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林蘇就從床上爬起,迫不及待地去院子里看小菜園。
林芳芝已經收拾了一小半,地上仍舊堆著不少的殘根破葉,還沒長成的小黃瓜孤零零地躺在泥土里,一旁掉落的西紅柿紅里帶著青黃,綁著豇豆藤蔓的竹枝歪七劣八地躺倒在地。
這些都是林芳芝士悉心照料的,翻土播種都是她一個人來,這些菜的去處也早早地做好了打算,一些是準備夏季趕集賣掉的,一些是送給鄰居親朋的,一些是用來做菜喂飽林蘇這個小饞貓的,但是現在全都沒有了。
趙文慧到林蘇家里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的一幕,母女二人站在菜園前嘆聲嘆氣,她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不禁驚訝高呼道,“這是誰干的?真是要遭天譴啊,這浪費糧食,擱幾年前可是要被全公社批/斗的!”
熬過那幾年饑荒歲月的人,是最痛恨浪費糧食的人,這種人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趙文慧稍微一想,也知道是誰,四處張望了一番見陳荷花不在家,這才推心置腹地說道,“你婆婆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你們林家這些年不愁她吃喝,她比做姑娘時還快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跟蘇志明分開是對的。”
見林芳芝愣了下,趙文慧指點道,“陳荷花已經把你要鬧離婚的事情傳地整個陳家莊都知道了,我家老頭子讓我來當說客勸勸你,畢竟離婚這事在我們陳家莊是頭一遭。但姨也算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說句掏心窩的話,這婚得離!主席都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離了蘇志明,姨相信你一定能過的更好。”
趙文慧不愧是村里當婦女主任的,一番話說得林芳芝心里無比熨貼。
當年林芳芝生產后感染并發癥,陳荷花不聞不問,也是趙文慧出了錢讓自家兒子推著板車,送林芳芝去的縣里醫院,這才救回她一條命,趙文慧對林芳芝有再造之恩。
林芳芝唯二的長輩都已經去世了,也沒有什么人跟她以長輩的身份說過這么掏心窩的話了。
趙文慧的關懷讓她仿佛感受到了跟外公外婆一樣的溫暖,她不禁紅了眼眶,“姨,我知道的,我一定會好好的。”
聽到她的保證,趙文慧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只是看著一地的蔬菜瓜果直搖頭,“真實可惜了,這都沒長成,賣都賣不出去了,心里不如意干嘛拿東西撒氣呢!”
林蘇也心里窩火,忍不住跟趙文慧吐槽,“我奶奶還把家里的鍋碗瓢盆碗碟都給砸了。”
趙文慧一聽更無語,“這個陳荷花,簡直不知道說她什么好,合著不是她自己買的東西都不心疼。”
說話間,住斜對門陳佳佳的堂嫂上門了,前些天她弟媳頭胎生了個兒子,準備辦滿月酒,請了林芳芝做席,今天她急急忙忙上門,也是為了這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芳芝,實在是抱歉,我娘家弟媳這次請了旁人做席,我說你手藝不錯,她偏不聽,說你離婚了不吉利,對孩子不太好。”
趙文慧無語道,“這這這都是什么些封建思想,離婚怎么了,人家城市里離婚的人多了,按照你這么說都不活了!”
陳二嫂子臉憋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哎我也是這么說的,我弟媳偏不聽啊,也是沒辦法的,畢竟這事陳家莊也是頭一遭啊,荷花嬸說的那么難聽,說誰家以后娶芳芝就斷子絕孫、厄運不斷,我家弟媳這不是害怕嗎?”
林芳芝聞言并沒有多糾結,只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把你弟媳上次給我的半籃雞蛋還給你。”說著進屋去拿雞蛋。
林蘇真是肺都要氣炸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流言蜚語害死人啊。
她抬頭一臉天真無邪地抬頭看著陳二嫂子,語氣奶奶的,說出口的話卻很是鋒利,“憑啥好話壞話都被我奶奶說了,我爸爸是入贅哎,我媽媽是休夫,是我媽媽不要他的。我媽媽生在陳家莊,長在陳家莊,怎么你們還替一個入贅的外人,來戳我媽媽心窩子呢,要斷子絕孫、厄運不斷也是蘇志明不會是我媽媽!”
陳二嫂子被一個六歲的小娃娃說的羞憤難當。
趙文慧則是盯著林蘇這個小娃娃不禁嘖嘖稱奇,以前林蘇話不多,她就當這小娃娃是她孫子的玩伴也沒什么其他想法,今天看這個小娃娃維護自己媽媽,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真是讓她刮目相看。
林芳芝出門見幾人氣氛有些不對,心里還有些納悶,陳二嫂子一拿到雞蛋,立馬奪路而逃,仿佛屁股后面有人在追。。
趙文慧看著林蘇氣鼓鼓的臉頰,這個娃娃實在是太惹人疼愛了,忍不住摸了摸林蘇的頭,“你這個小娃娃真不錯,知道心疼媽媽了。”
又把剛才林蘇懟人的那番話跟林芳芝敘述了一遍,惹得林芳芝感動地都快哭了。
趙文慧看母女兩人實在是可憐,差點都要抱頭痛哭了,立馬轉移話題,“地上這些菜怎么辦?賣不了,你們一家人也吃不完。”
林蘇眨巴著葡萄似的大眼睛,開口提議道,“我們送給村里幫過我們家的人吧,他們拿了我們東西,也不好意思當面說我媽媽了。”
說著立馬便撿了賣相最好的幾個紅撲撲的西紅柿,想塞給了趙文慧。
趙文慧撲哧笑了,又忍不住捏了捏林蘇的臉頰,“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為了避免有不長眼的人在林芳芝面前說難聽的話,林蘇申請自己去送東西,80年代的農村比較淳樸,各家各戶都彼此認識,小孩子滿地跑,還是比較安全的,林芳芝也就放心林蘇一個人出門了。
林蘇挎著一個菜籃子,第一家去的就是隔壁的陳佳佳家,陳佳兒爸爸陳國富坐在門口抽旱煙,一看到林蘇就起哄說,“你爹跟你娘要離婚啦?林蘇你以后就是沒人要的娃咯,沒爹沒娘的孩子最可憐……”
一旁的余向東連忙打斷陳國富,皺著眉頭開口,“爸,這是人家的事,你這么說蘇蘇會難受的。”
陳國富被女婿駁了面子,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怎么了,我說的是實話!向東我跟你說啊,你跟佳兒馬上就要過好日子了,可別學那個蘇志明做這種事,人家長輩都死了管不了,我陳國富話放在這里,你要是敢做對不起佳兒的事,我立馬打斷你的腿。”
余向東看老爺子越說越離譜,趕緊把林蘇拉到一邊,“蘇蘇你別聽大毛爺爺胡說,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多想。”
林蘇朝余向東甜甜一笑,“我知道的,大毛爺爺老糊涂了,我媽媽教我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不跟他一般計較。”
“余叔叔,這個黃瓜送你,可脆可好吃了!”林蘇從籃子里挑出幾根賣相不錯的黃瓜,塞到余向東手里,然后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余向東望著林蘇遠去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孩子……蘇志明這次真的是太離譜了。”
林蘇在路上遇到割豬草回來的大毛跟小毛,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小毛幸災樂禍道,“林蘇,讓你嘚瑟,你馬上就要成為沒爹沒媽的野孩子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大毛老成地點頭附和,一邊炫耀著,“我媽媽準備在城里買房子了,以后你就是鄉下人,我們就是城里人了,跟陳菲菲、陳子南一樣了。”
林蘇挑了挑眉,陳佳兒這是準備進城買房了?比原著小說里的進程還要早,雖然比不上日后小年輕買房要掏空六個口袋,現在城里房價沒那么夸張,但是對于一個家庭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至少是掏空陳家大半家底的,那以后陳佳兒的事業第一桶金還夠嗎?
林蘇覺得自己想得太久遠,她只不過是區區六歲小孩罷了,她一臉鄙夷地盯著兄妹二人打著補丁的褲子看,甚至小毛的腳上鞋子破了露出了大腳趾。
她“嘖嘖嘖”地搖了搖頭,語氣茶里茶氣,“是嗎?那我可沒見過穿破褲子破鞋子的城里人,你們媽媽對你們真好,不像我媽媽,只喜歡給我買漂亮衣服新鞋子,天天給我做好吃的。”
林蘇穿著新裙子新鞋子,頭發上還別著撲閃撲閃的小蝴蝶發夾,加上她長得白嫩又可愛,大大的眼睛神氣十足,比玻璃櫥窗里最昂貴的洋娃娃還要精致,恨不得讓人捧在手心疼愛。
這兩相對比,大毛跟小毛的挑釁仿佛笑話一般。
小毛一個沒憋住,直接被氣哭了,“林蘇,你得意什么,我要回去跟我媽媽說!”
林蘇快笑死了,“羞羞羞,只有小孩子才喜歡告狀,你們去找你們媽媽吧,讓她給你們買新衣服!”林蘇的回旋鏢,一扎一個準。
氣哭小毛后,林蘇臉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沿著主路開始送菜,當然送菜的對象都是她精挑細選的,跟他家有過矛盾的不送,在背后說過閑話的不送,她看的不爽的也不送。效果也是不錯的,得到的反饋都是正面的。
一個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都是那個時代一起苦過來的人,大多數想看熱鬧,但是心思的確談不上壞。特別是當林蘇這個小娃娃還親自登門來送菜,問及緣由,林蘇都會可憐兮兮地回道,“媽媽種的菜都被奶奶拔了,我跟媽媽兩個人吃不完,給叔叔嬸嬸送點,謝謝大家對我家的照顧。”
看這娃娃多會說話,看這小嘴多甜,別說林蘇還有外貌加成,比起陳荷花那個滿口臟話的潑婦,大家心里的天平早就偏到林蘇這邊了,眾人七嘴八舌地感慨道,“這娃娃多懂事,芳芝多好的人,碰上陳荷花母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芳芝這婚離的對!”
送完最后幾個辣椒,林蘇經過李金菊家門口,李金菊看到林蘇給隔壁送菜,到她家卻兩手空空,不禁呸了一聲,“小兔崽子。”
陳定軍在院子里曬太陽,他的腳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盯著林蘇的背影直愣神,李金菊見狀心里立馬警鈴大作,警告道,“想什么呢?我可告訴你,人家就算離婚了,你也別想,我們陳家不會要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陳定軍被他媽說的臉紅,“我就隨便看看,什么都沒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