必是與季雨蘭吵了架呢!
“到了后半夜,茶樓老板聽見動靜,好像是有人在茶樓里面打斗,又聽到樓梯咚咚聲,想必是有人跑了。不過當時月黑風高,他打著燈,也并沒有發現什么蹊蹺。”
“最后就是,這季雨蘭的尸體被發現在江寧縣郊野的茶攤水缸里面了!
已經習慣了這小吏的解說,陳馥野點點頭:“也就是說,現在何大人懷疑這件案子,是由情生恨的仇殺?”
“可以這么說吧!”小吏回答。
“……”她看向褚淮舟,“你不覺得奇怪嗎?”
褚淮舟依舊掀著小吏的屁簾:“如果我覺得這案子平平無奇的話,現在就不會蹲在這里了。”
“再加上那日你說你在鋪子前看到的女人,我也覺得很蹊蹺,所以……”
陳馥野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
她自己都想勸說自己,那應該只是個烏龍了。
畢竟現在這個被殺婦人的身份信息一清二楚。
小吏聽到褚淮舟前面那段話,很是不滿。
結果他一回頭,剛剛才看到褚淮舟的飛魚服,臉色一變:“誒呦,竟然是錦衣衛大人,失敬失敬!真是麻煩您了,我自己來就好!”
“這還差不多!瘪一粗郾頁P他,拍了拍他屁股,“聽話。”
“嘿嘿,多謝大人!庇谑悄切±艟吐犜挼亟舆^了自己的屁簾。
聽到何大人的問題,顧青山眼眸無光,只是遲滯地一轉,向左瞥了一圈,又轉回來。
這個算是一個比較標準地說謊心理學動作。
“因為……季雨蘭要撤銷與我定下的婚約!鳖櫱嗌秸f。
哪怕不看他的微表情,這句話明眼人一聽,也能知道是他臨時編的。
何大人若有所思撫須:“顧青山,既然你說你與季雨蘭并不相熟,那么又怎么會定下婚約呢?”
顧青山咬牙:“回稟大人,此乃父母之命,不可違抗!
“哦?好啊,好啊。”何大人注視著他,“既然是個平日溫文爾雅的讀書郎,又恪盡父母之命,那么你口中所說的不可違抗,就是殺害未婚妻?”
“……”顧青山啞然。
何大人搖搖頭,合上卷宗。
“顧青山。”何大人不緊不慢開口,看向他。
“罪人在!
“既然今日本官坐在這里,如果你覺得對于你的指認有所勘誤,你可以喊冤。”
“……”
顧青山輕扯嘴角。
“不,大人!彼f。
“我沒有冤屈要申訴,也沒有動機要闡述。我就是犯人,季雨蘭是我殺害的!
衙門嘩然。
聞言,何大人搖搖頭,嘆了口氣。
到這里,陳馥野終于聽出來這件案子的現狀。
——恍然大悟。
怪不得聽到現在,關于兇手的指認、動機、證據都這么可有可無,因為何大人根本不是在審理“顧青山為什么要殺人”。
恰恰相反,何大人想知道的是“顧青山真的殺人了嗎?”。
很顯然,和自己的直覺一樣,何大人并不認為顧青山真的是殺人兇手。
這件案子如果要調查,那嫌疑人可就多了去了,可是現在所有的矛頭卻通通指向顧青山,雖說他確實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人,但要認定他是殺人犯,缺失的關鍵證據實在是太多了。疑點也很多,比如茶樓老板聽到的動靜是誰的,那把刀是誰的,郊野茶攤又是誰的,等等等等。
然而,之所以這件案子的現狀變成這樣,并不是刑部要刻意將罪名安在他的頭上。
——這些,都是顧青山自己攬下來的!
他根本就是想成為那個殺人犯!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睙嵝男±粼俅闻园,“在對顧青山和季雨蘭雙方親友的盤問中,他們倆可謂是如膠似漆,神仙眷侶,都盼著他們早日成婚呢。并且這顧青山前些日子剛剛才參加了鄉試,據說實力十分強悍,很有可能中舉呢。這種時候,他干嘛想不開要殺未婚妻啊?”
這就很無解了。
一個罪名,一旦由一個人攬下,并且真相又難以調查清楚,那么最后顧青山肯定就會被行刑,殺頭。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
“難道,這正是他的目的?”褚淮舟緊緊盯著顧青山。
陳馥野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他想死?”
褚淮舟轉過臉,對上目光:“嗯。”
一個很狗血,但又很可能的猜想出現在腦海中。
顧青山這樣視死如歸地不由分說攬下罪名,是因為,他想死。
他想殉情。
所以他才會一筆帶過他和季雨蘭的關系,承認罪名,話里話外都是恨不得立刻被拖出去殺頭的意思。
他已經不想查明真相,不想找出真兇。對他來說,季雨蘭已經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就像一個陷進泥沼的人,被過量的悲慟和憂郁拖拽著無限下沉,根本無法拉回岸上。
——此時,陳馥野莫名想再次見到那個女人。
陳馥野想問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
刑部衙門外的天色,已然向晚。
夏末的潮濕風息,帶來一絲涼意,梧桐葉唰唰作響。
關于案件的審理并沒有能得出什么結果,何大人也不打算直接給顧青山定罪,只是將他繼續收押。
陳馥野暗自慶幸,幸好是讓何大人撞上了這樁案子,說不定還有回轉的余地。
前來
聽案的鄉民,有不少都是顧青山的同鄉,見狀,他們也只好無奈離去。
走出來,一路沉默。
興許是還有話要說。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武斷了?”陳馥野停下腳步,“這終究也只是猜想。”
顧青山想借此殉情,只是推測。
并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兇手不是顧青山。
褚淮舟突然將手掌伸到風中,然后循著風,走到衙門前的梧桐樹下:“這里涼快。”
陳馥野:“……”
她走過去,也靠在他身邊:“……確實涼快!
吹了一會兒風,也讓心思稍稍安定。
“褚淮舟!标愷ヒ伴_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個女人曾經問過我,那把刀的去向?”
他正盯著從衙門門口不斷走出的小吏,聞言,微微蹙眉:“沒有!
“她當時對我說,她在找一把刀,卻不記得刀的樣子了!标愷ヒ罢f,“我這兩天,總是隱隱約約在想這個事情,那把刀……”
“說起那把刀!瘪一粗弁蝗徽局绷松碜,“你還記得它的樣子嗎?”
“什么?”
“被撈出來的時候的樣子!
當時的畫面很觸目驚心,并且讓人大嘔特嘔,陳馥野當然記得:“嗯。”
“我不是將刀拿出來的!彼^續道,“刀和尸體鑲嵌得非常緊密,幾乎可以說,我是將刀抽出來的。我認為要想找到真正的兇手,這把刀確實是關鍵線索!
“你想說,這是季雨蘭刻意而為之?她想借此最后一搏,保留證物?”
褚淮舟點頭:“我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尸檢結果怎么說?”陳馥野問。
一大片金黃色的梧桐葉飄落下來,褚淮舟恰好伸手接住。
寬闊的葉子,有一個手掌那么大。
“哦?”他說,“秋天好像到了。”
八九月交接,依舊燥熱,秋日卻悄然而至。
陳馥野抬頭,聽見蟬鳴四起:“沒有吧。”
他遞來梧桐葉:“不信的話,你拿著!
陳馥野只好接了過來。
“身上的骨折要發生于死亡時間之后,也就是說,季雨蘭在生前并沒有經歷什么激烈的打斗。”褚淮舟繼續道,“她是被刀捅進腹部,死亡之后,被兇手塞進缸中時導致的骨折!
“這說明,兇手應該是在情急之下,不得已將她臨時藏匿在那個地方。后續不知為何,沒有再返回。再后來,就是我們撞見的那一幕了。”
“所以,季雨蘭被殺害之后,兇手帶著她試圖尋找藏尸點,中途匆忙,只得在茶攤臨時藏匿,然后只身逃離!
陳馥野捏著梧桐葉柄,一邊說著,一邊讓它隨風轉悠。
“結合上今日那個小吏的補充說明,案件的過程,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褚淮舟輕輕點頭。
又一枚梧桐葉落下,他拿下手中看了一會兒,又遞過來:“這片好像更漂亮一點。”
陳馥野對比了一下,索性:“我都要了。”
他笑起來。
“其實關于那把刀,我還有一個小發現!瘪一粗壅f。
“我不知道你對刀的了解如何,但是那把刀很顯然,是一把屠刀。并且,我撈出來的時候,上面還有殘存的肉塊。”
陳馥野頓悟:“我們當時都以為那些肉塊是從尸體身上蹭下來的……但實則,那是作為屠刀常有的殘留!
褚淮舟目光明亮:“對!
屠刀二字入腦,她突然覺得,線索驟然變得清晰。
褚淮舟說得對。她雖然從小習武,對兵器自然也了解,但偏偏不大認識這些民間的器械。
對她來說,這刀只是一把刀,僅此而已,并沒有其他多余的信息。
但是,如果是屠刀的話呢?
“如果是殺害季雨蘭時蹭上的,或者是在水缸中蹭上的,在經過浸泡之后,那些肉塊應該早就脫落了才對。”陳馥野緩慢踱起步來。
“所以,這是一把真正的屠刀,平日會用來殺豬宰牛的那一種,才會出現不便清洗的肉塊。”
“進而可以得知,這把刀的主人——很可能是個屠夫,或者廚師!
褚淮舟聽得入神:“嗯!
“再者說,顧青山去約會,如果帶了一把屠刀,他人又怎么可能沒有察覺?并且,他是一個讀書人,家中也并無屠夫廚師,即使要帶刀殺人,顧青山也沒有理由帶上這種屠刀。想必這些事情,何大人肯定早就想清楚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蹊蹺其實很明顯!
“兇手在顧青山離開茶樓之后才作案,說明他對這對情侶觀察已久,甚至還可能知道年底將至的婚約的消息!
“江寧縣一共就這么大,對顧青山和季雨蘭的情況知道得這么清楚的人,又能夠拿到屠刀,范圍其實可以縮得很小很小……”
像這種兇殺案,幾乎不會有兇手是從千里迢迢而來的。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本地人。
陳馥野將目光看向一邊,緩緩開口:
“村莊四周……亦或茶樓之中!
“……”沉默片刻,褚淮舟不知怎的,輕輕笑起來:“太厲害了吧?”
“我也只是瞎猜。”陳馥野嘆氣,“主觀推斷而已,不靠譜的。”
這一通分析完,她心情反而壓抑了下去。
如果顧青山真像他們推斷的那樣,自攬罪名,只為殉情,那也太讓人難過了。
青梅竹馬的愛情,價值幾何,自不必多說。
——他們可是年底就要成婚了啊。
“怎么會?”褚淮舟看看她,當即否定,“按照偵探劇的劇本,像你這樣的都是主角。只可惜……”
他拖長了音調賣關子,陳馥野只好問:“可惜什么?”
“就是得再加句標志性臺詞,比如——真相只有一個!這樣的。”
陳馥野盯著他,只是撇嘴:“……”
“你還得擁有一個名號,你看名偵探柯南,神探夏洛克,神探狄仁杰等等,人家都有名號的,有了才能破案!瘪一粗劢ㄗh。
陳馥野皺眉:“你因果關系是不是搞反了?”
“無所謂!瘪一粗垭p手交叉,墊在腦后,靠在梧桐樹上,側過臉,“到時候萬一真破了案,名號總得打出去吧?”
“那我想叫……”陳馥野摸摸下巴,“嗯,名偵探……”
想到報案時在備案卷宗上填的名字,陳馥野突然沉默了。
“名偵探什么?”褚淮舟問。
陳馥野滿臉黑豎線:
“……名偵探小花!
“名偵探小什么?”
“名、名偵探小花……”
褚淮舟當即哈哈大笑。
陳馥野目光陰沉,用眼神殺人:“哇,你還真是笑得毫不掩飾呢!
——誰讓她沒辦法用真名啊!
當時小吏讓她填身份信息,看到姓名一欄,陳馥野覺得,既然這里是刑部,肯定不方便填她大名。
但是臨時起名,腦子容易轉不過來,她干脆揮筆,寫下了這個簡約復古的名字。
作為行走江湖的化名,她只能華麗轉身,化身江州陳小花了。
“你怎么不干脆笑死呢?”陳馥野咬牙切齒罵道。
褚淮舟倒是笑好了,然后開始找借口:“名號重要的不是高級,而是讓人印象深刻。我覺得這個非常完美,我超級喜歡!
“真的?”
“千真萬確。”
陳馥野翻了個白眼:“哦!
這會兒,衙門外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下一次升堂,估計要等到這周末。既然何大人沒打算草率處理,就還有的周旋。
“小花老師。”褚淮舟突然開口。
陳馥野帶著怒音:“?”
“你怎么想?”他轉過身,認真道,“我的意思是,要插手嗎?”
陳馥野仰臉,月亮剛剛從衙門的飛檐后面升起,暈著淡淡夜色。
以褚淮舟錦衣衛的身份,他說插手,是真的可以介入。
說不定可以改變結局。
她點頭,雙目相接:“我想。”
褚淮舟放下心來,彎眸:
“那既然準備插手,我們可就得全力以赴哦?”
第57章 第圩七回 “您要的頂級優質水牛奶在此……
陳馥野抬手, 和他擊掌:“全力以赴。”
“所以,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是隊友了吧!瘪一粗蹎。
陳馥野抱臂,無奈看著他, 最終還是笑了出來。
“我們本來就已經做了很久的隊友了吧?”
像是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褚淮舟輕笑:“有那么久了嗎?”
“有那么久了吧!标愷ヒ包c頭, “如果從你被攬云聲樓的人攆著跑那天開始算的話……”
他連連擺手,臉上立刻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那個還是算了吧,我的創傷后記憶差點都要把它忘了!”
“……真的至于變成創傷后記憶嗎?”
“至于。那是特別特別創傷的一天, 在我的心靈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他嚴肅道, “我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那種地方了!
回想起他那段時間前后每次出現時游刃有余,甚至得意洋洋的樣子, 陳馥野決定不做評價。
既然決定插手,那么,接下來首先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接觸到這個案件本身。
按照陳馥野的想法,她現在有兩個很想見的人。
一個是那日出現在奶茶鋪前的婦人,還有一個,是顧青山。
前面這個太玄學了, 而且陳馥野倒也不是真的認定了季雨蘭和那個女人一定就有必然的聯系。但是冥冥之中, 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直覺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魔幻的人和事物是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的。
哪怕她和季雨蘭實際上沒有任何聯系,那也是一種巧合的暗示。就像塔羅牌從來不會告訴你確切的答案,但是卻可以通過思維上積極的自我暗示,尋找問題更好的解決辦法等等。
她對那個神秘女人的看法就是如此。
——陳馥野打算把她看做塔羅牌。
當成一種暗示與啟發。
而去見顧青山,這個想法比較實際。
有褚淮舟的錦衣衛木印在,應該也很好做到。再加上她和褚淮舟都是兇殺案現場的目擊者, 想見嫌疑人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并且今日觀摩升堂,可以見得,那南京刑部尚書何大人應該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對于顧青山,他也很是想將他從泥潭之中撈出來,所有周旋的余地很大。
如果顧青山的心路歷程真的就如同猜想一樣,那么他的徹底放棄頹廢,也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陳馥野覺得,顧青山可以不想再追查兇手,但是顧青山沒有資格代替季雨蘭去原諒。
——誰知道被殺的季雨蘭想不想把那個兇手撕成兩半呢?
無論如何,這個真兇是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從法網恢恢之中逃竄出來的。
所以,零星的線索就變得很重要。
關于那把刀,找到它的主人很是關鍵。
如果能夠找到刀的主人,那么應該就距離真兇非常接近了。
刑部估計也在處理這個事情,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結果。在這個還沒有指紋數據庫的時代,要想找到一把平平無奇的屠刀的主人,無異于大海撈針,即使范圍縮得再小,還是困難。
這個案件,也許需要一個更好的,更巧妙的解決辦法。
——就像小時候常讀的那種“xxx巧破xx案”的古代民間探案故事一樣。
騎馬,緩慢在金陵城的夜幕中踱步。
陳馥野和褚淮舟在臨近水街的時候分別。他要回的地方是五軍都督府,騎馬還得要一會兒。
這回,金蕓心她們倒是好端端在鋪子里,等著陳馥野一起回小河灣了。
然而陳馥野是騎馬的,沒法和她們一起走水路。結果剛好等來了個大些的船,一次性能載二十人的那種,船夫干脆讓小紅也上船了。
“這馬要付船錢嗎?”陳馥野問。
“當然了!”船夫拍了拍馬脖子,“您這馬,怎么也得算三個人吧!”
“……”
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幫小紅交了三個人份的錢。
“我希望你能對你能坐船回家的幸福生活感到感激。”陳馥野對小紅說。
馬兒低頭,看著河水中的月亮,完全沒有感激的意思。
回家洗澡,恰好今日祝婆婆那里有可以直接買的飯菜供應。這都是祝婆婆和小河灣的小工們做的,并不是天天都有,每周大概有個三五次,類似于私廚食堂,都是熱乎乎的新鮮好飯好菜,很受房客們歡迎。
見不用做飯,四人便喜出望外,連忙排隊購買。
祝婆婆一邊盛飯,見是陳馥野,突然莫名詢問了她關于房守仁的消息。
“前些日子是寄來了一封信!标愷ヒ罢f,“挺奇怪,他原本是準備去臨桂的,結果路上出了點差錯,一路飄到云南去了。現在恐怕不知道在哪個少數民族村寨躲避追殺吧!
祝婆婆眼角抽搐,拿著飯勺愣住:“追、追殺?”
“嗯。”陳馥野點頭,“聽他說,是因為他在云南四處瞎玩時,一不小心撞見了納西族的祭司討論祭天要事,根據當地傳統,外族人聽到了要被殺頭,所以……”
祝婆婆發出了一聲很標準地“噫”。
“噫!這糟老頭子不死一次真是不長記性啊!”她啐道,“成天就知道到處玩,瘋瘋傻傻的招人嫌,真是死了算了!”
陳馥野心想,什么叫“不死一次不長記性”,說得好像房守仁有九條命一樣。
“說起來,之前我們第一次來小河灣的時候,就看見婆婆您和房老先生有矛盾!苯鹗|心捧著空飯碗,從后面湊過頭,“不知道這個問題能不能問——您和他是有什么淵源嗎?”
正有不少房客排隊買晚飯,祝婆婆大刀闊斧盛飯盛菜,忙不迭,頭也不抬:
“淵源啊——什么淵源?四十年前結過婚算不算?”
陳馥野:“……” ? ???
幸好她現在沒在喝水,否則離祝婆婆站得這么近,陳馥野根本忍不住把水噴出去的沖動。
她回頭,與金蕓心對視,后者眼神已然石化。
“啊哈哈……”陳馥野尬笑,“那您和他這淵源倒還挺深厚的……”
祝婆婆不屑一顧:“什么淵源?孽緣!前年底就分居了,讓他不安分到處瞎跑,竟然還惹上了這等麻煩,真是恨不得他死在云南!”
再次回頭,與金蕓心確認眼神。
——還想吃更多的瓜。
然而,排隊買飯的房客越來越多,兩人拿了打包好的飯菜,直接被擠出去了。
而且看祝婆婆的樣子,這件事情很可能是在她雷點上蹦迪,再刨根問底下去,擔心她一怒之下直接加房租,便暫時還是算了。
“這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是怎么一回事?”并排走著,金蕓心小聲吐槽。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愛相殺吧……!标愷ヒ盎卮稹
買了幾大份菜飯帶回廂房,四人堆在桌子上一起吃。
也是晚間話題,陳馥野便把今日升堂的經歷同她們說了一通。
“等等等等——?”意識到哪里不對勁,江靈舉著筷子,抬手。
陳馥野:“干嘛?”
“你剛剛說的那句是什么?”
“你就是不認真聽!标愷ヒ芭u,“我說,那個顧青山是江寧人,他還和學姐同一批參加了……”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再上一句!
“被害人是他未婚妻?”
“不不不,再往上。”
“哦……”陳馥野回憶道,“我之前曾經見過一個疑似他未婚妻的女人,不過那個時候季雨蘭已經死了?”
聞言,小桌寂靜。
金蕓心左右看看,囁嚅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标愷ヒ盎卮。
“那字面意思是,你疑似見到鬼了……?”她聲音顫抖。
陳馥野猶疑點頭:“應該是吧……”
“你!?!”江靈瞪大雙眼,“這么勁爆的事情,你竟然沒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陳馥野平靜地看向她:“第
一,如果你是當事人你絕對不會用勁爆來形容這個事情。第二,我剛當時剛遭遇完,就被你拉去開時空穿越研討會了!
況且,事情沒有個準頭,她該怎么說?
總不能拿著喇叭喊,諸位!我剛剛撞鬼了吧?
“那你怎么不在研討會上說?”江靈又問,“眾所周知,大晚上的,和朋友們在一起,最適合討論的就是這種玄學奇遇了。要不是吸取了過往眾多劣質國產恐怖片的經驗,我們還應該聚在一起玩筆仙呢!”
“所以現在我們不就在討論了嗎?”
江靈:“……”
周怡面色凝重:“你確定嗎?”
陳馥野搖頭:“當然不確定!
“不過,這倒是有些讓我想起我買的那本書了……”周怡喃喃道,“嗯,有意思。我睡前再看看去!
陳馥野記得,正是她最后介紹的那個故事。關于一個人若無其事地將鬼帶回家隱瞞身份結婚的志怪故事。
江靈又好奇問道:“你見到她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哪里不對勁?有感覺身周能量場急速劇變嗎?見完之后有后遺癥嗎?”
“能量場是什么東西?”金蕓心問。
“就是——假裝你有超能力,然后你會對四周的環境、人與事物等等產生聯系,就像你是一塊磁鐵,能夠感受到身邊的磁場變動,從而產生互相的關聯!
她越說越玄乎,用手比劃起來,“你能夠感受到組成你的古老宇宙粒子在你身周涌流,能更精密地與我們的思想、意志和感受協調一致!”
金蕓心:“哇,那要怎么才能感受到這種東西?”
江靈:“多曬太陽,多運動,多看看大自然,多與人溝通!
“哦,這么麻煩啊,那還是算了!
想了想,陳馥野:“我現在困了算不算?”
“……”
睡覺。
次日一大清早,來到鋪子,遠遠地就看見張小二駕駛著運奶車來了。
“大小姐!”張小二下馬,規規矩矩行大禮道,“您要的澤山村頂級優質水牛奶在此!”
大清早的,很難聽見這種直沖耳膜的嗓門,聽得陳馥野一臉流汗黃豆神情:“哦,那……”
結果,他話其實還沒完:
“新鮮熱乎,剛剛擠于今日凌晨!經過嚴密殺菌消毒后,裝入干凈容器內急速包裝,由您的欽定送奶工張小二快馬加鞭,奔襲金陵,方送得此罐好奶!”
陳馥野:“你哪來這么長一段臺詞?誰允許的?”
說完,張小二很是得意:“回稟大小姐,小的一路在馬車上構思了許久呢,您感覺怎么樣?”
“構思得很好,下回別構思了!
她以為張小二會傷心離去,結果他看見自家店鋪,大為驚喜,左看看右看看,開始了一連串的提問。
好在江靈跟他能聊的程度不相上下,所以背景音很快被兩人的聲音填滿。
不過,張小二聒噪歸聒噪,這一桶奶倒確實是好奶。
果然自己人的東西就是比較放心。
為了這桶水牛奶,今日打開店鋪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煮茶水。
這會兒,大鍋中已經有了剛剛放涼些許的紅茶,過濾掉茶葉茶渣,只剩棕紅色的清茶水。
接著,按照比例,倒入純白粘稠的水牛奶。
小火慢煮。
十分鐘后,掀開鍋蓋。
白氣騰騰。
混合了牛奶的紅茶水,透著淡淡的,溫和的棕粉色。
——也就是那經典得不能再經典的奶茶色。
喝下一口,溫潤順滑,茶香味奶香味十足。從舌尖劃過,熱乎乎地進入胃中,香濃醇厚。
跟此前用帕爾瑪奶酪混合的奶茶相比,甜度就要低了不少,也失去附加的果香氣,但絲滑的口感蹭蹭上漲,并且無任何沉淀物,純度極大提高,可以適應于任何需要奶茶做底的種類場合。
也就是,經典且百搭。
奶茶中的奶茶!
“感覺怎么樣?”拿著大勺,陳馥野抬眼問道。
放下杯子,金蕓心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這也……這也太奶茶了??”
果然,正統的才是最好的。
第58章 第圩八回 回憶里的玫瑰烤奶。
拍了拍箱中堅硬的, 如同車輪大的帕爾瑪奶酪,陳馥野心想,你終于可以退休了。
奶酪果然還是用來安心做芝士奶蓋吧。
今天張小二送來的這一鐵桶牛奶, 重量大概在五公斤左右。對于小鋪目前的營業狀況來說, 其實相對偏少。
不過, 今天是水牛奶加入食材的第一天,還是先看看具體情況怎么樣。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 就是將水牛奶替換掉了原來奶酪的位置。
無論是珍珠奶茶, 還是加入了焦糖的珍珠奶茶,還有奶茶, 都在水牛奶的作用下,正式得到了味蕾層面上的歸位。
用江靈的話來說,喝得她都思鄉了。
“喝得我都思鄉了!”江靈說。
陳馥野問:“……你思的是哪個鄉?”
一周后,東聯村的黃大娘那邊傳來消息,今年夏天的冰塊已經徹底賣完了。
——對于奶茶小鋪來說,夏天差不多也可以結束了。
陳馥野不知道黃大娘靠她的那巨大冰窖賺了多少錢,反正小鋪這個八月份是靠著冰塊, 狂收營業額高達一百二十七兩銀子, 凈賺六十九兩。
這個成本其實要比預計的低不少,細算來,一定要歸功于水果大批量都是在江寧縣進購的緣故,價格低廉。冰塊的成本,黃大娘也給了不小的優惠,連買帶送的。更別說那車巨量的奶酪,干脆就沒有花錢。
依舊前往金陵錢莊,將巨量的銅錢和碎銀放在麻袋里, 換取銀票。一百五十七兩銀子,換了兩張五十兩銀票,剩下的五十七兩則拿在手上,當做現錢。
發財了!
這么多銀子,在應天府周邊農村,例如六合縣等地買個小屋,種種田放放牛,省吃儉用,足夠活二十年了。
當然,奶茶鋪的目的絕對不止于此。
這只能算是這中小微型企業的第一桶金。
——她終于在這秦淮水街上站穩了腳跟。
這條街上,需要逾越的高山還有很多。
自家小鋪只是剛剛擁有姓名而已。
國子監的太學生,附近的商家,來往的游客,知道在石橋轉交處,有一家很特別的茶鋪。夏天的時候,這里的冰塊果飲日日售空,顧客絡繹不絕。
陳馥野向他們保證,待到秋天時,一定要再來。
奶茶這種飲品,秋天才是發力的季節。
陳馥野很期待下一個季節。
這回的銀票疊在上回換的銀票上,一層一層。
攢錢的感覺真讓人著迷。
雖然這些銀票不出意外,后續還是要花的,但陳馥野拿在手中,全然舍不得。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當個守財奴!
不過,剛換完銀票,就得開始往外花了。
這天營業剛結束,陳馥野先是還完了秦淮驛那邊小紅的十兩銀子尾款,然后又馬不停蹄地約了之前那家瓦匠鋪的老師傅,讓他帶著徒弟前來搞裝修。
小鋪現在倒是還好,裝修的重點是那塊露天休息區。這里是江靈和金蕓心一時興起建起來的,桌椅板凳都是靠吃百家飯的方法,從各處收集了過來,所以看上去有些破爛。
更別提頂上的遮陽棚,陳馥野嚴重懷疑,這根本就是用之前房守仁留在這里的舊物改的,從里到外都透著“草率”二字。
那瓦匠鋪的師傅姓余,就是之前陳馥野被房守仁領著去的時候,大聲說出了“茅廁!”二字的那個人。
雖然陳馥野因此對他心里有所芥蒂,但是他工作態度和專業素養確實還行,反正這回一進去,照樣又找了他。
余師傅熱情傾聽了好一會兒陳馥野的改裝意見,他突然“哦?!”了一聲。
陳馥野皺眉:“你哦什么?”
“我記得你,我記得你。”看到回頭客,余師傅欣喜道,“你是之前那個要裝三平方尺小茅屋的姑娘吧?”
“啊,是啊!标愷ヒ罢f,“謝謝您這回沒說那是茅廁了!
“哎!那之前是我的不對!”那大嗓門震得陳馥野耳膜嗡嗡的,“那怎么能叫茅廁呢?俗話說得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老余就算是裝修茅廁,那技術也是一等一的,姑娘啊,假若你以后要裝茅廁,還是可以叫我啊!”
于是瓦匠鋪內其他正在商談的顧客齊齊回頭,看向陳馥野。
陳馥野面無表情:“……”
要不是定金都交出去了,她真想換人。
這個裝修計劃其實比較簡單,就是在小鋪旁邊,用剩余的地皮做出一塊可以露天歇腳喝茶的地方。
小鋪原本就在河岸橋畔,視野風景極佳,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并且之前的露天區雖然草率,但是做出來了之后,很受顧客們歡迎,幾乎天天都是坐滿的狀態,想必裝修過后,座位安排更合理,容客量也更多,就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余師傅便帶著徒弟去實地查看。
他經驗老道,拿著尺子量了幾下,便嗖嗖畫出了設計圖,然后吩咐徒弟去采購材料了。
順利的話,兩天搞定。
回到小鋪的時候,正是早上八點多,陳馥野遠遠看見,街上尤為熱鬧。
——當然了,秦淮水街的每一天都很熱鬧。
所以,如果特意用“熱鬧”來形容這條街的話,那一定是熱鬧得不同凡響。
到處都是敲鼓奏樂拉橫幅的,所到之處,人們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看起來,今天好像是個特別的日子。
“怎、怎么了這是?”金蕓心走在陳馥野后面,不斷側身避讓來往的馬匹,“今天是節日嗎?好像不是啊。難道說……有人結婚嗎?”
“——?!”
陳馥野突然站住腳。
“你發現什么啦?”金蕓心小聲擔憂道。
“我想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标愷ヒ耙蛔忠活D。
怪不得從今天一早起來,見到周怡,她的臉就繃得跟復活節島石雕一樣,一早上一個字愣是沒蹦出來,問她她也不答應。
街上喜氣洋洋,赫然看見有巨大橫幅:
【一紙招書驚甕牖,十年破壁上春城!】
【蒼天不負我心誠,金榜終得忝列名!】
也有簡單易懂一點的:
【恭喜xxx考生六戰成功,光榮中舉!】
“今天鄉試放榜!标愷ヒ罢f。
金蕓心捂嘴。
那周怡自己知道答案了嗎?
最重要的是……她考上了嗎?
陳馥野一拽金蕓心,兩人便快速穿過人群,往自家鋪子跑去。
走到窗口前,正看見周怡依舊繃著一張臉。由于她就那樣站在那里,略微僵硬地仰臉看著街上的人群,所以顯得更像復活節島石雕了。
“……”陳馥野走近,“嗨,學姐。”
她不答應。
她移開目光,匆匆嘆了一口氣。
陳馥野不知道該不該問她“你考上了嗎?”或者“鄉試放榜了,不去看看嗎?”的問題。
結果,江靈干脆從后面抓住周怡的肩頭,搖晃道:
“啊啊啊啊我求求你了!你就去看看吧!你不好奇我好奇啊姐姐。!”
看來,關于這個問題,店內的兩人已經僵持了有一會兒了。
“現在不是時機。”周怡說。
“看榜還有時機嗎?”陳馥野問。
“有!彼院喴赓W。
“比如?”
“現在人太多,看不到。”
金蕓心:“我們從橋那邊過來的時候,他們好像都在國子監看完榜,從那邊回來了,所以現在街上才這么多人。”
周怡:“……”
“現在太陽太刺眼,看不清。”
陳馥野抬頭,看了看天色。
九月第一天,這是個陰天。體感溫度在28攝氏度左右。
“今天好像沒太陽!
周怡繃不住了。
她一副心飛到天外的樣子,僵硬地坐了下來。
可能是緊張過度,她從窗口離開,彎曲膝蓋,屁股接觸板凳,再把手搭上桌子這一系列動作,僵硬得跟機器人似的,還是早年那種技術不怎么高級的機器人。
“這樣吧。”周怡聲音虛得發抖,“如果我中舉了,縣衙那邊的人一定會過來找我的。我們再等一下,要是到了下午還沒有消息,那再去看看,怎么樣。”
三人只好由著她來了。
再逼她她恐怕會崩潰。
于是店內難得沉默了一會兒,煮開水,煮茶葉,煮奶茶,煮木薯圓子,煮奶酪。
咕嘟咕嘟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兩天也用入賬的銀子更換了一批設備,都是上好的大鐵鍋大鐵桶,煮起來很省事痛快,爐子也換了新的,一打就著。還新購入了兩臺榨汁機,比原先的一次性能榨得更多,也更徹底。
到了中午,太陽出來了。
陰云稍稍散去。
街上依舊熱鬧。
比較滑稽的是,放榜這種事情屬于標準的幾家歡喜幾家愁。有心思到街上玩的人群中,有不少成功考上的,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雖然現在既不是春天,這里也不是長安,但今天這樣的人多得是,害得街上一股馬味。
有考上的,就有落榜的。所以在這些歡樂的人群中,還有因為落榜所以哭哭啼啼的,還有一邊痛哭痛罵一邊大吃大喝的。
果然,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陳馥野只覺得他們吵鬧。
這幾天估計都會這樣。
作為秋日的開頭,秦淮水街上小有名聲的奶茶鋪,是時候推出新品種了。
所以陳馥野在街尾的干貨批發市場,訂購了大袋的干棗、葡萄干、燕麥等等。
還有干花。
——玫瑰花。
她此時特別想做的,是在穿越前就愛喝的玫瑰烤奶。
當時學校后面有一條夜市,就有一家賣小罐煮奶茶的店鋪,里面的烤奶都是現煮的,放在灶火上,小罐里加玫瑰花,加燕麥鋪底,然后倒入牛奶,煮一杯十塊錢。
買回來的時候,正看見在眾多喜氣洋洋的恭賀考生的隊伍中,有一支向著小鋪來了。
陳馥野雙眼一亮。
——難道,周怡考上了?
后面跟著送食材的小工,她干脆沒管他們,直接飛跑到了小鋪前。
“怎么樣?怎么樣?”陳馥野問,“那些人是縣衙來的嗎?”
看到她這副模樣,周怡拳頭一攥,猛得站了起來。
她嘴唇發白,喃喃道:“真的嗎……真的嗎……不會吧……”
隊伍還在不斷靠近。
陳馥野同時跟著緊張起來,心臟在胸膛中砰砰直撞,差點從嗓子眼里面跳了出來。
仿佛答案的盒子就放在眼前,卻無法一把揭開。
然后,隊伍停在了鋪子前。
……
由于這個隊伍并沒有舉什么太浮夸的橫幅,人數也不算多,所以看不出來究竟是在恭喜誰。
但是,既然都停到自家鋪子前了……
四人喜出望外地跑了出去。
“恭喜恭喜!還以為你在玩笑,結果竟真的考上舉人了!”
“誒呦,這可真是喜出望外!誰能想得到!”
“我們老周家祖墳都冒青煙了!竟然出了個舉人!”
“啥也別說了,我們老周家的家譜從你開始寫!”
聽到這里,陳馥野覺得有些奇怪。
她周怡家中世代讀書,別說祖上了,就連她爹大小都是個進士,考上個舉人,倒也不至于這么夸張吧?祖墳還能冒青煙?
那周柏意當年考上進士的時候,祖墳可不得爆炸?
接著,看到眼前的一幕,四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只見,那個胖小工喜氣洋洋地從林娘子家的蓮花酥店鋪里走了出來。身上還圍著員工粉圍裙。
他激動得淚流滿面,走路都走不穩了,連連拱手:
“多謝多謝!我今日能夠中舉,也少不了諸位父老鄉親的支持!”
再次響起一陣歡呼。
四人:“…………” ?
陳馥野下巴直接掉下來。
——大哥。
你突然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這個胖小工是林娘子家鋪子的兩個小
工之一,天天打照面,話很多,每日清晨還會在岸邊迎著水做五禽戲。但是到現在都沒有什么深入交流,陳馥野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誰。
結果,他就這樣不聲不響考上舉人了??
“哦!苯鹗|心恍然大悟,“原來他也姓周啊。”
江靈斜睨:“這是重點嗎!
陳馥野還是沒反應過來:“……”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周怡。
這種感覺,就像在看蝙蝠俠電影時,小丑已經降臨哥譚市了,觀眾左等右等,無比期待蝙蝠俠現身。結果發現蝙蝠車并沒有開來,高樓上也沒有人影,而是一邊胖酒保鉆了出來,然后把衣服一脫,露出黑色英雄服裝,說大家別怕!我來拯救你們!可能他還有個稱號,叫做什么麻雀俠或者果蝠俠之類的。反正不是蝙蝠俠。
看到幾人,那胖小工也連忙走了過來。
雖然平日私底下不算熟絡,但也是鄰里之間,并且大家為人處世都非常熱心友善,所以這種情況下,怎么也要打招呼。
陳馥野只好恭喜他。
他家人同樣也很熱情,塞了一大袋準備好的喜糖過來。
林娘子在一旁搖扇,得意觀看:“嘖嘖嘖,小周啊,我早就跟你說了吧?我平日里對你要求嚴格,不允許遲到早退,不允許隨意請假,那都是為了培養你自律自強的品格。你看,現在苦盡甘來了!
胖小工小周喜笑顏開,渾身都洋溢著上岸的喜悅,回應林娘子道:“果然還得是您。≡谀忆佔忧诠學,就是最好的選擇!”
周怡站在一邊,臉上的神情不悲也不喜,只是淡淡的。
感覺她已經超脫俗世,成功飛升了。
陳馥野又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她淡淡笑了一聲。
“我自然是沒事了!彼,“只是這樣觀看著別人的幸福,對一無所有的我來說,稍微有些殘忍!
陳馥野心里吐槽,這是什么苦情劇臺詞。
眼前的熱鬧不過一會兒就過去了。
回到店里,干貨市場送來的食材也到了。
滿滿大袋的干棗、葡萄干、桂圓干、枸杞干等等,還有干玫瑰花。
市場的東西很便宜,這么多一共就花了一兩銀子。
趁著下午兩點多客人稀少,研究一下新品種。
記憶里,陳馥野每次在夜市買玫瑰烤奶時,出于十足的興趣,都是站在鋪子前觀看全程,所以對于做法也很了然于心。
打開爐子的火,準備上一個小鍋,煮紅茶水。
加入適量綿白糖,不斷攪拌,等到白糖融化。再在這時倒入牛奶,玫瑰花、燕麥和紅棗干。
陳馥野嘗了一口。
暖烘烘的,醇厚的牛奶,透著馥郁的玫瑰香。煮得剛剛好的燕麥和紅棗讓口感層次更加豐富,浸透了牛奶,富有嚼勁;ㄏ恪⒛滔愫筒柘闩浔葎偤茫诹镆幌,溫和順滑的玫瑰烤奶就流進了胃中。
她倒了一杯,端到周怡面前。
“嘗嘗嗎?”陳馥野問,“剛做的,玫瑰烤奶!
玫瑰烤奶在她和周怡之間有一個不算太重要的意義。當時陳馥野剛剛在學校論壇上招聘創業小組成員時,周怡加她的聯系方式,陳馥野恰好和金蕓心在夜市逛吃,便直接在夜市約著見面了。
經過極其投緣暢快的交談之后,周怡順利加入小組。作為微不足道的入組禮物,陳馥野請她喝了一杯十塊錢的玫瑰烤奶。
那是深春的夜晚,是適合喝玫瑰烤奶的時節。
周怡正托腮發呆,見狀,便道了謝。
然后仰脖,一飲而盡。
陳馥野:“……”
“學姐,這是玫瑰烤奶,不是二鍋頭!
“不好意思,失態了!敝茆ㄖ,“很好喝,就像夜市上的那個味道一樣!
聽到她這么說,陳馥野很開心。
喝完,周怡捏著拳頭,一錘小桌,站起身。
“我決定。”她視死如歸,“我要去國子監看榜了!
第59章 第圩九回 “那么,你又是誰呢?”……
話音剛落, 各自在忙活別的事情的金蕓心和江靈不約而同震驚地轉過身來:“?!”
既然決心都下了,那就說走就走。
等了也有大半天了,愣是不見縣衙過來的消息。
陳馥野轉念一想, 會不會是因為縣衙那邊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家小鋪的地址?畢竟她只在第一次零元購的時候, 給縣衙留過地址。萬一周怡其實中了, 只是他們找不到地方而已呢?
總之,理由千千萬,眼見為實。
去看了再說。
太陽西斜, 干脆關了店, 直接前往。
南京國子監在隔壁街道的盡頭,就在夫子廟的旁邊。步行的話, 大概需要十五分鐘,不過今天街道擁擠,恐怕得走二十分鐘。
天色漸晚。
難以想象今日夜市會有多熱鬧。
遠遠的,看見國子監前面張榜的地方仍然有不少人。
畢竟在這個時代,看榜并不像高考查分似的,點幾下就行了,許多人甚至是要重新走個幾十里地來的。
周怡面色凝重地走了過去。
見狀, 金蕓心和江靈便也跟上。
陳馥野在后面, 不過有人擠來擠去,更有莽撞的直接伸手推人。
她嘖了一聲:“你們倒是等等我。
聲音越來越小,沒能傳出去,悶在了嗓子里。
“你們……”
嘩啦啦。
遠處河道,傳來秦淮河的涌流聲。
碎金般的夕陽,正照耀在遠處紅墻的那張榜上。
梧桐樹影婆娑,點點挪動……
一瞬間,與這些看榜的人群無限拉遠了距離。
站在原地, 無法出聲,無法奔跑,只是人群外的旁觀者,立足在人群之外,觀看著這條街道、這座州府,乃至這顆星球上的熱鬧一角。
鄉試,科舉啊——
不知道承載了多少人的夢想、幸福、悲傷與孤注一擲。
家族起落,宗族興衰,將命運的牽引繩,牢牢拴在這張貼在紅墻的紙上。
正所謂,“金閶玄妙古道觀,為五都市百戲場”。
又到黃昏了。
榜前的人們都變成了虛影,口中發出喃喃的聲音,聽不清究竟在說些什么。
陳馥野抬頭看向他們,也只能看見模糊不清的臉。
“……”
榜前正站著一個窈窕身影,單薄柳腰,烏發垂在身后。
這回,陳馥野知道那個身影,她見過。
她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女人仰著臉,正用目光迷茫地打量著榜上的名字,并沒有注意到陳馥野的到來。
“你在找誰的名字?”陳馥野問。
她愣了一下,轉過臉,似乎并沒有認出陳馥野。
“路過而已,隨便看看。”女人淡淡道,眼角含笑。
“中舉……可真難得啊,一個人和故紙堆作伴,要讀多少書,受多少苦,磨多少年月呢?”
她的聲音不悲不喜,態度也并不是冷漠,只是茫然。
榜上密密麻麻有很多名字。
突然間,陳馥野的目光被其中一個吸引。
她不自覺地走進,仰臉看去。
江寧顧青山。
……
是他。
他考上舉人了。
陳馥野不知道該喜該憂。
在這樣的時刻,命運像玩笑一般,給牢獄中的顧青山抽到了一張上佳好牌。
然而對于顧青山而言,他早已經棄局了。
“你看。”陳馥野示意女人,指向顧青山的名字,“他考上了!
女人走過來,凝視著這個名字。
看了一會兒,她伸出手,用纖細指尖輕輕撫摸。
“顧青山……”她輕聲,“這個名字倒挺好聽。只是讀在嘴上,怎么苦澀澀的。”
陳馥野皺眉:“你不認識他?”
女人漠然搖頭:“不認識,只是覺得熟悉罷了!
陳馥野忍不住想,很好,她現在已經能淡然接受被鬼拉進結界的事情了。
但是,這算怎樣一個設定?
她失憶了嗎?
“那,你叫什么名字?”陳馥野問。
女人抿抿嘴,愣住了:“……”
“我的名字?”
“嗯,你的
名字!
陳馥野能感覺到夕陽還在繼續斜去,身邊其他看榜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終于,她好像是想起來了。
“我想……”她眨眼,說得十分艱難,“我應該姓……季吧……?”
看著她的眼睛,陳馥野問:“那,你真的不記得他了嗎?”
思量片刻,她再次搖頭:“想不起來了!
陳馥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你從哪里來?”陳馥野又問。
女人想了想。
這些問題,似乎對她而言都十分困難。她就像一個突兀闖進世界的游魂。
“我只記得,我從家里來!彼卮,“我順著一條路走了許久,太陽升起又落下,我先是騎馬,而后坐船,從一個橋洞底下鉆過去,然后上了岸,就這樣在街上走著!
聽著她的語句,恍恍惚惚。
“你的家在哪里?”
“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
這下可怎么繼續對話?
陳馥野需要的信息,她一概不知。
“那你知道,你為什么會和我相見嗎?”
陳馥野努力在腦海中搜尋到了這個問題。
這話說得,就好像她自己才是這個結界的主人一樣。
但她其實是在真誠詢問。
“我們之前見過嗎?”女人問。
“也許見過。”陳馥野說,“如果你還是你的話!
女人愣住。
“我隱約覺得,我必須得見到你,縱使我不知道你是誰!彼f。
“我似乎,還有一個承諾沒有兌現!
“承諾?”
“嗯。只是……這承諾的內容是什么,對象是誰,我記不得了!
“也許正因為這個,你才會在這里吧!标愷ヒ罢f。
女人猶疑地點點頭。
“那么,你又是誰呢?”
她問。
這回,輪到陳馥野愣住了。
她看著女人的眼睛,一下子晃了神。
她又是誰呢?
在這個時空里,她自然能夠回答得出來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做什么營生,有哪些朋友、親人。
可是,她并不是這個時空里的自己。
身邊的時間還在流動。陳馥野甚至能看見紅墻上晃動的樹影。
“我是誰?”
來到平行宇宙,在漫天繁星中與曾經見過的星辰互相牽引。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組成復制粘貼的星系,用這樣相似的筆跡聊以慰藉。最終,得以將這一筆一劃描繪出的星軌,命名為——生活。
平凡的,壯麗的生活。
這個宇宙,這個時空中,每個個體都是孤獨的星辰。
因此,才有了聚合的星系。
因此,感情才有了意義。
她是誰,這個女人是誰,宏觀之下,都只是宇宙中閃爍的星塵,微小而玄妙,難以辨別真正的名姓。
重要的是,星星要和誰一起,飛去哪里。
因此這番交錯,也一定有著其自洽的邏輯與意義。
陳馥野是這么認為的。
所以其實她并不抗拒見到她。
見陳馥野沒說話,女人笑了笑,再次看向顧青山的名字。
“不知為何,我有些想見這個人。”她說,“他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陳馥野搖頭:“不會的。我想,他應該也很愿意見到你吧!
說完,女人從手中挎著的竹籃里,拿出一支白色蘭花。
似乎是剛剛摘出來的,上面尚點綴著清澈露珠。
“那……如果你見到這個人了,能替我把這個給他嗎?這樣的話,我說不定能找到他!
陳馥野接過:“好!
“多謝。”女人沉默片刻,站在那里。
鄉試榜前,吵吵嚷嚷的聲音似乎要回來了。
“我們還會再見嗎?”陳馥野問,“你總是出現得挺突然的!
她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然后,她又說:“但,我希望能和你再見,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謝謝你,再會了!
女人轉頭,融進看榜的人群中,不見了。
就像一滴水珠匯入江海。
“……誒呦,這可真是砸了鍋了!”
“哎,罷了罷了,再讀個幾年書吧,咱也不急著一天兩天的!
“怎么會落榜?我覺得我明明答得挺好的呀!”
“算了吧你!……”
聲音如潮水,重新涌入耳朵。
突然,身體被人一把摟住。
“啊啊啊啊啊——!”是江靈標志性的丹田發聲大嗓門。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
陳馥野的大腦一下子清醒過來。
誰考上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不覺從隊伍的后面,跟著她們三人,一路擠到最前面,然后從第一個名字細細看起,跟刮彩票似的,一路看到最后。
在一批江寧縣的人名里面,赫然列著“江寧周怡”的名字。
甚至就排在顧青山的下面三個。
陳馥野懷疑,她剛剛估計是又發了好一會兒呆,但是她們三人一直都在細細看榜,所以也并沒有察覺。
看到周怡的名字之后,江靈憋不住先嚎叫了。
嚇得旁邊的看榜人一抖。
周怡站在自己的名字前,臉上出現的神情,卻是猶疑。
她眨眨眼,盯著看了大概有三十秒。
久到激動擁抱的江靈都嚎累了。她咳嗽兩下,無奈:“學姐,我還等著你反應過來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繼續。”
終于,周怡開口了。
她皺眉,不自覺做了一個推眼鏡的手勢,意外地冷靜道:
“不是吧,這都能考上?”
三人:“……”
金蕓心:“還是我幫你把臺詞說了吧——噫!好!我中了!”
周怡的臉頰紅彤彤的,撲哧一聲笑出來。
看榜前坐立不安,等到榜上真正出現名字的時候,心中的大石落地,突然覺得,除了飄飄然的幸福,也并無他物。
“這么一想,說不定我當時其實蒙對了不少題!敝茆聪蜿愷ヒ,仿佛是在心照不宣那天在縣衙府里的談話
陳馥野點點頭:“是有可能的,畢竟這個世界的你本身又不是理科生。”
接下來,周怡準備收拾東西,然后先回縣衙一趟。
——這下,她總算是可以放心大膽地回去了。
完成了這個長達十余年的科舉長跑,想必周怡暫時會成為江寧縣衙上最尊貴的人。
雖然陳馥野和她都很疑惑“這究竟是怎么考上的”,但既然考都考上了,疑問也沒有意義。
誰不說運氣也是實力中的一種呢。
手中的蘭花變成了干花。
陳馥野沒留意這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是她從結界出來的時候就直接是干花,還是回小河灣的路上變成這樣的。
白色蘭花,是永生花的模樣,似乎可以長久保存,上面還有淡淡的幽香。
那個女人希望陳馥野能把這個交給顧青山。
不過,顧青山此時此刻在牢里。
如果刑部再次開堂審案的話,褚淮舟肯定會來通知自己。
但問題是,他已經快兩個星期沒出現了。
古代就是有這點不好,沒有互聯網,交代個什么事情都得臉對臉,否則陳馥野直接微信給他發個“有新奇遇速回”,然后褚淮舟扣個“111”該有多方便。
金蕓心剛洗完澡,湊過來:“誒?這是什么?”
“那個女人給我的!标愷ヒ盎卮。
“?哪個女人”
“就是那個女人!
結果她竟然難得反應過來了,睜大眼睛:“那、那個女人??”
陳馥野:“對,就是那個女人!
聞言,她思考了好久,瞥了一眼窗外的夜
幕,小心翼翼道:“是這個時代有問題還是什么,怎么見鬼這么稀松平常的?”
沒等陳馥野回答,她捂嘴道:“我明白了——是靈氣!這個時代的靈氣還沒有散盡,所以聊齋什么的也都是真的!”
陳馥野:“……”
好像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周怡走了,江靈便又把床褥挪了進來,理由是一個人的夜晚太孤單寂寞冷。
開門的時候,她手上拿著一本書:“學姐好像忘記把這個帶走了!
陳馥野一看,見正是那本《剪燈新話》,便伸手:“給我吧!
關于里面的篇章,她打算再研究研究。
第60章 第圓回 所謂珍寶偶得。
次日一早, 陳馥野把那本《剪燈新話》抱在手上,去馬廄解了小紅的繩子。
“咴咴。”小紅愉快地仰天嘶鳴了兩聲。
作為一匹應該在大草原上奔跑的駿馬,總是住在窄小的馬廄里確實比較委屈。但這里可是金陵城, 并沒有草原能供它奔跑, 陳馥野又不能勸說它“忍一忍吧, 別人家的小馬也都是這么過的”,所以,也只能有事沒事帶它出去放放風, 溜達溜達。
并且, 小紅已經完美地記住了要怎樣從小河灣一路走到小鋪。
所以陳馥野韁繩一解,它就自己走了。
盯著那馬屁股, 陳馥野:“……”
有點怪,但是說不出哪里怪。
算了,省事就行。
這樣的話,陳馥野自己就可以正常坐船,沒必要在陸上走石橋繞行了。
下船上岸,打開店鋪的前后窗和后門,收拾東西, 打掃衛生, 起鍋燒水。現在周怡離開了,任務繁重了些許,金蕓心也再次用她那偶得天賦敲起算盤來。
江靈正在外面跟裝修露天喝茶區的施工隊表達訴求,嘴皮子嘰里呱啦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包工頭。
這個喝茶區最開始是她的主意,所以她聽起來有非常多的訴求。
陳馥野盯著大鍋里面冒水泡,一瞥眼,只見林娘子正在她家窗旁, 跟一個郵差攀談著。
不過一會兒,郵差便離開了,她的手上則拿了一個模樣奇怪的包裹。
說模樣奇怪,是因為一般的包裹都是包裝成各種大小方形的,但是這個包裹十分直抒胸臆,直接將里面物品的形狀完美復原了出來,僅僅只是在外面包了一層皮。
陳馥野留意過這個年代郵差用馬車送物件的顛簸程度,里面的東西沒被摔壞真是奇跡。
看起來,這是一個牛頭形狀的小物件,不過并不是整個牛身子,似乎在牛肚子的部分就被砍半了。大小也就巴掌大。
從包裝效果來看,這是一個恨不得在上面貼張“我是半頭!钡陌
林娘子皺眉看著,說了句“這什么玩意兒”,便動手拆包裹。
“林姐姐。”陳馥野湊過去,“這是什么?”
她便也從窗口探出頭:“誒呦,小馥啊,你來得正好,我剛想找你呢!——快看看,這是房老爺子寄過來的!
……
房守仁寄過來的?
嘩啦嘩啦,林娘子把外邊包著的紙拆掉了。
里面的,是一個銹跡斑斑的青銅牛頭。
而后面斷掉的部分,則并不是單純的牛身子。這個物件的設計很古怪,把牛肚子的部分掏空成一個鏤空方形,然后又在里面雕上了一頭小牛犢。
再后面,確實就斷掉了。
不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構造。
“你經常在外面跑動,見多識廣的,能看出來這是什么玩意兒嗎?”林娘子費解地捧在手上。
陳馥野搖頭:“完全看不出來。”
根本就是意味不明。
陳馥野又問:“他就只寄了這個,沒附什么信件?”
“沒有!绷帜镒舆粕,“想來,房老爺子在外應該也是行事匆忙,竟然只寄了這么一個物件過來。難不成……他是想通過這個物件,來向我們傳達什么消息?”
陳馥野:“……”
什么設定啊這是,他還能搞這一套?
主要是之前那么多話的信都寄了,假若真有新的重要消息,還缺這三言兩語的?
之前房守仁寄回來的信件,帶給林娘子看了之后,她倒是沒有什么反應,只說既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那咱們還是再等等他后面的消息吧。
結果,這后面的消息,就是這個玩意。
盯著這個奇怪的青銅牛頭,陳馥野和林娘子齊齊陷入了沉默。
“首先,這是一頭牛。”陳馥野說,“牛的形象在云南很常見,但青銅器就不常見了,這個物件的年代恐怕很久遠,說不定是個古物!
聞言,林娘子連連點頭:“哦!說的是!”
“姐姐,你再看這頭牛的設計,雖然后半部分缺失了,但不難看出去,此物以一頭體壯的大牛為主體,牛四腳為案足,反弓狀的牛背做橢圓形的暗盤面,讓小牛躲在牛腹之下,暗喻了牛媽媽對小牛的保護之心。”
“嗯——!”林娘子起伏了嗯了一聲,聽起來尤為贊同。
“但是,這終究只是殘缺物件,無法知曉牛尾之后的狀態。牛媽媽為什么要反弓脊背?小牛為什么要藏在牛媽媽的肚腹之下?留白的設計,給觀賞者帶來了無盡的想象空間。或許是暗藏玄機,或許……是暗藏殺機!
“??”林娘子頓時一愣,“這么說來,難道房老爺子有危險?!”
陳馥野沉默片刻:“最后我想說的是,有危險的話,他應該寄不出來這個……”
林娘子便也:“……”
房守仁要是真的深入了什么兇險之境,他還能包裝這個玩意,然后找到驛站,填寫地址,付錢郵寄?
必不可能。
一致同意了這個觀點,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還是先收著,不管他了吧!绷帜镒诱f。
“同意。”陳馥野點頭。
于是,她就將這物件放到店鋪里面去了。
不過,這次寄來的這半個青銅牛,上面倒是有了他的驛站地址。
根據地址標注,他現在應該是在云南府麗江地區寶山州土特別郡。
聯系他上次說他是從玉龍雪山腳下逃亡的,現在到了麗江,應該也大差不差。
金蕓心坐在一邊,全程聽在耳朵里,可惜敲算盤的手停不下來,只是問:“那我們往這個地址寄信會怎么樣?”
“這倒是可以。”林娘子應道,“那,咱們有空寫一封寄給他去?”
“哦,好啊!标愷ヒ罢f。
“……”
然后,三人就又個忙個的去了。
門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一看,是小紅自個兒晃悠過來了。
過來了,它也不淘氣,往露天喝茶區,也就是江靈身后一站,跟座石雕似的,怡然自得。
江靈正跟施工隊舌戰群儒,反倒被它嚇得“誒呦!”一跳。
小紅很是能夠適應岸邊的悠閑生活。它不亂叫,也不亂尥蹶子,更不亂啃人。如果餓了,它甚至會自己走到秦淮驛,仗著原主人大娘的喜好,討點干草吃,然后再逛回來。
——這匹馬活的實在是太文明了。
陳馥野根本沒話說。
如果小紅還會自己給自己做披薩的話,陳馥野絕對會懷疑她養了只史努比,只不過物種變成了馬而已。
要不是張小二自己有馬,陳馥野以后都想打發小紅去半路接送水牛奶的張小二。
“小馥。
沒過一會兒,林娘子又從窗口探出頭來。
她懷里的小獅子狗毛長得把眼睛都遮住了。
“說起來,過兩日就是秋季招工大會了。”她問,“你們報名了沒有?”
陳馥野不解:“秋季招工大會……?”
“嗯,是啊!彼c頭,“每年秋季一開,用來給應天府和周邊商民招聘應工的,今年又是鄉試年,參加的人便更多。見你們這生意越來越紅火,要是怕忙不過來,可得趁早報名,招些小工才是。”
哦,秋招啊。
陳馥野頓時就領悟了。
“姐姐報名嗎?”陳馥野問。
“報啊,當然報了!”林
娘子將瓜子皮一丟,“我家這小周今年中了舉,可就得離開了,少一個小工,不知道得忙多少呢!
“我打算這回招他個三四個小工,多花點錢,總比累著我好!”
……好有道理的說法!
然后,陳馥野便向林娘子取了經,詢問她家小工給開的薪酬。
“我不是按月算的,我按天算。畢竟他們是學生,有時候要考試讀書的什么,做不到日日上工,甚至有時候半天來半天不來的。我便想著啊,干脆按時辰算罷了,三十文錢一時辰,一天一結,方便得很,他們自己也樂意干。”
聽在耳里,陳馥野便忍不住盤算起來。正好金蕓心也依舊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算盤聲便啪啪響起。
三十文錢一時辰,按照秦淮水街這大體上健康先進的八小時工作制算,一天正常做四個時辰工,就能賺一百二十文錢。商鋪除了過年什么的從來不休息,一個月滿打滿算的月薪就是三千六百文錢。
三千六百文,那就是三點六兩銀子。
對于一個小工來說,這實在是非常高的薪酬。倘若在農村過活,一兩銀子都夠花小半年了。
不過,這里畢竟是金陵城,國際一線大都會,工資高物價也高。這段日子陳馥野算是體驗到了,這三兩多銀子要是住在城中,也就是正好夠花的水平,不至于餓著凍著,但也沒太多閑錢。
畢竟這可是一本小說書都要一兩銀子的地方,有些部分的物價非常抽象。
但是像林娘子家那個中舉的小周那樣,住在周邊,靠這樣打工攢錢,勤工儉學,確實是非常好的選擇。論工種單一,但工資又高的選擇,在秦淮水街上找份工打一打,非常不錯。
“要是你們準備去招工啊,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選!币婈愷ヒ坝幸,林娘子便叮囑,“知道每年想上咱們這兒來打工的有多少人嗎?只怕咱們不要,不怕他們不來!千萬要做好面試和背景調查,把他們了解個水落石出,再做決定。這一個小工好不好用啊,可是能直接決定你的營業額呢!
“……”
她決定先忽略林娘子說的“面試”和“背調”這兩個詞。
她最近確實一直有招小工的念頭,只是不知道渠道,正準備問問林娘子。恰好今日她就自個兒提起來了。
摸摸下巴,陳馥野頷首:“林姐姐說的是,我準備準備!
“不過,這個要在哪里報名?”金蕓心的聲音又從前窗傳過來。
“誒呦……!”林娘子似乎是才想起來這檔子事,“這預約報名是上周末在衙門外邊的秦淮管理司辦的,當時忘記問你要不要也報一個了,后日就是招工大會,現在怕是已經截止了!
聽她這么一說,陳馥野頓覺有些可惜。
這個機會錯過了,招工便沒那么容易。
估計是看到了陳馥野的表情,林娘子又勸慰道:“你也別著急,這招工大會的攤位啊,每年都是不固定的,就在夜市那邊辦,隨時會有臨時空缺的攤位,你別管那么多,到時候先帶著東西去。實在不行啊,等我招好了,我再把我的攤位借給你也行!
陳馥野還沒來得及開口,金蕓心那邊便先雀躍起來了,并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這么好——?謝謝姐姐!”
“真是的,順道而已,有什么好謝的?”見她的樣子,林娘子掩扇咯咯笑道,“那你們先忙吧,等到后天,全聽我指揮!”
這檔事,便就這樣定在后天了。
關于招工的需求,按照林娘子給的模版,后天之前擬成一份差不多的合同就行。
這個秋季招工大會主要還是面向招各種普通小工的,前來應聘的也大多都是附近城鎮農村的民眾,排場很大,但本質上不是太正式,所以合同有就行,法律效應另說。
小鋪目前的生意非常好,名聲也逐漸在秦淮水街上打開,前景一片光明。
但是,如果生產力仍然保持原水準不變的話,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所以,招聘提高生產力的小工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此時此刻門外江靈正在進行的。
裝修大業也算第一步中的一環。眾所周知,在所有的經營小游戲中,增加店鋪的座位和環境數值,都可以帶來營業額的提高,這是有充足的科學道理的。
第三步,陳馥野目前只是有野心,但并不著急,先攢錢,靜待機緣巧合。
攢錢總是硬道理。
——錢永遠不會背叛自己!
這兩日分明感覺到,天氣漸漸涼了。
玫瑰烤奶作為開秋的主打,已然掛在了店鋪之外。
簡單好做,十文錢一杯,一上午便賣出去了五十多杯。
顧客多是女生,看著有從國子監來的,也有來水街游玩的,更有附近的一些商民,只不過隔了幾條街,陳馥野并沒有見過她們,她們卻說,自己是聽了這家鋪子的名聲,所以趁著工閑來看看。
林娘子更是十分喜歡。之前的一些新品類她也都品嘗,而這玫瑰烤奶,大概是正中紅心,撞上她的喜好了。
“沒想到,這看著就白白凈凈一杯,玫瑰花味竟然這么香,奶味也濃郁。”她嚼了嚼,“里面竟然還加了紅棗燕麥,嚼起來也香,果真是個好點子——你怎么想到拿玫瑰花煮牛奶的?”
陳馥野只好拿出慣例回答:“家鄉特產罷了!
聽她這個真正的古代人這么夸贊,她心里很是受用。
等到傍晚,露天喝茶區的裝修進度已經差不多了。
那師傅在外圈設計了淺色半包的花園木欄,看起來溫馨清爽。對店和對水的兩側開放,上面用各色干花裝飾,可以根據季節的不同來更換,此時掛著的就是桂花簇、木芙蓉和海棠花。
桌椅也更換了一匹新的,都是配色和諧的淺木色,方桌長凳。然后頂棚改成了可收放的油布。按照江靈的設想,她原本是想做成類似于紫藤花木棚那樣的歐式風格,但是經師傅提醒,這玩意中看不中用,招蚊蟲,而且不擋雨,不如油布來得實在。
露天喝茶區大體就是這樣。和小鋪的風格緊密契合,并且合理運用了空間,座位最大化,風景臨水美麗,等明日師傅再倒騰倒騰油布和支撐架,就可以正式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