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民家里小兒子娶親，排場也是陳家莊頭一份，彩禮里有時下城里最流行的三轉一響，自行車、縫紉機、手表跟收音機。

    拖拉機載著新娘的嫁妝進了陳家村，鞭炮聲延綿不絕，陳家莊的小朋友們各個喜笑顏開，每個人都收到了派發的喜糖，有水果糖和奶糖，嘴里含著甜味嘴上抹了蜜似的跟主人家說著喜氣話。

    正式的喜宴開始在在傍晚，這次上菜也很講究，正式開席前桌上擺著四個拼盤，兩包煙、喜糖、瓜子和花生，上菜先是上四道冷盤，白切雞、大盤涼拌菜、鹵水拼盤、桂花糯米藕，吃完冷盤，再上八個熱菜一個湯。

    陳大山一家干完活后姍姍來遲，門口收禮金的幾人一看到他們，下意識地就捏起了鼻子，“你們今天還好意思來，這不是晦氣嗎？”

    陳大山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掏出一條皺巴巴的紅毛巾遞了過去，“今天是村支書家的大喜事，陳氏族人人人有份，談什么晦氣不晦氣的。”

    “你們一家四個人來，就出這個彩頭？”記禮金的青年看著陳大山這僅有只有的一條紅毛巾，簡直不敢置信。

    陳家莊的村民隨禮，大多隨的是禮金，有2塊有5塊，這沒有硬性規定，純看自家經濟條件如何。也有人隨東西的，被單、臉盆、鏡子，新人能用得上就行。

    和陳春明玩的好的幾個朋友就一起湊份子送了一架梳妝臺，安城百貨商店買的高檔貨，特精致，純白色的歐式風格，一看就價格不菲。

    陳大山這純屬湊數，偏偏他真的臉皮忒厚，面對對方質問的眼神，他絲毫不慌，“禮金隨多少不都是心意，我家家里窮啊，要不然我也隨一張大團結。”

    幾個青年不想跟陳大山鬼扯，擺擺手讓幾人進去，然后在記賬本上添上這濃墨重彩的一筆。

    陳大山他們進來，剛好趕上上熱菜，他們一家四口摩拳擦掌準備開啟吃席模式，第一道上的是小酥肉，昨天剛殺的豬肉，在最新鮮的時候切片炸成金黃酥脆的大酥肉，今天開席前切成片放在墊著白蘿卜的瓷碗里上鍋蒸，加熱后添上一瓢熱湯，撒上點綴的香蔥便大功告成，被端上桌。

    陳大山他們來得晚，只搶了點冷盤吃，這第一道熱菜上桌，頓時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我的娘，這真香啊！皇帝吃的就這樣了吧！”

    結果拿起筷子后，所有贊嘆的溢美之詞都吞進了肚子里，本來還人聲嘈雜的大棚底下，只剩下狼狽的吞咽聲。

    這豬肉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能這么鮮美呢？為啥他們做的豬肉就沒這么好吃的！

    不到一分鐘，陳大山這桌就完全光盤了，劉阿芬嘖嘖地舔著嘴唇，恨不得把那碗里面的湯汁都給嘬光了，可惜她動作慢了一步，立馬被對面的女人搶走了，拿著饅頭蘸著肉汁吃的直吧唧嘴，嘴唇上吃的油亮亮的，幸福地瞇起了雙眼。

    沒搶過的劉阿芬氣的咬牙切齒。

    “林芳芝這丫頭手藝咋這么好呢？這肉也太好吃了吧！我吃過一次國營飯店，那味道都沒這個好！”

    大家都知道林芳芝的外公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廚子，卻不知道林放芝也深得真傳。前幾年家家戶戶短缺糧食，都都過的艱苦，根本沒什么人家辦大席，陳家莊的人少有真正品嘗到林芳芝手藝。

    這不真人不露相，林芳芝這一出手，徹底征服了在場人的胃口。

    廚房里正在做菜的林芳芝那是熱的滿頭大汗，嘴里還含著林蘇給的喜糖，甜滋滋，但也是她第一次給這么多人做席，心里還會有點緊張。

    坐在門檻上的林蘇，遠遠瞧見自家親媽臉上的表情，立馬會意跑去院子里看了一眼，又跑到隔壁院子里看了一眼，跑地她氣喘吁吁的，又跑回了廚房。

    林芳芝見狀，趕緊停下動作，拿手絹給她擦汗，“怎么了，跑的頭上都是汗？”

    林蘇笑瞇瞇地露出小虎牙，甜蜜蜜的笑甜進了人的心窩里，讓人不禁也跟著她一同笑了起來。

    林蘇立馬把自己看到的情景描述給林芳芝聽，“我剛才看了，所有桌都吃的干干凈凈，他們都夸你做的菜好吃，說你比國營飯店廚師的手藝還要好！”

    “媽媽知道了。”

    林芳芝心里仿佛吃了蜜，一顆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廚房里手頭的事停不下來，林芳芝擔心湯湯水水燙到林蘇，連忙把她推出了門，“趙奶奶給你留了位置，你跟菲菲一起去吃飯，嘗嘗媽媽的手藝。”

    林蘇知道林芳芝的顧慮，也沒糾結，點點頭就跑了。

    第二道上的依舊是豬肉，肥廋相間的五花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塊，先油炸，再墊上梅菜上鍋大火蒸，出鍋后倒扣在盤子上，是又好看又好吃。

    陳大山的筷子依舊不停，砸吧了幾下嘴，“這肥肉看起來肥，吃起來一點都不齁，又軟又爛的，這豬肉咋能燉的這么好吃呢？”陳大山搜刮肚子里所有的形容詞匯，才覺得自己形容好吃那真是詞窮的很。

    等到后面的熱菜上桌，他們才知道剛剛那才是開胃小菜，紅燒魚塊、虎皮雞蛋、糯米丸子、糖醋排骨……這次雞鴨魚肉都整齊全了，烹飪的手法就沒重復的，看的是那叫一個眼花繚亂，吃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吃席的客人們那嘴都沒停下過。

    最后一道手工魚丸湯收尾，陳大山跟劉阿芬兩人大眼瞪小眼，看著桌上全部空盤的桌子，再看手里的紅色塑料袋，不禁嘆聲嘆氣，這次打包菜的愿望是落空了。

    新房里，穿著紅色布拉吉連衣裙的新娘田甜端著瓷碗，小口地喝著魚丸湯，本來今天的疲憊讓她沒什么進食的胃口，但是當她的伴娘兼妹妹進來給她端著一碗魚丸湯后，田甜的想法立馬就變了。

    那香味直朝她鼻子里竄，簡直是撲面而來，一絲絲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饞蟲，讓她口水直流。然后就順其自然地端起了魚丸湯，喝了幾口簡直停不下來，那魚丸潔白如雪，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魚丸是手打的，入口爽脆又有彈性，一點魚腥味都沒有，一口接著一個，十分讓人上頭。

    田甜妹妹深吸一口那香味，簡直飄飄欲仙，忍不住吐槽道，“這廚師手藝好的沒話說，之前媽還嫌人家是離婚的不吉利，還是你婆婆堅持，看來你婆婆真是高瞻遠矚！”

    田甜也忍不住稱贊，“口感真不錯，吃的我都開胃了，越吃越餓，你幫我再盛一碗。”

    可惜她剛開胃，屋外有人敲門喊新娘出來敬酒，田甜這才放下碗勺，站在梳妝臺前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走出房門。田甜心里還有些可惜，心想今天飯菜滋味這么好肯定都被人吃光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留飯。

    林蘇坐在陳菲菲身旁，坐在主桌下面第二桌，陳家莊并沒有什么女人小孩不能上桌的傳統，但是這次吃席很少有人帶小孩子來，她們兩個個頭矮矮的倒是挺顯眼的。

    林蘇知道自家親媽廚藝不錯，等她坐在桌上，看到周圍人狼吞虎咽的動作，以及那不斷的稱贊聲，她才感受到她親媽的廚藝對于這些人來說，那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陳菲菲小朋友夾筷子的手，跟她的吧唧的小嘴就沒停下來過，一邊吃還要跟林蘇講話，“嗚嗚嗚，蘇蘇，這肉好吃，叫啥名字？這魚酸酸甜甜的，我也喜歡！這個雞蛋我也喜歡，我沒吃過這種做法的……”

    于是林蘇不厭其煩地跟陳菲菲解釋，“這個是梅菜扣肉，這個是虎皮雞蛋……”

    陳菲菲一臉羨慕地眨巴著眼，“蘇蘇，阿姨做菜也太太太太好吃了！你每天都能吃到這么好吃的飯菜，也太太太幸福了把！以后誰娶到你媽媽，簡直是要幸福死了！”

    林蘇這桌人的素質都挺高的，沒有其他桌那種程度的爭搶，其他人只聽到兩個女娃娃一直在說話。

    邵靖宇坐在她們二人旁邊，今天這喜宴的口味超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他每道菜都嘗了，已不知不覺吃的比他平時要多得多，吃的有九分飽的時候了他便放下筷子，看著一旁兩個小姑娘吃地忘我，聊地也忘我，看著林蘇那張牙舞爪的模樣，他腦海里不禁浮現起林芳芝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他們母女二人長得還挺像的。

    邵靖宇沒事做，看著二人艱難地跟盤子里的大蝦做斗爭，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斯文地卷起衣袖，慢條斯理地播起了蝦，然后將處理好的蝦肉放到二人的碗里。

    兩人吃的賊香，一口一個“謝謝邵叔叔”、“謝謝舅舅”。

    新娘新郎敬酒到她們這一桌，林蘇跟陳菲菲也順著眾人，一同舉起了手里的酒杯，眼見他們稀里糊涂的，邵靖宇連忙攔下，給她們將杯子里的酒水換成了白水。

    陳春明見狀頓時捧腹大笑，指著邵靖宇對新娘說，“這位就是我時常跟你提起的我二表哥，我們家最有出息學歷最高的人，他媽媽，我大姨可是我們兩的大媒人，這酒我們地多喝點。”

    陳春明臉上紅撲撲的，說話也沒有章法，儼然是有些微醺了。

    邵靖宇忍不住糾正他的說法，“你們家最出息學歷最高的，應該算你大姨夫。”

    陳春明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咧著嘴笑道，“對，我把大姨夫給忘了，他老人家在援疆連我婚禮都來不了，我好幾年沒見過他了，表哥不知道你結婚他會不會回來？”

    趙文慧見自家小兒子才敬了幾桌酒已經罪成這樣，簡直尷尬地腳趾扣地，連忙走過去悄悄地把他杯子里的高純度白酒兌了白水，對田甜歉意道，“甜甜，你多照看著點春明。”

    林蘇瞪大雙眼，看著陳春明舉著裝著白水的酒杯去下一桌敬酒了，不禁跟陳菲菲吐槽道，“你堂叔酒量不太行哎，我看你那個嬸嬸倒挺厲害的。”

    這場婚宴吃到晚上八點多才結束，走完整個敬酒流程的陳春明已經罪到不省人事，好幾個男人抬著醉醺醺的他進了新房，田甜看著他這衰樣不禁嘆了口氣。

    趙文慧并不讓林芳芝收拾碗筷，她已經累了兩天了，神色肉眼可見的疲憊，還經過了這么多糟心事，林芳芝卻都能頂住壓力，風風光光地辦了這么一場所有人都滿意的宴席，趙文慧不禁贊嘆林芳芝強大的內心。

    效果是不錯的，林芳芝已經收到好幾個人的邀請，有讓做滿月宴的，有做訂親宴的，他們跟林芳芝說話時客客氣氣的，儼然已經把陳荷花之前重傷林芳芝時說的話拋到了腦后。

    趙文慧包了個厚厚的紅包遞給林芳芝，真心實意地感謝道，“芳芝辛苦你了，這是你應得的，別推辭！”

    林芳芝點點頭，沒有推辭，收拾好自己，牽著林蘇踩著月色回了家，這是疲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