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你是春
京中近十年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婚事, 無疑就是麟王府的麟王娶妻了。
麟王妃年僅十五授封王妃,十六歲入嫁麟王府。第三年考取女官,正式成為可監察百官的監察院御史。
這位可是正一品攝政王妃。哪怕在她成為王妃的第四年, 帝后冊立三歲的皇長子為皇太子, 攝政王還政與皇, 卸了攝政王一爵, 也還是麟王, 超脫所有親王之外的存在。
有這么一位年輕較真的王妃作為監察御史, 文武百官都過上了勒緊褲腰帶路過花街都不敢抬頭的日子。
尤其是禮部的蘭靜升職到禮部主事, 這兩位主兒一合計,禮部隔三差五都要扒攏一堆名單出來,倒也不是直接上達天聽,而是私下叫他們把左鄰右舍的同僚盯緊了。
這般緊了兩年,徐蜜緗在明玉泉的教授下學會了松一截。
她與薛陡莨談過幾次之后發現朝中百官見了她無不戰戰兢兢,不少人哪怕沒有生事,都怕被人錯誤檢舉導致出事。她緊了兩三年的工夫,成了全朝野無人敢提的一霸。
甚至有官員醉酒后哭訴,不知道自己家中妻妾愛打架, 自己是不是也得被彈劾。哭得差點給薛陡莨官服揪破了, 薛陡莨這才提了一壺酒來找徐蜜緗聊聊。
清風徐徐, 徐蜜緗難得休沐, 坐在垂釣亭中甩著一桿,一邊聽薛陡莨的話, 一邊若有所思。
當天她就問了明玉泉,是不是自己太緊了。
“松弛有道,更好拿捏。”
明玉泉這兩年也沉迷上了給妻子畫體繪。夜中也點著幾十盞燭火。還有十幾顆夜明珠在床幃中。
徐蜜緗趴在床榻上,她的衣衫被褪下, 白皙的后背蝶骨明顯,背脊中,男人的手指沾了顏色,順著她的脊背往下畫著蝴蝶。
徐蜜緗后背都在顫抖,她抱緊了枕頭,悶著聲問。
“松弛之下會不會讓他們故態復萌?”
明玉泉手指落在她的骨節上,一寸一寸摸下去。
“怎么會,他們只會想這是不是御史大人的另一種監管方式。放松之下更容易抓他們把柄。”
明玉泉重新在手指沾上了花汁,耐心地順著白玉一處一處添補漏色。
“等他們真正放松的時候,再收網。”
徐蜜緗聽到這里忍不住抬起手握住了明玉泉的手腕。
她已經被弄得滿臉通紅,眼睛里浸透著一層水意。
“就像殿下這樣?”
明玉泉嘴角翹起一抹笑,低下頭去。
“對,就像這樣……”
徐蜜緗上過的當數不勝數。其中一百次九十九次都來自明玉泉。
這一次,也不例外。
明玉泉提供過教學后,徐蜜緗學得很快。她在短暫時間放松了監管。甚至還主動提出要去地方巡查。上書后,皇帝也表示同意,允許了徐蜜緗的巡查地方官員。
而明玉泉自發將自己打包成家屬,跟著御史大人前往各地秀美山川,巡查百官的同時游歷大好河山。
一晃一年,徐蜜緗回京。
一來是蘭靜選了一個合適的夫君,準備成婚,二則是她有孕了。
帝后得知消息后,專門派來皇太子摸摸徐蜜緗的肚皮,問叔祖母肚子里的小姑姑小叔叔什么時候出來玩。
徐蜜緗發覺有孕也不過是十天半月的工夫,按照鄧大夫的說法是懷胎十月,總得到了明年去。
皇太子還就和徐蜜緗約定,每個月都來看他小姑姑小叔叔。
明玉泉每三天會送徐蜜緗出王府,去和徐蜜緗的好姐妹們相聚。
自從邊境太平,京中安定,明玉泉也不太上朝,幾乎無所事事,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妻子身后的男人’。
每次他送徐蜜緗出來后,明知嬌總是忍不住拉著徐蜜緗的手問她:“小叔叔這般粘人,看著總覺著怪怪的。”
徐蜜緗由著兩個姐妹攙扶著她,扶著肚子坐在榻上,從西嶺趕回來的聞恪主動給這位小祖宗奉上果子飲,伺候到位。
“有什么怪的……”徐蜜緗剛想說他真正粘人的時候,轉念一想,也不能說啊。
明玉泉這個人就和禁書上劃去的筆跡一樣,私下里都說不出口的。
三個小姐妹如今都是京中女兒家向往的對象。
她們一個執掌女官考核,一個是監察百官,還有一個則是廣開女塾,名下有不少的女學生,足以和太學生媲美。
這樣三個名聲在外的人物,聚在一起甚至還會因為分果子不均勻吵嘴,每當這個時候,聞恪只能化身和平者一口一個,將多余的統統吞掉,不給她們留任何分贓不勻的借口。
臨分別前,明知嬌小聲告訴徐蜜緗。
“你那個妹妹,在你成婚那年不是被陸家老太太收養了送到陸家旁支去了么,聽聞這幾年讀書還算上進,在當地成了女塾先生,教學挺好的,名字報到我這兒來了。”
徐蜜緗一愣,起初還在想哪個妹妹,忽然想起來原來是她啊。徐夕薇。
當年繼母帶走了徐夕薇,卻因為改嫁不能帶著她,只能將徐夕薇拋下,徐夕薇在外祖家生活了兩年,又一次被拋棄。卻是被拋棄在徐蜜緗婚禮的那天。送到了陸家去。
當日徐蜜緗什么都不知道,還是過后幾個月老太太才說的。到底是徐蜜緗心脈相連的妹妹不好真的不管,索性就送到陸家一個清廉家中去做了養女,叫管教嚴一些,別生出事端。
一晃過去了四五年,徐夕薇若是算起來也該二十歲了。
居然是做了女塾的先生,如此……也好。
“挺好的。以后的日子在她自己手中,端看她怎么過了。”
陸家老太太心善,徐蜜緗也不會將長輩之間的事情記在她的頭上。頂多就是知道徐夕薇小時候會自私。但轉念一想,一個才十一二歲千嬌萬寵的小姑娘,驟然性命受到威脅,比起自己肯定是更愿意讓一個不熟悉的姐姐離開。
她沒辦法去恨一個小小的妹妹,但是也
不會敞開胸懷去迎接她。
就這樣不再相見,彼此過好自己的人生,就足夠了。
次年晚春,徐蜜緗生下一女,取名明知陌。小字竊竊。
竊竊三歲那年,選為皇次女的伴讀,兩個小姑娘天天去皇太子的東宮拉著哥哥玩。甚至隔三差五兄妹倆都跟著竊竊出宮來,往麟王府去。
徐蜜緗可忙了。她如今學會了明玉泉那套張弛有度的監管,手下的御史們也學著她的模樣,總是笑里藏刀。文武百官見了徐蜜緗,老鼠見了貓似的,無一不是戰戰兢兢。
但因為她笑臉相迎,又是溫柔體貼,總會請各位夫人們一起品茶,鬧得所有人在明面上,都還是一副你好我也好的和氣勁兒。
只背過去了,誰都要在求神拜佛時,求著麟王殿下發發神功,讓麟王妃多懷孕。
明玉泉才不知道這些人的打算。堂堂兵馬大元帥,大都督,麟王殿下,見天兒抱著自己的小閨女去監察院接媳婦下職。一個在戰場多年的大將軍,穿著一身花枝招展的廣袖,發髻上玉冠還簪著花,甚至縱容自己女兒在他臉上用口脂畫了兩筆,就這么驕傲地挺著胸膛,抱著女兒下了馬車,往監察院門外的柳樹上一靠,美眸盼兮,笑吟吟哄著女兒去叫阿娘下職。
戰事平定后,明玉泉和徐蜜緗的關系幾乎對調過來。徐蜜緗整日忙碌,而明玉泉無所事事,除了抱閨女摟媳婦,這幾年干過最大的事情,居然是上朝時將頂撞皇帝,順便擠兌徐蜜緗的一個自以為是的朝臣,一腳從殿中踢到殿外。
徐蜜緗在殿中拍著巴掌兩眼放光地看著自己家夫君,明玉泉得意地抬起下巴,往媳婦肩膀一靠。
朝中文武百官紛紛扭頭追著空氣看個不停。
“麟王殿下,麟王妃殿下,二位不知何時……為小郡主添弟弟妹妹呢?”
朝中有人怕這對夫妻把精力放在朝廷上,不由得顫巍巍提出。
徐蜜緗眼睛一瞇,笑容中多少學到了明玉泉的精髓。
“麟王府的家事,也要勞煩大人費心嗎?那大人的家事……”
“不不不沒沒有!”
“我什么都沒說!”
文武百官靜默如啞巴,默默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這幾年沒少看樂子,尤其是在自己小嬸嬸面前,那可謂是一個配合。甚至還故意配合小嬸嬸嚇唬朝臣。
“諸位愛卿不妨都將家中有多少妻妾子嗣都寫下來,看看以誰定個標準,誰超了誰少了,互相借調一下兒女?”
文武百官一個個頂著苦瓜臉,第一百次后悔為什么要開這個口。
徐蜜緗成婚的第十年,她還是選擇生下了第二胎。沒想到是一對龍鳳胎,一下子得到了兩個小寶貝。
這下可給陸七郎稀罕的夠嗆。天天從學堂里放學了別的什么都不干,牽上妹妹一溜煙跑來麟王府,就要抱抱自己的小外甥。
“小外甥,小舅舅抱抱。”
“小姨也要抱抱。”
陸七妹才六歲大的小姑娘,抱起自己的小侄女像模像樣地,還問徐蜜緗:“大姐姐,竊竊呢?”
“竊竊在宮中,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呢。”
難得的休沐日,徐蜜緗坐在窗邊看著書,在她身側的躺椅上,明玉泉側靠著搖著酒杯,笑吟吟看著自己妻子兒女,還有兩個小過頭的小舅子小姨子。
夏日正好,徐蜜緗打了個哈欠合上書,側眸和明玉泉商量。
“再過三個月,我就回監察院可好?”
她出了月子已經兩個月了,可明玉泉怎么也要叫她多休息,監察院里徐蜜緗帶出來的徒弟也能抵擋一面,不急一時。
“身體好些了再回去。給你徒弟一點歷練時間。”
明玉泉懶洋洋伸手去抓徐蜜緗的手指。
“徐大人,要學會分點時間給自己的家人。”
徐蜜緗小臉一紅。
“還沒分給你?”
明玉泉恬不知恥地嗯了一聲。
“不夠。為夫在徐大人眼中,還沒有一份折子重要,真是讓人上心吶。”
徐蜜緗盯著他,見男人還真是這么想的一臉坦然,反而是她語塞了。
遇上這種厚臉皮的夫君能有什么辦法,只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還是表了態。
“知道了,分給你。”
風吹熱浪,竊竊踩著噠噠的腳步聲歡快地撲進房中,身后折柳急忙給她摘下書包,阿彤和燕仰扶著竊竊叫她慢點跑,等竊竊跑進屋去,折柳三人被盼瑩叫出去了。
“主子們說話呢,來,出來吃瓜。”
“阿娘!爹爹!竊竊回來了!”
“舅舅小姨!”
“竊竊!”
“竊竊也要抱妹妹!”
“阿娘我給你說有趣的事情!舟哥哥家的小侄兒太沉默了,讓堂嫂掛在樹杈上學大聲求救,給堂兄氣哭了。我回來的時候堂嫂還在哄人呢。”
“我爹也在哄我娘,不過是因為我娘……唔!”
“阿慢,竊竊是小輩,不能說長輩的話給小輩聽。”
三個年紀相仿的小朋友交換著各自的小故事,而后小心翼翼趴在嬰兒床前輪流逗著呼呼大睡的小寶貝們,偶爾抬頭爭奪一下徐蜜緗的注意。
徐蜜緗看著他們,眼中盡是笑意。
她忽然察覺到手心被拽了拽。
“嗯?”
她順勢低眸看去,明玉泉牽著她的手,表情與剛剛有些不同,似乎有些懷念,又有些出神。
明玉泉看著她。
時間在別人身上不知是如何流淌。但在徐蜜緗的身上,是他親眼目睹的成長。
從命懸一線被人拿捏生死的無助少女,一步步跌跌撞撞在他身邊飛速成長。以弱于旁人的學習基礎,到拼命讀書考取功名的那幾年,二十歲考取女官,二十二歲孕育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再到如今,二十六歲的她,正是明媚盛開的最燦爛之時。她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家中,都光燦奪目。
他看見十二年前從他舍棄一切準備赴死之時,箱籠里徐蜜緗睜開眼后的那一束光。
春意復蘇,萬物生。
“阿緗。”
徐蜜緗茫然地眨了眨眼。
“嗯?”
“阿緗。”
明玉泉嘴角噙著笑,又一次喊著她。
徐蜜緗沒覺著煩,只笑瞇瞇的又一次耐心回復了他。
“嗯?”
“阿緗。”
這種你喚我應的無聊游戲,兩個人玩得停不下來。
知道明玉泉牽著她的手遞到嘴邊,輕輕碰了碰。
徐蜜緗臉頰飛上一抹粉霞,小心瞥了眼孩子們,發現他們都在爭執是吃云團子還是吃酥山沒注意到他們,才小心彎下腰,主動在明玉泉的唇上碰了碰。
“我在哦。”
“一直都在。”
徐蜜緗與明玉泉搖著十指交握的手,在夏日的暖風中,迎著窗外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兩人相視一笑。
第十二年夏,一切都照舊。
第二十年春。
花開大地萬物生,他們依舊深愛著彼此。
直到永久——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