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周文娟騎著二八杠自行車來到了陳家莊。
林芳芝并不在家,林蘇也不在家,只有陳荷花拉著幾個老太太在院子里打牌,問她林芳芝去哪兒了,她也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實在是讓周文娟厭惡。
林芳芝遇到這母子二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周文娟退了出去,帶來的東西還拎在手上,陳荷花這個只進不出的主,她實在是不放心。
在門口遇到了探頭探腦的陳佳兒,周文娟認得她,林芳芝的婚禮上周文娟見過她,偶然一瞥,陳佳兒那幸災樂禍、看好戲般的眼神讓人無端心顫膽寒,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周文娟問道,“陳同志,你知道芳芝去哪兒了?”
陳佳兒努了努嘴,“不就在后面種菜咯。”
她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饒有趣味地將周文娟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給芳芝送東西啊,你們對她可真大方。不過李廚怎么說又不是她親哥哥,還是避著點好,大家都是女人你應該懂得。”
周文娟卻被氣地渾身打顫,卻也不好當著陳佳兒面發作,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我心里有數。”
陳佳兒看周文娟逃跑似的離開,笑地意味深長。
周文娟來到屋后,正在用鋤頭翻地的林芳芝穿著深藍色短上衣和長褲,戴著一頂草帽遮住她小巧的面龐,她看起來纖瘦文弱,干起農活來卻十分利落干凈。
林蘇穿著碎花的連衣裙,腳踩一雙褐色小皮鞋,那是去年周文娟送她的生日禮物,林蘇蹦來蹦去地在前頭撒種子,林芳芝跟在身后填土,兩人配合十分默契。
這樣一對母女,她看著都可人疼的,蘇志明竟然不珍惜,周文娟忍不住嘆了口氣,“妹子!蘇蘇!”
林芳芝見周文娟,距離她們上次見面還沒幾天,林芳芝猜應該是有什么急事,她摘下草帽放下鋤頭,快步走上前去,“嫂子。”
“嗯”周文娟看著站在她跟前俏盈盈的林芳芝,話到嘴邊又不知怎么開口,躊躇道,“幾天沒見,蘇蘇好像長高了。”
她看著一臉好奇地看著她的林蘇,心想這種事是不是應該回避下孩子。
林蘇小小的腦瓜子飛快轉動,她家就那么幾口人,人際關系非常簡單,她略一思索就猜到了一些,又察言觀色看周文娟似乎想打發她離開,立馬搶先開口,“舅媽,你是不是在縣城看到我爸爸了?”
周文娟一愣,驚訝于林蘇這個小丫頭的敏銳,林芳芝笑著捏了下林蘇嘟嘟的臉頰,打趣道,“你這鬼丫頭。”轉而面對周文娟時卻多了幾分鄭重,“嫂子你說吧,我不礙事的。”
“昨兒上街,我跟老李看到了蘇蘇爸爸跟一個小姑娘在一起。”
怕臟了孩子的耳朵,周文娟沒說出什么污穢的詞句,“老李差點把他給揍了,被我攔下來了,我說先來問下你的意思,這夫妻嘛就是那回事,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了,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你還有我們呢。”
周文娟每說一句話,就抬頭看一眼林芳芝,見她曬紅的臉上愣了愣,抿了抿嘴唇,那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周文娟心里也一揪一揪的,跟著難受起來,怎么會沒有感情呢?
林芳芝跟蘇志明十五歲認識,十八歲結婚,十九歲有了蘇蘇,而今蘇蘇都六歲了,這么多年了,人心都是肉長得的,何況林芳芝這樣柔軟的性子呢?要怪只能怪那蘇志明了,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心野了,這男人果然一朝得勢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媽媽!你還有我呢。”林蘇緊緊拉住林芳芝的手,那手一片冰涼,隱隱在發抖,林蘇又使了幾分力緊緊攥住。
她心里真的感到不值,她簡單的一句渣男就能概括蘇志明,但是對林芳芝這個活生生的人來說,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本來期待一生的另一半。
片刻,林芳芝冷靜下心神,感受到女兒對自己無聲的支持,心里也不是那么沒底了,她抬頭勉強地對周文娟笑了笑,“謝謝你嫂子,我都懂,過不下去我不會勉強。”
她從小被外公外婆撫養長大,兩個老人教會她生存的技能,教會她善良待人,但同時也教會她自尊自愛自強自立,她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
林蘇扯了下媽媽的手,一雙大眼睛轉地飛快,“媽媽,我們去爸爸學校看看爸爸吧,我都沒去過呢!”
林蘇的聲音奶聲奶氣的,一下子把兩人從壓抑的氛圍中拉出,周文娟雙眼一亮,笑著扯了下小姑娘的辮子,“蘇蘇,你這鬼機靈的。”
周文娟被林芳芝留下吃中飯,已經用瓦罐在灶臺里燉一上午的大骨湯,剛剛揭開蓋子,那濃郁的肉香味就直面撲鼻而來,直沖味蕾,惹的人直咽口水。
骨湯已經被熬成了奶白色,用骨湯來下面條,一口湯一口面,直教人鮮地掉舌頭。
再將周文娟帶來的豬頭肉切片用來涼拌,再炒個韭菜雞蛋,蒜泥菠菜,一桌菜有葷有素,十分豐盛。
陳荷花那狗鼻子聞到香味,連平時最愛的打牌都丟下了,連忙趕走那些牌友,“我要吃飯了,我們下午再打。”
她的那些牌友聞到那濃郁的菜香味,不禁饞地口水直流,十分羨慕,“荷花啊,你那兒媳婦廚藝真是好,怎么都是韭菜雞蛋,她就做的比我香?”
陳荷花根本不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對林芳芝的嫌棄毫不掩飾,“她也就這點能耐了,不下蛋的母雞,我遲早讓志明休了她!”
牌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陳荷花趕人了,她們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了,紛紛起身離開。走出林家一段距離,她們不禁議論起來。
“這陳荷花臉皮真厚,人家林芳芝才是主人家,她蹬鼻子上臉的,也就林芳芝那樣的好脾氣才能容忍她。”
“要是我家兒媳婦有林芳芝一半脾氣,我也不會跟她天天吵!”
“我要說還是陳佳兒命好,她們同一年結的婚,余向東顧家又疼人,那個蘇志明出息是有出息,就是一個月也回不了幾次家,我看也不是個安分的,女人嘛還是得要人疼。”
“這可不,前些年林家多闊,現在都被陳佳兒家比下去了。”
而他們口中命好的陳佳兒家里也在吃飯,只是一家五口人大眼瞪小眼,那叫一個食不知味。
陳佳兒是一貫的節省,恨不得從牙縫里省錢拿去生錢,桌上的飯菜很寒磣,幾個玉米饃饃,一碟咸菜跟昨晚吃剩的炒青菜,菜里連點油都不舍得放。
本來農村里大家吃飯都不講究,能吃飽就行,不用講究什么色香味俱全,但是偏偏陳佳兒就跟林芳芝一墻之隔,那菜香味就順著低矮的土墻飄了過來,橫沖直撞地撲進了他們的鼻子。
那肉不知道是用什么燉的,也太香了吧!
那韭菜炒雞蛋他們也吃過,怎么沒有這么香,是用豬油炒的吧!
小毛猛吸了兩口,饞地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委屈巴巴地道,“媽媽,我好餓,我也想吃肉。”
“吃吃吃就知道吃!”陳佳兒心煩意燥的,白了小毛一眼。
要是之前,都不用陳佳兒開口,林芳芝家做什么好吃的,都會給她家送一份,陳佳兒是討厭又嫉妒林芳芝,但是不討厭她的東西啊。
一想起始作俑者,陳佳兒更是沒好氣,“要不是你把林蘇推下河,你林阿姨早就給你送肉吃了!你說你手賤干嘛呢?”
陳國富心里不如意,用煙桿重重地敲了兩下桌子,“就他們林家愛顯擺,老的愛講究,小的也是!”陳國富跟林家當了幾十年鄰居,處處被壓了一頭。
余向東淡淡道,“吃肉算什么顯擺?今晚我們家也吃肉,下午我去豬爺家稱半斤肉,晚上我們燉肉吃。”
大毛雙眼放光,“爸爸萬歲!”
林家的飯桌上少有的安靜,只聽得到暴風吸入的吃飯聲。
面條是用精面粉手工搟制的,吃起來特別有勁道,周文娟吸溜完面條,還把骨頭湯都喝的一滴不剩,熱的她頭上都開始冒汗,直呼過癮,“這面吃得爽快!”
再夾一塊涼拌的豬頭肉,配菜是綠的黃瓜絲、橙黃的胡蘿卜絲、脆脆的花生米,不知林芳芝是怎么調味的,那紅油太香了吃起來簡直太過癮了,讓人一口接著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陳荷花不停地砸吧嘴,桌上大半菜都進了她的肚子,她還嫌棄,“也就一般般。”
林蘇翻了個白眼,她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個飽嗝,“這樣的天氣,要是來一杯奶茶就好了!”
周文娟被勾起了好好奇心,“什么是奶茶?”
這80年代農村哪里來的什么奶茶,但是作為社畜神仙水的奶茶,那滋味林蘇是畢生難忘,林蘇無比懷念道,“哦,是菲菲姐跟我說的,是一種喝的,大約是茶水加牛奶,或者茶水加果汁之類的。”
周文娟連忙笑道,“那還不簡單,讓你媽媽給你做,你媽媽在做吃食這塊最有天賦。”這話李樹跟周文娟說的,比起廚藝他不如林芳芝,林芳芝想法多又會鉆研。
“那當然,我媽媽就是很厲害的。”林蘇眉飛色舞地附和道,“每次趕集去擺攤,我媽媽做的吃的總是最快賣光的,誰都比不上!”
說起擺攤,林蘇開始正式思考起搞錢這件大事,這可是80年代,最有機遇最容易暴富的年代,陳佳兒這個重生女早兩年就開始搞錢了,估計手里起碼暗戳戳地積累了小幾千,這在陳家莊那可是巨富了。
親爹靠不住,但她有親媽啊,林芳芝有手藝還能吃苦,絕對不比陳佳兒差!林蘇看著自家親媽,簡直兩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