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卌一回 一次成功的鄉試暴富。……
所以她還是找到了那個送冰的小工, 緊急加購冰磚。
店鋪這邊,把能榨汁的一箱李子也翻了出來。正巧河岸邊一直有賣西瓜的農民,便臨時在他們那里采購了一些大西瓜。瓜農還能提供開瓜剝皮服務, 也省了不少事。
給每樣果汁標注上小牌, 放在臉盆大的陶碗里, 排成排,一溜擺上窗口。
然后是成桶的冰塊冰水,又為了不能喝太冰的人, 配合相對溫和的涼白開, 放在門口。
“反正,杯子的容量就這么大。”陳馥野拿出一個杯子, 這是店里數量最多的土陶杯,市價很便宜,容量跟麥當勞送的可樂杯差不多,“所以只要是在容量之內,所有材料都可以隨心配比。”
“然后,我們昨天做的那些果飲,都是只加三勺這么多的果汁。”她又拿出一個木勺, “檸檬汁則是一勺。”
小龍舉手。
陳馥野便點名:“小龍員工, 有什么問題?”
小龍說:“那萬一有人給自己倒了一滿杯西瓜
汁,一丁點水都不摻可怎么辦?”
小鳥也跟上:“對啊對啊,那如果我想把所有果汁混合在一起怎么辦?”
小甲質疑:“……你那是什么喝法?”
“那……我們就把自助分開來標價。”陳馥野想了想,“如果只往杯子里面倒果汁的話,就是十五文錢一杯,如果還是像我們用木勺這么配比的話,就是正常十文錢一杯。反正冰塊每杯都正常提供三塊,這樣他們也貪不了便宜。”
“可以可以。”金蕓心贊同, “當場續杯的話就重新加錢,冰塊甚至還能借著用,簡直不要太省事!”
主意達成,一個新鮮出爐的木牌便掛到了店門外。
【DIY解暑法寶☆清涼飲水自助
店主推薦配比果飲:十文每杯
滿杯果汁:十五文每杯
純凈冰水:七文每杯
材料就緒,杯中之物全由您自己選擇!
注:購買一杯即可獲贈將軍山窖藏冰塊。
又注:更多冰塊需求請聯系東聯村七棟二十八號窖主黃葉英。便宜量大,水質純良,童叟無欺!】
“……”金蕓心說,“等等,最下面這個是什么?”
“對對對。”送冰塊小工放下送冰車,氣喘吁吁,“黃大娘說就這么寫!”
“這是我們贊助商要求的,我有什么辦法?”陳馥野提筆,“黃大娘這趟可是又白送了我們十大塊冰磚,金主奶奶話都放這兒了,我當然得寫。”
現在,店內冰塊資源尤為充足,一共累積了足足五十塊冰磚。
寒氣四溢,店里尤其涼爽。
把外面準備好的原材料盆碗里各放上五只勺子,然后把杯子堆疊在窗口外,將新鮮到達的冰磚推了兩箱出去,把敲冰塊的錘子也放在里面。
簡直是無比成熟的自動化內包轉外包。
營業就此開始。
很快,便有客人停下來駐足,盯著木牌上的字樣:“哦……?”
陳馥野原本都準備好解釋了。
然而,他們很輕易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于是,甚至沒有過多的交流,兩串銅錢丟進瓦罐,客人們自己拿了杯子,動起手來。
一看就是昨天來過的老顧客,熟練地用木勺倒了檸檬汁,然后加白水,再用錘子砸了冰塊放進去。
——看著他們興致勃勃的模樣,陳馥野差點感動哭了!
這樣一來,客人甚至可以根據自己的口味略微調整,比如喜歡酸甜的,就多放些檸檬汁和綿白糖,喜歡水里沾一點果味的,就只放一丁點果汁,十分自由。
窗口前的人越來越多。
而且原本有人是存在疑惑,這個要怎么自己選購的。結果前面的客人十分熱情地就順口給解釋了,陳馥野到現在也只解答了兩個關于“店家,你覺得我放滿杯檸檬汁會怎么樣?”的疑問。
聽說這個窗口交錢拿杯就能自己做冰水,店門前一時間竟熙熙攘攘。
金蕓心一邊算賬一邊抱著瓦罐接錢。門口擁擠,有的心急客人干脆把一串銅板往窗口里面一丟,金蕓心極限閃避,險些被砸死。
“我去,還好我帶的是閃現。”金蕓心驚魂未定。
“嗯。”陳馥野點頭,“小心點,記得再出把名刀。”
小鳥急切舉手:“那我們該玩些什么?”
陳馥野指了指榨汁機:“或許,榨果汁?”
照這個消耗速度下去,流水線上唯一的工作就是及時補充果汁了。
“我覺得這個不是很好玩。”小甲說。
小龍倒是很有興趣:“我覺得還可以!”
“這樣吧,小龍,我們倆榨果汁。”陳馥野說。
“好!”小龍擼起袖子。
“小鳥小甲,你們倆負責站在窗口,解答客人可能存在的疑惑,還有就是——別讓只交了十文錢的人隨便倒西瓜汁。”
“啊!那就是當看門的打手咯——?”小鳥頓時來了興趣,“這個我最擅長了!”
“……”陳馥野:“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成這樣的但是事不宜遲,你就這么理解吧。”
小甲無奈跟在小鳥后面,苦口婆心解釋:“小陳姐姐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能隨便毆打客人的。”
小鳥氣勢洶洶站在小板凳上,從窗口露出個小腦袋,緊緊盯著來往的客人。其中確實有渾水摸魚的,她便大聲呵斥:
“我看著你呢!”
小甲只好默默把打狗棒抱在懷里。
客人之中,還有一些外國面孔,不過分不清是從歐洲大陸來的,還是中東那一邊的。留著卷曲絡腮胡,看起來是商人模樣的男人,疑惑地念出來:“D……IY?”
陳馥野沒多話,極速寫下另一塊木牌,也掛了出去:
【DIY:Do-It-Yourself☆】
“Oh!”男人連連點頭,豎起大拇指,“Brillant!”
就這樣,熙熙攘攘的熱鬧一直持續到了晚上七點半,才徹底散去。
準確地說,是持續了整整一周。
一直到鄉試結束。
鄉試考一天歇兩天,導致偌大的應天府一直被籠罩這種緊張又熱鬧的氛圍里,就像需要慶祝一周之久的隆重節日。
估計也是受到了鄉試的感召,三個小鬼頭的學堂每天就半天課,剩下的時間,他們的先生也就布置了抄抄背背的作業,還有些屬于素質教育范疇的社會實踐作業。
于是三小只每天下了學就直奔店鋪,一邊愉快地打著黑工,一邊寫作業背書。等到營業結束了,再樂樂呵呵地被帶出去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這一周,通過黃大娘和江寧府那邊的渠道,各進冰磚二十兩,水果十五兩。
去掉成本,這一周下來,靠著這個自助冰飲的天才主意,凈賺三十二兩。
而總的營業額,也就是拿在手里的錢,加在一起,竟然達到了驚人的八十七兩。
鄉試的最后一天結束時,收到的銅板和銀子是以箱為單位計算的。
瓦罐實在放不下,就用空出來的水果木箱裝了。就近運送到錢莊,換了三張銀票。剩下的二十七兩則換成一錠雪花銀和散錢,方便平時使用和找零等等。
“來,這是您的銀票。”錢莊老板遞來一頁蓋了紅印的紙,用作信用憑證。
三張薄薄的紙,那是古裝劇里面曾經見過的紙質,捏在手里嘩啦嘩啦作響。上面寫著各種詳細信息,已經應天府官方授權的印章,還有金陵錢莊的印章,令人安心。
這樣的三張紙,便是這一周的營業成果。
一張價值二十兩,小額銀票,方便兌換,即換即得。
金蕓心把銀票左疊右疊,又放心不下,塞進荷包里,又拿出來,折騰半天,最后決定捧在手上。
“我真的要哭了。”她感動道,“我們何德何能賺這么大一筆啊……”
說完,她的眼角伴隨著兩道鍋灰的黑色痕跡,留出感動的淚水。
陳馥野:“那個,你暈妝了。”
銀票到手,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準確地說,是小鬼頭們的心放了下來。
小龍終于收起打狗棒,長出一口氣,得意道:“很好,看來那些打算攔路搶劫的,都被我們提前嚇跑了!”
“路上我看到了一些很可疑的人。”小鳥神情嚴肅,小聲道,“我把他們都給瞪回去了。”
陳馥野瞥了倆小孩一眼:“你們真的覺得我們把這些錢塞在蛇皮袋里,然后又在臉上抹了鍋灰假扮乞丐,還會有人打我們的主意嗎?”
“我覺得這個蛇皮袋和抹鍋灰的主意本身就很愚蠢。”小甲直白道,“而且既然我們都已經這么做了,你和小鳥還在前頭扛著打狗棒,豈不是更容易惹人懷疑?而且小鳥,像我們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是誰都會多看我們一眼的。”
小鳥嘟嘴,不滿地哼了一聲:“你總是教訓我干什么?!”
陳馥野無奈抱臂:“所以,現在
我們總算可以去把鍋灰洗干凈了吧?”
第42章 第卌二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
小鳥又謹慎地四周看了看, 終于放下心來:“可以了。”
昨天鄉試結束。今天又是要清理鋪子,又是要把這些過于沉重的收獲運送到錢莊,便干脆閉店一天, 稍作修整。
好在秦淮水街本身就是商圈, 所以錢莊距離鋪子也并不遠。這會兒在河岸邊等了片刻, 便就有船家撐船過來接客了。
“哎。”小龍嘆氣,憂傷道,“現在鄉試結束了, 我們下午又要開始回學堂上課了。”
陳馥野想了想, 問道:“你們以后打算參加科舉嗎?”
結果三個小孩異口同聲:“當然不參加了!”
小甲正色道:“姐姐,我們可是丐幫弟子, 你見過哪個丐幫弟子參加科舉的?”
“沒有倒是沒有……”陳馥野隨口道,“但是你如果想參加,也不是不行啊,又沒人攔著你。況且你要是真考上了功名,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那我大明丐幫可就不是江湖門派這么簡單了——你們喜歡看的武俠小說里,不都有這種角色嗎?”
說完, 三小只陷入了沉默:“……”
船夫大聲招呼:“上船嗎諸位——?”
金蕓心一邊從荷包里掏錢, 一邊回頭質疑道:“總感覺你剛剛好像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話。”
得。陳馥野想。要是事情真像她胡扯的這樣發展,那未來江湖風云天下大亂時,她這樣的角色在書里,肯定是幕后究極大反派。
不過,這都是妄想。
先回小河灣洗臉再說。
剛下了船,便看見有郵差在外頭焦急張望。
那郵差站在馬旁邊,身上的挎包鼓鼓囊囊,全是信件, 馬拉車上還有一些包裹。
看見自己這一波人走過來,郵差連忙上前:“姑娘,請問您可是這小河灣的住客啊?
陳馥野摸著臉上的煙灰:“……是啊。”
這都能看出來?
“我這時間趕得急,可否勞煩您,替我將這沓信件一并帶進去?”
陳馥野接過來:“行。我該放哪兒?”
“放到祝婆婆的堂屋里就可以了。”郵差連忙抱拳行李,“嘿嘿,多謝了!那我這邊就先告辭。”
說完,他立刻跨上馬,一拽韁繩,駕車繼續往下一戶跑去。
信件厚厚一沓,估計得有四五十份。
小河灣的住客要不就是商民,要不就是附近的太學生,因此信件來往尤為頻繁。
那些為了鄉試臨時住在小河灣的考生和家屬,大部分昨天一結束便回去了。也有少部分還留在這里,想在應天府再賞玩賞玩。
小河灣空了不少。
三小只好奇地打量著小河灣的一切事物。
祝婆婆這會兒估計是有事不在,用作辦公和公共休息區的堂屋大門敞著。
陳馥野便把信件放在她的桌案上。
旁邊的茶盞里還冒著熱氣,看來祝婆婆也剛離開沒一會兒。
“咦?”金蕓心捻出來一份,“你看這個。”
陳馥野也注意到了她指尖的那份信件。
信封露出來了一個拐角,上面的字跡寫著:【……妙華親啟】
“妙華”是隔壁林娘子的名字。
難道,這老頭終于來信了?
陳馥野把那封信抽出來。
果然是房守仁寄的,封面寫著:
【應天府秦淮水街小河灣廿七號
吾之市井好友陳馥野、金蕓心、林妙華
親啟】
估計他是怕如果把信件寄到店鋪里,容易收不到。而如果寄到小河灣的話,無論如何,信件都會通過祝婆婆這里發到自己手上的,比較穩妥。
三小只正在外邊的魚池旁邊逗魚玩。
陳馥野把信拿在手上:“回去看吧。”
回到廂房內,打水洗干凈了臉,又換了干凈衣服,才終于有了點人樣。
小鬼們好不容易洗干凈了臉,又說想去小河灣別處看看玩玩。
今日陽光晴好,氣溫相比往日也稍稍降了下來。小河灣外面裝修就是園林風格,也確實好看,就隨他們去了。
這會兒,陳馥野和金蕓心盤腿坐在竹席上,拆開了房守仁的信。
信紙很皺巴,還有一些藍的綠的迷之顏色,不知道這張信紙經歷了什么。
內容不多,筆跡潦草,并且一眼看過去都是大白話。
內容如下:
【吾友馥野、蕓心、妙華:
哎!許久不見!
當你們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想必老夫我仍舊在倉皇逃亡下一個村寨的路上。】
剛讀完第一段,陳馥野抬頭,與金蕓心對視一眼:“?”
逃……逃亡?
什么玩意?
下文繼續:
【或許你們還記得,老夫我說要南下臨桂,游山玩水。于是離別那日,老夫便由秦淮驛踏上了路程。
可誰曾想,老夫駕馬來到贛州邊境,卻意外遭到當地劣童攔路搶劫,財物盡失(老夫我試圖奮力抵抗,奈何那些小匪手段過于殘暴!)。渾身上下,僅剩衣物草鞋、水壺筆墨爾!
臨桂未至,老夫心懷怨念,不甘回頭,便借宿村民家中稍作修整,又替村民耕地喂牛,攢幾枚銅板。
三日后,老夫雄心再起,乘坐水路木舟,繼續南下。】
“…………”
陳馥野皺眉:“這什么劇情?他被一幫小屁孩給搶劫了?”
金蕓心:“杜甫演過,叫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
而且,都這樣了,竟然還繼續南下??
懷著疑問,繼續看下去:
【啊哈哈!事實證明,老夫的決定果然很明智。吾之市井好友們——這贛州沿途往南,水澤風光,青山起伏,美不勝收!
老夫我如若有法子能夠將這些景物記錄下來,一定會印成畫片寄給你們!
奈何好景不長。在這段漫長的水路漂流中,并未見到任何城市村莊。老夫我只能捕些小魚,挖些野菜,勉強飽腹。古話說,南方多瘴氣,這南嶺青山,多野獸蟲蛇。一夜老夫睡在木舟上時,險些被過河水牛撞翻在江中!
三日過后,雖手持地圖,卻全然無法分辨這木舟已至何處,只能隨波逐流……】
陳馥野:“這又是什么劇情?老年派的奇幻漂流?”
金蕓心點點頭,若有所思,并且不知什么時候拿了塊櫥柜里的芋泥糕餅,吃得腮幫子鼓鼓,含糊不清道:“嗯……那這樣下去的話,他離發現食人島也不遠了。”
“哎!你怎么還吃上了!”陳馥野伸手,“我也要!”
茶點到位,兩人甚至還倒了杯茶。
盤腿坐回竹席上,讀信繼續:
【一夜昏睡,再度蘇醒時,老夫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一處原始森林。晨光微薄,似有野狼咆哮。木舟已然擱淺,老夫我瑟瑟發抖,只好下船,在森林中疾走避難。
正慌亂時,遠處竟傳來獵人高喊。老夫我欣喜若狂,當即求救,卻看見那獵人,竟然穿著傣人服飾!
用漢話攀談之后,老夫我方才得知,這一路漂流,竟早已遠離臨桂,深入滇國之境……】
“…………”
“等等。”金蕓心說,“所、所以這意思是……他直接漂到云南去了??!”
真能漂啊。陳馥野想。
暫且不說這從應天府到云南府的中途大半段都是下游到上游的關系。哪怕是從贛州到云南,中途不乏都府,他是怎么做到完美避開了所有人煙,在鬼不生蛋的地方一路疾馳,直接把自己懟進原始森林的?
果然這老登就是不一般啊。
信紙只剩寥寥幾段:
【既來之則安之,在滇國之境游歷,也未嘗不可!
與這傣人交流之后,他們便帶老夫走出了森林,跨過原野,回到他們的村莊,竟然還給老夫一件屋子居住。
我親愛的好友們——那是老夫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玉龍雪山,可真是壯觀啊!
在玉龍山下縱
情游歷,老夫我如入神仙之境。據說,這是納西族的神山,附近有一神泉,是納西族的祭天場所。
老夫我便慕名偷偷前往,結果正巧撞見神泉邊的納西族人,似乎正在討論祭天要事……
……哦不!他們發現了我!
被外族人偷聽到祭天要事乃死罪,他們想要處死老夫!
不行!我得立刻逃跑!】
看到這里,兩人再次對視:“?”
什么玩意?
后面還有注腳:
【注:我親愛的好友們,最后的只言片語其實是老夫我在逃跑的馬車上所寫。只是為了使描述更加生動所作的加工,因此不必驚慌。
又注:但是這偌大滇國,我又無相識之人,身上也并無錢財,可該如何逃跑啊!
又又注:我已然看到了遠處的村寨,希望納西族的祭司不會追著老夫來到這里……】
信紙的內容就到這里結束了。
這老頭怎么短短出去兩個星期,過的比自己這一生都精彩。
最重要的問題是,就算房守仁在信件里把他這一路的歷程說得跌宕起伏,但是又能怎么樣呢?
——他現在可是在云南啊!
要真想幫他,除非能開飛機空投,否則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陳馥野內心除了大片省略號,沒有任何起伏。
放下信紙,兩人面對面沉默片刻。
好怪,再看一眼.jpg
“明天拿去給林娘子看看,她怎么想吧。”陳馥野說。
“好。”金蕓心連連點頭。
說完之后,又是一陣沉默。
“嘶……”金蕓心又想,“那他又是怎么把這封信寄出來的?”
“他注腳里面不是說,這封信是他快到村寨的時候寫的嗎。”陳馥野回答,“估計是到了之后,又讓車夫拿到附近的驛站去了……?”
畢竟明朝時期,云南也并非早年的南蠻之地。洪武大帝朱元璋登基時,就已經從梁王手中收回了云南的統治權,并且還派遣將軍沐英在那里鎮守,百余年至今,是完完全全的自家土地。
所以說,房守仁能一路漂流到什么野狼出沒的原始森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牛的。
估計大把人想漂都漂不過去。
“說起來,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陳馥野說。
金蕓心瞥了一眼已經被塞回去的信紙,猶疑道:“所以我們現在直接就假裝剛剛什么都沒有看過嗎?”
“你想繼續討論這個嗎?”陳馥野舉起信封。
“完全不想。”金蕓心說,“你說吧。”
陳馥野蹙眉,摸摸下巴:“你不覺得嗎?就好像我們忘記了什么東西一樣?”
“有……嗎?”金蕓心撓撓頭,“咦?”
“就好像我們之前一直在等什么東西,并且這個東西已經有了結果,但是我們等著等著就忘記了一樣。”
金蕓心攤手:“不知道。”
這周忙著賺大錢賺瘋了,精神身體生活都極為充實,根本沒有空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敲門聲。
有人來了。
陳馥野跳下床去開門。
——一拉開門,陳馥野頓時知道她忘記的是什么東西了。
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
“姐妹們!”
正是江靈。
她站在門外,一身輕松,叉腰道,“局子已蹲完,本人堂堂歸來!”
“啊~”陳馥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句尾輕巧感嘆出了波浪號,“原來是你啊。”
江靈皺眉:“什么叫原來是我?”
第43章 第卌三回 因為考察所以知識問答。
陳馥野稍微移開了目光:“差點沒想起來你還要回來。”
聞言, 江靈抱臂想了想,決定釋然道:“算了!我現在恢復自由身,心情極佳, 就不跟你的薄情寡義計較了!——好香, 你們在吃什么?”
金蕓心還沒來得及開口, 她就飛撲到竹席邊,驚嘆:
“天吶!是干凈的點心!”
然后她又盤腿坐了上去,伸手深情撫摸:
“我的媽呀……完整的竹席……上面竟然沒有被老鼠咬的洞……”
最后, 江靈捧起茶杯, 喝下一口,陷入了雙目望天的入定狀態。
“好熱的茶。”她喃喃道, “我終于喝到熱水了……”
“……你搶我東西干什么!?”金蕓心張口咬了個空,手里的芋泥糕餅就被江靈奪取,雙手空空,無故中槍道。
“而且,你到底是從局子里出來還是從無人島出來,真的至于直接從我手里搶食物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靈忙著狼吞虎咽,噎得直拍胸口, 又灌了一口熱茶, 才終于咽下,“在局子蹲慣了,吃大鍋飯全靠搶,總覺得好像某些原始本能被激發出來了,你們寬容一下唄。”
看著她風卷殘云進食的樣子,陳馥野試探問道:“你是怎么出來的?”
江靈沉浸往嗓子眼里吞食物,搖頭:“不知道啊。”
然后她又開口:“你們那次走了之后,就只有小獄卒來過一次, 還是因為我向他們舉報牢房里面有老鼠,來滅鼠的。除此以外,就沒人管過我了。”
陳馥野摸摸下巴,在房內踱步:“嗯……”
回想這件案子的解決辦法,江靈作為一個被意外牽扯進來的局外人,又是市井意義上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也確實沒必要向她解釋太多。
“然后昨天袁捕頭來通知我,告訴我結案了,讓我收拾收拾準備出獄。”江靈攤手,“然后我現在就坐在這里了。”
說完,她放空道:“現在回想起來,就像夢一樣……”
金蕓心看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小碟和茶杯,囁嚅:“嚶,確實像夢一樣。”
簡單聽了一會兒她在監獄里面的故事,陳馥野有些膩了。
因為主要內容就是江靈接受了哪些思想教育,進行了哪些體力勞動,遇到了哪些小偷小摸的犯人,然后再抱怨抱怨飯有多難吃,獄卒有多嘮叨,獄友有多神經病,諸如此類的話題。
金蕓心:“哇,雖然我知道你在說的是監獄,但是怎么越聽越像大學?”
廂房內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說起來,一直都還沒機會問——學姐也在這里?”江靈說。
“嗯。”陳馥野點頭,平淡道,“不出意外的話,她剛考完公。”
“噗——”江靈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考公?她都穿越了還考什么公?”
“當時你那是不在場啊。”金蕓心嘖聲搖頭,“鐵了心要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不考就要跟人拼命。”
“那你們說,我這樣蹲過局子,假如我想在這里參加科舉的話,會影響考公嗎?”江靈問。
陳馥野:“他們給你在額頭上烙了囚字嗎?”
“沒有啊。”
“那應該就不影響。”陳馥野說,“參考宋江,就算你被烙了囚字,只要你肯造一次反,皇上也會主動拉你入伙的。”
江靈:“……”
“哇,你太會安慰人了。”
說到周怡,陳馥野想了想。
“……這鄉試都考完了,她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她蹙眉,“我們是不是應該到江寧縣衙上,再看她一回去?”
金蕓心憂心:“她不會沒考好抑郁了吧。”
然后她又捂嘴:“或者更糟——她萬一被她爹關起來逼著五戰可怎么辦?!”
陳馥野:“你不說的話我本來還沒有這個擔心……”
按理來說,不應該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不容易捱過了這個難關,不管考的結果怎么樣,多少得知會一聲才是。
“那店怎么辦?”金蕓心問,“趁熱打鐵,趁著夏天還有小半個月,黃大娘那邊的冰磚還能繼續用呢。”
見話題終于回到奶茶店,江靈頓時來了興趣:“哎,那干脆明天你帶我去店里玩……啊不是,熟悉熟悉唄?”
金蕓心有些慌亂:“我……我?!”
陳馥野點頭:“也好。那明天你帶江靈去看店,我自己往江寧縣去一趟,正好又得向集市那
些商家進貨了。”
這一應一和反而給金蕓心干沉默了,囁嚅道:“兩位同時給予的信任,實在是讓人有些受寵若驚……”
于是,明日的行程也就順手定了下來。
正好三小只也玩累了,據說他們下午還有門派活動,就先坐船回去了。
臨走時,陳馥野質疑了一下:“門、門派活動?”
“嗯。”小龍把打狗棒背在身后,點頭,“江湖之中,各個門派之間都會組織很多聯誼活動。我們要去和別的門派小孩玩跳皮筋,雖然我們根本不喜歡這個活動,那些小孩子都很野蠻的。”
“我們還是喜歡和兇惡大姐姐玩!”小鳥聲音響亮。
陳馥野不知道她是應該感到欣慰還是什么。
但她耳朵聽著,心里是很開心。
總之,送別了他們,太陽下山,一天也結束了。
三人湊合睡了一夜。
次日,便出發坐船,沿著河道,回到了秦淮水街。
鄉試剛剛結束,但那種繁華但緊張的氛圍并沒有結束。
因為那個三年一度的什么“洪武杯州府爭霸賽”就要進入考察評分階段了。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一周,應天府各處隨時都可能會出現從順天府來的考察組。
而這個考察組并不會四處張揚,而是隱姓埋名。說不定從身邊路過的行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你則對此渾然不覺。
所以假模假式,提前準備都沒有用,只能讓都府保持最好的狀態迎接挑戰。
走到小鋪門口時,正好看見袁捕頭和林娘子。
“……你不背不行啊,你必須得背啊!什么叫你背不下來?”
“誒呦,袁捕頭,咱們小商小販做生意的,又不做學問,也不考科舉,哪個考察組會問我們這些人這種問題啊?”
“那也不行!你……”
陳馥野走過去:“怎么了這是?”
“喏,不然你問問小陳姑娘,看她知不知道!”林娘子叉腰道。
袁捕頭無奈嘆了一口氣,咳嗽一聲,轉而嚴肅道:“小陳姑娘,請聽題。”
陳馥野:“……哦……。”
“請問,戚繼光大將軍世襲的官職是?”
“登州衛指揮僉事。”
“很好!那么,嘉靖帝認定的三世**。喇。嘛名為?”
“索南嘉措。”
“非常好!最后一個問題——嘉靖帝的道號全稱是?”
陳馥野:“啊……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
袁捕頭振奮拍掌,向林娘子炫耀:“你看看!你看看!”
“……”林娘子沖他翻了個白眼:“行行行,我背,我背還不行嗎?”
然后她嘀咕著回了自家鋪子里,坐到窗前拿出小冊子:“搞個什么爭霸賽,真是麻煩,那就算奪魁了,萬歷皇帝來了,他是能讓你做官還是讓你升仙?哼……”
金蕓心悄聲:“哇,你怎么知道?”
“《大明王朝1566》。”陳馥野言簡意賅。
其實這個電視劇她看過是看過,但早就忘記了不少。陳馥野隱隱感覺,她之所以對這些事情明白得事無巨細,主要歸功于她陳家的家族教育。
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從小都在背這些東西。所以,說她從生下來開始就在為了這個什么考察評分的知識問答環節而準備,也未嘗不可。
見勸服了林娘子,袁捕頭便繼續發小冊子。
拿到手上看了看,這是確實一本知識問答。里面包含了大明王朝從伐元到開國再到現在的所有趣味小知識。前頁有按大事年表排列的目錄和大綱,重點內容還有紅墨作了標記。
“記得都要背,都要背啊!”袁捕頭說。
說完,他看向江靈:“呦,小江這是一出來就和朋友們會和了?恭喜恭喜,總算洗脫了嫌疑啊,這回可不用整日提心吊膽了!”
江靈嘿嘿笑:“謝謝袁捕頭!也多虧了您,我向那些獄卒反應監獄的老鼠問題,才有人把我當回事。”
“不客氣,應該的!”袁捕頭爽快擺手。
閑扯了幾句,他便繼續領著倆小捕快,向其他商戶發放為了州府爭霸賽準備的小冊子了。
“那,我也先走了。”陳馥野將行囊一挎,“你們加油,回見。”
終于能親手不慌不忙地摸摸店鋪,江靈很是新鮮。
她們倆向自己道了別,就得抓緊時間為一天營業做準備,趕忙去開門了。
陳馥野轉身向秦淮驛走去。
秦淮驛無論何時,總是繁忙。里面人來人往,進進出出。
陳馥野腳步生風,來到馬廄外面,焦急地向里面張望。
“咴咴——”棗紅馬跑到柵欄前,昂首叫喚。
“小紅!”陳馥野欣喜招手。
棗紅馬立刻伸頭過來蹭手。
這匹馬記性實在是好。雖然一共沒見過幾面,但是很顯然,自從陳馥野第一次租下了它之后,小紅便牢牢記住了她,每次見面都會打招呼。
但是一想到小紅足足二十兩的昂貴身價,心情就有些沉重。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這二十兩已經可以咬咬牙拿得出手,但是仍然太過昂貴。
萬一鋪子需要一大筆錢去進貨,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得已的支出,都需要現有的財產來支撐。
陳馥野只好忍氣吞聲,繼續向馬廄的小廝租下了小紅。
第44章 第卌四回 關于平行宇宙與思鄉之情。……
陳馥野伸手往行囊里面一摸, 摸出了顆梨子,喂到它嘴邊。
這顆梨子還是臨走時從水果箱里面捎帶走的最后一顆。其他的梨子,包括那些檸檬、葡萄、柑橘等等, 都在上一周全部消耗光了。
小紅張開嘴, 一口啃下半顆, 嘎巴嘎巴嚼起來,香甜的汁水四濺。
依舊是那馬廄的大娘,正拿著耙子在外面鋪干草, 見狀不免夸贊道:“誒呦, 姑娘,不得不說, 我家這匹馬駒想必是與您有緣呢!”
陳馥野笑了笑,伸手環抱住小紅的脖子,自然而然貼貼:“是嗎。”
她不知道那是營銷手段還是什么,但是小紅確實是一匹非常好相處的溫順小馬。
它體格健壯,據大娘說,它的年齡在橫向對比人類,也不過才二十歲出頭, 和自己算作同齡人。
當然了, 和動物相處,最重要的往往是眼緣。
陳馥野堅信,她與小紅互相都很能看對眼。
付了租金押金,拿過租馬的票據,陳馥野便騎上馬,向江寧縣去了。
之前和金蕓欣一起去江寧縣的那一次是半下午才出發的,到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然而現在方才辰時,街上行人稀稀拉拉, 大多都是上工開店的人。
遠處隱隱能看到揚子江碼頭。
再遠處,則是連綿青山。
一路都是官道,平整寬敞。離開了高臺樓閣云集的金陵城中心,遠處的天際線豁然開朗。
沿著江岸的官道馳騁了小半個時辰,中途還在一處岸旁停下來,讓小紅休息休息,喝水吃草,午時之前,便看到了江寧縣的石牌。
旁邊就是那個此前發生了事故的驛站,江寧縣令周柏意險些在那里被暴躁的馬兒刺殺。
陳馥野本想把小紅繼續放在這里照看,但是轉念一想,上次去縣衙的時候,是被周柏意邀請,搭乘他的馬車去的。
江寧縣衙距離這里,估計還有一段路,要是撇下小紅,她可就只能純靠11路車步行了。
于是向驛站的小廝詢問了縣衙的路線,陳馥野便一拽韁繩,繼續騎馬往縣里走。
這一片都是集市,于是陳馥野沒急著直沖縣衙,而是先順手訂購了一批食材。
商家都還是上次和學姐調研過的,時間沒過去多久,也都還算同一批貨,所以無腦訂購就行了。
只不過,之前那次全靠周柏意零元購,這回的貨款則是自己出的,所以陳馥野就挨個填訂單和支票,讓商家送完貨拿支票去金陵錢莊取貨款,你我都方便。
這批貨款一共花了十三兩銀子。進的都是水果,眼看夏天還剩一小半,在仍然悶熱的季節,果茶仍然是最好的選擇。
“咴……”
檢查要訂購的最后一箱石榴的時候,小紅停在箱子前,陷入了沉思。
“?”陳馥野看了看它。
——不要問一匹馬是怎樣沉思的,小紅的神情確實十分猶豫,長睫毛垂下來,歪著腦袋,盯著那箱石榴看。
“老板,麻煩您,再檢查一下這
批貨唄。“陳馥野說。
“哦?行!”
那老板便把手伸到箱子的最底下翻石榴,檢查有沒有壞果。
結果他胳膊伸進去一撈,下面真的出現了好幾顆爛石榴,估計是天太熱,又沉壓在那里,腐爛得都淌汁水了。
“真、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老板臉色一變,連忙道歉,“這……幸好這還翻了一遍,否則可出事兒了。”
說完,他便忙不迭地轉身換果子去了。
“咴咴。”小紅說。
“嗯……”陳馥野托著下巴和小紅對視,“嗯。”
——果然是她命運般的好馬駒!
去到縣衙的時候,正好碰見那個胖師爺在門口送客。
“您走好!您走好啊!”他面色依舊紅潤,向遠處的馬車拱手行禮。
看見陳馥野,他一眼便認了出來,連忙迎上:“喲!許久不見——這不是在金陵城中縱橫商賈,拯救周大人性命于水火之中,兼咱們大小姐的閨中好友,小陳姑娘嗎?”
陳馥野:“我名字的前綴有這么長嗎?”
他哈哈大笑兩聲:“那是自然!于情于理,陳姑娘都是我們江寧縣衙的貴客,我作為這里的師爺,自然要多恭敬些。敢問陳姑娘這突然造訪,可是要尋周大人啊?”
“非也。”陳馥野搖頭,直入主題,“我是來找你們大小姐的。”
“那太好了。”胖師爺說,“周大人此時也不在縣衙,您若是真想找他,來的恐怕不是時候呢。不過我們周大小姐倒是在,您跟我走便是。”
然后他又叫了小廝,把小紅牽到馬廄去,好生照看。
聽到胖師爺這么說,陳馥野放下心來,跟著他進了縣衙:“她這兩天狀況怎么樣?”
陳馥野特意沒問她考得怎樣,以免觸碰到這縣衙里的最高敏感話題。
結果,胖師爺臉色還是一暗:“哎……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周大小姐都在房里悶了一夜了,到現在婆子也說她不肯開門。正好陳姑娘來了,也方便進去看看,大小姐她究竟怎么了。”
“是不是你們把她逼得太緊了?”陳馥野疑心道。
“逼得太緊?”胖師爺擺手,“誒呦,小陳姑娘,這可從來沒有啊。眾所周知,我們對周大小姐,一直進行的都是減負減壓素質教育,平時都是以加油打氣為主,從來不打不罵,哪里有逼太緊的說法?”
“那也不至于鄉試之后,還是悶悶不樂,把自己關在房里吧。”
大概是一聽到鄉試的字眼,胖師爺眉毛一耷拉,沉默了:“……”
于是,陳馥野也隨之:“……”
果然是敏感話題。
一時間,連涼亭走廊的氣壓都變得低沉。
見這話題根本沒法跟他聊,于是陳馥野也就沒說話,跟著他往周怡的房里去。
仍然是那間客房。
師爺走上前,敲了敲門,簡單道:“大小姐,陳姑娘來了。”
說完,他便沖陳馥野使了個眼色,又拱拱手。
這意思大概是說“交給您嘞!”。
然后,他倒是一身輕松地走了。
門邊還擺著托盤,上面是一些點心和茶,估計是婆子送過來的。但是很顯然,周怡并沒有把這些東西拿進去的意思。
陳馥野端了起來,用膝蓋撞撞門,試探叫道:“學姐?你在嗎?”
里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還活著,挺好。陳馥野想。
于是她又輕輕踢了一下門:“Hello?”
門一下被打開。
周怡謹慎地把頭伸了出來,左右看看,確認無人,便拉陳馥野進去。
站在她這依舊被書籍筆墨堆滿的備考室,陳馥野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端著盤子,往周怡面前一遞:“聽說你到現在都沒吃飯?”
她神情緊張,面容依舊憔悴,眼下是濃濃的黑眼圈,發尾都快毛躁分叉了。
——按理來說,世界上所有剛剛考完試的人,無論結果如何,都應該容光煥發才對。
周怡接了盤子放下,雙手抓著陳馥野的肩,急促道:“不行,不行啊——這回我真得逃跑了!”
陳馥野皺眉:“這話怎么講?”
周怡沒解釋,只是在房間內焦慮地來回踱步:“我考完試之后,一夜沒睡,憑著記憶整理出來了一些題目,然后簡單估了一下分。”
“然后呢?”
周怡喃喃,語言混亂:“沒希望啊……我真的覺得沒有希望啊……考試的時候就好像突然鬼上身了一樣,我感覺這個身體里面的,明朝的我完全不見了,也就是說,那個21世紀理科生又回來了——但是,你看看這些題,這是理科生能寫的嗎?啊??”
然后,她又突然一下子轉身:“你知道,如果我這回還上不了岸會怎么樣嗎?”
“……”想起昨日金蕓心的猜想,陳馥野:“被逼繼續五戰?”
“轟。”
周怡一屁股坐在桌案前,右手扶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陳馥野:“……”
有些話雖然不該說,但情景所迫,也不得不說。
她坐在對面,推了推盤子:“你還是先吃點吧。”
周怡苦苦抿了一口水,抬眼:“你難道不覺得,我應該盡快逃跑嗎?”
“這個……”陳馥野說,“根據我的經驗,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當然可以逃跑,但是至于最后你能逃到哪里去,其實并不由你本人的意愿。”
周怡木訥道:“什么意思?”
“那就說來話長了。”陳馥野并沒打算展開,“而且第一次來的時候,其實我們簡單討論過這個話題,你忘記了?”
周怡搖搖頭:“記不太清了。”
說完,她扶住太陽穴:“不會吧,難道我的記憶力已經開始衰退了……?”
陳馥野:“倒也不至于……”
她還想再勸勸,奈何周怡看起來十分混亂,便也就勉強扯了兩句話。
“你爹其實還是很疼你的,如果你真的沒考上,到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還能真把你關起來五戰不成?”
說到這里,陳馥野又有點心虛。
——畢竟在她不想繼承造反大業的時候,她爹真的就直接上小黑屋了啊!
見她現在精神疲倦,腦子估計也亂的很,這些話一下子不好跟她說清。
“學姐,你要不先放松一段時間,這個事情其實不急。等到放榜,你那時候如果真想逃跑,我們又不可能坐視不管,對不對?”
陳馥野想勸她,反正離鄉試放榜還有一段時間,要不改日再來,讓她先靜一靜。
估計是說了兩句話,周怡反倒清醒了一些,肚子也餓了,就開始吃婆子送來的點心:“我收到你的信了,不過那時候馬上就要考試,我就沒時間回。”
“收到就好,知道你忙。”陳馥野隨手撿起桌上的紙頁看,正是她憑記憶謄抄下來的一些鄉試真題。
確實有難度,別說學姐一個理科生了,如果是她用自己穿越之前文科生的腦子,也照樣答不上來。
“這么說來,你們還找到江靈了?”周怡又問。
“也不能說是找到吧。就像我和金蕓心見到你的那一次,能說是特意找到的你嗎?”
周怡沉思:“確實不能……”
然后,陳馥野又補充了遇見褚淮舟和那個學生會的胖子宣傳部長戴軒的事情。
“他啊,我記得。”周怡悶悶道。
陳馥野抬眼:“誰?褚淮舟嗎?”
“不是,是學生會的那個。”她回答,“當時展示會結束之后,你不是在群里痛罵了他兩個小時嗎?我當時忙著刷考公題庫,一打開群聊,發現99+了,就沒太仔細看。”
陳馥野:“……”
差點忘了這茬。
沉默片刻,周怡突然開口:“你知道嗎,我總覺得在這件事情之中,存在一定的規律,或許可以用理論來推演。”
陳
馥野點頭:“我同意。”
關于這個事情,她這段時間確實想了很多。
當然了,并不是因為思考這種問題有什么實際意義,單純就是大腦神經元閑得慌。
周怡的精神狀態終于緩和過來,虛無的眼鏡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鼻梁上:“所以你認為,我們是出于某種原因,而被綁定到一起,從而產生這樣的巧合嗎?”
話鋒一轉。
“我認為,要想得出這個問題的結論,我們得先弄清楚穿越的本質是什么。”陳馥野雙手交叉,正襟危坐道,“——至少要弄清楚,我們這趟穿越的本質是什么。”
周怡用中指在鼻梁上推了一下:“我在聽。”
“一般來說,我們在各種影視文字作品里看到的穿越,都是一種很簡單的,發生在單個時間軸上的線性穿越。”陳馥野拿起毛筆,抽了一張草紙在上面畫了一條時間軸,“也就是從這個點,回到過去的點。”
“嗯。”周怡點頭。
“這樣的穿越往往會因為未來的事情影響過去,或者因為過去的事情牽動未來,也就是會出現祖母悖論的穿越類型。”陳馥野繼續道,“但是很顯然,我們并不屬于這一種情況。”
“嗯……”周怡低聲,“原因是?”
陳馥野并未抬頭,只是繼續畫時間軸:“學姐,你在穿越過來的時候,有把什么手邊的東西給不小心一起帶過來嗎?”
“……”周怡眼眸一動,伸手拿起案邊的《論語全解讀!:一課一練》。
她從里面抽出了一支紅色圓珠筆:“這個。”
“就是這個。”陳馥野說,“如果是一般的單個時間軸線性穿越的話,像這樣的圓珠筆,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因為這些道具如果出現在線性穿越的情況里,那就是完全的時空邏輯錯誤,它們并不應該存在。”
同理,還有自己的茉莉清茶,策劃案,《大學生就業指導手冊》,以及金蕓心那個印著學校食堂logo的掉渣餅。陳馥野相信,如果再問問其他三個人,一定也有相同性質的發現。
例如,金蕓心的掉渣餅回到這個時空,那么被制作成里脊肉的豬應該還遠遠沒有出生。又例如那瓶茉莉清茶,外面的塑料包裝瓶在這個時代,還仍然是石油的形態,被保存在地下才對。所以這些物品,是絕對不可能由單時間軸線性的“未來”穿越到“過去”的。
周怡緩慢點頭:“沒錯。”
“那么,這就可以說明,我們進行的穿越,其實是另一種情況,也就是極其容易出現在科幻影視作品里,方便解讀各種bug,也方便燒觀眾腦的情況。”
陳馥野畫完了新的時間軸,放下狼毫筆:“那就是——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即多元宇宙。是指從某個宇宙中分離出來,與原宇宙平行存在著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
周怡盯著草紙上幾條平行的時間軸:“這么說來,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可以穿越到和我們姓名相同,長相相同,性格相同,甚至連社會和家庭情況都十分相同的人身上來了。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穿越,而是我們的意識脫離了原本世界的自我,跳脫到了這個世界的自我上來。”
“所以我們會在原來的世界遇到,那么在這個世界,也就會理所當然的遇到。因為這個世界和原世界的組成相似度其實是很高的——除了歷史跨度比較大這一點,對嗎?”
陳馥野打了個響指:“就是這樣。”
“……”
房間內沉默良久。
聽她這么一通說道,周怡的神情頓時變得豁然開朗,連眼神光都清澈了不少。
“這么說來,我確實沒有必要因為這小小科舉而憂心煩神。”突然,周怡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容,“跟我們穿越的奇遇相比,這些其實都是小事。”
陳馥野:“我們剛剛討論的是這個主旨嗎?”
她環視這小小的備考室:“說實話,緊張備考鄉試也這么長時間了,縣衙里面的人,師爺,雜使婆子,還有我爹,都難免有了感情——現在要是真讓我逃跑,我還挺舍不得的!”
陳馥野:“……是嗎。”
周怡又一拍手:“哎!那這么一想,其實我逃跑與否,也都是命運的安排。或許我不該這么草率決定,應該遵循命運的軌跡才是。”
陳馥野皺眉,戰術后仰:“是、是嗎???”
“其實,說到底。”周怡雙手握起陳馥野的手,雙目炯炯有神,險些把陳馥野刺傷,
“——就算真的五戰,那也沒什么呀!”
陳馥野:“…………”
發生什么事了.jpg
“你,不是,學姐,我。”陳馥野面無表情,“?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真的四戰失敗,周柏意逼迫我繼續五戰,我也能坦然接受。”周怡說,“你放心,這一回,我不會退縮了。”
“哦。”陳馥野點頭,心想,這個說法倒還顯得精神正常一點。
目光一瞥,胳膊肘旁邊是周怡謄抄的科舉真題。
陳馥野拿起來看,只見上面是一道簡答題:
【請以《孟子》中的“性善論”為基礎,論述人性的本質,以及如何培養和引導人的善良品質。】
“嗯……”陳馥野蹙眉:“還挺不好答的,你是怎么寫的?”
周怡“嗯?”了一聲:“哪題?”
“這個。”陳馥野翻過來給她看。
“哦,這個啊。”周怡隨口,“表達了作者的思鄉之情。”
陳馥野:“…………”
“?”
“表、表達了作者的思鄉之情?”
“嗯,表達了作者的思鄉之情。”
“我們走。”陳馥野立刻放下題紙,挎上行囊,拽著周怡的手腕站起身。
周怡蒙圈道:“啊?怎么了?”
“我的意見是。”陳馥野說,“你要不還是直接逃吧。”
第45章 第卌五回 該退縮的時候也要退縮。……
見周怡仍然一臉茫然, 陳馥野索性用指尖沾水,在她臉上一頓猛拍。
“學姐,你多久沒睡覺了?”
她頓時一個激靈, 那不正常的亢奮情緒驟然消失:“……大概有將近四十個小時?”
“那么, 人缺少睡眠會導致——?”
“機體反應遲鈍, 注意力渙散、記憶力低下、行動遲……啊,怪不得。”周怡木木道,“我就感覺哪里不對勁。”
“我重新給你復盤一下。”陳馥野說, “鄉試三年一考。你穿越過來的時候, 正好是臨考一個月,而僅僅是這一個月里, 你就發了多久的瘋了?”
周怡唇色蒼白:“……”
“那假若你要五戰,這意味著,你需要再次備考三年。假設我們沒有穿越回去這個項目,那么你就需要再次像這樣度過三年的時間。三年就是三十六個月,你還得再發多久的瘋?”
周怡一下子跌坐在榻榻米上。
陳馥野垂眸:“學姐,你現在怎么想?”
“我想……我覺得……”周怡暈暈乎乎小聲道,“我能先睡一覺嗎?”
陳馥野:“……”
然而, 她這個疑問句僅僅就是走個形式。
話音剛落, 她便雙目一闔,身體蜷縮,無比安詳地睡去了。
一秒入睡。
房間內突然就沒了聲音。
“……”陳馥野獨自站著,心想,這是這么詭異的情境。
不知是站還是坐,也不知道該不該離開。
她悄悄打開房門,看了一眼縣衙外面。
正是午時,對面的廚房里面開了灶火, 傳來飯香。
看著仰面呼呼大睡的周怡,陳馥野暗自盤算著,按她那個鄉試時的狀態,落榜看樣子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而她一旦落榜,周柏意必定要押著她繼續五戰。
一是,周怡仍然年輕,再考個幾年也無所謂。回想鄉試時見到的那些考生,大把都是上了年紀的。像周怡這樣十三歲就中了秀才的小天才,接下來的九年全部用來考舉人的實屬不多見。按照明朝這幫科舉人的習慣,她如果繼續落榜,即使再考個十年二十
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二是,她還有一個中過進士的縣令爹。按照長江后浪拍前浪的道理,她怎么也得中個進士,然后大明編制光榮加身,說出去才能有臉面,她們家才不至于沒落在她手上。
所以,如果繼續把周怡丟在縣衙,那么等待她的,就將是名為科舉的無限循環。
陳馥野倒是不介意她繼續考,人各有命,萬一周怡穿越回來就是為了做這個的也說不準。
但是看看她的樣子,再這么繼續考下去,早晚得瘋魔。
距離放榜還有不到二十天,要想把周怡從這個死循環里拖出來,只能趁這段時間了。
不過一會兒,有婆子來敲門。
陳馥野開門,那婆子行了禮,又小心翼翼問道:“姑娘,我們小姐現在怎么樣啊?”
“睡著了。”陳馥野回頭看了一眼。
“誒呦,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了心,“我們小姐也真是不容易,年紀輕輕的,就關在房門里苦讀這些年。一起長大的別家小姐,雖說也有為了科舉煩憂的,但也不像我們小姐這樣艱苦。倘若不是十三歲就中了秀才,老爺對她寄予的期望太高,恐怕現在也犯不著吃這些苦頭呢。”
見這婆子是把周怡從小帶到大的人,對她家情況也頗為熟悉,陳馥野便問道:“那你們小姐這樣整日悶悶不樂,將自己關在房門里,周大人就不擔心?”
聞言,婆子嘆了一口氣:“這可不好說。讀書本就是苦差事,小姐自己本就好強,老爺又希望她能考取功名,那再苦再悶,誰都是這么過來的,也都沒辦法啊——難道這書還能不讀了?”
陳馥野看看她:“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于是,婆子沉默片刻。
很明顯,這是問到點上了。
“……哎,既然姑娘問了,我也不講假話。”她說。
“不怕姑娘笑話,我倒寧愿我們小姐能像那些紈绔子弟一樣,多出去交游玩耍,哪怕考取不了什么功名,也好過整日悶悶不樂。況且……”
正說著,后面來了兩個廚房的雜使,端了熱乎乎的飯菜。
婆子及時打住,遞過來:“來來來,姑娘,您是我們府上的貴客,今日實在是招待不周,還望多多見諒。您如若不介意,就先與小姐一同用膳吧。等到了晚上,我再去吩咐他們做些別的好菜。”
“不,我這趟待不到晚上。”陳馥野壓低聲音,又向雜使使了個顏色。
他們便自覺地退下了。
見雜使們走遠,陳馥野開誠布公:“我準備把你們小姐帶走。”
婆子大驚失色:“啊!?”
“……我不是要打家劫舍的意思,你別誤會。”陳馥野示意她別張揚,順便懷疑自己說話的語氣是不是真的那么嚇人。
“我的意思是,反正現在離放榜還有些時日,我們打算到城里玩一玩,散散心。不信的話,待會兒等她醒了你再問問她。”
婆子“哦?”了一聲,反而欣喜:“那倒是好啊!我們小姐能出門散散心,何況又是交了姑娘您這樣的朋友,我們這些下人心里可都樂意得不行呢。”
“是嗎。”陳馥野倒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那我直接帶她離開縣衙,也沒關系?”
聞言,婆子用拳頭托著下巴,以思考者的形態陷入了沉思:“……”
陳馥野看向她:“?”
“作為小姐的貼身下人,我好像是應該拒絕才對。姑娘你說帶走就帶走,好像非常不合規矩。”她理性分析道,“但是又以婆子我個人的立場來看,小姐早都是成年人了,考完試了和朋友進城玩玩,若是拒絕,豈不是顯得太不通人性?再說了,這年頭出去和朋友交游,難道還要再三向父親請示?我看也沒必要吧。”
她長篇大論了一番。
“哦,您還挺會換位思考的。”陳馥野評價。
“這樣吧。”婆子轉過頭,“您先和我們小姐用膳,若是小姐實在想出去,我就去跟咱們師爺說道說道,趁老爺回來之前走了便是。”
陳馥野點點頭:“你是想,先斬后奏?”
婆子笑了笑:“我先去了,姑娘您慢用。”
她關上門,陳馥野轉過身,看著桌案上放的兩碟飯菜。色澤濃郁,還有油亮亮的燒鴨,讓人胃口大開。
周怡睡了不到一個時辰,陳馥野猶豫要不要叫她起床。
然而,估計是聞著飯香,她硬是睜開了雙眼,掙扎著坐起身:“什么東西這么香?”
陳馥野遞過筷子:“跑路飯,快吃。”
她毫不猶豫,估計也是餓太久了,接過筷子大快朵頤。
“你這回決定好了?”陳馥野看向她。
“決定好了。”周怡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來,“我剛剛做夢了。”
“……做夢?”
“我夢見我穿進了一個小說,名字叫《綁定科舉系統后我靠八股文打怪》,還是無限流,我被關在一個外面全是怪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直寫八股文才能把它們擋在外面。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結果最終boss是皇上,最終關卡叫殿試……”
陳馥野:“……”
這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內容倒挺豐富。
“萬一你哪天真殿試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把這段話復述給朱翊鈞聽。”
很快,她便把碟里的飯菜吃得一干二凈。
筷子一放,周怡便站起身:“我們跑吧。”
也巧,她話音剛落,婆子便過來敲門了:“姑娘,陳姑娘!”
陳馥野去開門:“怎么說?”
“師爺不同意。”婆子開門見山。
“不同意?”陳馥野蹙眉。
她不理解,這究竟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周怡走上前來,倒是直接把她內心所想說了出來:
“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想跟朋友出去玩,他難道還能管得著我?我就算落榜了,考不上,那我也有娛樂的自由!”
分貝沒控制好,稍微大了一點,再加上學姐平日說話做事都悶聲悶氣的,陳馥野:“……”
婆子也:“……”
看看兩人的樣子,周怡有些尷尬,悶悶恢復了常態:“……呃,不是,我就是想問,師爺他為什么不同意?”
“師爺說,這種事情還是得向周大人請示,他沒法做主。”婆子回答,“所以啊,老婆子我的建議是……”
陳馥野看著她。
她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把旁邊衣架上周怡的衣服一拿:“別管他們了,小姐,您直接去玩兒吧!”
意見一致。
很快,三人在房內把周怡的行囊收拾了一通。
周怡將行囊一背,陳馥野看她的時候,感覺她整個人散發著違和的青春活力。
——那不是普通的青春活力,而是仿佛馬上要去拍攝碳酸飲料廣告級別的青春活力。
“小姐,既然出去都出去了,那就好好玩!”婆子招手。
“不用擔心,王婆。”周怡說。
陳馥野倒是沒有信心,說這趟把她領出去,她就能在穿越回去之前永遠擺脫科舉了。
不過,既然把周怡帶出去這種問題在縣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在放榜之前,讓她先花半個月重振心情,保持精神狀態健康,至少別變態了,還是很容易的。
周柏意不在家,跑路很好跑。再加上除了師爺,縣衙上下也并沒有誰介意周怡出去跟朋友玩兩天,所以兩人就這樣,平常地走著,出了縣衙大門。
周怡心情之激昂,就差走路加小跳了。
“天空!好久不見!”她展開雙臂,做了一個中年人拍照標準姿勢。
“太陽!好久不見!”
“天吶——小鳥,好久不見!”
陳馥野跟在后面:“…………”
她懶得理周怡,轉身去馬廄找小紅。
第46章 第卌六回 路上就是會遇到奇怪的東西。……
果然, 周怡只是在從房間到縣衙外這段路上短暫地興奮了一會兒。
她一坐上馬,困意無縫銜接,立刻進入了夢鄉。
看著她在小紅背上睡得四仰八叉, 陳馥野猶豫
站立。
這是小紅第一次見周怡, 并不認識她, 估計只是疑惑,這個人為什么在自己身上打呼嚕。
小紅看向陳馥野,抬了抬前蹄, 發出咴咴的疑惑聲。
“咴咴?”小紅問。
“我先騎上去看看吧。”陳馥野回答。
她飛身上馬, 把周怡推到前面,讓她摟著小紅的脖子, 這樣應該不容易被顛掉下來。
然后,陳馥野再伸手拽韁繩——
拽不到。
“……”一個人卡在前面,結果她要不就拽韁繩踩不到腳蹬,要不就踩腳蹬拽不到韁繩。
陳馥野覺得,阻礙她搶奪這大明江山的因素里面,一定有她缺失的二十厘米身高。
史料里也沒說過陳友諒矮,甚至她家人也有許多高個頭, 怎么基因偏偏傳到她身上的時候, 就變成這樣了呢?
陳馥野坐在馬背上思考人生。
見她遲遲不動彈,小紅回過頭:“咴?”
“等等我。”陳馥野說,“我去找人給你換根繩子。”
說完,她跳下馬,牽著小紅,去馬廄找縣衙的小廝換韁繩。
“誒!”小廝正坐在草垛上啃包子,看見陳馥野,雙眼一亮, 連忙起身行禮,“這不是……誒!”
“好久不見啊。”看他也眼熟,陳馥野打招呼。
這正是第一次來江寧縣時,試圖徒手接周柏意的小廝。后面駕駛馬車送她去縣衙,還有去集市采購時,也都是這個小哥。
沒想到,這江寧縣衙不知什么時候,也成為了僅次于秦淮水街的熟悉場地。到處都是熟人。
“你能給我的馬換根長些的繩子嗎?”陳馥野問。
“哦?好嘞,您等著!”小廝跳起來,便去找韁繩了。
過了一會兒,他便拿著一套新的馬具來了,走上前去更換。
可能是出于某種禮儀性的邊界感,全程周怡都臉朝下昏厥一般地在馬上睡覺,小廝看在眼里,也并沒有過問“這是什么人?”或者“她是活人嗎?”之類的問題,只是本分地忙活,沒有多言語。
很快,馬具便更換完成。
陳馥野騎上去,頓覺順手很多,哪怕周怡卡在前面也不影響,可以正常駕馬了。
小廝禮貌寒暄:“姑娘這趟來我們縣衙,是要做什么呀?”
“來集市買些東西,順便找你們小姐交流交流感情。”陳馥野坦誠回答。
“這樣啊!”他毫不意外,笑嘻嘻地,“那您這么快就回去了,不打算多玩幾天?”
“嗯,是啊,我自家鋪子還有事。”陳馥野拉住韁繩,小紅便跺著蹄子,準備跑步,“況且,你們小姐也等不及去城里玩了。”
小廝依舊笑嘻嘻地抱拳:“喲!不愧是您!”
笑完,他突然頓住:“……嗯?您剛剛說誰等不及了?”
“回見。”陳馥野只丟下一句話。
“咴咴——”
小紅馱著兩人,一溜煙跑了。
小廝這才反應過來,跟在后面狂奔:“哎——!姑娘等等!我們老爺說了!放榜之前……”
陳馥野回頭看了一眼,對小紅道:“Gogogo!”
由于跑得太冠冕堂皇不緊不慢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這算不算逃跑。
小廝是不可能追上馬的,他跑了沒兩步就停住了。
可能是想,他好像也并沒有必要因為這種“成績下來之前老爺不讓小姐出去玩”的理由拼命,所以決定回馬廄繼續吃包子。
所以,陳馥野跑得那叫一個從容不迫。
午時之后,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
烈日當空,只能沿江岸有樹蔭的地方走。
太陽刺眼,滿江水都泛著碎金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見前面有一棵樹蔭濃密的梧桐樹,陳馥野決定歇息一會兒。
梧桐樹旁邊有個擺在路途中間的小茶攤,賣那種粗糙的大碗茶和米酒的。經常能在國風mmo游戲里面見到,外面插根竹竿,上面簡單寫著:【茶】。
小茶攤此時無人看管,只有幾只鳥雀在旁邊啄水喝。
但是這里應該有些客人,因為茶攤旁邊的棚子里還栓了兩匹馬,只是不知道店家到哪里去了。
陳馥野走過去,看了一眼大缸里面的茶水,覺得不是特別干凈,漂著很多雜物,還有許多蒼蠅繞在旁邊飛。
她抿抿嘴,決定忍著干渴,等回了自家店里再喝水。
太陽估計還要小半個時辰才會稍稍斜去。
“學姐。”陳馥野推推周怡,“你要不先從馬上下來,換個地方睡?”
“……唔?啊?”周怡勉強睜開眼,大概是困意纏身,毫無異議,從善如流道,“哦,好啊。”
說完,她便用手肘撐著,從馬上爬下了下來,幾乎是滾到了樹蔭下的草地上,然后一秒鐘之內再次進入夢鄉。
小紅走到一邊吃草去了。
陳馥野靠著梧桐樹坐著,盯著遠處揚子江碼頭的白帆。
路上杳無人跡,只有遠處碼頭隱隱約約的運貨聲。
大中午的,除了熱就是熱,要不是為了趕路,人們估計都在避暑。這股熱氣在江南,恐怕要到十月份才能徹底褪去。
坐了一會兒,陳馥野發現哪里不太對勁。
——發現不對勁的因素有很多。
啄水喝的鳥雀四散驚飛。
那兩匹馬,包括小紅,不知為何突然都停下了吃草,仰頭焦躁地踱步。
頭頂的梧桐樹一直在詭異地沙沙作響。
還有——
“唰。”
面前突兀出現了一張倒過來的人臉。
“?!”
“你怎么會在這兒?”
陳馥野皺眉:“褚、褚淮舟??”
他穿著束袖便裝,用腿把自己倒吊在樹枝上,身體垂下來,跟在鋪子的房梁上做的動作如出一轍。
也就是“假裝自己是一只蝙蝠”的動作。
陳馥野敢肯定,如果這個時候從他的肩側狠狠推他一把,他立刻就會像大擺錘那樣轉起來。
褚淮舟顯然有些受傷:“你看見我,怎么是這個表情?”
“……”陳馥野:“你但凡哪一次是正過來出場,我都會換個友善一點的表情。”
他不知悔改:“這樣出場多有意思。”
瞥了一眼地上的周怡,褚淮舟壓低聲音:“聽說,之前那個案子已經被神秘人出手解決了?”
陳馥野點頭,不自覺小聲:“……其實在你往大理寺飛奔的半路上就已經解決了。”
說到這里,她內心有些過意不去。
但是在這個時代,她又沒辦法發微信把褚淮舟給叫回來,所以也不能怪她吧。
不過褚淮舟倒是絲毫不介意。
陳馥野簡單解釋了一下周怡的身份,以及她昏睡在這里的原因。
“不對啊……那你既然早都知道消息了,怎么還失蹤了這么多天?”陳馥野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他余裕地把雙手交叉著枕在腦后,輕輕拖長聲音“嗯”了一聲:“那件案子是解決了,但是大理寺那邊的人看見我來,說是正好有些疑案要調查,就留我在那里幫忙。”
“怎么說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哦。”陳馥野托腮,看著他倒過來的眼睛,“那你打算什么時候下來?”
“我這趟可不就是在往回趕了。”他彎眸,興致勃勃,“在大理寺的時候,我原本想給你寫信來著,結果我發現,我完全不知道秦淮水街上的商鋪號要怎么寫。哎對了,你待會兒千萬記得要寫份地址給我!”
“……”等他絮叨完,陳馥野面無表情:
“我想問的是,你打算什么時候從樹上下來。”
他:“……”
沉默了一會兒,褚淮舟一臉認真:
“我現在不能下來。”
陳馥野:“?”
這講的是什么話?
“怎么?因為你竊取了古代文字的奧秘,所以被巨人懲罰要在世界樹上倒吊九天九夜?”
他哈哈直樂,笑得身子晃蕩:“那我好歹也得先獻祭右眼才行吧!”
陳馥野淺淺翻了一個白眼,作為對他接梗的認可。
“那你這是打算要做什么?”
“我中途路過這里,本來想借樹蔭休息一下,結果突然發現,附近好像有哪里不對勁。”褚淮舟摸摸下巴,“高處視野極佳,我想著,爬到樹上去看看。結果沒看出來什么蹊蹺,倒是把你等來了。”
“咴咴——”小紅在后面叫喚。
也正是這時,陳馥野捂住鼻子。
從她坐在
這棵樹下開始,她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氣味,隨著悶熱濕潤的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傳來。
但是午后的風十分松散,又靠近江水,讓人疑心,可能只是水腥氣罷了。
而這會兒,這股氣味變得愈加濃烈。
恐怕褚淮舟說的也是這個事情。
小紅用牙咬著陳馥野的衣袖,一個勁兒將她往茶攤旁邊拉。
褚淮舟見狀,便也從樹上飛身跳下,跟了過來。
走到那破茶攤旁,小紅便停了下來。
陳馥野左看右看,還趴到地上掀開了茶攤的布罩,也沒看出什么名堂。
“嗡嗡……”
蒼蠅仍舊在盛放茶水的大缸旁邊盤旋。
熱浪滾滾。
隔著水缸,陳馥野和褚淮舟莫名對上目光。
難道……
褚淮舟將袖口束緊,拿起舀茶水的大勺,將胳膊伸進去,舀了一勺水出來,撇在一旁。
然后是兩勺、三勺……
舀到第五勺的時候,褚淮舟垂眸,盯著里面的液體:“這是什么?”
陳馥野湊過去看。
——那已經不能說是大碗茶,而是一堆渾濁的泡沫,并且還摻雜著絲絲縷縷的紅色血絲。
陳馥野干脆:“讓開。”
褚淮舟側開身子,她便抬腳一蹬,整個水缸傾倒。
“嘩啦啦——”
里面的液體盡數流淌出來。
隨之徹底釋放的,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悶臭。
——就像把一箱海鮮悶在箱子里面,放在太陽底下暴曬一星期的那種臭!
蒼蠅嗡的紛飛。
胃液上涌,陳馥野差點狼狽地就地嘔吐。
然后她發現,這其實還沒完。
液體被草地吸收了之后,只見一只腫脹蒼白的手,從缸沿滑了出來。
陳馥野一個激靈,收腿,水缸復位,那只手便又縮了回去。
“…………”
什么東西?
不約而同地捏住鼻子,兩人對視了一眼,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設,然后向放空水的缸中看去。
——那是,一具尸體。
一具泡發了的尸體,以詭異扭曲的姿勢蜷縮在水缸底部。
陳馥野頭暈目眩,立刻轉過身子,緊急捂嘴:“……”
她不是害怕,她這是生理反應。
普通人上哪兒見過這種場面啊!
“看模樣,應該沒死太久。”褚淮舟的聲音傳來,“否則,恐怕不止膨脹到這個程度。”
“褚淮舟,你、你還真是……”陳馥野干嘔,“嘔。”
“我真是什么?”褚淮舟抬眼。
她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所以只能繼續回答他:“嘔……”
第47章 第卌七回 我們~背對背擁抱~
“你先屏住呼吸。”褚淮舟說。
陳馥野只好勉強止住干嘔, 扶著肚子,回頭看他要做什么。
看褚淮舟的神情,很明顯, 他倒也不是對這腫脹的尸體毫無反應, 只是生理反應上沒有自己這么強烈而已。
他偷偷閉了氣, 垂眼盯著缸中的尸體看了好一會兒。
尸體本身面目全非,衣物尚在。看樣子死者是一個女性,并且年紀不大。身體好像多處有扭曲骨折, 但是無法分清是死前打斗所致, 還有死后被塞在缸中才造成的。
褚淮舟挽了挽袖子,抬起手, 然后又收回去,反復幾次。
“你這是干什么?”陳馥野捏著鼻子問。
“我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褚淮舟誠實回答。
然后,陳馥野就聽他開始小聲念叨:
“死人而已,死人而已,死人而已……”
念完這段,陳馥野以為他的心理建設完成了,結果他又開始念下一段:
“復活不了, 復活不了, 復活不了……”
陳馥野:“……你確定你只是害怕它會復活嗎!?”
什么邏輯啊。
要真能復活那還了得?
“好了!”大概是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褚淮舟撿起地下散落的茶旗,裹在手上,向缸里伸了進去。
“咴咴——!”小紅都看不下去了。
等他再抬起胳膊時,只見,竟然從里面拎出來了一把刀。
在水缸里泡了許久,刀身上并沒有血跡,即使此前可能沾上了血跡, 現在也都已經變干凈了。
“嵌在里面的。”褚淮舟說,“你覺得這個會是兇器嗎?”
陳馥野:“嵌、嵌在里面?”
“尸體就像是抱著這把刀一樣。”他遞過刀,身體后仰,仿佛能離多遠離多遠,“你看,這上面的是不是殘余人體組織。”
……真是絕了。
陳馥野立刻回頭再度干嘔:“我……我嘔……我看見了,你能不能拿遠點……”
“……”
結果這回她這一嘔,褚淮舟嘴角一抽,終于也破防了,沒繃住,刀哐啷掉在地上,轉過身去:“嘔!”
聽到他也干嘔,就像連鎖反應,陳馥野嘔得更厲害了。
一時間,聽取yue聲一片。
“褚淮舟,你剛剛不是還裝的……嘔……”
“我……我那不是沒能堅持到最后嗎……”
“你yue這么大聲干什么?!”
“嘔……我又控制不了,要不我幫你把耳朵堵上?”
“你的手剛剛伸到缸里了千萬別碰我要不然我把你胳膊擰斷啊啊啊啊!”
她和褚淮舟差點打起來。
陳馥野就這樣和他背對背嘔了好一會兒,
終于,陳馥野覺得她嘔不下去了。
倒不是不犯惡心,而是她已經淚流滿面,沒有能繼續發揮的空間。
空氣中那股尸臭味也消散了許多,可能也只是鼻子習慣了。
“……”
她和褚淮舟一臉怨念地相對無言,蹲在地上大喘氣。
“你怎么哭了?”褚淮舟一本正經,且無事發生般問道。
看著他那同樣亮閃閃的一臉淚水,陳馥野懶得回答他。
至于周怡,她大概是終于被這驚天動地的動靜喚醒,并且也已經零零碎碎補了兩個時辰的覺,這時,便從昏睡中蘇醒。
看到茶攤這邊的動靜,她迷迷糊糊站起身,走了過來:“你們怎么了?”
陳馥野和褚淮舟齊齊看向她。
周怡停住腳步,先是嗅到了空氣中不對勁的味道:“……”
然后,她留意到了地上一片濁水狼藉:“……”
最后,她看見了水缸里的內容物:“……”
在周怡“yue”聲的“y”還沒發出來的那一秒,陳馥野和褚淮舟對視一眼,當機立斷,各自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經驗就是靠實踐積攢出來的。
完美預防。
等周怡把她的那份也嘔完了,陳馥野才松開堵住耳朵的手。
“這、這怎么看都是兇殺案吧?”周怡面色慘白,聲音顫抖,“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說完這句話,她突然臉色一沉,疑惑地看了一眼天色,以及周圍空曠無人的土路:“嗯?我怎么在這里?我睡了多久了?”
陳馥野:“……”怕不是真睡昏過去了。
“一般來說,在郊野遇到這種情況,應該聯系警察才對。”褚淮舟說。
“你不是錦衣衛嗎。”陳馥野斜睨,“嗯?褚大人?”
他頓住:“……”
于是,褚淮舟從善如流地換了一種說法:“一般來說,在郊野遇到這種情況,應該聯系可以立案調查的官方機構才對。”
想了想,周怡小聲提問:“那,那你是錦衣衛的話,好像還是可以先聯系你吧……?”
褚淮舟沉思片刻,只好點頭:“也是噢。”
這個點頭并不是“交給我了!”的點頭,而是“雖然道理是這么說但是你真交給我其實我也并不知道該怎么辦”的點頭。
這片土路在江岸邊上,離城中直線距離其實不算太遠,遠處就能看到揚子江碼頭 。但恰好就卡在江寧縣邊上,算是中途的一片江畔郊野,附近沒有村莊,只有諸如此類讓游者臨時歇腳的小茶攤等等。
能夠把被害人這樣簡單粗暴地塞進水缸里面,想必作案人一定是窮兇極惡之徒。
如果那把刀真是兇手情急之下撇下的證物的話,那么兇手隨時都有可能返回現場,銷毀作案痕跡。
“這樣。”陳馥野站起身,“你留在這里保護現場,我先和學姐回去報官。”
想要保護這樣的現場,必須得留一個人在這里,以防萬一。
其實留在這里更危險。褚淮舟答應:“那行,我們水街再見。”
陳馥野去牽小紅,褚淮舟將那把疑似兇器的刀在草地上撇干凈,然后用茶攤上的布料包裹好,走過來,栓在了小紅身上。
“這個不能留在這里。”他說,“你先把它帶回去報案。”
陳馥野點頭:“好。”
作為證物,這把刀如果還和褚淮舟一起守在現場,但凡兇手返回,他連轉移證物都沒地方轉移,不如直接帶回去遞交官府,還可以安全保留下來。
“咴……”小紅很嫌棄,不大樂意讓這個東西貼在身上,但還是屈從了。
陳馥野拉了一把,周怡也艱難地騎上了馬,悶悶自言自語道:“原來外面的世界這么刺激嗎……”
褚淮舟笑著揮手。
揮著手,他又低聲道:“我們在明處,路上千萬、千萬小心。”
陳馥野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利落道:“走了。”
小紅邁開蹄子奔跑。
褚淮舟把刀拴在了腳蹬旁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隨著馬兒的顛簸一晃一晃。
陳馥野明白他的意思。剛剛他們的一舉一動,從發現尸體到拿走證物,都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的,如果兇手一方正隱藏在暗處,那么絕對會想方設法將證物奪取回來,所以半路很可能遇到危險。
陳馥野只好盡可能讓小紅快些跑。
還好,那個假想的兇手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邪惡膽大,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伏擊。
一路策馬,不到半個時辰,便一口氣回到了金陵城內。
事情緊急,又擔心褚淮舟那邊有什么意外情況,便沒在秦淮驛停留。陳馥野直接把周怡放在了水街轉角,讓她自個兒往店里面走。
然后,她直接去到了之前探監江靈的地方,也就是南京刑部。
像出了這種事情,陳馥野第一反應其實是找袁捕頭。轄區內的兇殺案應該算在他權責范圍內。然而袁捕頭整日在各個街道帶著小捕快晃蕩,她實在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袁捕頭,而且其他報官的地方她也不認得,便直接沖來刑部了。
至少這里褚淮舟還帶她來過一次,她勉強記得路。
——既然是刑部,專業肯定是對口的。
下了馬,正好看見大門敞開。
從里面走出幾個人,為首的白發老頭穿著緋色官服,頭戴烏紗帽,估計得有七十多了。
陳馥野攥著刀就往大門走,外加她一臉焦急肅穆,步伐快得像一陣風,直接給那些官員嚇了一大跳。
“誒呦!”后面的小吏驚叫,“快!有刺客!保護尚書大人!”
被稱作尚書大人的老頭顯然也略微慌張,但畢竟胡亂慌張有失顏面。他咳嗽了兩聲,示意小吏別大呼小叫的丟人,然后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兩個小兵攔在身前,陳馥野:“……”
“來者何人?”小兵厲聲問。
陳馥野用著完全是狀況外的語氣,平淡道:“我來報官。”
“報官?”小兵趾高氣昂,“報官你帶著刀直直往尚書大人身上攆是什么意思?!”
陳馥野反嗆他:“你發現了兇殺案想報官你不焦急?那不然我應該怎么走路?小跳著走?”
小兵大概是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想了想,然后沉默了:“……”
見陳馥野只是來報官的,那刑部尚書暗暗松了一口氣,讓小兵退下,左右看了看,換上了一副慈祥微笑。
小吏在一邊:“這是南京刑部尚書何大人,還不快行禮道歉?”
何大人笑了笑:“道歉就免了。”
陳馥野只好程式化地行了禮。
她并不會這個,這是平行宇宙的陳馥野自帶的技能。
但其實,與同時代的人橫向對比來看,這個平行宇宙的陳馥野仍然不是很會行禮。因為在老家江州,她基本沒有任何行這種類型的禮的需求。
所以她行得挺蹩腳的,看上去就像演技欠佳的演員。
“那么,方才姑娘所說的兇殺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大人問。
見他要親自過問,陳馥野便把在那郊野茶攤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一通,順便還強調了,此時此刻,那里正有一個孤獨錦衣衛留守現場的事情。
聽完,何大人沉吟道:“年輕婦人被殺害后,尸體被藏在水缸底部……嘶……”
他吩咐小吏:“快去,立刻派人去往現場查看。”
陳馥野遞刀:“這是證物,在水缸里找到的,拿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和尸體融為一體了。”
小兵接過,何大人命令:“快拿去查驗。再翻看卷宗,調查近期金陵內外有無婦人失蹤案件。”
接下來,小吏領著她做了些備案,留下了聯系地址,這官便算是報完了。
中途陳馥野見他沒問,還主動交代了不在場證明。
“這個尸體死亡時間估計是今天凌晨,那時候我還在睡覺,同房間有兩人可為我作證,出房門之后我的某個朋友心情高漲,硬是想給全住宅區的人打招呼,所以住宅區的所有人也都看見我了,他們都是我的證人。這樣夠嗎?”
小吏提筆,呆滯:“哦,哦,夠啊。”
陳馥野皺眉:“你到底聽沒聽?”
可能她是跟錦衣衛一伙的,所以誰也沒覺得她有作案嫌疑。
何大人這一番令下,案件很快就開始處理,陳馥野稍稍放心。
只不過效率實在是太快了,處理完之后,反而覺得空落落的。這個案子她是負責報官,后面估計跟她也沒什么聯系。
陳馥野騎馬回到了秦淮驛,將小紅還了回去。
小紅站在馬廄里依依不舍叫喚,陳馥野鼻頭一酸,險些淚別。
不過,眼淚沒出來,一個念頭倒是出來了。
馬對她很重要。
她只要出遠門,必定需要騎馬。
小紅一天的租金是五百文,也就是說,租四十天花的錢,就足夠全款買下了。
所以無論怎么想,都是買下來最劃算。
——所以她決定,今天理性,但沖動地消費一把。
生活所迫,又不能完全沖動消費。
那馬廄的大娘見她依依不舍的樣子,再次來推銷。
陳馥野拉她悄悄問:“這個……您家賣馬,有沒有定金的機制?”
“定金?”大娘問。
“就是我先不出全款,比如出個八兩十兩銀子,您把馬賣給我,剩下的補款我之后再給,您覺得怎么樣?”
聽她這么一說,大娘想了想,根本沒當回事兒:“可以啊。”
陳馥野還以為她肯定要跟自己推拉一番,聞言頓時狂喜:“真的!?”
不過一會兒,大娘去里面把憑票寫好,陳馥野用十兩銀子的定金,牽上了小紅的韁繩。
“姑娘你先回吧,待會兒我讓人送些干草和用具過去!”大娘爽快道。
馬兒很聰明,好像是明白了它現在的歸屬,仰天愉快嘶鳴一聲,順便蹬了兩腳后蹄,害得抱著干草路過的小廝以為它是要踹他,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泥。
笑容自然而然攀上嘴角。
果然賺了錢就該適當地花一花。否則銀子永遠只是金屬。
——這是她穿越以來,實現的擁有自家店面之后的第二個愿望!
剩下十兩銀子的補款只需要月內支付就可以了,壓力非常小。
這下再也不用租馬了!
陳馥野的腦中閃過了很多她和小紅接下來的幸福生活畫面。比如她可以用刷子洗馬,可以挑選優質蘋果喂馬,可以去郊野飚馬,還可以加入金陵職業賽馬聯盟。
過度的喜悅暫時沖淡了兇殺案殘留的陰影,陳馥野心情輕快地騎上馬,離開秦淮驛,往鋪子的方向走去。
遠遠看見,自家小鋪前正有四五個等待的顧客。
說實話,把金蕓心和江靈留在這里看店,鋪子沒起火,算是很不錯的狀
態。
“你回來了!?”
江靈一把推開窗戶,驚喜探頭,里面飄出幾縷淡淡灰色煙霧,“誒呦我的媽呀,你可算回來了,再晚一點回來,這店估計就只剩個地基了。”
金蕓心正在里面手忙腳亂倒騰燒木薯圓子的大鍋,沒心思聽江靈diss自己,胳膊差點忙出虛影,煙就是從大鍋里飄出來的。
周怡則在旁邊一臉看廚神爭霸賽九轉大腸的神情觀望。
陳馥野:“……”
果然還是高興早了。
她從來不記得自己燒制的時候,會從鍋里飄出這種可疑的黑煙。
不過,只要不起火就行,她倒是不拘這種小節,所以干脆當做無事發生:“嗯,回來了。”
第48章 第卌八回 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回來之后, 陳馥野意識到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店鋪右側的空地上,擺上了幾張木桌木凳, 并且還支起了一頂較為破爛的布棚, 感覺風力只要大過三級就會立刻倒塌的那種。
這里是之前地皮空余的部分, 大概有三個鋪子的面積那么大,修建店面的時候,因為資金不夠, 所以就放在那里沒管。
看來, 她們是把這個空地利用起來,做成了可以讓顧客坐著露天喝茶的地方。
想法很好, 遺憾是,現在的布置看著實在是太寒酸了。
不過,裝修一下之后,這里應該可以改造成不錯的場地。
第二件事情則是,陳馥野發現,她不知道該把小紅拴在哪里。
因為她沒有馬廄。小河灣倒是有公用馬廄,但是她現在可不想把小紅送回去。
現在看來, 好像只能暫時拴在這個“露天喝茶區”的旁邊了。
比起讓人喝茶的地方, 這里確實更像馬廄。
所以陳馥野就把小紅拴在了棚子底下。
正好有三兩個買了大碗茶的工人,打算坐在這里喝茶。看見小紅,他們眼里便露出“喝茶的地方為什么會有一匹馬”的神情。
而小紅也與此同時露出了“我的馬廄里面怎么有人喝茶”的神情。
在雙方都很疑惑的狀態下,工人們猶豫片刻,還是坐在了小紅的邊上。小紅也沒有聲張,更沒有尥蹶子,決定當做沒看見。
在旁邊觀望了全程的陳馥野皺眉:“……”
人與自然真是和諧啊!
推開后面回到鋪子里,江靈正質問:“你說好的要給我露一手呢?”
金蕓心一邊攪木薯泥, 一邊擦汗,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滴落,然后黑煙從鍋子里面升起,急促反駁:“我這不露著呢嗎?我都這樣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嗯,人與人也挺和諧的。
陳馥野想。
黃大娘的冰磚此時已經賣得差不多了。自從那鄉試一周之后,從黃大娘所居住的東聯村到秦淮水街,便形成了一條送貨鏈。
在她家窖藏的冰磚全部賣光之前,每天都會派小工往店里送二十塊。
但是在現在這個時代,夏天的冰塊實在是搶手的資源。黃大娘托小工送口信,說是等這周結束,她今年的冰磚就完售了。
而下一次出售,就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想到之前去她家冰窖看到的那鋪天蓋地的冰磚,這售賣的速度不可謂不飛速。
陳馥野暗自慶幸,還好自己那日與黃大娘來了個巧遇,搶到了冰塊的購買權。
看水街上的冰塊生態,還真不是每家每戶都能進得到足夠的冰塊。
靠著這筆冰水果飲生意,賺到了這個夏日實實在在的第一桶金。
順利的話,等冰塊季結束,估計能凈賺八十兩銀子。
這筆錢,將作為下一個季節的啟動資金。
陳馥野還沒來得及把在郊野半路遇到兇殺案的事情告訴金蕓心和江靈。周怡靠過來,問:“報上官了嗎?”
“報上了。”陳馥野坐在小紅身邊的木凳上,“還做了備案,讓我留了聯系方式什么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有結果。”
說完,陳馥野又問:“你覺得這里怎么樣?”
周怡知道她是在問店鋪,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抬手扇了扇鼻尖前面飄過的黑煙:“雖然從外表看起來,在我們原來的構想里還處于雛形階段,但是接著這樣做下去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按照我們策劃案步驟發展。”
“所以……應該也算夢想照進現實吧。”
聽到她說“策劃案”三個字,陳馥野才想起來還有這個東西:“……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她甚至不太記得此時此刻,策劃案被塞進哪個角落里面去了。
可能是在鋪子里面的小抽屜里,可能是在木柜子上面,也可能干脆還躺在小河灣的出租屋里邊。
而一并帶過來的那瓶茉莉清茶和《大學生就業指導手冊》,正堂而皇之地擺放在木柜最頂上,成為了概念化的精神象征。
周怡嘆了一口氣,手中端著杯冰鮮檸檬水。
結果站在一邊的小紅大概是饞了,伸舌頭卷進去舔了一口。
周怡:“……!?!”
“小紅!”陳馥野批評,“你想要成為一匹奶茶店主的馬,你就不能舔任何容器里面的液體,知道嗎??”
小紅似懂非懂:“咴咴。”
周怡只好把這杯水讓給它。
陳馥野看得出來,她現在精神狀態恢復正常,心情反而重新沉郁了下去。
“現在,我倒是能坦然接受我會落榜的事實了。”周怡托腮,憂郁道,“可是我就這樣從縣衙逃跑,他們最后肯定會來找我,難道我還能亡命天涯嗎?”
現在,就連陳馥野也勸不出“你都穿越了其實亡命天涯也不是不可以嘗試”這種話來。
——她的心不知何時,已經被牢牢拴在這條街、這間鋪子上了。
“學姐,船到橋頭自然直。”陳馥野說,“……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一起想想辦法。既然我們是被這份策劃案一起帶著穿越過來的,那說明,我們肯定有辦法能再一起回去。”
這話她說的其實沒有什么底氣。
畢竟穿越時空這種事情太玄乎了,涉及到宇宙和物理,不是發動念力就能隨便穿來穿去的,她又不是神秘博士。
聽她這么說,周怡突然雙目一亮:“你說的有道理!”
“有嗎?”陳馥野皺眉。她剛剛說啥了就有道理了?
“有的。”周怡點頭,“我總覺得,這種事情可以查閱到相關理論。”
陳馥野:“?”
什么理論?在明朝找時空穿越的理論?
認真的嗎?
事實證明,周怡確實是認真的。
她站起身,摸了摸身上從縣衙帶出來的荷包:“附近有書鋪嗎?”
陳馥野:……去明朝的書鋪找時空穿越的方法論??
“有。左轉直走再右拐,外面海報很顯眼的一家書鋪,你去看看吧。”陳馥野回答。
這是上次和三小只去的那家書鋪,確實也是水街上距離鋪子最近的一家。
“好!”周怡扭頭興沖沖地就走了。
陳馥野不打算阻撓她,當然,她也不抱希望。
“咴咴?”小紅質疑。
陳馥野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要記得,下次千萬不能再這樣了哦。”
小紅只是咧了咧嘴,露出健壯的牙。
鋪子里,金蕓心成功在沒有把店點著火的情況下,做出了木薯圓子。
江靈原本還在旁邊堅持diss她,見狀直接感動哭了。
“原來這個真的可以自己做啊!?”江靈震驚,“我還以為你是吹牛的呢!”
金蕓心滿臉煙灰,瞥著她嘀咕反駁:
“哦,真的嗎?你這個新員工就是這么跟奶茶店的大前輩說話的嗎?”
為了給入秋做鋪墊,于是準備做點焦糖珍珠奶茶。在原本珍珠奶茶的基礎上,用綿白糖放到小鍋里,加上清水,開小火不斷熬煮攪拌。
直到糖水開始發粘變稠,并且咕嘟咕嘟冒出氣泡,白色轉變為琥珀色時關火。在鐵鍋的余溫里,糖水繼續焦化,直到變成棕黑色的焦糖。
這個很好制作,而且可以一次性制作一大鍋。所以,焦糖珍珠奶茶是很適合作為菜單常駐的品種。
做好焦糖之后,先倒進杯子,加上珍珠,然后再在上面倒入混合好的奶茶。
考慮到夏日依舊炎熱,所以奶茶是涼好的。并且加入了少量的冰塊,做成了適合夏天飲用的奶茶。
金蕓心一邊往里面加冰塊,一邊皺眉:“……我還是覺得在奶茶里面加冰塊是邪典。”
江靈全然不服氣:“廁品!”
第一杯焦糖珍珠奶茶做好了。
陳馥野端起來,喝了一口。
奶香,茶香,熟透彈軟的木薯圓子,還有濃稠的焦糖。就像融化的甜點,濃郁甜膩。
——很對味!
陳馥野不介意冰奶茶,她認為熱奶茶和冰奶茶都各有風味。
但是像焦糖珍珠奶茶這樣的品種,看起來的第一印象,可能還是更偏向于秋天。
不過,再過半個月,金陵城也要準備入秋了。
倒在小杯里,挨個嘗過之后,大家一致同意,可以把焦糖珍珠奶茶寫上菜單。
定價比珍珠奶茶高兩文錢,也就是十七文錢一杯。
從江寧縣衙回來到現在,她都沒怎么喝水。原本遇到那個兇殺案茶攤的時候想喝,還好及時發現了那缸水的異樣,否則要是沒心沒肺真一口喝下去,這輩子估計都會做噩夢。
現在想來,不免后怕。
手中這杯大的焦糖珍珠奶茶放了一會兒,陳馥野忙著去寫菜單。口渴,便又拿起來喝了一口。
但是,這杯焦糖珍珠奶茶再喝,好像有點不對勁。
陳馥野把杯子拿在手中晃了晃,發現里面的焦糖和奶酪混合在一起,結成了沉淀物,沉底了。
是奶酪導致的。
因為自制的奶茶到現在為止,用的一直都不是茶水+牛奶,而是茶水+奶酪。是把從意大利商人那里購買的帕爾瑪奶酪切下來,在鍋子里面融化之后,和茶水混合在一起,不斷攪拌做成的。
優點是奶香真的很明顯,并且由于帕爾瑪奶酪自帶的水果香氣,味道層次非常豐富,而且不容易膩。缺點就是,奶酪太容易沉底了。
之前一共只用奶酪做了兩款飲料。一個是飛雪踏紅塵,也就是奶蓋紅茶。這個是奶蓋,所以并不用擔心沉底的問題。而珍珠奶茶,也只是把木薯圓子加進去。
但是現在加入了焦糖,那些奶酪一會兒便混合著焦糖一起沉下去了。
陳馥野頭疼。
她原本以為,這些奶酪會是一個完美便捷的解決方法。
眾所周知,奶茶的種類越推出到后面,會越像八寶粥。
而里面的食材加入得越多,如果繼續用這種茶水+奶酪的辦法制作奶茶,今后的新品種恐怕很難做好。
現在看來,為了以后的其他奶茶種類,不得不回歸傳統,也就是用牛奶。
……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可是這應天府,上哪兒能找到奶牛?
想起了什么,陳馥野連忙鉆回鋪子,打開窗口前的小木桌抽屜。
——她之前把那批意大利商人給的紙條放在這里了。
這回去江寧縣進貨的時候沒見到那幫意大利商人,想來,他們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已經在乘船回國的路上了。
上面是一個地址。
是那些意大利商人旅居應天府時,制作奶酪的村莊地址。
他們既然能在當地制作奶酪,那肯定就有奶源。這個村莊大概率會飼養奶牛。
當時陳馥野特意問他們要了這個地址,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第49章 第卌九章 馥野昏游秦淮冥夢錄。
陳馥野心中得意。
——她果然是未雨綢繆啊!
村莊的地址在六合縣。
這是金陵城邊的一個縣, 要往北邊走,比江寧縣要偏遠不少,有大片丘陵農田。
現在江靈來店里成為了新員工, 鋪子日常的活計又輕了不少。
陳馥野打算, 只要這兩天沒有什么意外情況發生, 她就往六合縣跑一趟,看看那里能不能訂購到牛奶。
而且還能騎馬馳騁,旅游觀光。
反正都是走官道, 就和鄉野公路開車一樣, 圖個公路旅人,心情舒暢。
金蕓心還在給江靈進行鋪子日常營業的教學。
這兩人在一起工作, 就像把一只比格犬和一只哈士奇放在一起玩耍那樣。說是玩耍,其實就是在互相斗毆。而她們說是在營業教學,其實就是在互相diss。
陳馥野在宿舍的時候已經習慣了。現在依舊習慣。
窗口前,正有顧客買走了最后一杯冰飲。今天的冰磚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全部賣完了。
陳馥野有條不紊地給顧客遞奶茶,找錢。
背景音里則是她們兩個在進行制作流程,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陳馥野很滿意她小鋪的現狀。
等到太陽微微西斜的時候,周怡終于從書鋪回來了。
她精疲力竭, 一屁股坐到棚下的小凳上。
陳馥野探頭出去:“學姐, 你找到相關理論了嗎?”
周怡揭開布袋,里面是一本紙包的書:“我不知道算不算找到,但是或許可以參考……”
真是破費,她竟然直接買下來了。
有了之前給三小只買《南洋孤俠傳》的經驗,陳馥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本書怎么也得五百文起步。
“這是什么書?”陳馥野走過去看。周怡正拆了外面的紙,露出里面的封面。
這是一本名為《剪燈新話》的書,作者為明代詩人瞿佑。
陳馥野拿起來翻了翻。
“……”
看到目錄, 她大概明白這是一本什么書了。
里面的篇目分別有《令狐生冥夢錄》、《天臺訪隱錄》、《渭塘奇遇記》等等。
光是看名字,就能很清晰地感知到,這是一本志怪傳奇小說。
其實在周怡拿出書之前,陳馥野就很怕她拿出一本《聊齋志異》。在這個距離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還十分遙遠的年代,與時空穿越理論最近似的“論文”,確實是志怪小說。
但是聊齋是清朝才出現的,所以周怡不可能真的拿出一本《聊齋志異》來。
結果,她就這樣拿出了這本《聊齋志異》的明朝大前輩——
《剪燈新話》。
還真猜中了。
“這里面一共有四卷,二十一篇故事,大多數都是靈異志怪。其中少數篇章表現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主的愿望,從側面反映了元末戰亂給人民帶來的不幸遭遇。”周怡仿佛在輸出wiki百科,“相較宋代文言傳奇,這本書有情節新奇、辭語綺麗的特點,可讀性很高。”
陳馥野:“……哦……。謝謝科普。”
“但是,志怪小說真的能給我們提供時空穿越的方法論嗎?”
“我也不知道啊。”周怡翻著書,悶聲,“隨便看看吧,萬一呢。你看,比如這一篇。”
陳馥野看過去,只見是一篇叫做《滕穆醉游聚景園記》的故事。
“他明明知道她是慘死的鬼魂,卻還是帶著她回家,向親友隱瞞她的身份,與她成婚。很明顯,現實世界的平衡被打破后,人物就會在一個新的維度需求新的平衡。而這個新維度,又往往是對現實世界的折射,看似平行,又不完全平行。”
陳馥野:“…………”
“學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周怡搖頭:“不知道,是那個書鋪老板推薦我買的時候說的。”
今天是原創業小組穿越之后第一次合
體。江靈提議,為了慶祝,今晚去夜市痛快玩兒一通。
這樣的機遇可遇不可求。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其實小組整整齊齊碰面,也就那么四五次,大多是都是線上交流。主要周怡在外面租房考公,不怎么回學校,很少見面。
所以,正好也能趁這次,好好團建一番。
“我對那里可熟悉了!”江靈興致勃勃,“學姐學姐,你還不知道吧?我穿越過來之后在那里的勾欄跳舞,不小心揍了個老頭,結果就被扯進一樁豪門商戰殺人案里,還在刑部的局子里面蹲了一個星期呢!”
陳馥野之前給周怡寄的信件里面早就把這邊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通,周怡當然清楚這個事情。
所以她只是捧場道:“哦哦,真厲害。”
“你這是什么語氣?”金蕓心質疑。
“當然是自豪了。”江靈說,“你們有人蹲過局子嗎?”
“……”陳馥野:“那這么比的話你確實是一騎絕塵。”
“那是。”江靈得意洋洋,“哎,可惜我被關的不是詔獄。但凡我蹲的是詔獄,那說出去又得高了好幾個層次,平常的小偷小摸聽了都得抖三抖。只能怪那老頭身份地位不夠高啊。”
“啊是是是。”金蕓心撇嘴陰陽道,“我支持你進去,你要是進去了,我第一個給你送飯。”
總之,今晚的主題就是敞開玩。
要出去玩兒,得先把店收拾好,并且還得把小紅送回小河灣的馬廄里。
但是小紅坐不了船,只能過橋走陸路。小河灣到水街快捷就快捷在水路,要是走路的話,還得花上小二十分鐘。
陳馥野便讓她們先收拾著,自己牽了小紅,送它回去。
小河灣的公用馬廄就在進大門的院子里,左右手邊一邊各一個。
之前每天早上出門,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馬味。但是早上里面卻沒有幾匹馬,想來是住客們用的勤,等到晚上回來的時候,又都在了。
在這個時代,作為交通工具,馬兒并不比小轎車悠閑。
正好有小工在打掃馬廄。陳馥野便將小紅牽給他。
里面正站立著六匹馬。有些在睡覺,有些在嚼草磨牙,一片安詳。
小紅進去之后,看起來很是適應她的新住所和新朋友。
——畢竟,和秦淮驛的馬廄相比,這里也并沒有什么區別。
安置好小紅之后,陳馥野便打了船,回到鋪子集合。
晚上還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
坐在船上,陳馥野已經構思好了待會兒用怎樣的路線逛吃。
之前去過夜市一次,雖然結局是撞見了肇事的江靈畏罪潛逃,但是在此之前,她用奶茶換了許多美食,逛了個遍,已經對夜市的情況了如指掌。
伴隨著低緩的水聲,五分鐘后,船靠岸了。
秦淮河兩邊,絲竹歌聲,緩緩入耳,只是聽不清具體在唱些什么。
夕陽的余暉消失,各家各戶華燈初上。
陳馥野將銅錢付給船夫,掀開簾子,走上石岸。
“……”
腳步漸緩。
她愣在岸邊。
……好奇怪。
自家小鋪的門并沒有關上。
窗子也是敞開的,沒有顧客,里面油燈卻已經熄了,黑洞洞一片。
她們三個不知道去哪里了。
此時的秦淮水街,依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街市花燈高懸在飛檐上,水澤波動,正是夜幕降臨時。
鋪子旁邊沒有什么人。
那一瞬間,絲竹聲、人群熙攘聲、水波聲傳進耳朵,都如同隔了一層水幕,變得模糊不清,十分遙遠。
那些輝煌燈火,也僅僅延伸到河岸的另一邊,覆蓋金陵城的上空,卻沒有照亮自己的身周。
她的小鋪旁邊昏暗、漸晚、杳無人跡。
陳馥野連忙走過去關門關窗。
心想,這心真大啊,怎么連門窗都不關的。
這金陵城雖然富庶繁華,但是也沒有到路不拾遺的程度吧?
——而且說好的等自己回來,一起出發去夜市呢?
關上門窗,陳馥野眉頭一沉。
身后有動靜。
她迅速轉身,條件反射般抬手。
“砰——”
手腕砸在了木頭上。
差點忘了。
現在鋪子旁邊是露天喝茶的地方,擺放著木桌木凳,不再是空地了。
“不疼嗎?”聲音問。
“不疼。”
陳馥野暗暗咬牙,揉了揉手腕。
說完,她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抬起頭時,只見一個年輕婦人正坐在木凳上。
陳馥野頓時遍體生寒。
這,并不是因為她模樣可怖。
她模樣端莊,年紀估計三十左右,烏發側挽,眉眼平淡,就這樣靜靜看著陳馥野。
但是……
她見過婦人這身衣服。
就在今天,就在郊野。
——就在那個水缸里。
……
見、見鬼了……?!
此時此刻,陳馥野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她不是那種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會產生“這有什么,不就是撞衫了嗎!”的想法。
——果然說黃昏陰陽交接之時,陰門大開,最容易見鬼。
絕了。
有沒有搞錯,她都準備好去跟小姐妹開始愉快夜生活大吃大喝了,結果被鬼攔在這里,算個怎么回事??
婦人不說話,就這樣注視著她。
陳馥野見她并不像那種傳統的慘死鬼,比如面目猙獰,舌頭賊長之類的特征,就是普通人的樣子,內心稍稍平靜。
好歹視覺上沒有什么沖擊,勉強可以接受。
“我,呃,我。”于是陳馥野努力措辭,“或許,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這話說完,她感覺她不像個見鬼的人,就像個服務員。
嗯,也許對鬼一視同仁,不區別對待,是個不錯的選擇。陳馥野想。
問完,婦人的目光轉向鋪子,淡淡看了一眼,又回到陳馥野身上:“……”
陳馥野準備,只要她的面目有開始變猙獰的跡象,她就狂念九字真言。臨兵斗者皆列陣在前,直接法術對拼,她光腳的可不怕穿鞋的。畢竟她又沒做虧心事。
“你這里不是奶茶鋪子嗎?”婦人說。
“……是倒確實是……。”
“那我要一杯焦糖珍珠奶茶。”
陳馥野沉默片刻:“這款現在其實還是個半成品,要不我給你推薦點別的怎么樣……”
說完,陳馥野忍不住為自己感嘆。
她可真敬業啊!
第50章 第圩回 好像在哪里見過。
婦人垂眸沉思, 并沒答應。
陳馥野不知道婦人此時此刻是在想些什么,反正她是慌了。
是她太熱情了嗎?
還是她并不應該一視同仁?
更糟的是……難道,她對這個案件所做的舉止, 不經意間惹到了她??
偷偷抬眼, 陳馥野看向身周的街道:“……”
——真是見了鬼了!
她已經知道面前的可能是鬼, 所以這句話使用的其實是修辭手法。
奇了怪了,平日里這秦淮水街從來也沒有這么冷寂過。偏偏是這昏曉之時,各個商鋪的店主要不就是暫時閉店, 為晚上的營業做準備, 要不就是干脆閉店。而國子監那邊,鄉試結束短暫休假, 導致這個點也沒什么下學的太學生。
總之,現在街上偏偏就是沒人。
金蕓心、江靈和周怡都不見蹤影。
就連隔壁的林娘子,今日也早早關了店門,和她女兒聽戲去了。
在白晝與黑夜的交接處,水街轉角,只有陳馥野和這個女人面對面。
無論怎么想,陳馥野都覺得此時此刻她站立的這個空間不太合理。
就像……結界一樣。
“推薦……?”她終于開口。
聲音輕飄飄的, 傳到耳中卻十分清晰, “那好吧。你想推薦什么?”
見她狀態穩定,陳馥野悄悄擦了手心冒的冷汗。
“我們有綠茶紅茶白茶,上面蓋奶酪,如果你之前沒喝過這種奶茶,可以先試試這一款。如果你習慣奶香味,可以嘗嘗最經典的珍珠奶茶,和你想要的焦糖珍珠奶茶差不多,
只是沒有焦糖罷了。”
“為何叫珍珠奶茶?”婦人問。
陳馥野端了木薯圓子給她看:“你看, 像珍珠嗎?”
她搖頭:“不太像,珍珠是白色的。”
聞言,陳馥野笑了笑:“珍珠不止是白色的,光是淡水珍珠就有許多顏色。常見的有白色、粉色、橘色、紫色等等。這個最像的就是紫珍珠了。”
這是她在江州從小學習的產業知識。
如果陳家不打算造反,其實陳馥野未來的職業應該是水產大亨。
“紫色的珍珠?”婦人淡淡道,“我沒見過。”
“這個就是。”陳馥野取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她看。
上面正掛著一串紫珍珠,是她離家出走的時候從小黑屋里帶出來的,原先也是隨身用的小物件。
珍珠在陳府實在是不值錢,就像現代飾品常用的工業水鉆一樣,珍珠在陳府充其量就是水鉆。
婦人愣了愣,沒想到她會直接這樣遞過來,猶豫了片刻,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接下。
“……這樣看,倒是有些像了。”看完,她還了回來,“那,我想要一杯珍珠奶茶。”
接過荷包的時候,陳馥野與她指尖相碰。
那一瞬間,刺骨寒涼襲來。
陳馥野自己就是一年四季寒手寒腳的體質,長這么大,她就沒碰到過手比自己還涼的人。
活人的手怎么可能這么冰?
“好,你稍微等一會兒。”陳馥野多看了她一眼,轉身去店里。
好在夏天不需要再開鍋把奶茶燒熱,常溫就可以了。
清茶水和融化的奶酪還放在那里,陳馥野疑心,金蕓心她們如果已經離開店鋪了,這些剩余材料為什么沒有倒掉?
她簡單混合了一下奶茶。木薯圓子也是煮好放在那里的,她便倒了進去。
很快,一杯經典的珍珠奶茶就做好了。
婦人雙目無神,呆滯坐著,依舊等在那里。
陳馥野將奶茶端到她面前。
見她并沒有品嘗,只是盯著杯子里面看,陳馥野問:“不嘗嘗嗎?”
她眼波流動,猶疑:“……嗯,那我嘗嘗。”
婦人端起杯子,放到嘴邊抿了一口。
陳馥野不知道她究竟喝沒喝,杯子放下來的時候,里面的奶茶并沒有減少。
不過,她也不能質問別人“你是不是根本沒喝!”,萬一別人只是習慣高雅呢?
“怎么樣?”陳馥野問。
婦人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不錯。”
“……”
說完,桌上便再次陷入沉寂。
“是不好喝嗎?”
“好喝。”
此時此刻的陳馥野,其實很想掏心掏肺地說一句話:
“姐姐,無論你是什么人,還是什么玄幻種族,比如幽靈、亡魂等等,我都沒有任何偏見——但是我現在真的要打烊了!”
既然她又不是來找麻煩的,也不是來訴冤的,更不是來尋求幫助的,突然跑到這里,要了杯珍珠奶茶又不喝,只是呆坐著算怎么個事。
陳馥野只能坐在她對面,不知所措。
出于職業素養,她又不能趕客。
萬一別人只是一個害羞的社恐鬼呢?
于是,陳馥野打算主動出擊。
“姐姐。”她問,“我們有在哪里見過嗎?”
聞言,婦人抬起頭。
那是極黑極黑的無光眼珠,雖不嚇人,但也毫無生氣。
“我們……見過嗎?”她輕聲,“我不知道。”
“那你是來水街玩兒的嗎?”陳馥野又問,“畢竟今晚這么……熱鬧。”
“熱鬧”。
看了一眼身周依舊杳無人跡的秦淮水街,陳馥野靠著十足的信念感才說出這個詞。
“玩兒?”她幽幽回答,“不是。我就來隨便走走。”
“……”
得。
這下徹底沒話講了。
陳馥野站起身,打算回店里收拾東西。
突然,聲音再次幽幽響起。
“我是來找東西的。”婦人說。
“什么?”陳馥野回答。
“一把刀。”她說,“我在找一把刀。”
“……”
陳馥野心中一驚。
難道她說的,是被送去官府當證物的那一把?
“什么樣的刀?”
結果婦人想了想,淡淡回答:“我也不記得了。”
然后她抬起衣袖:“這杯珍珠奶茶,多少錢?”
“……”陳馥野只好:“十五文。”
婦人在袖口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個孔雀藍的荷包,從里面摸了一串銅錢出來:“喏。”
她把錢放到了陳馥野手中。
冰涼的銅錢,冰涼的手。
陳馥野低下頭,莫名看著銅錢愣神。
“下次再會。”婦人說。
身后的秦淮河,傳來行船的擊水聲。
那是船夫在撐桿撥水。
——有船靠岸。
一瞬間,熙熙攘攘的聲音又回來了。
像是堵住耳朵的水幕被破開,秦淮水街的車水馬龍,金陵城的繁鬧夜生活,從四面八方瘋狂涌來。
有人在她身邊說話。
前面幾句模糊不清,等陳馥野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最后一句:
“還好嗎?”
來得太突然。陳馥野猛得轉身,只聽“啪”的一聲。
她不小心把那杯奶茶撞翻到地上去了。
可能是昏曉之時終于過去。街道上,行人重新擁擠起來。
陳馥野轉過頭,看見是褚淮舟。
看他的手勢,他就差沖上來給自己猛按人中了。
“……你回來了?”陳馥野說。
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在天亮的時候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等再睜開眼,發現天已經黑了的失落。
抬眼看向街道,人群熙攘。
那婦人就算是人,此時混進去,陳馥野也已經看不見了。
“嗯,我回來了。”
見她終于回過神來,褚淮舟舒展了眉眼,又好像生怕再嚇著他,聲音極輕,“真的沒事了?”
陳馥野點頭,“沒事。”
“剛剛我說話,一直都沒聽到嗎?”
“……沒聽到。”
“嗯,也是。”褚淮舟自顧自找借口,“可能今天街上太熱鬧了吧。”
果然,現在說“熱鬧”,才比較合理。
褚淮舟走過去,把地上的杯子撿了起來,順手在腿邊的大鍋里過了一下水,去放回窗口里面。
陳馥野將手中的銅錢一攥,塞進荷包——
是真的錢。還在,沒消失。
陳馥野揉了揉眼睛,試圖確認現在這個時空的真實性。
“褚淮舟。”陳馥野說。
“嗯?”褚淮舟回頭。
“斯波克在進取號星艦上的服役編號是什么?”
“……”褚淮舟愣了一下,掰著手指,“S179-276SP?”
“呼——”
她這時才徹徹底底地回過神來。
回到正軌。
陳馥野走過去,站在一邊,若有所思地抱臂看他蹩手蹩腳地收拾店鋪。
即使回神,她還是忍不住想剛剛的發生的事情。
褚淮舟正把窗口的杯子排列整齊,見她盯著不動,耳根一紅,反而更加蹩手蹩腳。
雖然思想在神游,但他的動作陳馥野倒是一清二楚看在眼里——
那手腳簡直跟新長出來的一樣,就像模擬人生里出bug了四肢亂飛的小人。
“那個歹徒恐怕還是膽小,我在樹上等了半個時辰,也沒人現身。后來刑部的人就趕了過來,我看著他們查了一會兒案,調查完現場之后,就騎馬回來了。”
他努力找話。
“有什么結果嗎?”陳馥野問。
“現場調查就那些,具體得等刑部消息。”褚淮舟轉過臉,
“估計明天就有了,你要是有興趣跟進,我可以當傳話筒的哦。”
她仰臉沖他“哼哼”假笑了兩聲:“那可真是辛苦褚大人啊 。”
他很受用,更沒看出來她是假笑,便也笑了。
等到能拿到關于這起案件的更多消息,說不定可以解釋剛剛的怪象。
陳馥野還是更希望那個婦人是人。
褚淮舟終于收拾完了那些杯子,關上門窗,輕快道:“好了,我們走吧?”
“哦……”
看他亮晶晶的雙眼,陳馥野抬手:“等等——我們?”
什么我們?
“對啊,我們!”褚淮舟連連點頭,笑意顯然攀上嘴角,“今晚不是主題團建加時空穿越研討會嗎?所以還是可以帶我玩兒的吧?”
陳馥野皺眉,抬高聲音:“是嗎?”
他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研討會又是誰提出來的?
聞言,他及時收斂笑意,嚴肅咳嗽兩聲:“雖然是有點自作主張,但是我完全可以不打擾你們。再說了,如果要在夜市玩些游戲,我也是一把好手啊。”
“……”
見她沒回答,褚淮舟又小聲:“就連戴軒那個死胖子都能跟著一起去,你總不能單單把我撇下來吧。”
“等等等等——”陳馥野一把捂住他還打算繼續叭叭的嘴,“誰讓他也去的?”
“嗯。”褚淮舟有些心虛,解釋,“我們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你的那三個朋友。她們原本打算關店了,結果又有客人過來,我就讓她們先走,順便等你一起去……”
怪不得。
所以她回來的時候,店門大開,卻不見她們三人。
所以去做那杯珍珠奶茶的時候,店里才有沒有倒掉的茶水和奶酪。
可是,時間上好像對不上啊。
一直到婦人臨走時,陳馥野才聽到褚淮舟的聲音。
——難道在旁人視角看來,她坐在那里發了十分鐘的呆?
那她做的那杯珍珠奶茶又算什么?
陳馥野覺得,她需要更多“見鬼”的證據。
因為那婦人臨走時對她說,下次再見。
然而,一直思考容易鉆進死胡同,需要做些別的來調理。
陳馥野現在打算去玩。
“好吧。”她拍了拍褚淮舟的腦袋,“看你可憐,還是帶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