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躲
“不妥。”
太夫人童氏忽然出聲, 打破了花廳內令人毛骨悚然的凝冷,她僵著臉,重重往身后的椅背一靠。
周老太夫人卻是急了, 臉色乍青乍白:“如何不妥。”
“你府上姑娘多,一個庶出又死了姨娘的姑娘,就值得你這般猶豫?”
她忽地冷笑一聲, 沉了聲音:“若真寵著舍不得, 當初你們這些作為長輩的又何必應下與我周家沖喜這門親事。”
這話猶如戳到太夫人肺管子一般, 她撕心裂肺一陣咳嗽,抖著唇道:“我當初應下, 可不是讓她一個活生生的人去死的。”
“你汝南周家做的又是什么事, 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去配陰婚, 這是要遭報應的。”
周老太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那拉聳下垂眼皮下一雙透著濁黃的眼珠子,興許因為哭過一場的緣故,陰森森的狠意:“周家除了先前答應的條件外, 允諾讓你府上世子姜懷彰拜入我家老爺門下。”
太夫人眼皮子一抖,面頰陰沉,卻是扶著大夫人周氏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她眼中依舊有猶豫,周氏眼底那點懼怕和不忍在事關嫡子前程的時候,全部化作狠厲:“母親,這可是懷彰的前程。”
她聲音頓了頓,繼續說:“你就當十一這孩子是遠遠地嫁出去的。”
“周家的根在汝南,汝南與玉京隔著十萬八千里, 往過分了說,真去了汝南,也不見得能時時回來, 更何況這孩子心早就養大了,跟著那華安郡主,哪有半點為家族考慮的模樣。”
周老太夫人急促笑了聲:“可不是這個道理。”
“您就當家中的姑娘與我周家孫兒結的是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不過嫁得遠些。”
空氣中死一般的冷寂,不知過了多久,太夫人長長嘆了口氣:“罷了。”
“我老了,早就不管家中的瑣碎。”
“你既應了懷彰這孩子的前程,還有先前允諾的云舒的婚事,你求了我,我自然也要求你。”
“我府上二房長子懷伯的前程,你不如一起幫了,還有另一個姑娘姜云婉的親事。”
周老太夫人面色一僵,似想要拒絕,但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大夫人周氏同樣面色大變:“母親!”
“母親您說的是什么糊涂話,懷伯和云婉可都是二房的孩子,與媳婦的大房何關。”
“你說何干呢?”太夫人冷哼了一聲,陰惻惻的目光掃向周氏,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你應該清楚五姑娘云雪是怎么死的。”
大夫人周氏頓時手腳冰冷,就像浸在帶著冰碴的涼水里一樣。
她刻薄的嘴角壓了壓,正要應下。
就在這時候,一道冷厲的聲音從外邊插進來:“我當母親去哪里,原來母親在花廳待客,今兒媳婦抄了一卷佛經正要給母親好好看看,方才在小佛堂里左右尋不到人。”
二夫人宋氏說著抬步跨進花廳,她手里握著一卷冊子,后面跟著一臉焦急想攔不敢攔的丫鬟。
太夫人目光一沉:“你把佛經交給下人就好,何必尋我,左右都是那些事,你先回去。”
二夫人宋氏卻像是沒聽見一樣,視線不緊不慢從周老太夫人臉上掠過,最后頓在周氏身上:“母親趕我作何,既然是待客又有什么是我不能聽的。”
“方才聽云舒說,母親和大嫂給十一姐兒定了一門好親事,說是汝南周家三房嫡出的孫兒,母親倒是舍得,這樣好的人家不給云舒姐兒留著。”
太夫人被宋氏輕飄飄的幾句話,堵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想要反駁又怕暴露了家里的齷齪。
大夫人周氏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這是我大房的事與二弟妹又沒關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令檀是你生的女兒,先前還想著要給九姐兒云婉尋一門好親事,想必你是看不……”
她這一番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婆子打斷了:“太夫人,夫人,不好了。”
“華安郡主帶著十一姑娘跑了。”
這一下,不光是府里的主子驚了,就連周老太夫人也變了面色:“那還不趕緊把人給尋回來,也別管死活了,抓到人先打斷腿,拿繩子捆了。”
“這……”婆子被這話嚇得面色慘白。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大夫人周氏朝婆子揮了揮手,捂著心口直喘氣。
二夫人宋氏死死盯著太夫人:“母親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方設法把人給騙回來,難不是想要了十一的命?”
太夫人先是驚慌愧疚,慢慢眼底的情緒被冰冷取代:“我何時想過要她的命,只是給她許了一門好親事,她不愿意嫁。”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不從的道理。”
“好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爺這會子還在外頭喝花酒呢,何時回來應過著親事,母親這樣上趕著著急把十一嫁出去,想必這里頭又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貓膩吧?”二夫人盯著眼前的老人,眼中卻是失望和傷懷。
她就不該對這樣的婆母抱有任何的善念。
……
陸聽瀾拉著姜令檀的手,抬腳踢飛一個往前撲來的婆子,握著匕首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泛起蒼白。
“往這邊走。”姜令檀矮身
縮進一高高的樹叢后方,指了指高墻下一個被嚴嚴實實擋住并不起眼的大洞。
“嘖。”
“我瞧著你這長寧侯府里的丫鬟婆子,怎么一個個都是想你死的模樣,按理說真要把你捆回去聯姻,應該不能傷了你才對。”
姜令檀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過依著我的猜測,可能不是瘋的就是傻的,能嫁正房嫡子,家里就不可能給我找個手腳齊全的。”
“再不濟,許是吊著一口氣的病秧子……”
陸聽瀾狠狠磨了一下后牙:“你嫡母周鈺淑這個該死的妖婆,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姜令檀無所謂笑了笑,拉著陸聽瀾的手腕貓著腰兩人一起穿過那個大洞,暫時擺脫了府中下人的追趕。
“這里是哪里?”陸聽瀾四下打量一眼。
“是二嬸娘的院子。”姜令檀伸手輕輕撥開樹枝,“我小時候五姐姐和七姐姐時常帶著我從這里鉆出去,這個洞嬸娘知道,若是全府上下都尋不到我,想必她能猜到我躲在哪里。”
陸聽瀾收了匕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這二嬸娘可靠?”
姜令檀聽著墻院外一陣又一陣的喧鬧:“嗯,我信她。”
陸聽瀾拍手:“不可靠譜也無所謂,要不是本郡主不想身上染了血腥,單靠府里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攔得下我。”
“你怕嗎?”
姜令檀握緊袖中的匣子,紅潤的唇微微勾起漂亮的弧度:“不怕,吉喜就在府外,我若有什么事,她會來的。”
兩人在樹下蹲了一陣,眼見時辰也不早了,姜令檀抬手指了一個方向:“那是九姐姐住的地方。”
兩人正要起身,沒想到有人比她們更快走近。
“妹妹在這嗎?”這道聲音聽著弱弱的,像是病了許久血氣不足的模樣。
姜令檀摁著樹枝往上探出半顆腦袋,朝來人比劃:“九姐姐。”
姜云婉拍著心口舒了一口氣:“母親派人來說想必你是藏在這兒了。”
“眼下府里四下都在尋你,前院后院的門也都堵了,就算明日有婆子出去采買,恐怕也不能輕易出府去,妹妹打算怎么辦?”
“郡主。”姜云舒朝陸聽瀾福了一禮。
陸聽瀾把匕首往掌心里拍了拍:“不礙事,只要不是刑部的人來尋,夜里本郡主自有法子出去。”
“只是你可知長寧侯府為何這樣著急忙慌一定要尋到你十一妹妹?”
姜云婉本就有些蒼白的小臉,頓時血色全無。
她用力抿了一下唇,才小聲說:“我方才聽母親說,是府里頭給十一妹妹定了一門親事,汝南周家的太夫人,今日夜里就要把十一妹妹娶進門,說是過了今日,這日子就不吉利了。”
姜令檀和陸聽瀾眉心同時一簇:“就算娶妻急娶,也沒有這樣著急忙慌的道理,除非了沖喜,或者周家那位嫡子恐怕是吊著一口氣要死了,只有沖喜的人家才會這樣做。”
除了這個之外,陸聽瀾還想到了一種特別歹毒的可能。
那就是用活人陰婚。
人死了尸體放不久,若不利己把人給娶進家中,到時候尸首生腐發臭,那人的看不得的。
只不過這樣可能陸聽瀾沒打算告訴姜令檀,這世間本就臟透了,她不想污了她家善善的耳朵。
四下靜悄悄的,兩人坐在房中喝茶,九姑娘姜云婉急得滿屋子亂轉。
陸聽瀾眼睛都瞧累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長寧侯府尋常下人,根本就不可能打得過我。”
姜云婉還是著急。
姜令檀指腹緩緩摩挲著匣子上精美的貝雕紋路,忽然扯了一下陸聽瀾的袖擺,小聲耳語道:“侯府這樣大張旗鼓地尋我,我怕會驚動外頭其他人。”
陸聽瀾眸色頓深:“你指的是誰?”
姜令檀看了一眼姜云婉的方向,輕輕說:“昨日我與殿下在觀音禪寺,不光被壽安公主瞧見了,與壽安公主一同的還有司馥嫣。”
“我怕……”
“司馥嫣和壽安公主若知道我與你被困在長寧侯府,會派人橫插一腳。”
陸聽瀾聞言沉了面色。
“吉喜。”她高聲朝夜色中喊。
在姜令檀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陸聽瀾繼續吩咐:“去,通知太子殿下,情況有變。”
“是。”吉喜心下一凜,根本就不敢耽擱。
姜令檀聽見屋檐上傳來琉璃瓦碎裂的聲音,黃昏濃稠的金輝下,沉沉的冷意好似要把人給吞沒。
第122章 第 122 章 脫離
事態的發展遠比姜令檀和陸聽瀾預想的還要快一些。
隨著夜幕降臨, 就算在屋里也能聽見外邊園子里鬧哄哄的聲音,伸手推開窗子一條縫隙,隱約能見晃動的火光時隱時現。
“挨個院子搜。”
“我就不信, 人沒出府,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大夫人周氏尖銳的嗓音,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突兀, 接二連三海浪一樣越來越急的腳步聲。
這時候, 院子外面傳來婆子敲門的聲音:“九姑娘可在?”
“老奴叨嘮, 今兒咱們府里進了賊,依著大夫人的意思最好是要一間一間搜查, 免得出了狀況壞了姑娘們的名聲。”
姜云婉緊張得瞪大的眼睛:“十一妹妹, 這可要怎么辦?”
“你若是被府里的人尋到, 祖母定會要逼你的……”
“不如……不如十一妹妹先藏在我榻上……”
姜令檀面色鎮定朝姜云婉搖了搖頭:“既然大動干戈,想來是必須得找到我。”
“能讓周氏這樣的,只可能是有人比她更急。”
姜云婉這一刻臉上的表情比之前更震驚些:“十一妹妹,你、你能說話了?”
姜令檀笑了一下, 輕輕點頭:“嗯。”
姜云婉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這時候外頭的婆子已經強行闖了進來,聽著腳步聲不像是府里伺候的下人。
“九姑娘。”
“大夫人正在院子里等著姑娘,勞煩姑娘帶上伺候您的丫鬟婆子,一同出去給夫人行禮。”
“老奴多有冒犯,需要好好探查一番姑娘這兒的院子。”
婆子話音落下瞬間,陸聽瀾往前邁了一步,袖中匕首被她抽了出來,鋒利的刀刃映著燭光, 壓著濃重的肅殺之氣。
“聽外邊的聲音,像是有刑部的人。”
陸聽瀾冷哼一聲:“若周氏能請來刑部,恐怕暗地里必定是司馥嫣動了手腳。”
姜令檀靜靜站著,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掐了一下滲著冷汗的掌心:“開門,我們不躲了。”
陸聽瀾一愣:“善善你……”
姜令檀嘆了口氣:“你不能因為護我丟了性命,云婉還未嫁人,若刑部的人真來了我不能壞了她的名聲。”
“至于我、”
她狠狠握住袖中那比她手掌心大不了多少的匣子:“周氏既然尋我,一時半會也不敢真的把我弄死。”
說到這里她聲音頓了頓,透著無奈:“只要拖到殿下趕到,總有機會。”
陸聽瀾抿了一下唇想要說什么,姜令檀
已經先她一步伸手拉開的房門。
隔著約莫數丈距離,周氏打頭身后站著一群舉著火把的黑衣衙役,除了這些人外,老夫人童氏,那位汝南周氏的周老太夫人,還有被婆子捂住嘴的二夫人宋氏。
墨一樣濃厚的黑暗中,魍魎魑魅,重重疊疊。
大夫人周氏冷笑:“怎么不躲了呢?”
姜令檀垂眸理了理袖擺,率先抬步跨出去。
她冷冷地看著周氏,慢慢伸出手朝眾人比劃:“母親在說什么?”
“女兒不過是與九姐姐半年多未見,在姐姐房中喝茶罷了,母親讓婆子說府中鬧了賊人,可有瞧見入了九姐姐的院子里?”
眼下周氏就算想拿姜令檀去祭獻,但她依舊得顧忌了名聲,當即露出一個還算溫和的笑容:“這不是在尋找么,想必是去了別的院子里。”
“你這孩子,悄悄躲在這里也不說一聲。”
周氏話音才落下,陸聽瀾面無表情走到姜令檀身后。
“呀。”
“怎么華安郡主也在,郡主何時來的,怎么都不派人知會一聲。”
陸聽瀾根本沒理周氏,而是當著她的面往前跨了一步,擋在姜令檀身前:“大夫人好興致,深更半夜也得這般興師動眾。”
周氏有了倚仗自然笑容得意,她看著自己涂得艷紅的指甲:“眼下天色也不早了,郡主就算入府為客,也萬般沒有留夜的道理。”
“善善是長寧侯府的姑娘,也同樣沒有住在郡主家中的說法。”
周氏想送客,陸聽瀾怎么會依了她的意思。
周老太夫人在一旁等得著急,她眼底流露出恨恨的目光,蒼老拉聳的唇翕動正想說什么。
忽然間!
院子外頭傳來比之前更震撼的腳步聲。
沖天的火光,丫鬟婆子還有小廝被推搡后退的偌大動靜。
周老太夫人瘦矮的身體一抖,伸長了脖子朝后看:“怎么回事,刑部不是只派了一批人過來嗎?”
“這些是誰的人?”
“大理寺依太子之名,捉拿從觀音禪寺逃走的罪臣之女。”
“違命者!”
“殺!”
夜風忽地變得凜冽。
黑衣侍衛的聲音猶如驚雷,忽然在長寧侯府后院炸響。
姜令檀如同被涼風吹瞇了眼,隔著重重人影愣愣看向那個一襲霜白寬袍,離她越來越近的太子殿下。
她張了張唇,似乎想要喊他。
然而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所有人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謝珩朝她伸手,聲音是冷的,語氣依舊溫柔:“善善,冷著作何?”
“還不過來。”
其實根本不用姜令檀主動走近,謝珩闊步走到她面前。
他手里拿著一個帷帽,不容拒絕往她腦袋上一扣:“該走了。”
“太子殿下。”周老太夫人踉蹌往前一攔。
“殿下這是做什么,就算殿下尋人,那也不該把侯府里的姑娘給帶走。”
“不知殿下拿人,這出的是何種理由?”
謝珩冷冷盯著周老太夫人,驀地短促笑了聲:“孤尋的是雍州回來的罪臣之女,十七年前齊家嫡女齊朝槿的女兒,已故柱國公齊居正嫡親的外孫女。”
“從來不是長寧侯府的十一姑娘。”
“這……這……”
周老太夫人一臉不可思議看向周氏,周氏也是愣愣的。
太夫人童氏卻是忽然煞白了臉,扶著婆子的手,渾身像是失了力氣往后倒。
當年齊家的重罪,抄的十九中。
若是長寧侯府和齊家逃走的嫡女扯上關系,誰知道陛下會不會一個不高興抄了長寧侯府。
“殿下、殿下說笑了。”
“長寧侯府怎么可能私藏罪臣之女,您興許是認錯人了。”
太夫人根本就不敢承認,往大往小說,那都是欺君,是要掉腦袋的,更何況眼下來人是太子殿下。
謝珩冷笑,伸手拍了拍姜令檀的腦袋,聲音哄著她:“善善,告訴她們你來自哪里?你母親是誰?”
姜令檀又驚又怕,渾身上下如同被涼水潑過。
她不知道太子什么時候看出她的身份,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瞞下去的必要,她仰著頭,透過薄薄的面紗看向謝珩:“我母親乃前南燕前首輔齊居正之女,齊朝槿。”
“殿下要抓我嗎?”
謝珩俯下身,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啞道:“孤,抓的就是你。”
太夫人眼中幾乎被驚恐填滿,她死死盯著姜令檀:“你什么時候能說話了?”
姜令檀慢慢轉頭過看著發絲已經全白的太夫人。
半年不見,這個也曾寵愛過她的祖母,終究在老人家心底,她活生生的一條命,恐怕是比不過家中孫兒的前程的。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同過去告別:“不知老夫人何出此言,我一直生活在雍州與老夫人從未見過,您為何要污蔑我不能說話?”
“瘋了,簡直是瘋了……”
這一處動靜還沒有鬧完,人群里被伯仁壓著推進來一個人。
姜恒道睜著醉醺醺的眼睛,看著府里突然多出來的一大圈人:“喲,熱鬧啊。”
“方才小廝來報,說是府里十一姑娘要嫁人了,怎么的,本侯爺這么大的臉面,都來了。”
“大家一起喝酒啊,快活!”
老夫人恨不得一耳光抽死姜恒道,她想上前,又懼于伯仁手里的刀。
謝珩慢條斯理解下身上的披風,滿不在意眾人的目光,動作輕柔披到姜令檀肩膀上。
姜恒道睜圓了醉眼:“太子殿下?”
“呵。”
“本侯真是好大的面子,嫁給庶女連太子殿下都請來了。”
謝珩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看向太夫人:“您老客想清楚了,孤從雍州帶回來的姑娘,可是你長寧侯府上的庶女十一。”
太夫人承認也不是,不承認那死不甘心。
姜恒道不明所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什么十一不十一的,嘖……別說那齊氏,若不是本侯爺還是世子時,手段厲害,人早就跑了。”
“你給我閉嘴。”太夫人終于沒忍住沖上去,狠狠摑了姜恒道一耳光。
姜恒道被打得身體一偏,酒意也醒了大半。
這樣的陣仗,他就算是搞不清楚狀況,但也什么心思都沒了。
周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太夫人顫顫巍巍往前走:“殿下,方才是家中晚輩們豬油蒙了心,認錯了人。”
“府里姨娘多,姓齊的只是湊巧有。”
“今夜全都是一場誤會,請殿下看在老身年事已高的份上,繞過我們這次莽撞。”
謝珩笑了,目光沉沉的:“還是老夫人識大體。”
“既然人已經抓到,自然不再叨嘮。”
姜令檀手腳都是僵的,根本走不動路。
謝珩扶著她走了幾步,漸漸沒了耐心,俯下身把人往懷里一抱,頭也不回走開。
周遭不時有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太夫人已經站不穩了,跌坐在地上,周氏同樣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老太夫人依舊不甘心,可來人的太子,刑部的人再厲害,可太子手中掌的是大理寺,更何況打狗也要看主人。
今日這一樁事,也算是自食惡果。
二夫人推開失神了的婆子,她站在黑暗中先是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賣女求榮,長寧侯府果然是見縫下蛆。”
“老天爺終于是長眼睛了。”
“我的兒子,你在天上好好看著,她們究竟是怎么不得死的。”
第123章 第 123 章 坦白
春末, 夜涼如水。
姜令檀安安靜靜坐在馬車里,臉上的神情少見的拘謹。
她不敢抬眼去看謝珩,冰冷的手指一下輕一下重地摩挲著袖擺上的花紋,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過于沉悶。
“我……”她張了張嘴,抿著紅潤的唇正準備鼓起勇氣開口, 下意識馬車的門簾被人從外朝里面撩開。
陸聽瀾也不見外, 笑吟吟抬步邁進馬車里。
她搓了搓被風吹得冰涼的掌心, 并不見外問:“外頭風大,殿下不介意送我一程。”
她之前和姜令檀來長寧侯府乘坐的馬車, 不知去了何處, 眼下風大她又不想騎馬, 夜里瞧著她從頭到尾不僅不會,實則出了長寧侯府依舊會心有余悸。
就算去賭太子必定會出手,可身在狼窩,危險卻不得不防。
“回東閣。”謝珩沒管不請自來的陸聽瀾, 聲音淡漠朝馬車外吩咐。
姜令檀這時候才算回過神,不知身旁坐著自家姐妹的緣故,她狀態多少比起之前好上一些。
謝珩不疾不徐翻了一頁書冊,目光自始至終垂著:“善善,離得那么遠,孤能吃了你?”
姜令檀高懸著的心突兀一抖,本靠陸聽瀾極近,這會子更是嚇得白了小臉一下子攥緊了她衣袖。
陸聽瀾看看喜怒難辨的太子, 又看看如同受驚兔子一樣的姜令檀,她視線在馬車里轉了一圈,尷尬笑了聲:“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謝珩終于瞥了一眼陸聽瀾, 像是在無聲警告她什么。
陸聽瀾有些心虛,避開謝珩的目光輕咳一聲:“等到東閣我就下車,不必親自送我。”
半夜三更的哪能讓她自己回去,姜令檀抿了一下干澀的唇:“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陸聽瀾對上姜令檀清澈純善的目光,沒忍住伸手狠狠捏了她臉頰一下:“嘖,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太子殿下雖說不吃人,但善善你可是兔子。”
“兔子?”姜令檀被她調侃,半晌回不過神。
小半時辰后,馬車在東閣門前停下,謝珩轉了一下手腕擱了書卷放在桌案上。
陸聽瀾率先起身站了起來,她伸手撩開車簾,熠熠生輝的目光對著外頭漫不經心瞥過,然后驀地一頓,本溢著一點淡笑的瞳仁一點點冷了下去。
她先是愣住,然后慢慢收回視線:“外頭那個礙眼的東西是誰?”
謝珩單手撐著下頜,如同在看戲:“孤也不識。”
“嘖。”陸聽瀾冷哼。
她面無表情跳下馬車,這會子也不怕冷了,朝外邊站著的伯仁要了一匹馬,翻身騎了上去。
陸聽瀾要走,應淮序千里迢迢回來哪能如了她的愿:“風大,上車。”
陸聽瀾充耳不聞直接騎馬走了,應淮序只能騎馬去追。
姜令檀瞪圓了眼睛看著,直到陸聽瀾的背影徹底在黑暗中消失不見,她才收回目光。
謝珩慢悠悠站起來,朝她伸出手:“這只手關心華安郡主,善善不如憂心一下自己的處境。”
“孤其實生了氣,也是會‘吃’人的。”他嗓音依舊清軟,透著戲謔。
姜令檀被墨一樣的視線盯著,手腕又被他一把握住,當即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謝珩似笑非笑:“怎么,現在知道怕了。”
“孤瞧著你,膽子可真是夠大。”
“我……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姜令檀著急編輯,可也就這反反復復一句話,真要什么理由,她在這種時候絞盡腦汁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珩目光很沉,把人拽下馬車后,毫不猶豫拉著她,只往里邊書房的方向走。
姜令檀步子本就小,加上他走得快,漸漸快跟不上他的步伐。
等走到半路上,謝珩逐漸沒了耐心,冷著眼松開那緊握在掌心的纖細手腕,轉而一言不發把人打橫抱起。
“殿下。”姜令檀嚇得驚呼,被舉高的瞬間本能伸手死死摟住他的脖頸。
就算這樣謝珩依舊不滿意,他步子邁得大,加上夜里漆黑,靜悄悄的東閣不管是暗中的侍衛還是仆婦丫鬟,早就極有眼色遠遠退開。
除了涼風拂過臉頰的觸覺,半點聲響也沒有。
進了書房謝珩直徑上了二樓,層層書架后方有一間他平日休息的暗室,姜令檀本以為他壓脾氣,會帶她進去好好算賬,可沒想到這個風光霽月的男人,竟荒唐十足把她放到了平日寫字的那張紫檀木大書桌上。
木頭冰冷,還硬得厲害,她被他寵得嬌氣至極,身體才沾到桌面就嘶嘶地倒吸涼氣,扭著身體想要逃開。
他胸膛滾燙,有力的手掌落在她腰下那玲瓏起伏的地方,更是熾熱像是要穿透皮肉灼到她骨頭里。
一冷一熱,姜令檀驚覺有些受不住,臉頰是白的,唇卻紅得滴血,因為羞惱身體本能地抗拒。
“殿下,我錯了。”她急于承認錯誤。
謝珩要的卻不是這個,他覺得這數月來給她的教訓是不夠的,騰出一只手掐著那嬌嫩的下頜往上抬了抬:“為什么要瞞著我?”
姜令檀自知理虧,今日又仗他所救,貝齒無意識緊咬著下唇,那抹水潤紅得猶似要滴出血來:“我……”
她掙扎出一只手從袖中掏出被握得已經發燙的匣子,粉白的掌心托著,在燈影下還能看到洇這薄汗的肌膚:“我有想過與您坦白,只是、只是前塵往事,齊氏身上背負冤屈。”
“我不確定……”
“不確定孤的品性,還是不確定孤的能力?”謝珩問。
姜令檀舉著匣子的手都在抖,她用力搖頭:“殿下向來磊落,自然要論證據說話。”
謝珩冷呲,才不信她奉承的鬼話。
他伸手點了點她身側的桌面,木頭發出沉悶的響聲:“那你好好想想,還有什么話要對孤坦白的。”
姜令檀不明所以,以為還是因為齊家的事。
她慌慌張張解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頭掏出那抹她用過多次的紅魚印章,細軟的指尖用力一扣,從印章的肚子里摳出一枚更小的印章。
姜令檀喉嚨咽了咽:“這是我阿娘臨終前交給我的,想必是您與嚴大人要找的齊氏私章。”
除了印章外她荷包里還放著一枚鑰匙,一并打開匣子,封存的十七年的東西完好無損,是一方絹絲白帕。
朱砂紅的字跡十分刺目,角落上蓋著一枚印章。
謝珩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已故齊居正的手書,他年幼時在嚴既清的書房不止一次看過,甚至最初習字時,練的還是他的字帖。
他伸手,把姜令檀手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桌面上,然后掐腰把人給托了起來:“善善,這就是你的坦白?”
“沒、沒了,剩下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姜令檀磕磕絆絆道。
謝珩要的根本就不是這種解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回玉京后更是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可是這些都不夠,他要聽她親口承認。
而且他如何能不生氣,護著寵著,恨不得藏起來的寶貝,混賬到遇著事兒,無論大小第一時間想的都不是他,每次他還得眼巴巴趕上來。
往往下定決心要讓她好好漲一漲教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總會手軟。
“什么叫沒了?”謝珩空出一只手,不輕不重朝那玲瓏處拍了一下。
“嗚……”姜令檀頓時嚶嚀,摟著他脖頸的手臂用力,似想要避開。
奈何她整個人都被他高高托舉著,身體的重量全都在他單手手臂上,他力氣大,清冷的眉目情緒是難以窺探的朦朧。
“孤只想聽你說。”謝珩抱著人在書房里轉了一圈,然后又把她重新放回了桌面。
姜令檀羞憤,覺得這個孟浪的舉動,不該是他做出來的,簡直是對風雅的褻瀆。
然而謝珩根本不在意這些,最后沒了耐心就把人吻得直喘,終究還是逼著姜令檀斷斷續續用夾雜著柔軟碎音的嗓子,把她知道的關于齊家的,關于她自己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每每姜令檀說到口干舌燥的時候,謝珩就會俯身吻她,水潤的唇,柔軟的舌尖,不緊不慢地掠奪最為磨人。
“那為什么去找陸聽瀾,也不愿同孤說?”謝珩揪著這個不放。
姜令檀喘了口氣,對上他墨一樣沉黑的瞳孔,軟軟的嗓音越發不穩:“公允。”
謝珩一愣,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他又笑又氣:“所以你寧可去找陸聽瀾理由?”
姜令檀半真半假摻著說,一來為了公允的確沒有,齊家要平冤,而太子負責審查,證據當然是她自己找回來最為名正言順,二來她早已拿定主意想要離開玉京這個是非之地,牽扯實在太深了,她根本還不上也還不起。
越積越深的因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她和陸聽瀾都沒料到周氏喪心病狂,竟然是一刻也等不得要她去沖喜,再加上司家的人暗中動了手腳讓刑部出面。
若是沒有這些意外,只是順著周氏的意思回去相看,她和陸聽瀾早就逃出長寧侯府了,可惜凡事沒有早知道。
謝珩知她甚多,真要計較起來,恐怕早就要被她氣死。
無論周氏什么力氣,無論司家會不會出手,他早就做了萬無一失的防備,從她離開觀音禪寺開始,一舉一動皆有人匯報。
“你知不知長寧侯府要你做什么?”謝珩問。
姜令檀抖了一下身體:“沖喜。”
謝珩冷冷往后退一步:“周家三郎今日已經死了,周老太夫人親自過來,是想綁了你
去周家配陰婚的。”
嗡的一聲,姜令檀雙耳轟鳴,不敢相信猛地抬起頭。
也不知是不是謝珩退得太快,還是檀木桌浸泡在空氣中死物沒有溫度,姜令檀忽然覺得冷,那是從骨頭里透出來的,要穿破皮肉的陰冷。
第124章 第 124 章 所見
她唇上那點僅剩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干二凈, 本就纖薄的身體,輕輕一抖,張了張嘴想問什么, 所有的話卡在喉嚨里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怕,對不對?”謝珩明知故問。
姜令檀緊抿了一下唇,沒有否認。
她想說什么, 呼吸始終壓著, 指尖下意識緊收都快把裙擺揉皺了。
這一刻謝珩卻狠了心好整以暇看著, 看她眼眶通紅,看她悲憤無助, 要她遍體生寒。
“謝珩。”她喉嚨咽了咽, 朝他伸出手, 濕透的眼睫眨了眨,目光可憐又倔強。
這是她第2回 這樣連名帶姓地喊他,大膽放肆。
這兩個字喊出口的剎那,像給了她莫大的勇氣:“我冷。”
在謝珩眼中, 她何時這樣主動過。
他先是一怔,然后身體動作已經快過一切,俯下身用力把人摟緊在懷中,能感覺她身體浸著一層冰寒,不受控制輕微顫抖。
“下回不管要做什么,都告訴孤。”
“你大逆不道的事情只多不少,孤何曾與你計較過。”謝珩聲音很輕,鼻息落在她微涼的耳廓上。
姜令檀往后仰了一下僵冷的脖頸, 想要離他再近一些,閉了眼睛,聲音是啞的:“好。”
她被他箍著腰抱了起來, 每一次呼吸聞到的都是他身上清冷的迦楠香,身體漸漸回暖手腳有了知覺。
“嚴大人如今可還好?”姜令檀問。
謝珩斂了眸光,薄唇貼著她脖頸,不輕不重吻了吻:“老師尚在獄中,不過一切還好。”
姜令檀覺得癢往后縮了縮,心口驚如擂鼓:“印章和絲絹都是物證,阿娘留給我的,定是祖父留下的東西。”
齊家寶貝女兒,男丁更有擔當,所以當初滅門時齊朝槿能成功避入云韶府,只是她從云韶府出逃被長寧侯府還是世子的姜恒道所劫直到病逝。
謝珩視線落在印章和絲絹上,他沒動,目光沉得厲害。
他早已有了成算,既然從今夜開始她與長寧侯府再無關系,那剩下的,只能是與她的牽扯。
齊朝槿的女兒算不得什么,她只能屬于他。嚴既清要以身為餌引四姓動手,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孤會給你一個交代,也同樣給齊氏一個交代。”
這一夜,姜令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著的,等天色朦朧從夢魘驚醒時她是從太子懷中醒來的。
兩人同床共枕,他摟著她的腰,明明有礙清譽的事,他又向來注重禮教,卻做得這般理所當然。
姜令檀動了動想要起來。
“天色尚早。”謝珩睜眼,目光看著她,透著幾許她看不懂的幽暗。
“我不睡了。”姜令檀雙頰酡紅,她側眸往外看,這里是書房二層的暗室,有一扇小小的窗子,微暖的晨光落在地上,鳥叫聲清脆。
床榻很小,本是只供一人午歇的地方,他嚴絲合縫把她摟著,竟然也安眠了一夜。
姜令檀掙了掙:“殿下。”
謝珩終于放開她,而后跟著起身,桌子不起眼的角落助眠的安神香已經燃盡。
春末的清晨微風涼爽,吉喜和吹笙早早就在小樓下候著了,二人聽見動靜也不敢擅自做主,而是等著主子的吩咐。
姜令檀接過熱帕擦了臉,緊接著喝了一盞溫熱的蜂蜜水醒神。
早膳放在外邊的書桌上,冒著熱氣,都是她喜歡的食物。
一同用過早膳,姜令檀裹緊披風準備回自己暫住的院子,下樓的時候卻遇到了沖進來的施故淵。
“小侯爺。”
施故淵微愣,然后聲音驚喜喊她:“善善,可還好,昨日可否嚇到?”
他眼中關心做不得假,姜令檀朝他行禮后,搖了搖頭:“已經不怕了。”
“沒關系,長寧侯府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日后只管說是從雍州回來的,玉京城誰敢說一句你的不是,我給你撐著。”
姜令檀與施故淵不算熟,多數是因為太子和陸聽瀾的關系,可他對她甚是熟稔。
他越這樣,她反倒是有些防著他,只覺得這位施家的小侯爺同那渾不吝的三皇子沒有任何區別。
施故淵見姜令檀要走,連忙伸手想要攔:“善善。”
姜令檀蹙起眉心:“施小侯爺,請自重。”
“我……”施故淵一下子被話堵住了。
他想向她表明身份,又怕她嚇到。
姜令檀趁著施故淵愣神的工夫,拉著吉喜和吹笙頭也不回地走了。
施故淵被園子里的風一吹,冷冷打了個寒戰,一時間摸不清太子在這種節骨眼的時候,揭露姜令檀身份的目的。
“小侯爺,殿下請你上去回話。”伯仁走上前說道。
施故淵朝姜令檀已經消失不見的方向望了眼,這才收斂心緒抬步走上二樓。
檀木桌上放著一個打開的匣子,匣子里裝著雪白的絹絲和一大一小兩枚精致小巧的印章。
“來了。”謝珩垂眸寫字,聽見聲音頭也沒抬一下。
施故淵目光僵在桌面上:“這、這是……”
他聲音隱隱發抖,垂著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想要觸碰,可身上的力氣像是被人抽空了。
“齊氏私章和你祖父留下的親筆書。”
無論的印章還是匣子里的東西,十多年轉眼過去都是陳年老物件,光斑透過洞開的支摘窗落在檀木桌上,歷久銘心,反而因為重見天日多了幾分瑩潤,歷久彌新。
“昨日善善回長寧侯府,就是因為這些東西?”施故淵聲音干澀。
謝珩收筆抬眸,沉黑的視線掃向他:“昨夜的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施故淵正在氣頭上呢,想到長寧侯府和汝南周氏的算計他冷哼一聲:“不就是打架么,小爺這些年就沒在乎過名聲。”
“萬一下手重,把人打死了怎么辦?”
謝珩短促笑了聲:“周家今日要辦喪事,多幾個也無所謂。”
“我知道了。”施故淵道。
他沒久留,目光凝著往桌面重重一壓:“臣告退。”
姜令檀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依舊心緒不寧,她看不進去書,把這幾日發生的事反反復復地想,一時間竟有些患得患失。
昨天她和陸聽瀾回長寧侯府并不算沖動,經過這么一鬧,姜家無論是周氏還是太夫人都不會再承認她的身份,日后天高海闊,可心亂得厲害。
好不容易熬到午后,姜令檀興致缺缺趴在窗沿上,手里的書卷握了許久,一頁也未翻動。
這時候吉喜小跑著上前,小聲說:“姑娘,汝南周家今日出事了。”
“嗯?”
吉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熱汗:“奴婢方才打聽出來的。”
“今日周家出殯,棺材還沒出府就被人堵在了門外。”
“周老太夫人連哭帶罵,愣是被堵得誤了下葬的好時辰,長寧侯大夫人在混亂中也不知挨了誰一拳,說是被打得牙齒都掉了一顆,被婆子扛回家中的。”
姜令檀看著吉喜:“是誰做的?”
吉喜笑道:“是殿下吩咐小侯爺帶人去鬧事,小侯爺說要給姑娘出氣。”
“周家現在亂成了一團,留在玉京的這幾房都是在朝中有一官半職的,剩余的多數人還是留在汝南,也不知這樣一鬧,汝南那邊的老族長們會不會來玉京找太后娘娘哭訴。”
太后姓周,出自汝南,只是可惜天子修道后,后宮嬪妃并不多,而汝南周氏獻上的女子更是一個也沒能進入后宮。
這些年太后深居簡出,少管宮中的瑣事。
這些都是姜令檀平日聽吉喜說的瑣碎,她有些好奇地問:“周家若去哭訴,太后會為其做主?”
吉喜不確定地搖頭。
姜令檀卻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
人死為大,事情若真的鬧到不
可收拾的地步,汝南派人過來,太子是不是順勢能把周家那些人困在玉京,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周家亂了,另外三姓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昨日的事還牽扯上了司家,畢竟四姓一直是他的心頭隱患。
姜令檀隱隱抓到什么,她呼吸有些急促。
嚴大人入獄,太子不可能袖手旁觀,而且昨日那些證據足夠換嚴大人出來。
可太子未動,施小侯爺也是一副不著急的模樣。
一連串出乎意料的舉動,姜令檀猜不透太子最終目的究竟是什么,而她的身份暴露出來后,好像在宮中也并未引起軒然大波。
姜令檀還在走神,謝珩站在門外,身后敲了敲:“在想什么。”
“我在想嚴大人在獄中如何。”姜令檀站起來。
謝珩看她許久:“既然擔心,孤帶你去看看。”
“可以嗎?”姜令檀緊張道。
“怎么不可以。”謝珩反問。
大理寺牢獄幽暗,姜令檀跟在謝珩身后,并不敢四下亂看。
直走到盡頭的一間牢房,謝珩開口:“老師。”
“善善怎么來了。”嚴既清看的是姜令檀。
“殿下帶我來看看您。”
嚴既清身上官袍未脫,頭發也未亂,能看出并未受到苛待,只是連著幾日不見光,皮膚透著略微的蒼白。
姜令檀吸了吸鼻子:“嚴大人,對不起,這些事本該我來做的。”
“我……”
嚴既清嘆了聲:“孩子這不是你的責任,是我沒能救下齊家,也同樣愧對你母親。”
“不要自責,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姜令檀往后退一步,覺得嚴既清話中有話。
嚴既清卻不欲多說,朝二人擺手:“回吧,獄中潮濕不宜久留。”
姜令檀失了神般跟著謝珩走出去,陽光一曬,她下意識瞇起眼睛伸手去擋。
“殿下,是不是施小侯爺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她忽然開口問。
謝珩點頭:“嗯。”
“什么時候的事。”
“東閣你用紅魚印章蓋的八寶方糕。”
姜令檀踉蹌一下差點站不穩,紅魚印章是齊家的東西,施故淵不可能單憑一個印章就認出他,除非他與齊家有舊。
第125章 第 125 章 喜愛
一片沉默中, 謝珩抬手也只是握緊姜令檀纖細的玉腕,他掌心溫熱,有些粗糲, 輕而易舉驅散了她身上的冷意。
對于施故淵的身份,他并不打算出言點破。
齊家的冤仇要報,他要做的和能做的遠遠不止于此, 但施故淵最后要不要認下齊家的身份, 他并不打算過多插手。
上了馬車, 姜令檀抽回手,攢了一路是疑慮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嚴大人不出大理寺牢獄, 是因為南燕四姓如今亂了的只有汝南周氏和玉京司家對嗎?”
謝珩垂眸輕笑:“請君入甕, 差一不可。”
四姓鐘剩下的也就雁門童氏和金城趙家, 趙家是宮中趙貴妃的娘家,而童氏則是成王正妃的娘家。
趙貴妃姜令檀有幸見過,算是一個美人,而成王正妃同氏當年府中宴會時, 她與童氏也算有過幾面之緣,童氏和大夫人周氏關系縝密,她不是沒有懷疑過最初周氏把她獻出去走的是童氏的路子。
若童氏能和西靖太子賀蘭歧扯上關系的話,八成與成王有關。
成王最終目的又是什么,姜令檀覺得自己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就好像陷入了死胡同,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又說不上哪里怪異。
想什么來什么, 馬車才行到半路忽然倉促停了下來。
“可是太子的馬車?”一道有些許粗糲的聲音從外邊傳出來。
謝珩沒有動,只是單手挑開車簾朝外邊侍衛打了個手勢。
不多時聽到伯仁的聲音道:“成王殿下。”
成王顯然是不打算賣伯仁的面子:“本王正巧有事尋太子,太子若得空不妨去本王府中詳談。”
至于談什么成王謝文宇沒說, 聲音能聽出來透著幾分急切。
謝珩冷白指尖在馬車車壁上點了點,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王叔今日不進宮?”
成王干巴巴道:“進宮不急著一時半會。”
“本王許久未見太子,正想得緊。”
謝珩眸光不輕不重朝側邊掃過,見姜令檀白著小臉,小心謹慎往他身后縮了縮。
“不了。”
“孤有事要忙。”
成王沒想到太子會拒絕,剩下的話全部都卡在喉嚨里,呼呼地喘了半天氣,但他一貫是怕這個喜怒難辨的侄兒,當著他的面更是不敢放肆,哪怕事情著急他也得壓著。
兩人馬車錯開而行,謝珩放下簾子,好似無意間問:“善善的臉怎么白成這般厲害?”
姜令檀說不出理由,勉強笑了一下:“許是出來久了,不礙事的。”
“嗯。”
兩人都沒再說話,馬車回了東閣,各自回了院子。
書房內,侍衛青鹽立于暗影下:“主子,消息已經傳來了。”
“據探子匯報,西靖皇室往宮中遞了密信,是希望賀蘭太子能繼續和南燕聯姻。”
謝珩蹙了眉:“西靖皇叔賀蘭公瑾的意思?”
青鹽搖頭:“不,不是,是西靖長公主賀蘭宜的意思。”
賀蘭宜的名頭并比不上賀蘭歧或者是已經死了的賀蘭呈來得大,但她至今未婚,曾經提出嫁入南燕皇室的意圖。
謝珩想到成王今日匆匆進宮,不禁冷笑一聲,畢竟眼下唯一能聯姻的也剩下成王的女兒謝柔柔。
難怪成王要急。
謝柔柔聯姻,成王妃童氏不可能不急
童家自從十七年前齊家出事,反而變得低調,除了成王妃還在京中外,剩余的族人留在玉京寥寥無幾。
“成王若派人過來,只說不見。”謝珩面無表情站起來,他看了一眼窗子外的天色轉身下樓。
施故淵站在書房外的廊廡前也不知道多久,梳得一絲不茍的發絲沾了晚露,見謝珩下來他并不驚訝。
“一個時辰前,我派人把周家剛葬下去的周三的墓給掘了,還把棺材又送回了周家門口。”
謝珩抬眸頷首,他并沒有覺得不好,周家心生歹念讓活人配陰婚,合該這個下場。
“你親自帶人去?”謝珩問。
施故淵點頭:“那當然。”
“嘉蘭郡主若是知道,你少不得受罰。”謝珩笑起來。
施故淵也不怕:“給自家妹妹報仇,有什么受罰不受罰的。”
“善善的事我與母親說了,她說若殿下不建議,她可以收善善為義女。”施故淵提議。
謝珩想都沒有說:“不必。”
施故淵急了:“怎么不必,她如今脫離的長寧侯府,合該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身份,自然是越尊貴越好。”
“母親與父親的確有一個親生女兒,我家中的妹妹施鵲清也是極好相處的人,只是性子太靜,與善善想必也是合得來的。”
“孤會給她新的身份,你不必如此著急。”謝珩淡淡拒了。
施故淵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張請柬遞出去:“那這個總該賞臉吧。”
是春末賞花宴的請柬,地點就在淮陽侯府。
謝珩伸手接過,垂眸問:“怎么突然辦宴?”
施故淵如實說:“殿下也清楚我母親與昭容長公主關系一向好,昭容長公主更是心疼膳食,知道長寧侯府發生的事后,這么說也得給人好好出口氣。”
“這節骨眼上長公主府并不合適,倒是母親與父親點頭同意,就放在淮陽侯府,倒是該請的人都會請來。”
“善善可是祖父嫡親的外孫女,身上流的同樣的齊氏的血脈。”
謝珩看著請柬沉默。
他想她好,又嫉妒她這樣遭人喜愛。
華安郡主帶她如親姐妹,昭容長公主視她為嫡親的孫輩,他的老師嚴既清更是護她如寶,還有施故淵、淮陽侯府,還不包括被他算計留在雍州的常媽媽和冬夏,更別說吉喜這一群貼身伺候小丫鬟。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冷,她本就敏感,他更是用另一個身分做過許多傷害她的事,他根本不敢想干她若知曉這個秘密,會是怎樣憎恨他,就算這個秘密知道的人幾乎是寥寥無幾。
可謝珩不敢賭。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猶如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
施故淵見他沉默,以為是不愿意,嚷嚷著抱怨道:“不過是個賞花宴,又是在我府中,這不愿那不愿的,善善又不是你養在金絲鳥籠里的雀兒。”
謝珩倒是恨不得,把她藏起來一輩子不見天日。
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既是請柬,你親自去請她。”
施故淵氣炸了:“殿下明知道善善防著我,我去送請柬,恐怕連院子都別想進。”
說到這里,施故淵聲音一收:“好歹臣與殿下也算是多年的情分。”
謝珩收下請柬,不再看施故淵轉身朝姜令檀的院子里走。
他同樣需要找借口才能堂而皇之進去尋她,天色已暗沉她應該是用過晚膳不久,整個人懨懨欲睡靠在美人榻上。
他站在門外伸手敲了
敲:“善善,孤可否能進?”
白天才見過不久,姜令檀沒想到謝珩會來,她愣了一下扶著吉喜的手站起來。
“可是有事?”姜令檀問。
謝珩從袖中掏出施故淵先前送出的請柬:“賞花宴。”
姜令檀借口垂眼看去,是淮陽侯府的請柬,只是她除了與施故淵相識外,與淮陽侯府并無關系,正打算開口拒了。
謝珩聲音淡淡響起:“是昭容長公主托嘉蘭郡主辦的賞花宴。”
從雍州回京,姜令檀數月未見過昭容長公主,一聽是長公主之意斷然不會拒絕:“好。”
賞花宴就在三日后,她抬眼偷偷觀察謝珩,小聲問:“殿下可知道那日去的人會有誰?”
謝珩勾了一下唇,笑容帶著些許戲謔:“司家、長寧侯府、壽安想必都會去,有昭容長公主在,你只管折騰。”
這是要給她出氣的意思嗎?
姜令檀捏緊請柬,水潤的眼瞳閃了閃:“是殿下的意思?”
謝珩否認:“與孤無關,只是孤的善善實在招人喜愛。”
姜令檀臉頰洇出紅潤,屋里的燈和春夜的月色一縷縷映在她眼底,像忽閃間像是銀河流動。
長寧侯府阿娘去世后,除了常媽媽和冬夏外,就算嫡親的祖母也從未有過這樣毫無保留的寵愛,她更從來不覺得自己招人喜愛。
鼻尖酸脹,努力把泛起的情緒壓下去。
“殿下次次護我,也是因為我招人喜愛嗎?”姜令檀仰著頭,少有這樣大膽地直視他。
謝珩垂在身側的手掌驀地攏緊,想抬起來摸一摸她的頭,又生生忍住:“不是。”
姜令檀聞言忽然覺得失落。
然而下一瞬,謝珩俯下身,抬手掐住她柔軟的下巴向上托起:“是因為孤一直都喜愛善善,在孤眼中心中,善善是孤的命。”
姜令檀渾身一震,驚得紅唇微張發不出聲。
她沒想到太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心底有一道屏障像是裂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喜愛,壓制越狠,滋生越快。
呼吸有些喘,窗子明明開著,手心熱得滲出了薄汗。
兩人對望著,誰也沒再開口。
借著月色,她皮膚燒得像是要被他指尖燙壞了。
“怎么不說話?”謝珩問她。
姜令檀輕輕搖頭,掌心軟得握不住請柬,‘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不必在乎任何人。”謝珩猛地伸手摟住她,壓低了聲音,輕得猶似呢喃。
“殿下太好,我怕只是一場過分美麗的夢。”姜令檀聲音哽咽。
“不會。”
“沒有夢。”
……
入睡前,請柬被姜令檀抱在懷里,紙張上透著淡淡的墨香,寫字之人簪花小楷寫得好,字字溫柔。
吉喜輕手輕腳吐出去,屋子里安神香淡淡,不多時姜令檀就陷入沉沉的夢中。
謝珩出了屋子并沒有走遠,他盯著如霜般的月色,嫉妒注定讓他一夜難眠。
第126章 第 126 章 花宴
次日一早。
姜令檀帶著吉喜和吹笙從東閣出發, 前往鎮北侯府接陸聽瀾一同參加淮陽侯府賞花宴。
還未入夏,空氣中浮著幾許冷意,馬蹄噠噠噠的聲音落在地上, 隨著車簾子搖搖晃晃。
鎮北侯府門前,竇媽媽早就候在外邊,見馬車駛近她笑瞇瞇迎上去, 吹笙挑起車簾, 吉喜扶姜令檀起身。
竇媽媽笑容滿面道:“今兒天冷風大姑娘不必下車, 老奴這就去請郡主出府。”
“有勞媽媽。”姜令檀順著車簾挑開的間隙朝竇媽媽輕輕點頭,見竇媽媽行了禮, 轉身朝鎮北侯府對門的武陵侯府走去。
昨夜她與陸聽瀾分別, 的確是武陵侯應淮序親自把人接走的。
想到這里, 她纖長濃密的眼睫一顫,柔軟的指腹不輕不重按了按眉心。
約莫一刻鐘,陸聽瀾被丫鬟仆婦簇擁著姍姍來遲,身后還跟著滿臉不樂意的武陵侯嫡妹應知寧。
“是我來遲, 讓你久等了。”陸聽瀾也不用人扶,提了裙擺自己跳上馬車,只是她的動作不如往日利落,唇色哪怕涂了胭脂也掩不住,略微地紅腫。
應知寧落后一步,撇了撇嘴:“若不是大哥的命令,我才不同你一起。”
陸聽瀾聞言連眼神都沒朝她看一眼,而是對竇媽媽吩咐:“給應大姑娘重新安排一輛馬車, 可別臟了善善姑娘的地方。”
“陸聽瀾你敢……”應知寧扶著丫鬟的手,不敢相信瞪圓眼睛。
陸聽瀾如何不敢,姜令檀更不必在乎應知寧的臉面, 輕聲吩咐:“都按華安郡主吩咐的做。”
“是。”
車簾緩緩落下,駕車的侍衛一扯韁繩,只留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應知寧。
姜令檀朝后武陵侯府的方向看一眼:“與侯爺和好了?”
陸聽安扯唇輕笑,目光清冷:“如何算和好,我與他不過是利益交換。”
“倒是昨日長寧侯府殿下道破你的身份,可有解釋清楚?”
姜令檀擰眉想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又搖頭道:“我不知從何說起,但殿下寬容并未計較我有心隱瞞。”
陸聽瀾見姜令檀欲言又止的模樣,淺笑著握了一下她冰涼的指尖:“不要多憂,能脫離長寧侯府是好事,昭容長公主愿意借淮陽侯府替你出這口氣,大大方方受著就是,眼下無牽無掛,就算肆無忌憚些也無傷大雅。”
姜令檀被陸聽瀾的話逗笑了,臉上緊張的情緒一松:“好。”
今日淮陽侯府賞花宴辦得熱鬧,玉京城但凡有臉面的人家都收到了請柬。
姜令檀和陸聽瀾一前一后下了馬車,立馬有婆子滿臉帶笑迎上前:“華安郡主您可算是來了,大姑娘已經派人來問了幾回。”
陸聽瀾父母殉國后,嘉蘭郡主與淮陽侯夫妻沒少照顧她,最初幾年還把人接到府中小住,所以基本上和府里上了年紀的婆子都十分熟稔。
陸聽瀾笑著朝那婆子道:“勞煩魏媽媽帶路,我先帶善善去給長輩請安,再去后院同你們家大姑娘說話。”
魏媽媽是嘉蘭郡主的貼身媽媽,今日辦賞花宴是個什么目的,魏媽媽心里也清楚。
“姑娘和郡主隨奴婢這邊請。”魏媽媽態度恭敬,一絲不茍。
這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暗中打量陸聽瀾和姜令檀二人。
長寧侯府事情鬧得大,再加上汝南周氏行三是孫子熬不過那口氣死了,想要迫人沖喜不成,又起歹念想要陰婚的事情自然是紙包不住火被捅了出來。
再加上昨日周氏三郎前腳下葬,后腳連著尸首帶著棺材被淮陽侯唯一的嫡子施故淵給挖了出來,這事不光是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偏偏淮陽侯一家也不知抽了什么瘋,竟然連夜給人下帖,要熱熱鬧鬧辦一場賞花宴,這簡直是要把汝南周家的臉面往泥地上碾壓,不打算讓周家人好過。
人來人往,兩人魏媽媽的帶領下直徑去了花園最中心給長輩請安。
昭容長公主坐在主位,左手邊坐著眉眼與長公主略有些相似的嘉蘭郡主,右手邊則是姜令檀之前見過幾回的成王府童氏。
半年未見,成王妃容貌上變化不大,只不過精氣神瞧著并不太好,反而比之前更為消瘦幾分。
姜令檀跟著陸聽瀾上前行禮,嘉蘭郡主拉著陸聽瀾說話,昭容長公主則是朝她招手:“你這孩子,還不快些過來給本宮看看。”
“瞧著倒是沒瘦,長高了一些。”
昭容長公主摸了摸姜令檀的腦袋,沒忍住當著眾人的面把她摟進懷里,就差沒心肝寶貝地叫了。
“我就說怎么第1回 見著你這孩子就喜歡不得了,你母親小時候與本宮的女兒一同玩耍長大,你眉眼似朝槿,脾性也如她。”
“本宮的女兒若是能健康成長,想必本宮的孫女兒也似你這般大了。”
說到這里,昭容長公主難免想到傷心往事,眼眶微微泛紅,摟著姜令檀的手臂都是抖的。
“殿下。”姜令檀為之動容,想到已經故去的阿娘,鼻尖微酸。
“不說了,都是過去
的事情。“昭容長公主長嘆了聲,目光有片刻變得凌厲,你這些年的委屈本宮自會替你做主。
嘉蘭郡主拉著陸聽瀾說了一會話,然后笑著朝姜令檀道:“這位就是齊家那孩子對嗎?”
“果然長得像朝槿,今兒府中花宴你不必拘束,跟著華安就當是回自己家中。”
姜令檀對上嘉蘭郡主和善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濕意逼回去,乖乖點頭應下。
說是賞花宴,其實就是長輩們坐在一起說著話,晚輩們并不拘束散落在花園四處。
陸聽瀾不喜歡這樣的熱鬧,姜令檀同樣不喜歡。
今日姜云舒也來了,身后跟著丫鬟婆子只是不見九姑娘姜云婉。
好巧不巧,一行人在小花園里相遇。
姜云舒一愣,臉色忽青忽白,聲音一下子變得尖銳:“你還有臉出來?”
“齊氏叛國,罪責滔天,你作為擁有齊氏血脈的罪臣之女,如今沒了長寧侯府身份庇佑,你哪里算得上貴女。”
“姑娘,別忘了大夫人今日的叮囑。”婆子鼓足勇氣輕輕扯了扯姜云舒的衣袖,小聲提醒。
姜云舒才不怕,她從小就嫉妒姜令檀,本以為她在身份上能永遠壓她一頭,沒想到她膽子大到抱上華安郡主的大腿后,竟然根本不顧家里長輩的施壓為所欲為。
本以為在母親的安排下,姜令檀最終只能嫁給周家那個短命鬼沖喜,或者跟著周家短命鬼一命嗚呼的時候,她竟然轉頭就得了太子的庇護,與長寧侯府徹底斷了關系。
太子是什么樣的人,是全玉京女子心中求而不得的郎君,除了輔國公府那位自小明珠一樣用千萬家財養出來的嫡女,誰都不敢妄想染指,為什么偏偏就能是姜令檀。
姜云舒越想越不甘,臉色鐵青,想到自己當初要和二皇子聯姻的手段,就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天大的笑話,臉上火辣辣地疼。
姜令檀并不管姜云舒如何想的,她連話都不想搭理,直接對面的人當成空氣。
看著和華安郡主頭也不回離開的人,姜云舒恨恨捏緊帕子,正打算抬步跟上去,結果一抬眼看到花園拐角處被眾星捧月簇擁著走出來的司馥嫣和挺著肚子的壽安公主謝含煙。
謝含煙似笑非笑:“嘖。”
“殿下。”姜云舒勉強笑了一下。
謝含煙伸手扶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怎么,姜十一姑娘得了我太子哥哥的寵愛,連你也不放在眼里?”
姜云舒目光落在公主的孕肚上:“我那十一妹妹攀了高枝,殿下那邊金尊玉貴的身份,哪是她能沾染的。”
她這般說著,視線卻是落在一旁的司馥嫣身上。
司馥嫣根本不接姜云舒這話,親親熱熱扶著謝含煙道:“你如今身子重,經不得分神勞累。”
“殿下身份尊貴,也同樣容不得人隨意放肆詆毀,也妄姜十姑娘自重,你那妹妹十一能被殿下看上也算是她的福氣,合該好好伺候。”
司馥嫣這話說得趾高氣昂,好似絲毫沒有受這件事的影響,只有謝含煙注意到她死死掐緊的指尖和微微起伏的心口,是在忍著多大的怒意。
姜云舒感覺自己一拳頭好似打在棉花上,一口氣堵得不上不下,但又不敢駁了謝含煙和司馥嫣的面子,只是小心翼翼跟在二人身后,想捧著二人又怕說錯話。
姜令檀隨陸聽瀾進了淮陽侯嫡女施鵲清的院子。
種滿杏花的庭院,濃淡皆有,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花瓣踩上去軟軟的一層。
施鵲清是嘉蘭郡主和淮陽侯唯一的嫡女,因為自小身子不好一直養在閨中。
她們二人進去時,施鵲清恰好坐在杏花樹的秋千下,遙遙望著二人。
“昨日聽瀾姐姐就說要帶個好看的妹妹給我見見,沒想到這妹妹竟美得如同仙子下凡,我見了都恨不得悄悄藏起來。”
姜令檀雙頰微微泛紅,極不好意思笑了笑:“是郡主夸贊。”
“我見著姐姐才覺得見到了天上的仙子。”
兩人性格相似,年歲施鵲清虛長姜令檀十多天,加上昨日嘉蘭郡主也同施鵲清說了,齊家的事鬧得大,施故淵的身份更是淮陽侯府不能說的秘密,施鵲清看姜令檀自然親近。
幾人避在院子里聊天吃點心,杏花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似下去,又似柔軟春風里不帶冷意的白雪。
魏媽媽匆匆進來,打破這份寧靜:“姑娘郡主,壽安公主在園子里用了點心后動了胎氣。”
說到這里,魏媽媽臉色漸白:“孩子許是保不住了。”
姜令檀一怔,豁然起身。
她篤定壽安公主要用府中孩子生事,對付的是她與陸聽瀾,可沒想到卻是用在淮陽侯府的賞花宴上。
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127章 第 127 章 出氣
魏媽媽帶著幾人趕到的時候, 小花園里已經亂成了一團。
丫鬟婆子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謝含煙捂著小腹半倚在司馥嫣懷里,在場的貴女無論親疏都聚在一處,一個個臉色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長公主和嘉蘭郡主可知曉?”姜令檀看向魏媽媽問。
魏媽媽趕忙道:“奴婢已經著人去尋, 只是這園子大,成王妃又臨時提了想去湖中泛舟,一時半會兒尋不到主事的人, 老奴只好擅作主張擾了您與主子們的清凈。”
姜令檀笑笑沒有再說話, 分外平靜的視線掠過謝含煙落在了司馥嫣身上。
司馥嫣似有所感, 微抬起眼眸,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一觸, 然后各自錯開。
謝含煙痛得厲害, 冰冷的目光落在姜令檀身上, 她勾了勾唇:“本殿下腹中的孩子今日若是保不住了,你們都得給本殿下的孩子陪葬。”
她聲音咬牙切齒,視線如同毒蛇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過來。”
“扶本宮回宮。”謝含煙忽然抬手, 指著姜令檀。
“殿下要回宮自有殿下的宮婢嬤嬤。”姜令檀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聲音冷冷道。
“放肆。”
“本殿下是公主,能讓你扶著回宮,便是恩惠。”謝含煙就是明仗著身份,
要把人單獨帶走,可她到底是忘了今日淮陽侯府賞花宴目的究竟是什么
“魏媽媽讓府里的郎中給公主把脈。”姜令檀聲音極淡。
“你敢。”謝含煙捂著小腹,臉色是白的,唇因為涂了紅艷艷的口脂, 顯得有幾分詭異。
魏媽媽朝不遠處的郎中使了個眼神。
還不待郎中上前,謝含煙聲音前所未有尖銳:“本公主說是吃糕點中毒,那就是中毒, 誰也不許碰我。”
“今日但凡在淮陽侯府的人無論身份貴賤,一個都不許出去。”
姜令檀視線落在謝含煙的唇上一頓,然后掃向一旁欲言又止的魏媽媽。
魏媽媽見姜令檀看她,往后退了半步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姑娘老奴懂些醫理,壽安公主腹痛時老奴探過脈……”
說到這里,她喉嚨一滾,然后不露聲色搖了一下頭。
姜令檀摁了摁冰冷的手掌心問:“確定?”
魏媽媽點頭。
謝含煙就算再蠢笨,也不是真是無腦之人,今日昭容長公主在場,就算鬧到最后沒有證據,在長輩面前也是失禮。
除非她已經十分確定自己中毒,能用腹中的孩子嫁禍于人。
“先查驗糕點。”陸聽瀾朝郎中一揮手。
謝含煙額心出了汗,一手搭在司馥嫣身上,另一只手撫著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
這一切都和事先安排好的一樣,只要淮陽侯府生事,宮中必要問責,不管是誰只要入了宮,總能挑出一個懲戒的錯處。
到時候仗著腹中的孩子,她想讓誰死,誰就必須死。
兩國聯姻加上賀蘭呈死了,這個孩子無論男女,只要在她肚子里,就是她最后的保障。
想著一開始的計劃,謝含煙死死盯著郎中手里的銀針,可無論是那些糕點還是茶水,一一查驗后并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怎么可能?”謝含煙尖叫一聲,掌心掐著司馥嫣的手腕,身體搖搖欲墜像是堅持不住。
明明說好的,會在點心中下毒。
司馥嫣忽然站起來,笑著嘆了聲:“興師動眾擾了主人家宴會的清靜。”
“壽安公主殿下懷胎不易加上車途勞頓,偶爾腹痛也算是正常,既然糕點茶水無毒許是殿下吃壞了肚子。”
她掏出帕子,動作親昵去擦謝含煙滲著冷汗的額心:“殿下既然身子不適,不如隨我回宮,剛好我得了一方上好的和田玉,正能給您尚未出世的孩子刻一對龍鳳玉佩。”
“慢著。”姜令檀順著司馥嫣的視線,盯著謝含煙格外紅潤的唇上,“壽安公主唇上的口脂艷麗,不然用帕子沾一些讓郎中用銀針試一試。”
隨著她話音落下,園子內驟然一靜。
謝含煙聞言下意識咬住唇,她盯著司馥嫣,目光冷凝。
口脂是今兒出宮時從她母妃的妝奩里拿的,因為自己喜歡的一匣子口脂不小心被伺候的宮婢打翻在地上,她還因此懲戒了宮婢。
姜令檀見謝含煙神色猶豫,唇角勾起的笑就更深了幾分:“公主殿下腹中的還是金尊玉貴,既要查驗,那自當不能掉以輕心。”
謝含煙咬牙站起來,因為絞痛她眼前一陣陣的眩暈。
“怎么回事?”昭容長公主的聲音從后方傳出來。
她身后跟著嘉蘭郡主還有提議游湖的成王妃。
謝含煙見昭容長公主眼中的戾色,她臉色白如宣紙,聲音干澀解釋:“許是出宮時走得急,腹中孩子鬧騰厲害。”
“真是這樣嗎?”昭容長公主明顯不信。
謝含煙勉強笑了一下:“驚擾了您是我的不是,既然腹中已經不痛了,就拜托司家姐姐扶我先行回去。”
園子里的其他人被謝含煙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幸好昭容長公主也不追究,朝她揮了揮手:“回去吧,讓宮中御醫好好瞧瞧,你身子重,也得事事小心些。”
“是。”
等謝含煙等人一走,成王妃童氏也尋了偏頭痛的借口早早地離開。
姜云舒跟在周氏身后,憤恨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姜令檀身上,不光是她,還有汝南周家那位周老太夫人今日也來了。
短短一兩日,她人已經瘦得脫了形,幾次想說話都被嘉蘭郡主輕飄飄擋了回去。
等賞花宴過半,昭容長公主伸手拍了拍姜令檀的肩膀,朝周氏的方向一笑:“長寧侯府大夫人可在?”
周氏一抖,白著臉站起來:“臣婦在。”
昭容長公主撫了撫鬢角:“方才本宮游湖不小心把簪子落在了船上,就勞煩夫人替本宮取回來。”
“這、這……”
“怎么?不愿意?”昭容長公主似笑非笑問。
“臣婦不敢。”周氏膽顫心驚道。
等周氏走后,昭容長公主又把目光落在周老太夫人身上:“聽聞周太夫人前些日死了孫兒,不知是真是假。”
人都死了,還被掘了墳墓,玉京城里鬧得沸沸揚揚的,難不成還有假的。
周老太夫人一口氣堵在喉嚨里,偏偏敢怒不敢言。
沒承想昭容長公主又繼續道:“聽說是周家想要辦陰婚,所以才遭了老天爺的報應。”
“殿下,這根本是空穴來風沒有的事。”周老太夫人哀嚎一聲,跪倒在昭容長公主身前,她顧不得多想往地上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怎么沒有,那日刑部的人去長寧侯府抓逃犯一個個都瞧見了的,不就是聯姻娶妻么?”
“就問婚事可有定下?本宮還等著汝南周氏的一杯喜酒。”
周老太夫人望向昭容長公主唇邊的冷意,她干脆一咬牙:“定下的,之前定是長寧侯府嫡出的十姑娘姜云舒,可惜家中三郎病了后,她母親反倒是舍不得把女兒嫁進來,也是耽擱下來。”
“你!”
“你胡說。”姜云舒猛地站起來,目光又兇又恨。
“放肆,本宮問話容得了你插嘴。”
“嬤嬤掌嘴。”
姜云舒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就被宮里出來的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摁住身體,狠狠抽著耳光。
姜令檀就坐在昭容長公主身旁靜靜看著,她神色瞧不出喜怒,一雙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
今日這賞花宴,有眼色的人已經瞧出來昭容長公主要做什么,恐怕是純粹為了這位有著齊氏血脈的姑娘出氣的。
沒人敢擅自說話,也無不慶幸從未得罪過這位據說還受太子庇護的善善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昭容長公主笑吟吟道:“算了,年紀輕輕不懂事,便饒過她這一回。”
姜云舒臉頰高高腫起,她像是被打蒙了,婆子一松手她整個人跌跪在地上。
“人做錯了事,總要受到懲罰。”
“長寧侯府十姑娘無德粗鄙,擅自頂撞長輩,本宮罰你,便是替你家中的長輩教訓你,還不謝恩。”
姜云舒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如同得了癔癥披頭散發,嚎啕大哭不止。
周氏久尋不到簪子,等火急火燎回來就看到嫡親的女兒變成這副模樣,但卻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敢,反倒是要感恩戴德跪在昭容長公主身前,感謝她替自己教育嫡女。
等賞花宴過半,姜令檀想了想,還是尋了機會小聲把今日謝含煙腹痛的疑慮給說了。
昭容長公主似也沒料到這個結果,朝魏媽媽招手問:“你確定?”
魏媽媽點頭:“老奴不敢妄言,但之前老奴替公主殿下把脈,那孩子的確保不住的。”
若孩子真的保不住,謝含煙應該趁此機會發作才對,更何況她今日目的就是如此。
“宮中可傳出消息?”昭容長公主問身旁的嬤嬤。
崔嬤嬤搖頭:“未曾。”
直到賞花宴結束夕陽西下,回了宮中的壽安公主那邊再無動靜。
姜令檀站在陸聽瀾身后同施鵲清道別,兩人都是清冷的性子,加上陸聽瀾是愛熱鬧的,三人一起也算是相見恨晚。
馬車前。
微
涼的暮色中,太子透長身玉立,舉手投足間透著渾然天成的矜貴,宛若春末縹緲的山霧,澄凈無垢。
“善善,孤接你回東閣。”
“我……”姜令檀聲音一滯,見武陵侯就在不遠處站著。
謝珩朝她招手:“還不快些。”
“華安。”姜令檀側頭看著陸聽瀾。
“你不必擔心我,正好我也有事同應淮序說。”陸聽瀾垂了頭,手掌心冰冷。
“好。”
兩人在淮陽侯府門前分別。
姜令檀上了謝珩的馬車:“殿下怎么親自來了?”
謝珩不由勾唇微笑,望著姜令檀看:“嘉蘭郡主為善善組局,昭容長宮中也替善善出頭,華安郡主更是把你當作眼珠子疼。”
“孤若不來,不是全都被她們比下去了。”
姜令檀一時無言,她看著握緊的手掌心,因為緊張又滲出薄汗。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被人不容拒絕地掰開,男人寬大骨節分明的掌心往下一按,五指并攏,大大的手掌包裹著她纖細雪白的指尖,是滾燙的體溫。
“內宅女眷的事,自有你們處理的法子。”
“孤要替善善出氣,自然也有孤的法子。”
姜令檀見馬車行駛的方向并不是回東閣:“殿下要帶我去哪里?”
謝珩就笑了笑:“進宮。”
姜令檀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候進宮,除非是謝含煙那邊真的出事了。
“可是壽安公主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謝珩望著她,一雙眼睛又沉又黑:“嗯。”
“司大姑娘做得對嗎?”姜令檀問。
謝珩指腹摩挲著她軟軟的指尖,時不時捏一捏:“為什么不是孤做的?”
姜令檀搖頭:“我相信殿下的人品,就算公主有再多的過錯,殿下決不會毒害她腹中無辜的胎兒。”
謝珩戲謔道:“那可不是賀蘭氏血脈,孤不在乎。”
姜令檀指尖那點嫩肉被他摩挲得炙熱,輕輕喘了一下,依舊認真道:“我相信殿下。”
謝珩的確不屑對謝含煙腹中的胎兒下手,但輔國公府可不是這樣想的。
公主守寡回宮,無牽無掛還好,若真生下西靖嫡出的血脈,而且當初和親又是被司家算計才去的,就怕謝含煙日后仗著孩子能呼風喚雨。
太子本就與司家離了心,再來一個恨司家入骨的公主,只會雪上加霜。
所以謝含煙回南燕,一傳出有孕的消息,輔國公就不打算這個孩子能順利生下來。
貴妃沒了可以再送人進宮,司家有的是女兒。
孩子沒了就是沒了,最好一勞永逸。
第128章 第 128 章 甘心嗎?
這時候, 天色已經黑透。
姜令檀坐在馬車里,大半個身體都被男人攬在結實有力的臂彎內,她不由自主想到謝含煙微微隆起的小腹, 這一刻臉色淡得厲害。
據說腹中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白日還是鮮活的生命說沒就沒了,心口猛然竄起一陣寒意, 春末的風吹開車簾落在身上, 涼水一般涌遍全身。
姜令檀盯著車廂內朦朧的燭影不禁恍了神, 直到馬車入宮,微微一震然后停下。
“善善, 隨孤出去。”謝珩聲色清冷, 不疾不徐。
姜令檀發冷的手掌心倏地一蜷, 又慢慢松開,她長睫顫了顫看向車外單手挑起車簾的男人。
月影泠泠,眼前男人指節修長干凈,指尖攏出的弧度格外漂亮。
他看似朝她微笑, 姿態卻也顯得是那樣不容拒絕的強勢。
姜令檀腦中有瞬間的空白,下意識抬手,柔軟的指尖落在寬大的掌心內:“殿下想做什么?”
謝珩勾唇卻不答,手臂用力把人給帶進懷中,寬大的大氅兜頭罩下,姜令檀什么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被大氅擋了視線。
迦楠香清冷落在鼻尖,她在瞬息間被人打橫抱起,耳廓貼著胸膛, 咚咚咚有力跳動的心臟聲不絕于耳。
視線被阻,聽覺便變得十分敏感,一路走過宮婢內侍跪地請安行禮的聲音就沒有停止過, 謝珩沒說話,步伐依舊保持著正常的節奏。
姜令檀呼出熱氣不安地在他懷中動了動,她緊緊握成拳頭的雙手稍稍松開一些,試探性攀著男人寬闊的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響起凌亂的腳步聲,還有窸窸窣窣聽不清的說話聲。
姜令檀呼吸一頓,緊接著一聲凄厲且尖銳的叫喊聲像是要劃破夜色。
“不怕。”謝珩在她手掌心握緊的瞬間,輕輕拍了拍。
姜令檀聽出來了,那是壽安公主謝含煙的聲音。
尖叫過后是讓人呼吸凝滯的死寂,好似有人踉踉蹌蹌撲倒在他們身前。
謝珩語調冷冷:“姑母這是作何?”
“太子……”
“珩兒、”
“能否讓蕪菁娘子進宮,救救你妹妹。”往日高高在上的司貴妃娘娘滿臉淚痕,臉上的妝早就花了,但她根本顧不得這些,卑微又可憐跪在地上。
“救救她。”
“你是南燕儲君,只要你開口,你妹妹她腹中的孩子一定有救。”
“有救?”謝珩笑了笑,俯下身,用極輕的聲音緩緩道,“聽聞姑母妝奩口脂最艷不過。”
“口脂?什么口脂?”司貴妃像是被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給砸蒙了,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入,喉嚨一陣陣的干澀。
壽安和親她心有愧疚,當得知西靖賀蘭小王賀蘭呈莫名暴斃的消息,她既忐忑又期待。
忐忑于女兒在西靖的處境,期待便是她寶貝如明珠一般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若得陛下心軟總能尋得機會回到南燕。
公主守寡不是大事,等過個兩三年風聲過去,一樣能尋個體貼和心意的夫婿,再說女兒可是為了南燕聯姻做出的犧牲,不論是前朝還是后宮都得敬著她們母女一些。
千盼萬盼費盡了心思和手段總算把人平安接回玉京,誰曾想給太后請安那日,竟然被嬤嬤看出了壽安腹中有孕,這是連她身為母親也不知道的事。
她先是驚疑不定,然后就像是被突然的驚喜砸中了,她比誰都清楚若是壽安能平安誕下腹中孩子,日后她們母女的身后不光是南燕司家,而是整個西靖王室。
有孕自然要請御醫重新診斷,保胎的藥方,靜養的宮殿,派人送往西靖的密信,一樁樁一件件,只等孩子平安降生。
只是司貴妃如何也想不到,淮陽侯府賞花宴這日,她的女兒出宮還不足兩個時辰就被神色慌張的宮婢送回長信宮。
等回了寢殿解開身上厚實的大氅,血順著裙擺的花紋流了滿地。
她根本沒有余力審問宮婢,只喊破的嗓音吩咐嬤嬤去請宮里的御醫。
經過謝珩這么一提醒,司貴妃掌心撐在地上咬牙站起來:“把本宮的口脂拿來。”
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謝含煙閉眼躺著,從猶似皮肉被撕扯開的劇痛中回過神,隔著屏風她聽著殿外說話的聲音,用盡全身力氣冷冷嘲了聲:“母妃著戲是做給誰看?”
“女兒如今沒了腹中的孩子,母妃應該慶幸,畢竟沒了孩子這個依仗本宮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也是你們司家用費的一枚棋子,已經掀不出什么風浪。”
司貴妃像是被這聲音釘死在地上,驀地轉身隔著屏風與里頭的人遙遙相望:“壽安你懷疑我?”
謝含煙冷笑:“難道不是?”
她閉著眼睛,被冷汗濕透的手掌心撫過小腹,平坦到讓她覺得不適。
她緊緊抿了一下唇,孩子夠小并未長開,如今死胎生下又在腹中憋了許久,根本看出有漠北血脈,她有些放松也有點愉悅想笑,可笑著笑著淚水就不受控制滾了下來,打濕了臉頰。
謝含煙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本是無力躺平的身體不受控制蜷縮起來,眼中布滿了森冷的恨意。
從淮陽侯府離開時她就猜到是誰做的手腳,但是她恨啊,可更不甘心只懲戒司馥嫣一人,所以寧可瘋也要讓整個輔國公府去陪葬,包括她的母親。
想著這些,謝含煙又哭又笑,在宮人拿來熱帕子給她擦手時,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坐起來:“我乃西靖小王妃,殺害皇嗣便是重罪,今日長信宮上下不給本宮一個交代,本宮明日便啟程回西靖,賀蘭公瑾絕不會善罷甘休。”
“壽安,你瘋了?”司貴妃踉蹌一下。
謝含煙小產后的身體雖虛弱,她卻笑得格外的無所謂:“女兒沒瘋。”
這時候,御醫已經驗完長信宮所有的口脂,他臉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娘娘,這事下官必須上稟陛下。”
“口脂有什么?”司妃妃失神如同呢喃自語。
“回娘娘,長信宮所有口脂中都摻雜了麝香、夾竹桃以及桂枝粉末,若是常用容易導致婦人滑胎不孕。”
“方才嬤嬤取了壽安公主從娘娘宮中取的口脂,是一樣的方子。”
“怎么可能。”司貴妃死死盯著眼前的老御醫,她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
姜令檀縮在謝珩懷中靜靜聽著,身體不受控制輕輕發顫。
淮陽侯府辦宴,她本以為有昭容長公主和嘉蘭郡主在場,就算生事,恐怕也是壽安等人針對她和陸聽瀾的手段。
這孩子她從一開始就清楚壽安不會留下,可她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竟然扯到了長信宮內。
她不信其中沒有太子的手段,只是想不通扯到長信宮的最終目的。
謝珩掌心隔著大氅拍了拍她的腦袋:“害怕?”
姜令檀沒有否認,輕輕點頭:“嗯。”
謝珩笑道:“宮中臟亂,但也總有干凈的一日。”
姜令檀不懂他話中含義,在黑暗中仰起頭:“殿下,我想回東閣。”
“好。”
謝珩抱著姜令檀轉身走出長信宮,高高玉階上他身后的燈火通明的宮殿,而階梯之下許久來長信宮的天子還有蒼老佝僂的太后周氏。
“太子。”帝王謝昀運微抬目光。
“父皇。”
“皇祖母。”謝珩一步步邁下臺階,嗓音變得沙啞。
“這是?”謝昀運看向他懷中的大氅。
“是兒臣的寶貝。”謝珩目光漆黑如墨,沒有半點溫度。
姜令檀僵著身體根本就不敢輕舉妄動,連呼吸都是輕輕的,可這簡單的對話之后,好似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直到進了馬車,男人掀開大氅露出她被憋紅的臉頰。
“殿下進宮,是怕司貴妃娘娘為了保全輔國公府,隱瞞下口脂有毒的事情嗎?”姜令檀喘了口氣,小聲詢問。
謝珩挑了挑眉:“為何會這樣覺得?”
姜令檀咬了一下唇說:“因為司妃娘娘一向權衡利弊,壽安沒了身孕,她就算再恨司家也不能沒了輔國公府的庇護。”
謝珩冷笑:“可輔國公卻不見得想留下她。”
“只會頻頻鬧事的公主,左右搖擺不定的宮中娘娘,貴妃沒了可以再送人進宮,司家有的是女兒。”
馬車在輕輕搖晃,姜令檀竟一時分不清楚是不是身體在微微發抖。
“伯仁,同姑娘說說。”謝珩聲音很淡。
伯仁也不知藏在哪道暗影下,聲音一絲不茍:“屬下回稟姑娘,長信宮中混了落胎藥的口脂在今日壽安公主出宮前往淮陽侯府的路上,就已經被長信中的宮婢悄悄替換掉。”
“幸好殿下料事如神,自從回了玉京后一直拍人盯著輔國公的動靜,才留了這些證據。”
姜令檀回過神:“所以淮陽侯府的賞花宴就是一道幌子?”
伯仁噤聲不答。
謝珩接過話:“沒錯。”
姜令檀攥緊袖口,問出了心底許久的疑問:“那為何在淮陽侯府壽安明明已經中毒,卻要忍著回到長信宮。”
“如果是淮陽侯府,她一口咬定是我和陸聽瀾動的手腳,她一樣有機會。”
謝珩搖頭,憐惜點了點姜令檀纖長濃密的眼睫:“壽安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當時你點出‘口脂’二字時,想必壽安也反應過來毒究下在哪里,在宮中能對她下毒的人不多,她就算再蠢笨也是自小長在宮中,什么樣子的手段沒見過。”
姜令檀聽完后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問:“嚴大人什么時候能出獄?”
謝珩抬指沿著案幾劃過,最后頓了頓,垂了眼眸道:“明日。”
姜令檀這才長舒一口氣:“齊氏的私章作為證據,殿下可否移交給陛下?”
“嗯。”
謝珩揉了揉蹙起的眉心:“善善,孤答應你的事自然不會食言。”
“只等明日老師出獄。”
馬車穩穩當當在東閣門前停下,姜令檀在謝珩抬手前率先掀開車簾,冷風吹了她滿面,之前被大氅憋得通紅的臉頰也逐漸恢復正常的顏色。
吉喜和吹笙候在府門前,見她就要不管不顧跳下來,趕忙跑上前攙扶。
“殿下。”兩人扶穩姜令檀,朝馬車內行禮。
謝珩單手支著下頜,清冷的眸光不輕不重落在外頭有些朦朧的身影上,齊家的事快結束了,剩余的四家也在他的計劃中一點點瓦解。
一場持續了十多年的謀劃,眼看就快結束,至于他身上的蠱毒……謝珩重重吸口氣,才勉強壓下心底的煩躁朝外邊吩咐:“扶姑娘回去。”
“是。”
這一夜,姜令檀以為自己會睡不好,卻沒想到一覺睡到天亮等睜開眼睛,已經到了快用午膳的時辰。
鸚鵡被掛在廊外的葡萄架下扇著翅膀撲騰,綠豆大小的眼睛咕嚕嚕轉著。
姜令檀隨手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它面前,就連午膳也只是匆忙吃了幾口就著急去書房。
今日天氣好,風也不大,連大氅都不用披。
謝珩站在書樓二樓,隔著老遠的距離就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色春裳的少女,繞過湖畔,隨著她跑動裙擺飛揚。
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姜令檀直接上了書樓二層。
她平時安靜慣了,少有這樣跑動的時候,胸脯起伏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潤,鼻尖覆著一層晶瑩剔透的汗珠:“嚴……嚴大人可有出獄?”
她緊張看著他,聲音喘得支離破碎。
謝珩視線不動聲色收回,瞇著眼睛翻開一冊書,又漫無目的再翻了一頁,這才暗吸一口氣走上前:“老師已經出來,孤讓伯仁接回嚴府。”
“那輔國公府?”姜令檀嗓音發緊。
謝珩伸手,滾燙的掌心落在她細嫩的后頸輕輕摩挲:“昨夜父皇大怒,下令徹查長信宮。”
“除了口脂外,長信宮內衣裳香料都大多都被麝香泡過,而提審的嬤嬤里,江嬤嬤已經認罪,全是受了輔國公府之意。”
“謀害皇嗣是重罪,不光是物證還有人證。”
說到這里,謝珩聲音微頓,俯下身體十分認真看著姜令檀,語調緩緩道:“除了這些,還從輔國公府查到了這些年與漠北往來密切的信件,上頭印的正是輔國公的私章。”
姜令檀愣愣站著,跑得發燙的手腳逐漸變得冰涼:“是真的嗎?”
謝珩笑了:“孤說是真的,那自然就是真的,就像十多年前父皇給齊家定罪那樣。”
這一刻,姜令檀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澀一時間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張了張嘴,想繼續問什么卻覺得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那司貴妃娘娘?”
謝珩收回手,往后退開半步:“不知者無罪。”
“父皇念在壽安剛落胎不久是份上,允了司貴妃在床前照顧,暫時并未定罪。”
究竟是照顧還是惡心。
姜令檀無法想象壽安恨司家恨自己的生母,而這樣難受的時候,每每睜眼床榻邊端茶倒水的全都是她恨的人。
想到那樣的畫面,她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齊家的事還不算塵埃落定,可她卻突兀地覺得嘲諷。
當年齊氏也是玉京鼎盛的世家大族,說敗落便敗落,而眼下的輔國公府同樣如此,雖說其中大部分的原因是罪有應得,但依舊讓人唏噓。
她指腹撫過沾滿冷汗的手心,想了想還是問:“輔國公府是人會像當年齊氏一樣嗎?”
問這話的時候,姜令檀的眼睛睜得很圓,澄澈干凈。
謝珩呼吸卻莫名一頓,嘴角嘲弄地勾起一絲:“不會。”
姜令檀遙遙望著窗外的春景:“殿下是怎么想的?”
“孤怎么想?”
謝珩好似想要嘲弄一聲,又被他生生忍下,覆著薄繭的指尖幾乎把桌面上的書冊折皺了:“該死的自然會死,茍活的自然茍活。”
“昨夜司家嫡女連夜進宮跪在父皇的御書房前。”
“若孤所料不錯,日后宮中該要多一個小司妃了。”
姜令檀聞言不敢相信驚呼一聲:“怎么可能?”
謝珩反問:“怎么不能?”
“司貴妃老了,司大姑娘正是鮮嫩的年歲。”
“父皇想念母后,自然要有替代品,只要他活著,司家只要能尋出更為適合的替代品,總能茍活一段時日。”
姜令檀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她一口氣憋在胸膛,
想到昨夜宮中太子和天子之間的對話,她從零星的故事中探究到,太子和天子的關系并不融洽。
卻沒想到這樣的冷漠疏離。
該說的話說完了,書房內一時間靜默無言。
姜令檀站久了腿有些酸麻,她捏了捏指尖,正準備開口告退。
謝珩卻突然往前邁了一步:“善善,別走,陪陪孤。”
他一向能猜到她想要什么,她習慣性想要拒絕他,他卻不依不饒往前邁了一大步,伸手摟住她纖細的腰肢,聲音又低沉又喑啞。
“別走。”
“陪陪我。”
“好。”姜令檀心軟,沒忍住松口。
“去走走?”謝珩問。
“好。”姜令檀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書樓,穿過廊廡,當微風拂面時,他們同時聞到了夏的氣息。
四周靜悄悄的,姜令檀朝池塘走進,放眼望去生機勃勃。
“殿下甘心嗎?”她忽然問。
謝珩笑答:“不甘心,孤從未甘心過。”
第129章 第 129 章 滋味-甜苦
兩人沿著荷池慢慢地繞圈, 姜令檀步子慢,謝珩也不催,就這樣一前一后走著。
直到午后, 太陽升高,空氣漸漸熱起來池面零星幾處冒尖兒的荷葉,混著濕潤的空氣纏成了繾綣的情愫。
姜令檀走在前頭, 她輕輕地喘息著, 被緊緊握住的手心漸漸放棄掙扎。
“老師出獄, 不久之后齊氏會洗清冤屈。”
“善善所求所愿,皆成所想。”
謝珩忽然停下腳步, 眼眸微抬, 握住那軟綿綿指尖的掌心一點點松了力氣, 他一貫清冽的嗓音難得低沉:“還走嗎?”
姜令檀額心出了汗,像浮著一片晶瑩剔透的光,她也跟著停了下來,目光卻不敢回看, 只輕輕柔柔落在池子中間的荷葉尖兒上:“我想想。”
她不確定,但心底的信念的確被他動搖了,這么長時間的相處,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他為她做過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她都牢牢地記在心底。
這么些年,能這樣對她好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
“要怎么想?”謝珩往前逼近一步,走到她身旁的位置站定。
他身量高, 氣場更是足。
看似隨意的目光,在落下的瞬間壓著莫名的威壓。
姜令檀把聲音悶得極小,微顫的指尖往前一伸, 不可避免又觸到他的掌心:“我,我不太確定。”
“常媽媽和冬夏都在雍州,我不放心。”
謝珩臉上看不出表情道:“接回來便是。”
姜令檀心慌得厲害,說到底她是心動的,但心底的緊張和不安又讓她理不清楚原因。
這時候她漫無目的的視線一頓,落在荷花池一角已經重新抽枝發芽的‘月下香’上。
還未到開花的季節,綠油油的葉片,她突然想起初入東閣時,吉喜帶她看的就是這花,是東閣管理花木的嬤嬤特地種在荷池旁的,據說有驅蟲的功效。
那次,在她記憶中,也是第一次在太子面前失態。
也是那一次,讓她覺得太子一定是個非常心善的君子。
至于后來發生的許多事,姜令檀用力搖了一下頭,像是想要把所有的不安給逼出去。
“再給我一點時間。”姜令檀呼出一口氣。
“殿下的儲君,是臣女不敢奢求的夢,太重,也深。”她彎起眉眼,無比認真仰頭望著謝珩,“無人及你,自當要更加慎重。”
寂靜中,謝珩半垂著眼眸,指尖刮了刮少女柔嫩的掌心,他挑著眼睛看她:“好。”
“孤等你。”
……
姜令檀福了一禮,轉身朝反方向離開。
她單薄瘦弱的背脊,漸漸化成比荷葉尖兒還小的一點,消失在廊廡盡頭。
綠毛鸚鵡鴨蛋縮在葡萄藤架子下瞇著眼睛打瞌睡,姜令檀去書樓前放的那一把瓜子早就被它吃了個精光。
聽見腳步聲,鴨蛋晃了晃腦袋,然后撲騰著翅膀十分興奮在架子上踱步:“姑娘好。”
“姑娘好。”
“……”
姜令檀被它逗樂了,輕輕擰著的眉心松開一絲,從一旁的罐子里倒出一顆花生遞過去:“念一首詩來聽聽。”
鴨蛋嫌棄盯著那一顆花生,撇過腦袋,一副死活不念的模樣。
吉喜聽見聲音出來,笑著點了一下鴨蛋的脖子上的羽毛:“這小東西也不知是殿下從哪兒尋的,天生一副反骨,若不得些好處,誰也別想叫它開口。”
“這些日子,三皇子殿下可沒少打它的主意,都讓太子殿下暗中讓人給攆出去了。”
姜令檀根本就沒料到許久不見的三皇子竟然還在打鴨蛋的主意,又從罐子倒了一顆花生出來:“三皇子日日都來嗎?”
吉喜點頭:“對,日日都來,就是東閣暗衛守得嚴,加上三殿下不著調的事情做得多了,只要他出現,就得費盡心思防著。”
姜令檀輕輕點了一下頭,沒有再提三皇子,而是吩咐吉喜準備一些滋補祛濕寒的藥品送去嚴大人府上。
她東西送出去不久,嚴既清那邊就派了婆子過來道謝,一同送來的還有一籃子掛著水珠子的櫻桃。
櫻桃顆顆圓潤飽滿,色澤紅潤。
姜令檀捻了一顆放進口中,酸中帶甜還透著一股格外清新的果香。
隨著櫻桃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封嚴既清親筆所寫的書信,書信的內容很簡單,無非是齊家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問姜令檀是否愿意認他為義父。
這個問題,比太子殿下問她是否愿意在玉京留下更難回答。
“姑娘有心事?”吉喜提著籃子里的櫻桃,聲音試探問。
姜令檀指尖捏著薄薄的信紙,信紙透光,把每一個字都照得朦朧,她想了想把紙張揉碎了,想丟到炭盆里燒掉,但又想到已經入夏屋中沒有燒炭,復而又小心翼翼把信紙平鋪開,隨手抽出一冊書夾在里邊。
天色一點點地暗下來。
櫻桃這東西精貴又放不久,姜令檀想了想還是決定起身再去書樓一趟。
她親手提著一籃子櫻桃,吉喜跟在身后,吹笙打著燈籠,主仆三人影子被金輝色的光拖得長長的,涼爽的風吹得發絲飛舞。
謝珩站在書樓二層,這個畫面他看過無數次,而每一回只要她來,他總不受控制落在她身上,無論是驚喜還是疏離,總叫他期待。
伯仁守在書樓前,朝姜令檀行禮:“善善姑娘。”
姜令檀晃了晃籃子里的櫻桃,聲音輕輕說:“嚴大人府上送來的,我帶些給殿下嘗嘗,可方便。”
伯仁朝內比了個請的手勢。
姜令檀抬步慢慢走向書樓二層,與白日并無區別,只是多了一盞昏黃的燈燭。
謝珩手握書卷,看向她逐漸走近的身影,明知故問:“怎么過來了?”
姜令檀不好意思,指尖摩挲著竹籃手柄:“櫻桃不易久放。”
極好的理由,兩人誰都沒有戳破。
謝珩率先站起來,伸手接過櫻桃,學著她的模樣指尖從竹籃手柄摩挲而過,上面好似殘存著她掌心的溫度。
他伸手拿起一顆放入唇中,抿了抿:“尚可。”
“老師可好?”謝珩問。
姜令檀咬了一下唇,然后點頭:“嗯。”
她想了想,還是從袖中掏出那封被她揉皺又壓平的信件:“我不太確定。”
謝珩拿起信件,一目十行掃過。
這是他一開始就料到的事,只是當初他拿施故淵作為威脅,逼著無論是嚴既清還是施故淵都不許和他的善善扯上關系。
眼下事情即將塵埃落定,不管是施故淵還是嚴既清,他們擔心的自然是她的安危。
想在玉京無拘無束生活,沒有高貴的身份自然不行。
所以施故淵最開始提出讓嘉蘭郡主認下姜令檀做義女的提議,被他毫不留情否決。
而嚴既清作為他的老師,他曾經與齊朝槿的情誼,若認下姜令檀成為義女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只是這些并不是謝珩希望的。
指尖點在信紙上,謝珩唇角的弧度沒有改變半分:“既然是嚴大人的提議,善善是怎么想的?”
他又把問題重新拋回給她。
姜令檀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如實道:“無功不受祿,就算嚴大人當初是我外祖父的學生,可我并不想拿著這樣的恩情去做些什么。”
“無論是留在玉京還是回去雍州,我只想安安靜靜尋一處地方,種花種草也好,粗茶淡飯也好,并不想與不相干的事情牽扯太多。”
謝珩心底莫名一悸,深邃的瞳仁閃了閃:“嗯。”
“善善既然不愿意,那拒了就好,老師性子一貫好,并不會放在心上的。”
姜令檀暗暗松一口氣:“好。”
她接受謝珩的提議,其一不想挾恩圖報,其二她欠了實在太多東西,無論是陸聽瀾還是謝珩,或者昭容長公主,以及更多她并不知道的人。
兩人說完話,一時間沉默下來。
姜令檀望著桌子上那一籃子櫻桃,有酸有甜,唯獨沒有苦。
“那我這就寫了信,讓吉喜送過去?”
謝珩身后的椅
背一靠,舌尖抵著口腔里那顆櫻桃的核,牙齒忽然用力咬開,極澀的苦在他舌根處蔓延開:“不必吉喜過去,善善親自寫好,由孤送過去。”
太子殿下親自去?
姜令檀眼中有一瞬的迷茫,可被那樣一雙如烏墨似的眼睛盯著,她根本沒法拒絕。
謝珩拿了紙筆,親自磨墨。
她這一刻就如同被趕鴨子上架,明明是自愿的,卻更像是被他逼迫一樣。
書信寫好,裝進信封里。
謝珩兩指夾起信封,牙齒用力把那已經苦得沒有別的味道的櫻桃核碾碎了咽下:“確定了?”
姜令檀垂眼點頭:“嗯。”
“好,孤這就去。”
他起身,用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已經出了書樓,第一次沒有等她。
姜令檀站在他之前的位置上,踮起腳尖往下看,可惜天色已經黑透了,除了伯仁提著燈籠模糊不清的光暈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搖曳的燭火,滿屋子的紙香墨香,還混了他身上還未散去的迦楠香,小樓靜得恍惚只能聽清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姜令檀一步一步走下書樓,吹笙不在,吉喜提著燈籠站在檐廊下。
“吹笙呢?”
吉喜抬手指向東閣西側:“三殿下方才又潛進來了,這會子被侍衛抓了,因為伯仁大人不在就由吹笙過去處理。”
“三皇子殿下?”姜令檀呢喃。
“我們過去看看。”
吉喜欲言又止:“姑娘這……”
姜令檀伸手朝虛空抓了一把,攤開手心是一片碧色的葉子,也不知從哪處吹來的:“他只是來偷鳥的,又不是來殺我的,看看不礙事。”
第130章 第 130 章 君臣父子
東閣西側, 燈火通明。
謝清野被一群黑衣侍衛圍著,他也不見慌,反而悠悠哉哉往身后的圈椅一靠, 看似漫無目的的視線透過人群落在漆黑夜色中。
因為伯仁不在,吹笙打頭站在最前方,右手朝前橫握一把長刀。
謝清野忽然伸手, 長指在刀刃處毫無顧忌輕輕一點, 朝吹笙吊兒郎當咂了咂嘴:“太子哥哥不在, 本皇子又不殺人,何必這樣緊張。”
吹笙根本不敢大意, 眼前這位看似事事都不著調的三皇子, 一貫叫人捉摸不透。
這時候, 外邊腳步聲由遠及近,吹笙不用轉頭也猜到來人是誰。
“三皇子殿下。”姜令檀站在屋外,朝謝清野的方向行禮,手里的鳥籠被風吹得微微有些晃動。
那鳥也不知是不是通了人性, 知道自己可能要命途多舛,眼下縮成鵪鶉一聲不叫,像是死了。
“嘖。”謝清野站起身,伸著脖子往外頭看,“喲,怎能勞煩嫂嫂親自來。”
姜令檀被這不著邊的話一噎,一時忘了要說什么,只來得及狠狠瞪了一眼謝清野:“請三殿下自重。”
謝清野無所謂一攤手, 終于把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鳥籠:“這就是那只會說話的綠毛鸚鵡?”
姜令檀點了點頭:“是。”
“是三殿下兩次三番翻墻都要瞧上一眼的鳥兒。”
“殿下如果喜歡。”姜令檀拎著鳥籠朝前遞了遞,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謝清野已經站起身朝外走,偏偏姜令檀一遞, 他反而朝后方退了一步,躲那鳥籠跟躲瘟疫一樣。
“三殿下不是喜歡么?”姜令檀不解。
她之所以會這么主動,是因為清楚自己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這里,若能給鸚鵡尋個好些的主人,也算一件好事。
何況外邊一直傳言三皇子殿下愛鳥如命,得了好東西總會寶貝一樣地養著。
偏偏事情出乎她的意料,謝清野寧可翻墻拿命看鳥,也不接她主動遞上前的。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有些冷的聲音不緊不慢從后方傳來:“這是在做什么?”
“沒什么。”謝清野一蹦三尺高,忙不迭往屋內退。
謝珩好整以暇從后方走出來,語調一如既往,猜不出喜怒:“天冷,這般拎著也不嫌重得慌。”
他理所當然從姜令檀手里接過鳥籠,換了只手,掌心沒有半點猶豫握住她因為走神而僵在半空中的小手。
“那信?”姜令檀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回聲音。
謝珩嘆了聲,語氣有點無奈:“嗯,已經轉交給老師。”
“好。”姜令檀覺得心里藏著的事,就這么倏然一松,也不知是一直提著的心落了地,還是被鋪天蓋地的失落沖得空了思緒,像是沒有靈魂的殼子。
等徹底回神時,謝珩已經牽著她走了很遠的路,書樓隱隱藏于夜色,這并不是回閨閣的那條路。
“太子殿下要帶我去哪?”姜令檀暗暗吸了口氣,才鼓足勇氣開口。
半晌,謝珩沒有回答,只是握著她手的掌心稍稍用了力氣。
在姜令檀以為他什么也不會說的時候,他像是笑了聲:“善善,怎么辦,孤其實不太愿意放你走。”
“雍州路遠,連風都要比玉京寒上三分,你與孤……”
后面的話好似被風吹散了,姜令檀一個字也沒聽清。
因為太子忽然伸手,遮了她一雙眼睛,微微張開唇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不重,但他從她臉頰劃過的呼吸,她心知肚明。
這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吻,一觸即分。
“等齊氏的冤案塵埃落定,善善準備什么時候動身離開?”謝珩的手依舊遮在她眼睛上,聲音很低地問。
像是恍惚一般,姜令檀突然就生出了再留一段時日的想法,眼下不知該如何開口,濕潤的唇緊緊抿著,只能低聲說:“等我想好了,再告訴殿下。”
“好。”謝珩重新牽起她的手沒再說什么。
至于夜里他親自送出去的那一封信,他的老師嚴既清根本沒看,就當著他的面燒了個一干二凈。
姜令檀拒絕本就是預料中的事,嚴既清想護,根本就繞不開謝珩,至于離開玉京,那無疑是天方夜譚。
所有的一切,好像從她遇著他的那一日開始,就失了控制。
翌日一早,姜令檀坐在側間的小書房里看書,吉喜拎著嘰嘰喳喳的鳥籠走上前:“姑娘,奴婢從外邊聽了些消息。”
“嗯?”姜令檀抬起頭。
吉喜有些緊張壓低聲音:“宮里傳了消息,司家嫡長女昨夜被陛下收入后宮,至于輔國公府那邊,之前的人已經全部撤走。”
姜令檀一愣,不由想到那日夜里太子的那一番話。
‘司貴妃老了……’
對啊,司貴妃老了,但司大姑娘正是年歲正好的時候,只要她豁得出去又有什么不可,高高在上的天子,要的不過是替代品。
諷刺么,的確叫人覺得十足的諷刺。
當年齊家的全族死的那些人,就像是一個笑話。而輔國公府司家,無論是勾結外族的那些罪證,還是把族中女兒當做籌碼的丑陋嘴臉,從始至終不也是被高高在上的天子任意玩弄手掌中。
姜令檀心口堵著一口氣,有那么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蛛網困住的食物,生和死好像從來就不是她能選
擇的。
如果是這樣,玉京的這一切,太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姜令檀猜不透謝珩是怎么想的,因為在后宮多了那個小司妃的當日,天子就因為夜里一場風寒連著數日不曾上朝,緊接著好似整個玉京都亂了起來。
從雍州傳來的消息八百里加急,西靖大軍壓境,與之一同的還有南燕與漠北接壤的遼闊疆土,已經不是小打小鬧,戰事一觸即發。
至于西靖大軍壓境的緣由很簡單,不過是要討回西靖小王妃謝含煙,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可謝含煙小產的事才發生不久,宮中又掩得隱秘,也不知賀蘭公瑾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東閣里,姜令檀連著幾日坐立不安,太子自從天子病重入宮后已經數日未回,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擔心什么,數著日子一想到馬上就是滿月,他不在東閣,就像心里缺了什么東西一樣。
而傳言中已然病了數日的天子,臉上未見倦容,坐在御書房的書案后方頭也不抬地在批閱折子,謝珩垂眸站在他身前。
父子兩人一站一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筆尖劃過發出的細微聲音。
最終這僵硬的氣氛被外頭宮人的稟報聲打斷:“陛下,小司妃娘娘來了。”
帝王終于抬了下眼眸:“進。”
司馥嫣未語先笑,她雙手穩穩端著托盤,走得慢,卻也說不出的嬌俏,不過是幾日功夫而已,往昔高高在上的貴女已沒了少女的模樣,一舉一動更像是宮里頭曾經某個尊貴女人的影子。
帝王與她視線相交的一剎那,像是突然走了神。
司馥嫣淺淺一笑,只端了親自燉的滋補品上前,便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既乖巧又懂事。
她情緒藏得深,就像是仰慕帝王多年的少女,終于得償所愿,卻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借著帕子的遮掩,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她這一生,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在被家族逼迫著進宮成為犧牲品的那一日開始,就已經被踩在了腳下。
“你退下。”帝王突然抬了眼眸,朝司馥嫣意味深長一笑。
“是。”
等司馥嫣一走,御書房再次恢復了落針可聞的沉寂。
帝王擱下手里握了的朱筆,似笑非笑:“你母后若是活著,她怎么可能親自給朕燉滋補的湯藥。”
“不讓人毒死朕已是不錯。”
謝珩靜靜看向他,并未回話。
帝王依舊自言自語:“你恨朕便恨吧,朕……”
他聲音像是沉了一瞬,然后更為堅定道:“朕從不后悔。”
“只是朕從未想過,這一生終究是逃不過因果,求而不得的滋味,太子覺得如何?”
帝王挺直的背脊像是在一瞬間塌了下來,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仰頭盯著太子那雙與故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若是你藏在東閣的小姑娘知道,那個每逢月圓日都要吸血的魔頭是誰,你與朕算不算是成了一樣的人?”
謝珩驀地沉了眼睛,垂在袖中的手蜷了一瞬又緩緩松開來:“她不可能知道,孤也不會讓她知道。”
“是嗎?”帝王手握成拳,抵著唇咳了一聲,“這世上,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朕當年殺齊氏,抬司家,逼她做了她所有不愿做的事。”
“可惜了。”
這一刻,沒人知道帝王究竟在可惜什么,他以拳抵唇的手慢慢攤開,掌心一抹鮮紅格外刺目。
謝珩沒有一絲波瀾的目光終于有了變化。
“蠱毒難解。”
“朕的皇兒該當如何。”
謝珩的嗓音像是要被湮滅在那片血色中,身上突如其來的蠱毒,他查了無數的人,從漠北到西靖,再從南燕翻了個底朝天,卻從未想過是眼前的男人。
“為什么?”他聲音是啞的。
帝王聽不出的得意還是負疚的笑聲里,一字一句透著瘋狂:“你恨朕,也同樣恨你的母親。既然一開始就是錯誤的,那便以錯誤結束。若有一日朕的太子,成為他最恨的那一種人。”
“謝珩,你該怎么做,得到她,還是殺了她。”
“說得好聽些,謝氏癡情種,不過都是些一脈相承的瘋子罷了。”
謝珩垂了眼眸,透著烏光的眸子出乎意料的平靜,像是那些本該有的情緒都從他眼底消失了,父與子,君與臣。
“若真有那么一日。”
“孤會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