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的案子似乎在無聲無息中被人遺忘了。泮宮中田家飛人消失了。聽說是整個田家的親眷都被看管了起來,要等待徹底查明田侍郎的死因才能放開。
泮宮中偶爾有人提起,卻也很快被另外一個話題帶過。那就是春闈放榜。
徐蜜緗也問過幾次薛陡莨。薛陡莨在教她讀書時看起來很淡定,被問及殿試時,他少年人還有些害羞,靦腆地說該作答的都認(rèn)真作答,剩下的只能是聽天由命。
徐蜜緗以為他成績可能沒有預(yù)期的好,還偷偷去找明玉泉,說是要給薛陡莨安慰安慰,吃點好吃的,再別提春闈放榜的事。
明玉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徐蜜緗,給她懷里塞了一本字帖,讓她管好自己。
“你那位薛老師……可不是尋常學(xué)識。”
明玉泉語氣中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等他人若是知道薛陡莨教過你,嘖,他們的表情一定挺有趣。”
起初徐蜜緗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直到春闈放榜。
春闈放榜可是大事。泮宮里熱鬧了幾天都在聊,就連蘭靜也在為自己的兄長嘆氣。說她兄長這次可能考的沒有預(yù)期的好,希望放榜的時候兄長別偷偷一個人抹眼淚吧。
徐蜜緗想安慰也不敢安慰,畢竟眼瞅著時辰馬上就是要放榜的時候了。她家里還有個薛老師,她操心不過來別人。只能默默希望學(xué)子們都能有個好的成績。
放榜時間剛到。徐蜜緗只聽一聲嘶吼,臺上的博士還未說話,就有生徒跳起來火燒眉毛似的喊:“我兄長成績出了!我要去看看!”
博士一看這群學(xué)生都按捺不住,敲了敲桌案。
“張貼的榜卷會在泮宮布告,你們過半個時辰去看剛好。”
徐蜜緗心頭一跳,和蘭靜兩個人握緊了手。
明知嬌打了個哈欠:“……先上課,等會兒去看看你們家兄長的成績。”
徐蜜緗想了想沒有反駁。薛陡莨十八歲,是比她大。又教授她讀書學(xué)習(xí),稱得上半師,作為兄長也沒有錯。
好不容易捱過半個時辰,徐蜜緗明知嬌蘭靜三人身后跟著個剛來上課的聞恪,一行四個風(fēng)云人物直沖泮宮的布告欄,旁的生徒也不敢和他們擠,讓一行四人輕松擠到了最前排。
春闈的榜分為三甲。徐蜜緗考慮到薛陡莨的學(xué)識也不至于落到三甲,從二甲開始看。一個一個倒數(shù)著看完并未看見薛陡莨的名字,心里一個咯噔,開始在心中預(yù)言安慰人的話,再從三甲開始看。
還是沒有薛陡莨的名字。
“探花……比我想象中要好哦。”蘭靜和徐蜜緗不同,一來直接看一甲,果不其然在上面看見了自己兄長的名字。
姑且滿意的蘭靜見徐蜜緗趴在布告上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數(shù),問她:“你家兄長叫什么,我?guī)湍憧础!?br />
“薛陡莨。”徐蜜緗說道,“薛是……”
“咦?”
蘭靜一愣,直接手指著榜首的第一個名字。
“是這位狀元郎嗎?薛陡莨。”
徐蜜緗咦了一聲,從三甲的位置挪到一甲。最上端,榜首,赫然寫著薛陡莨三個字。
她呆呆地盯著這個名字。
聞恪看了一眼這個名字,咀嚼了一下,好奇的問徐蜜緗,“你喜歡狀元之才?”
徐蜜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狀元誰不喜歡。”
冷靜回答完問題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薛陡莨居然是狀元!
一個狀元一個探花,三個小姐妹都高興了,握著手跳躍歡呼。今日放榜,泮宮也收不住學(xué)生的心,索性安排每個年級班舍選出些生徒來,帶去徹文館看熱鬧。
“每年殿試的學(xué)子大都會在徹文館等待放榜消息,你們都是生徒,去向他們求學(xué)問道謙虛禮貌些。”
徐蜜緗四人因為丁字舍的特殊性,也被選中了。
泮宮的博士親自帶著四五十個個矜貴的生徒們前往御街的徹文館。一路上見到不少吹吹打打,都是家中有中舉者的喜悅洋溢。
徐蜜緗盤算著府上是不是也得放一串鞭炮。等回去了放吧。
一大群生徒抵達(dá)徹文館時,整個徹文館人頭攢動,絕大部分都是學(xué)子,這會兒放榜過了一個時辰,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的名次,名列前茅的仰天長嘯,舉著酒杯歡慶四海。名落孫山的則是一臉晦暗,跌跌撞撞走在角落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話。
徐蜜緗和好友們由博士帶著進(jìn)入其中,博士交代生徒們在這里好好向考上的人請教,也可以提前感受一下春闈出成績的氛圍,保持好平常心。
此間熱鬧非凡,全都是文人學(xué)子在那里高談闊論,不是在說殿試,就是在哭自己。徐蜜緗從旁邊過都得小心學(xué)子高抬起的手臂,一巴掌揮過來一巴掌打過去的,唾沫橫飛的模樣讓她躲了又躲。
“一定要來這種地方嗎?”徐蜜緗拽著自己的好友小聲說,“我寧可回家去給薛老師慶祝。”
蘭靜張望了一下,沒看見自己兄長,隨口說道:“我也是。”
“那不如我們?nèi)ベI些禮物,給二位兄長送去慶賀?”聞恪笑瞇瞇說道,“博士也不會太在意我們多少人,走了就走了。”
四人一拍即合,剛要從人群中鉆出去,只聽一聲巨響,卻是有學(xué)子跳在桌上,狠狠摜下茶壺,破碎的瓷片四分五裂飛濺,滾燙的茶水驚起不少人尖叫。
“憑什么!我寒窗苦讀十余載!竟比不過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只是因為沒有好的背景依靠嗎?!”怒斥的男子年約三十,兩眼通紅,許是無法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實,撕心裂肺吼著。
這一句吼出,不少人落榜學(xué)子也跟著長嘆。
“出身麟王府,再年輕又有何妨。那可是攝政王要推舉的人,豈有不中之理!”
“陛下啊陛下,怎么叫豺狼所環(huán)視,隨了歹人的意呢!”
中榜學(xué)子中有反駁的。
“你也是在殿試上親眼見著薛狀元與陛下的對答,那般學(xué)識你竟視若無物嗎?”
這般說辭反而引起了那落榜學(xué)子的不滿,他站在桌上歇斯底里的嘶吼。
“學(xué)識!誰知道那學(xué)識是真是假!攝政王殺了一個兵部侍郎都能捂住天下人的嘴,讓所有人都噤聲不敢提起,讓一個黃毛小兒看起來有學(xué)識,又有什么問題!”
徐蜜緗往出走的腳頓住,她死死盯著高站在桌上的落榜學(xué)子,不自覺間,攥緊了掌心,虎口掐出血絲。
明知嬌暗道一聲不好,才伸出手去徐蜜緗已經(jīng)撥開人群頭也不回沖了過去。她一跺腳只能跟著上去。
“你胡說八道!”
徐蜜緗一聲響亮清透的怒斥,讓不少人都回頭看她。見是一個穿著青衿的少女,都知道她出身國子監(jiān),家中定然高官蔭庇,無人敢阻,讓她走到前方。
“你既不曾見過薛老師的學(xué)識,怎么能憑一己之私抨擊他作假?又怎么能去指責(zé)攝政王作假?!自己考不過旁人,就抱怨陛下選人不公嗎?!”
徐蜜緗振振有詞的厲聲讓所有人醍醐灌頂。是了,剛剛那人的說辭里分明就是,陛下偏聽偏信,選人不公。
徐蜜緗氣得咬緊下唇,一雙眼怒火中燒,她站在人群中,卻像是天空的一輪太陽耀眼,那般氣勢直教人不敢直視。
站在高桌上的學(xué)子心虛了片刻,而后挺起胸膛:“你一個尚在讀書的小女娃懂什么,知道什么朝堂什么黨政嗎?你什么都不懂只憑借所謂的正義出口,寒了多少人的心!”
“因為自己落榜就去抨擊他人,有人伸張正義就是寒了心……”徐蜜緗氣笑了,她手指著那學(xué)子,擲地有聲說道,“你的落榜,才是造福天下百姓!”
這句話一出直接將那人氣得鼻子都要歪了。
“我之言有何錯?!誰人不知是狀元是麟王的人,麟王所造殺孽太重,弒父殺母手刃親弟,他早就瘋了!一個瘋子才會無緣無故殺害一個朝中大臣!一個瘋子才會把一個黃毛小兒推上狀元之位,麟王之心,皆為為禍天下蒼生!他——才是罪人!”
這句話一出,徐蜜緗氣得渾身發(fā)抖。她虎口掐出血來,只覺自己耳邊全是心跳的砰砰聲,怒意讓她頭腦嗡鳴。
“你爭辯不過的。”身后聞恪扶住她的肩膀擔(dān)憂地勸解她,“這種人只顧自己,只要推卸責(zé)任什么都敢說。你與他講不了理。”
“若我不講理呢?”
徐蜜緗死死盯著那人,盯著跟著他歡呼雀躍,抨擊麟王殿下的人。
一個一個,全都看在眼中。
“你想如何?”聞恪問道。
徐蜜緗顫抖著聲音回答:“要讓他們認(rèn)錯,全部認(rèn)錯,道歉!麟王殿下……不能受他們詆毀侮辱!”
聞恪一愣,握著她肩膀的手用力,而后立刻放松。
“我明白了。爭鋒有兩種,口舌之爭。他們不講理的時候口舌已經(jīng)無用。”
聞恪挽起袖子教她:“拳頭,能讓他們跪地求饒,你……”
話音未落,一身青衿文雅的雙髻少女挽起袖子,攥緊拳頭沖進(jìn)去跳上桌子,眾目睽睽之下,狠狠一拳砸到那人的腮幫。
她用盡全身力氣,帶動的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帶,也讓她眼眸中的怒火,熊熊燃燒。
被打倒的男人人都傻了,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她顫抖:“你!斯文掃地!一個女子居然動拳頭,不配為讀書人!”
緊隨其后的聞恪挽起袖子,笑嘻嘻一巴掌扇了過去:“閉嘴,老實挨打。”
尚且嬌小的徐蜜緗一拳下去將那成年男人砸倒在地,她站在桌上,環(huán)視四周那些抨擊過麟王殿下的人。
“我不配做讀書人,但有些人不配為人!”
“不講理是吧,滿嘴攀咬誣蔑是吧。”
“那就打到你們愿意講理,愿意道歉為止!”
徐蜜緗跳下桌子,在所有人震驚地驚呼聲中,用流血的拳頭又一次,狠狠砸倒那人臉上,比這一拳還要狠的,是她的擲地有聲。
“向麟王殿下——道歉!”
“向被你誣蔑的公道正義——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