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公道
啪嗒。
徐蜜緗手中的瓷碗落地, 瓷片碎了一地。濺起的茶水還有些滾燙,有兩滴落在她的腳背上,燙得她腳趾抓地。
她坐在窗邊的躺椅上, 炎熱的夏日, 她卻穿著遮蓋厚實的衣裳。
酷暑炎熱, 窗外有著厚厚的一層樹葉遮蓋, 減緩了強烈的日照。
茶碗落地, 身邊的阿彤就連忙過來蹲下收拾, 嘴里還問著:“姑娘怎么了?可是手上疼?”
徐蜜緗這些天一直在施針, 手上都開過口放血,疼痛已經伴隨了她許多天。
“殿下還沒有回來嗎?”
徐蜜緗怔怔地盯著窗外。
從她醒來得知齊王利用她中毒的消息闖入宮闈挾持皇帝奪得國璽,再到外頭傳言少帝鴆殺麟王妃,麟王怒而謀逆追殺少帝,齊王臨危受命清君側。再到外界開始傳言中毒的是文渡郡主和蘇姑娘,而齊王則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把持宮闈,讓麟王難以營救。
這一場宮亂持續了有些時候。
徐蜜緗在施針的這幾天中陸陸續續得到了一些消息。大概就是麒麟軍基本已經掃平齊王的軍隊,但是因為齊王手中握著帝后一干人等導致明玉泉投鼠忌器,著實僵持了一段時間。
后來不知明玉泉做了什么, 很快時間拿下了齊王。
但是因為宮闈著火, 帝后受驚, 還有些貴人受傷, 乃至被齊王用來威脅殺害的,宮中可謂是一團糟。
偏生在這種時候查出皇后有孕, 帝后二人索性悄悄離宮去行宮安胎,將一切都交給了明玉泉。
這也就導致徐蜜緗醒來后幾乎很難見到明玉泉。
他的事太多了。
齊王之變說的
突然。可實際上策劃了很久。宮中的亂動是一方面,外面甚至還有齊王養的私軍在京中面戴麒麟甲引發戰亂,偌大的京城中不少人都拋家棄業倉皇逃走。
可謂是一片狼藉。
就連陸家都因為是徐蜜緗的娘家, 在前幾日遭到了一場襲擊,幸虧明玉泉早早給陸家留的有暗衛,幾時通報消息最短時間拿下偽裝麒麟軍的齊王私軍,才保全了陸家一大家老小。
一層一層的事情堆積起來,就連剛拔毒的徐蜜緗都需要坐在馬車上,在暗衛們的保護下在京城主動露面,擊破來自齊王的謊言。
今日徐蜜緗并未出門,她身體儼然是有些虛弱的,這種時候就會額外想要見自己最親近的人。
母親在陸家,她能夠想要見的,只有明玉泉了。
“殿下還在宮中,姑娘不妨先睡一覺,再等等?”
阿彤哄著她。
徐蜜緗聞言垂下眸。
她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京中發生了一件太過大的事情。在她看不見的角落,有人在為了江山安寧在流血,消散著自己的生命。而她因為中毒,身體孱弱,甚至無法在這種時候去幫忙。
在京城中路面捅破齊王的謊言,成了她唯一能為大家做的事情了。
“罷了,我去看看阿崔。”
徐蜜緗緩緩起身。
她穿了兩口氣。
鴆毒到底是給她留下了一些創傷,尤其是臥床施針期間每天都要排毒血,她的身體比起之前明顯有些孱弱。鄧大夫說她這會兒還不能進補,只能等過兩三個月慢慢養起來。
崔財星所在的院子中沒有暗衛駐守,只有撥過去的幾個侍女在外頭候著。
一看見徐蜜緗就尷尬地眼神飄逸。
徐蜜緗腳下一停,望著緊閉的房門,覺著自己這會兒若是去了就有些打擾人家了。
悄悄提裙轉過身去時,低聲問了句身邊的盼瑩。
“舟殿下是什么時候來的?”
崔財星和她一眼中毒后施針逼毒,在休養身體。她好了些后去看過崔財星。相比較身體羸弱的她,崔財星好的更快些。甚至都能在院子里練一套劍法。
只是徐蜜緗偶爾去找崔財星時,會遇上一個喬裝而來的明禮舟。
“舟殿下來了快兩個時辰了,說是陪著崔大人吃藥。”
盼瑩低聲說道。
“那就別去打擾了。”
徐蜜緗悄悄走回自己的院中。就這么一段路走下來,她都有些氣喘吁吁。索性擦洗了一番就躺下。說是入睡卻也睡不著,她從太多人的口中聽了太多的事,拼湊出了在宮中的他們遇上了多么危險的事情。
說來明禮舟和崔財星是這次事件中出了大力的兩個人。
崔財星將中毒之人改成明知嬌,給了徐蜜緗后路。第一時間搶走徐蜜緗出宮,避免明玉泉率軍入宮。
而根據旁人所說,落在齊王手中的少帝,全靠明禮舟想辦法頂替換下來,將少帝救走,自己偽裝少帝留在危險之地。
若不是明玉泉找到了齊王藏起來的幾個兒子,又斬斷他的根,斷了齊王的全部念想,明禮舟只怕是真的要代替少帝去死。
幸好,明禮舟活了下來。
之后明禮舟打著看未婚妻的旗號上門幾次,明玉泉都沒有阻攔,并且還專門派了一個暗衛跟著明禮舟,保護他的安全。
如今的麟王府被保護的水泄不通,明禮舟在麟王府,反而安全。
徐蜜緗睡得不是很安慰,隱約察覺有人在碰自己的鼻尖,她慢吞吞睜開眼。
身側,明玉泉脫去外衣,側躺在床上,他眉眸中蘊藏著一抹沉靜,指尖在徐蜜緗的鼻子上勾畫著。
“吵醒你了?”
明玉泉吵醒了人直接用手摟著徐蜜緗,將她攬入懷中,重新調整了一下躺下的姿勢。兩人相擁,親密無間。
“不算,本來也不困。”
徐蜜緗挪了挪身體,歪頭靠在了明玉泉的肩臂上。
“殿下,忙完了嗎?”
她一雙眼直勾勾盯著明玉泉,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
明玉泉猶豫了下。
“只怕是要些時候。齊王在宮中放了一把火。宮庫也遭到了洗劫,皇后有孕,陛下跟著出宮去,這些爛攤子丟給本王,有些瑣碎。”
徐蜜緗想說幫忙,可自己身體現在的確不能勞累,索性開啟了將權利放給自己人之路。
“舟殿下年紀也不是小孩子了。要不……”
她話未說完,明玉泉就咬緊牙關。
“你當本王沒想抓他?死小孩倔的驢似的,怎么都不肯幫忙,非要在府里守著崔衛,圍著藥爐子燒火。”
徐蜜緗知道不該,但還是笑出了聲。
“不是還有宣王嗎?”
明玉泉手撫摸著她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拍著。
“的確可以抓他來,但是經過齊王一事,他們都有些擔心,想要避嫌。索性都不來幫忙。”
明玉泉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徐蜜緗心疼地拍了拍明玉泉的手背。
“這就沒辦法了。畢竟出現了反王,他們避險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啊,理解他們,本王受累。”
明玉泉將自己埋在徐蜜緗的肩頭,在她肩頸處咬了咬。
不疼,有些癢。
徐蜜緗縮了縮肩膀,男人抬手按著她,輾轉親出紅印后才松開。
“殿下,明禮創在大都督府牢獄中,是不是可以請周娘子前去對峙,還殿下和蘭公子清白了?”
徐蜜緗也懶得拉扯衣領,用手推開明玉泉的頭后,問出她關心的問題。
“唔,的確可以。審判之事交給奉天府來辦。公是公,他犯下的罪孽,要讓律法去懲戒。至于謀逆,那就是他另外脫一層皮的事情了。”
徐蜜緗不由得搖頭。
“奉天府只怕是不行。之前遇上奉天府的差役到處搜刮民脂民膏,專橫跋扈的很,和前兩年的奉天府截然不同。”
明玉泉聞言挑眉。
“你說得對。那就先從奉天府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宮中稍微把持好秩序,明玉泉大刀闊斧開始朝朝堂開刀。
陛下給予國璽蓋詔,兼之他攝政王的身份,所到之處無不匍匐順從。該清算的人一把子全清算了。該裁剪的冗官,貪官,惡官,幾乎都有長長的一本折子寫下他們所犯作孽,而后交由新任的上任奉天府尹前去接手審判。
奉天府尹還是三年前的奉天府尹,他捧著授命詔書哭得不能自己,而后袖子一擼求到了金吾衛那里去,求著金吾衛幫忙在奉天府站崗,查人。
趾高氣昂的新任奉天府尹摔著袖子昂首挺胸帶著金吾衛走在京城的街頭,將趁亂作惡之人一股腦全抓了。甚至還能背著手到處大聲宣告。
“齊王給文渡郡主下毒,故意假裝是麟王妃,嫁禍陛下,又要毒害麟王。這種亂城之事,都是齊王所為。一個月后,齊王府審判,諸位都記得來奉天府看熱鬧啊。”
有奉天府尹這么一宣揚,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擒獲齊王一行后,選擇交給奉天府前去解決。主打一個徹底公化。
而后麟王殿下率領麒麟軍在最短時間內讓京中恢復秩序,又清掃了朝堂,接回幾個被振蕩打壓的官員。其中有三年前的狀元薛陡莨,還有外放金州的探花蘭軒。以及在民生出力認真靠近百姓的榜眼趙生。
一個月的功夫,京中重新回歸正常。
奉天府審判齊王一行犯上作亂之罪時,兩個用粗布裹著頭發的女子,在眾人面前錘響了大鼓。
“民婦狀告齊王二子明禮創,毒殺前任兵部侍郎田韶仁!嫁禍蘭軒大人!”
“民女狀告齊王二子明禮創,綁架民女寡嫂幼侄,逼迫家父自焚,嫁禍麟王殿下!”
第72章 第 72 章 退婚的勇氣
奉天府迎來了近幾年中最大的一樁案子。
原本審定的齊王謀逆案早已定性, 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齊王二子明禮創,假借蘭丞相之孫蘭軒的名義,誘騙前兵部侍郎田韶仁的妾, 毒殺田侍郎后推諉責任到蘭軒身上, 并將田侍郎之死推到麟王殿下身上。
周娘子和付娘子跪在公堂之上遞上自己的訟狀, 在眾目睽睽之下擲地有聲宣告著明禮創所作之罪孽。
圍觀的百姓們親眼目睹平民女子狀告王孫貴胄的場面后, 中間有幾個百姓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勇氣。他們掙脫衙役的看守, 高舉著手呼喊著
冤屈, 跪著請求上公堂對峙。
奉天府尹比三年前要消瘦些。一貫圓滑的府尹如今眼神鋒利了不少,叫差役押幾個百姓入公堂,一拍驚堂木,問他們為何喊冤。
“草民的兄長是麒麟軍的陳校,七年前戰死沙場后,麟王殿下派人給草民的兄長修墓,給家中米面糧油,一個月給一貫錢,還安排了草民去木匠那兒當學徒。本來草民家中都知道兄長的死是為國為民, 但是五年前, 有人找到草民家中, 砸了家里還抱走了草民的小妹, 說是不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就把草民的小妹賣了!”
“他們叫草民去麟王府門口擊鼓喊冤, 說,說麟王殿下草菅人命,不管手下軍士死活,還不給草民家中補用, 讓草民一家老小沒了活路。”
那百姓用力叩頭哭著喊:“麟王殿下派人給草民家中月月送錢,從未停過。草民為了妹妹的安全,昧了良心去誣告麟王殿下,草民有錯啊!”
奉天府尹立刻抓到話中的問題。
“威脅你的,是誰?”
“草民只知道,那些人跟在前兵部侍郎田大人的兒子,田公子身邊伺候過。”
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顫巍巍跪下。
“小老兒也有冤情。小老兒的兒子在麒麟軍效力,后來戰死。留下小老兒孤家寡人帶個年幼的孫子,麟王殿下派人來送了錢,留個人照顧小老兒和小孫,奈何哎……和這個小兄弟一樣,有人搶走了小孫子,威脅小老兒在麟王殿下來看望時,給麟王殿下喝的水里下毒!”
“小老兒沒有照做,”白發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眼淚滾落,“小老兒固然心疼小孫,但麟王殿下是護國的戰神,小老兒知道輕重,大不了,和小孫一起埋土里。”
“那些人……險些就殺了小孫兒,是麟王殿下的下屬來看望小老兒時發現,救下來的。”
“之后他們將小老兒和小孫送出京中,找了一個山好水好的地方養老。”
“青天大老爺啊,一定要找出謀害麟王殿下的壞人啊!”
隨著一個一個百姓主動站出來講述自己身上發生過的意外,不少圍觀的百姓終于明白了為何五年前有不少的麒麟軍家眷打砸麟王府的大門,嚷嚷著讓麟王殿下抵命。
原來不是他們所愿,都是被脅迫的。
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家人,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只能在威脅與恐懼中,選擇將拳頭打在能承受這一切的麟王殿下身上。
奉天府尹捏著下巴長嘆。
“原來如此。本官定會將此事查明,還麟王殿下一個公道!”
“對,還麟王殿下公道!”
“還麟王殿下公道!”
不少百姓高舉著手臂,為麟王殿下的公道而吶喊。
八月初,經過奉天府聯合大都督府,兵部,刑部整理卷宗,多方審查后,最終宣判齊王判斬首,明禮創判腰斬,齊王世子明禮微明面上幾乎沒有過手任何,只因是齊王之子,加上人人都知道他不可能純白一片,則被畫地而圈,宣判幽禁至死。
徐蜜緗在天氣炎熱的八月結結實實在陸家休養了一個月的功夫。
她養了一個月,身體幾乎恢復了,每天都有朋友來看望她,陪她說話,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愛出門,還會主動帶來外面的消息。
皇后懷胎過了三月,回到皇宮,少帝自然也回來了。帝后二人避開了齊王府一家的血腥沖撞,只面對制造這一切把柄的齊王妃有些難以面對。
齊王府的齊王妃和齊王側妃,以及齊王小女兒,三位女眷到底該如何處置,狡猾的奉天府尹直接一把折子遞交到宮中,交給中書舍人薛陡良呈上。
皇帝和皇后商量了許久,都無法定奪。
最終只能決定,賜死在齊王案中知情的齊王側妃,給齊王小女兒灌下藥,記不清事后交給齊王妃,幽禁在皇家別院,非死不得出。
在知道齊王妃帶著失憶的庶女搬離齊王府的那天,徐蜜緗在涼亭中趴在圍欄桿邊,和陸七郎喂魚。
帶來消息的蘭靜和明知嬌兩人表情都有些無奈。
“嬸母若不是那日宮宴帶了蘇姑娘做引子,還提前離宮,就憑她與齊王叔多年淡漠的感情,不該這般的。她身體又不好。”
“知嬌,你焉知齊王妃與齊王當真不睦?”
蘭靜坐在徐蜜緗的身側,接過她碗中的魚食,撒了一把下去。
夏日的錦鯉成群翻滾在蓮葉下,爭搶著魚食。陸七郎興奮地都扶著圍欄幾乎要站起來晃。還是徐蜜緗眼疾手快一把給他按下。
“啊?”明知嬌茫然地看向蘭靜,“可是嬸母這些年和王叔的確不睦啊。我母親都說,嬸母病重,王叔都不去看一眼呢。”
“尋常夫妻二十載,再多齟齬在生死面前又能如何。而齊王妃與齊王之間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蘭靜收起手中魚食,塞給了興奮的陸七郎,順手從徐蜜緗懷中接過小胖墩兒,問她們,“在你們看來,齊王妃很是無辜?”
徐蜜緗和明知嬌對視了一眼。
“當時我見齊王妃,并未往多想。但她以病弱需要休息為由先一步出宮,緊接著傳的到處都是我中毒身亡的消息……”
徐蜜緗苦笑:“還有那位蘇姑娘,才十七八的年紀,如今中毒過深到現在都昏迷未醒。我要說齊王妃全然不知,我都覺著有些昧良心。只是不知道這位齊王妃到底知道多少,又或者說,宮闈那天,她可有主導?”
“我和嬸母見得少,只能說我眼中的她,素來都是低調溫柔的。就和微堂兄一樣,但是……微堂兄好像也……”
明知嬌愁容滿面,到底都是和她相處多年的親戚,的確很難去用客觀的目光判斷。
“事已至此,陛下已經下令,再去考慮齊王妃也是毫無意義的。”
蘭靜左右拍了拍兩位好友。
“我們不要被齊王妃帶走了思緒,現在要考慮的是一件大事。”
“阿緗,距離你的婚期還有不足一個月了吧?”
蘭靜看向徐蜜緗。
徐蜜緗一愣:“咦……我都忘了。”
自從那日從宮中出來,又是中毒又是昏迷,醒來后一直在施針拔毒,緊接著就是宮闈大亂,京中動亂,審判齊王一案,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她滿心都掛記著這些,若不是蘭靜提醒,她還真忘了自己還要成婚這件事了。
她忽然緊張了起來,抬手捂著臉長嘆了口氣。
“怎么提醒了我,忘了還挺好。”
蘭靜和明知嬌無奈地看著她。
“婚姻大事,你也能說忘就忘。”
“你忘了不打緊,小叔叔記得就行。”
“這么一看,我的確要將心思用在我成婚上,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該做些什么。”
徐蜜緗掰著手指頭:“母親和老太太已經將我出嫁的陪嫁準備好,帶去麟王府的人還是阿彤盼瑩她們幾個。婚服殿下都做好了,我只需要在成婚當天,早點起來梳妝打扮等著轎子就好。”
她數完后自己都震驚了。
“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啊。”
明知嬌聽她這么說完,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我好像明白了。只有做到小叔叔這樣的,才能讓人覺著嫁了也無妨吧?”
她立刻拍了一巴掌欄桿,雄赳赳氣昂昂說道:“我要退婚!”
徐蜜緗瞪大了眼。
“等等,不是?”
怎么就要退婚了?
“知嬌,你是因為我的狀態,才覺著需要退婚嗎?”徐蜜緗小心翼翼問。
“是也不是。”
明知嬌手拍的通紅,這會兒伸出去讓陸七郎幫她揉揉。
她思考了片刻,無奈地說道:“人是我自己選的。他很好,性情溫順,孝順,也有上進心。但是他什么都要聽家中的。”
“本來我想,我也不喜歡管事,若是成婚后什么都聽長輩的,也少些事。”
“可是他不肯入京城,要我嫁過去。這個也不是不行,但是他還說 ,家中娶嫂子時有些拮據,若是因為如今好些了,娶我多出聘禮,會讓嫂子覺著我身份壓她一頭。畢竟家中他最依賴兄長和嫂子,說聘禮要少些。”
“聘禮少些無妨,但是他居然說讓我陪嫁也要少,免得嫂子不高興!”明知嬌繃不住了,搖著徐蜜緗的肩膀,“我憑什么因為他嫂子聘禮嫁妝少,我就要委屈我自己啊!聘禮無所謂但陪嫁是我宣王府的臉面!是我文渡郡主的底氣!他憑什么啊!”
“知嬌這些話憋了許久了吧。”蘭靜拍了拍明知嬌的后背,安撫她,“幾個月前就聽你說過,有些小矛盾了。你能說出這些,可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明知嬌冷靜下來,往欄桿上一靠。
“阿緗,阿靜,我想了想,若是全部都要依靠一個嫂子的心情生活,我做不到。”
“尤其是阿緗,你和小叔叔之間的婚事,是你情我愿不說,你不用操心任何和人相處,也不用為了他人退讓,你只需要接受來自愛你的人最誠摯的給予,有著根本不會多思的安全。”
徐蜜緗張了張嘴,想說一些話,可她的狀態的確是在明知嬌眼中,對比出她定下婚事的漏缺,任何的話語都有可能傷害她。
她只能攤開手擁抱著明知嬌,用力地抱著她。
“我怕我走進一場會讓我自我毀滅的婚事。”明知嬌趴在徐蜜緗的肩膀上,悶悶的說道。
“別怕。”
徐蜜緗深吸一口氣,溫柔地拍了拍明知嬌的后背。
“若是讓你覺著不安,那就放下,我們慢慢來。”
“知嬌,你永遠都可以選擇你想要的。不要委屈了自己。我們知嬌,值得最好的。”
明知嬌悶著聲嗯了一聲,抬手拉過蘭靜。
三個少女抱在一起。
“沒錯,婚姻大事,我們自己做主,可以在不懂事的選錯,也可以在懂事的時候放棄錯誤,重新尋找。”
蘭靜摟著兩個姐妹,一錘定音。
“讓只會委屈妻子討好別人的男人,自己過吧!”
第73章 第 73 章 學習吹枕邊風
八月過半, 徐蜜緗得知明知嬌退婚了。
十分干脆利落。退婚之后明知嬌可能是怕有什么不好的影響,徐蜜緗叫她來陸家玩,她也不來, 只每天寫封情意綿綿的信讓蘭靜帶來。
而朝中勢力重新劃分后, 蘭靜和蘭軒都得到升遷。身為女官的蘭靜入職一年, 成功給自己兼任了讀祝官, 也算一種升遷。
徐蜜緗和聞恪還專門給蘭靜舉辦了升遷的慶祝。明知嬌彼時不在, 三個小伙伴喝的酩酊大醉, 徐蜜緗拉著蘭靜不斷夸她厲害。
小小年紀通過考試, 成為稀少的女官,還能在任期不犯錯不給人任何挑刺的借口,得到禮部的一致認可,成功成為了七品讀祝官。她才剛滿十七,以后定然能是朝堂上有話語權的女子。
蘭靜也難得喝懵了,扶著徐蜜緗的肩膀讓她以后一定要想辦法吹枕邊風。
“女官只從世家出,已然斷了不少讀書渴望仕途的女子前途。若你能令攝政王有所轉念,再過二十年,朝中女官能站十之一。若在過百年, 女子亦可占半壁江山!”
“阿緗, 你可以的!”
徐蜜緗也還記得在學宮時那些學習的少女們, 她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嫁給什么家世更高的兒郎, 而是讓自己站在比這些兒郎還要高的位置,通過讀書, 考試,改變自己被選擇的命運。
這是國子監,甚至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孩們學習的地方,都需要如此付出。那不是貴族出身的姑娘呢?
徐蜜緗只知道, 徐家有女四五個。無一人能入學讀書。請一先生教書認字還是因為父親是太學的博士,家中姑娘不識字聽著不好聽。
但徐家的老少爺們從未想過讓女孩兒們走出閨門,去讀書考學走仕途。
文官家的姑娘尚且如此,平民百姓的姑娘又該如何給自己掙一分前程?
徐蜜緗摟緊蘭靜,抬起手認真說道:“我會的,我若是有了能幫助她們的能力,定然全力以赴。”
聞恪在一邊喝著酒,看著自己的好友們,長嘆一口氣。
“我讀書是不行,當了四年丁字舍的生徒,本來想玩的,你們這么認真,我明年春闈會去考過武試,以后啊……學我爹,做個鎮守一方安寧的武將吧。”
“好!”
三人激動地抬起酒杯用力一碰,也不管自己小貓一樣的酒量,一飲而盡。
明玉泉,蘭軒來接人時。
三個小伙伴兩個姑娘醉貓似的趴在榻上,聞恪躺在地上,酒氣沖天。
“麟王殿下。”
蘭軒外放的幾年中,巧在金州,與徐蜜緗關系還算融洽,如今將自己定位在兄長的位置后,再看明玉泉時,心平氣和了許多,他抬手拱了拱,客客氣氣招呼。
明玉泉掃過蘭軒。
經過了幾年外放的經歷,這位年輕的探花郎多了幾分沉穩和平淡,一眼看去比之前要內斂許多。
“蘭大人。”
兩人互相頷首,而后分別抱起自家的醉鬼,同時看向聞恪。
兩人默契的各自丟下一個侍衛,送聞恪回去。
徐蜜緗醉酒之后睡了一兩個時辰,醒來后還沒睜眼,身邊的阿彤就扶起她把醒酒茶抵到了她嘴邊。
“姑娘這是喝了有多少,醉了都還掛記著要說什么考試呢,姑娘是打算婚后還去國子監讀書嗎?”
徐蜜緗乖順的喝下醒酒茶后,還有些頭疼。
她攏著被子打了個哈欠,只見外頭天色已暗,近乎夜色,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睡在東廂房的,立刻掀開被子起身。
“我得回去了,免得阿娘著急。”
“姑娘不用著急,奶奶那兒已經派人去說過了,今兒姑娘和蘭姑娘醉酒就不回去了。”阿彤立刻解釋道,蹲下來替徐蜜緗穿上鞋后,還是給她拿了衣裳披上。
徐蜜緗穿戴整齊后,恍然有種錯覺,就好像她還在京中的時候,這種急急匆匆的模樣更像是去國子監要遲到時。但是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忽然想到,等她的婚期到了,她到時候回到麟王府好像就不是在東廂房了。
這么一想,東廂房似乎很快就會成為過去,會不會到時候就不是現在的模樣了呢?
徐蜜緗頓時覺著有些緊張,立刻在東廂房里左看看右看看,想要將這里的一切都記住。
而她的動作明顯讓阿彤和盼瑩都摸不著頭腦了。
見徐蜜緗趴在箱柜上到處看,兩個侍女過來問她。
“姑娘可是要找什么東西?”
徐蜜緗不好意思說怕東廂房以后用不上了,只含糊著說:“忽然回來住,發現之前沒注意過,這處角柜倒是漂亮。”
盼瑩笑吟吟過來指著角柜告訴徐蜜緗。
“姑娘剛住進來時,這兒的角柜是黃花梨的角柜,是早先打的擺件兒,也不見怎么用。過年前王爺吩咐尋了幾個老工匠,用紫檀木給姑娘重新打了一套角柜。喏,這兒還有王爺吩咐,讓嵌在里頭雕刻的平安經。”
徐蜜緗一愣,她原本只是隨意找個借口,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意外收獲。
她走了過去,按照盼瑩所指的位置抬手摸去,果不其然在她從未注意過的角落里,雕刻著一篇經文。
居然……這是為她專門打造的嗎?
她只記得春日里偶然察覺房間中的一些柜子和擺件有所不同,卻沒有仔細查看過,畢竟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她入學后悄然無息之間。
原來從那么早之前,殿下就已經在悄然用愛意包圍著她了。
徐蜜緗說不出來自己是一種什么心情,只是在指尖劃過角柜上的雕刻經文時,有種被暖光溫柔塞滿了的充實。
這一刻,她由衷期待婚期的到來。
時間很快跨入九月。
陸家左鄰右舍見天兒就在外頭張望著,不斷有人來上門打聽。
“麟王妃的婚期定在什么時候?府上可張羅流水席?”
陸家的大太太被人攔了幾次,沒透露具體婚期,只笑吟吟說一定張羅流水席 ,左鄰右舍都會請的。
大太太回去后緊急叫了二太太三太太來坐在一起商討,到時候的流水席,要支多少桌。
“要給咱三姑娘面子,得辦得熱鬧些。不妨就在東門外擺二十桌流水席吧。”
“二十桌哪里夠,照我說,得五十桌!也好叫他們看看咱們陸府的氣派。”
這話給三太太邢珂聽著有些夠嗆,連忙阻攔。
“可不能這般。若是太熱鬧了,多少招人眼。”
“弟妹就是太小心了。”大太太捏著邢珂的手直笑,“如今的京城里,誰人不知道我們家要出王妃,低調又能低調到哪里去。倒不如風風光光的熱鬧起來。”
“的確如此,弟妹,京中前些日子可一陣鬧騰,我們府上姑娘出嫁王府,可是這幾個月來京中最大的喜事。不辦得漂亮點,怎么讓外頭人知道局勢平定了?”
兩個嫂子都這么說,邢珂只好應下。本以為五十桌流水席大擺三天,就是三位妯娌商量出來的結果。
可大太太前頭回稟了老太太,老太太后腳就自己說掏體積錢,補充到辦七天。
“要風光,要體面。要立得住。”
邢珂私下告訴徐蜜緗時,徐蜜緗都有些震驚。
“七天流水席?那得多鋪張?”
娘倆這會兒坐在小榻上,正在看陸家姐妹們給徐蜜緗繡的帕子,府上的姐妹們各個手巧,尤其是大太太娘家侄女繡的一手好蘇繡,甚至是雙面連理枝,看得人愛不釋手。
徐蜜緗小心折起雙面繡帕子,只問自己母親。
“若這么鋪張,得叫外頭人怎么看?”
“是有些鋪張,但這是老太太的意思。”邢珂無奈,給自家年紀還小的閨女講,“你別當是一個人的事。你啊,如今是她們的心頭肉。只盼著你成婚后,府上的幾個兒郎和姑娘都能結門好親事。”
“話雖如此……”徐蜜緗又想到當初宮闈中時,那些宗室夫人們的話。
的確有人將目光落在了陸家,只盼著能改一種方式,綁上麟王府的名頭。
“你也別著急。府上的人都聰慧著呢。她們不是指望著一步登天,不過是想著,改一改陸家門楣罷了。”
徐蜜緗也能理解,轉念一想,拉著母親的手問:“府里的姐妹,可愿意讀書的?”
年紀大的幾個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可不是說這個年紀一定就要相看人家,還能好好讀書。
“若是有心讀書,我覺著許是比這會子嫁人來得妥帖。”
徐蜜緗沒把話說透。
她還沒開口。但她莫名有種對明玉泉的信任。若是他,定然會放開綁縛在女孩子們胳膊上的布條,愿意在朝野見到翱翔的雌鷹。
邢珂一愣,看著自己的女兒猶豫了片刻,而后問她。
“那……家中兒郎呢?”
“兄弟們自然也是要好好讀書的。”徐蜜緗說道,“如今陸家雖是我的娘家,但兄弟們讀書好考取功名后,陸家才能名正言順地挺直腰桿。不然旁人怎么說,還不是說裙帶下的陸家?這可不好聽。”
“你說得對,我去和你伯母們聊聊,先不著急給孩子們結親,先讀書。”
“那姑娘們該在什么地方讀書?”
邢珂又犯難了。
“四門學招收七品以上官眷子嗣,老爺子辭官前,可是已經六品了?”徐蜜緗想了想,說道,“若是能入四門學,總是比旁的好的。”
“我成婚后品級是一品,兄弟姊妹們依靠我倒也能入國子學,他們若是愿意,從四門學入國子學也可。”
徐蜜緗不在乎用自己的勢,去捧陸家的姊妹弟兄。
“只要你不為難。”邢珂說道,“旁的也不許他們仗你勢。只讀書學習上,你愿意他們也上進,那就一切都好說了。”
如此,徐蜜緗專門叫了家中的姊妹們來,問她們可愿意入學讀書。
姑娘們大都是在私塾讀過書的,可都沒想過考取什么功名。這會兒聽徐蜜緗說,如今的年紀正好學習,若是能有朝一日考上女官,未來無論是成婚還是什么,選擇權都抓在自己手中。
陸家姑娘們一聽,左右對視一眼。
“也不是旁的,只我娘說了,三姐是聰慧人,叫我聽三姐的。”坐在杌子上的六姑娘圓臉可愛,笑吟吟說道,“三姐叫我去讀書,那我這會兒就學。”
“我愚笨些,之乎者也攪擾我腦子,”五姑娘怯怯地問,“但若是打算盤學算術,我倒是愿意的。”
“那好,算學也是門學問。”徐蜜緗揉了揉五姑娘的腦袋,“到時候舉薦你去算學。”
“我的話……若是能學刑學律,就好了。”四姑娘舉起手來,一臉決絕,“以后能為民請命,寫下訟狀,以律救人的話,就是我的志向了。”
徐蜜緗看著家中其樂融融極其配合的姊妹,不由得欣慰。
只有她一個外姓女的榮耀,陸家是站不住的。等姊妹弟兄真正入了仕途,或者在一方天地有所作為,陸家才是真正立足生根。
而且她也希望從身邊開始影響。
“三妹妹,把我們都送去讀書了,你呢,成婚后也讀書嗎?”
二姑娘給徐蜜緗塞了一枚葡萄,笑瞇瞇問她:“還是要去學些別的?”
“我的話……”
徐蜜緗伸了個懶腰,抬起頭,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睫毛都染上金色。
“要好好學習怎么吹枕邊風了!”
第74章 第 74 章 我,督查哦
八月底連著下了幾場雨, 九月初炎炎夏日就退避,換來了金秋籠罩的初涼。
府上的繡娘們整日不停裁衣,將將趕在月初給家中幾房主子們裁制好新衣, 每位男丁一身, 每位女眷兩身, 而三房的蒹葭苑, 則做了足足五件新衣, 都考慮到三姑娘即將出閣為了喜慶, 幾乎都是顏色濃烈的紅色。
徐蜜緗素日里鮮少穿過于濃烈的顏色。可她如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新嫁娘, 穿紅著綠才該是她的配色,為此也沒有抵抗,老老實實在侍女們的幫助下換上了一條石榴紅的交襟撒花裙。
“這幾天時不時就下雨,姑娘既要外出,可免不得要帶一雙木屐并斗笠,免得在外頭淋著了。”
盼瑩從外頭的架子上取來斗笠折起,又捏了幾柄傘塞給阿彤抱著,一并拿著要裝上馬車去。
徐蜜緗坐在梳妝臺前,給自己戴上一只蝴蝶發釵, 她左右晃晃, 表示滿意。
在金州挖寶的兩年, 她挖出了太多的首飾, 但這支紅寶石蝴蝶發釵還是深得她心意,尤其是今日穿紅, 這支發釵更是相配了。
“待會兒從東門走,別走西門。”
阿彤給盼瑩努了努嘴,怕徐蜜緗聽見,壓低了聲音:“大姑太太帶著新媳婦, 說是咱們家姑娘去給新媳婦添過妝,如今想要來幫襯一二,見天兒堵在西角門呢。”
“去叫丫鬟通稟大太太,叫大太太透個消息給老太太,老太太好打發,我們可不能直接去攆人。到底是長輩,免得外頭人對我們姑娘嚼舌根。”
盼瑩立刻從外頭叫了個丫頭來,叮囑了一番。
徐蜜緗透過銅鏡將兩個侍女的行為看得清楚,她也聽見了大姑太太幾個字。但是自從大姑太太被從陸家遷戶到嘉大爺名下,明面上就和這一脈的陸家沒關系了。
徐蜜緗給自己耳朵上戴著紅瑪瑙的墜子,透過銅鏡問道:“齊家表嫂子也跟著來,可是婆媳倆和好了?”
“我們瞎嚼呢,倒叫姑娘聽見了。”盼瑩過來從妝奩盒中取出兩只手鐲給徐蜜緗比對,一邊彎著腰笑道,“齊家新奶奶懷孕了,到底是為了孩子考慮,齊公子去接,也就跟著回了齊家。”
居然懷孕了?
徐蜜緗首先想到的是,懷孕了就要生小寶寶了。一個由父母之愛濃縮孕育的生命。
不由得發起呆來。
若是她和明玉泉成婚后,是不是就要孕育屬于他們的孩子了?
就像母親和繼爹一樣,哪怕陸七郎讓兩口子吃盡苦頭,生下來后還是受到了一家三口的百般寵愛,一個小團子在愛意里肆意成長。
“既然懷孕了,那大姑太太怎么還帶著她來受曬又著風的。這幾天天氣可不好。”徐蜜緗微微蹙起了眉,等盼瑩給她戴上手鐲后起身。
“若大姑太太不肯罷休,表嫂懷著孕害得受苦。”
徐蜜緗倒是不知一個即將做親祖母的人,怎么會讓有孕的兒媳陪著她在寒風可能伴著雨的天氣去堵門。
她貧瘠的認知里,懷孕就是母親那樣,所有人都要捧著,扶著她,路上的臺階都要用毛氈包一層,石欄桿上都要纏著線,怕她凍
手。
大姑太太真的打破了她的認知。
“若是通稟了老太太,老太太見她們,就派人來給我遞個話,我去見一見。”
“姑娘心善,但姑娘若是見一次,大姑太太覺著姑娘性子軟,拿捏了姑娘怎么辦?”
盼瑩勸著她:“左不過是陸家出嫁二十多年的姑太太,如今又遷出陸家,和姑娘沒關系的。”
“她就是沖著我來的。不讓她死心,太折騰人。”
徐蜜緗提裙往出走時,腳下頓了頓,扭頭問盼瑩:“你說,老太太會怎么辦?”
“還有十天就是姑娘的出閣日了,姑娘能留在陸家出閣,老太太定然是想盡辦法都不會讓人動搖陸家的。大姑太太達不到目的的。”
徐蜜緗也是這么認為的。
她從蒹葭苑走到老太太院子外,正巧遇上大太太腳步匆匆過來,和她迎頭碰面。
“蜜娘。你怎么來了。”大太太立刻拉著她往旁邊草叢處躲,“老太太不叫大姑太太來,大姑太太說媳婦懷著孕呢,可給老太太氣著了,還是叫她們進來了。你躲著點。”
“我有什么好躲的。當日做錯事的也不是我。”徐蜜緗反手挽著大太太的手肘,笑吟吟說道,“既然來了,我們就去見一見,看大姑太太到底想說什么。”
大太太沒法,索性帶著她從偏門繞到后頭去,知道老太太是在堂屋里見人,索性就在堂屋一側的夾門后坐著,還分吃著葡萄。
沒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一個哭天抹淚的聲音。
“母親,母親可救救我吧!姓齊的不是個東西!他想休妻!”
旁邊是一個低怯的少女聲音。
“外祖母。”
“好孩子,且先去里頭坐吧。”
老太太叫身邊的丫鬟扶著李姑娘,叫她往夾門里去。
徐蜜緗和大太太面面相覷,看著丫鬟推開門,李姑娘扶著腰小心進來,正巧與徐蜜緗四目相對。
李姑娘詫異地瞪大了眼。強行壓下了自己嗓子里的驚呼,等丫鬟關上門后,提裙就要跪下。
“拜見麟王妃。”
她許是猜測到了什么,聲音也是壓低了。
徐蜜緗趕緊叫丫鬟去扶起她。
“聽說你懷孕了,可別多禮,坐著吧。”
丫鬟拿了個軟墊給李姑娘墊上,她小心翼翼坐下后,抿著唇看向徐蜜緗。
“今日來,是因為我公公說,婆母不堪為齊家婦,想要休妻。婆母不依,帶著我來求外祖母,想重回陸家家籍。”
她倒是干脆,將這些直接托盤而出。
徐蜜緗和大太太對視一眼,而后將目光落在了李姑娘的肚子上。
她許是才有孕,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年輕的姑娘下意識護著肚子的行為,以及低眸時的溫柔,處處都彰顯著一個小生命的起始。
“你如今懷著孕,可有什么打算?”
徐蜜緗好奇地看著李姑娘的肚子,她的眼神純粹而干凈,李姑娘看見她的眼神后,抿著唇笑了笑。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是做兒媳的,懷了孕,自然得在齊家聽人的話。婆母說什么要聽,公公說什么要聽,夫君說什么,我更是要聽。”
“就沒想過別的嗎?”
徐蜜緗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在了李姑娘的臉上。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她的婚宴上,她去李家添妝,遇上她時是那么嬌艷明媚,眼神也鋒利有神,但現在的李姑娘,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霧,叫她自己看不清,叫外人也看不清。
“王妃或許有千萬種選擇,但民婦沒有。”李姑娘低下頭似乎自嘲似的笑了笑,“給齊家若是生下兒子,許是日子會過些。可夫君每每看著我都會說,若不是婚禮當日我不懂事,沒攔著婆母,也不至于會出現這種事。和……表妹生疏至此。”
此言一出,可讓徐蜜緗大開眼界。
李姑娘當時是新嫁娘啊!而且還是才拜了天地拿了婚書的。她能做什么?這都能怪到她身上?
“真是讓人開了眼了。”大太太忍不住低啐了句,“好好的人怎么長了個狗腦子。”
徐蜜緗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一笑,李姑娘就悄悄松了口氣。
徐蜜緗的注意力始終在李姑娘的肚子上,猶豫了半天,問她:“若是你來看,齊家可有什么辦法好好的過下去嗎?”
她這個好好的包含的就太廣泛了。端看李姑娘怎么去想。
“簡單,公爹不要插手后宅,婆母不要出去交際。齊家低調做人,或者舉家搬遷。”
李姑娘說道:“公爹的職已經被撤了,如今只是平頭百姓,將家里的底子拿出來做點營生,一家子也能過活。”
“公爹只要休妻,這件事就會一直被人討論下去,一直用婆母的舊事說嘴。不瞞王妃,我如今有孕,最擔心的就是影響到孩子。若是孩子長大聽聞祖母的事,沒得叫孩子別扭。”
李姑娘苦笑。
徐蜜緗眨了眨眼。沒想到和她年紀相仿的李姑娘居然已經考慮到孩子長大后的環境。這就是當了母親的人嗎?真該讓知嬌和阿靜看看,這才是真的母親。她帶七郎,真的考慮不了那么多,所以她只是姐姐。
“表嫂既然想的這么多,那不妨聽我一言。”
徐蜜緗看向夾門外。
大姑太太撲在老太太懷中哭著罵著些什么,老太太也在指責她,罵她不懂事,不許給家中惹禍。可再怎么心狠要攆大姑太太走,那都是老太太的親女兒,罵著罵著攆人時,聲音里有哭腔了。
“你就是個討債的冤孽,做下這種沒臉皮的事,留下你又能怎么樣,你不為你兒女考慮,你想叫你孫兒長大都蒙羞嗎?”
“別回來了,姑爺要休你,你索性回鄉去給嘉大爺養老。以后……總有一口飯吃。”
“母親啊,我是您親女兒啊!您不為我考慮考慮?”
“你先做的孽。若不是你動了歪心思,如今齊家都得捧著你,你日子豈不美哉?偏你自己作沒了,這會子要怪誰?府里你弟兄們,姊妹們,侄兒侄女們,你不管他們死活了?”
“說到底還不是我夫君沒用。不然我至于會為了給夫君找路子,聽從侯夫人的話嗎?我都是為了齊家,為了陸家。怎么到最后,就我一個人的錯了?”
徐蜜緗聽了一耳朵,而后揉了揉耳垂。
“表嫂,你回去給齊大人說,大姑太太到底是老太太的親女兒,齊家總得留她一席之地。”
李姑娘一愣:“王妃這般……以德報怨?”
徐蜜緗嗤笑了聲,搖著手。
“我只問你,你可敢當齊家的家?”
李姑娘捂著肚子低頭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頭來時,眼睛都閃爍著明亮的光。
“我敢。”
“很好。表嫂若是管好齊家,姑太太也不會生事。你生下孩子手里有權,表兄也得讓你三分。只要你將齊家安穩管過幾年,別惹出什么事端……姑太太的事,不會成為你孩子的陰霾。”
徐蜜緗被兩個侍女扶著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看著窗外的風景,嘴角翹著一抹弧度,樂滋滋了一路,抵達今日原本要和明玉泉見面的逢春樓。
她提裙噠噠上了頂樓,在洞開的窗邊,男人許是等了她半個時辰,面前的桌上酒壺已經空了。
一系暗紅衣衫的男人手撐著下顎,漫不經心轉著酒杯,許是窗外風中吹來了她身上的脂粉氣,明玉泉慢吞吞轉頭 ,看見氣喘吁吁的紅裙少女,挑眉。
“阿緗去做了什么,把我放在這里都忘了?”
徐蜜緗嘿嘿一笑提裙一頭撞進明玉泉的懷中。
她仰起頭,滿臉都是亮晶晶的光芒。
“我去當壞人了!”
明玉泉來了興趣,抬手摟著她的腰將人放在自己腿上,晃著腿含笑問她。
“哦?壞人阿緗做了什么?”
徐蜜緗靠在他懷中,抬起手掰著手指。
“我奪了大姑母管家的權,也不讓姑丈休妻,還讓齊家表兄什么都得聽他媳婦的。讓表嫂……懷著孕管家。”
“除了表嫂外,齊家一家子都不能稱心如意!”
徐蜜緗說這話的時候笑得一排牙齒都看得見。
“我這可是狐假虎威,借你的勢呢!”
明玉泉被她可愛得夠嗆,低頭在她臉頰上蹭了蹭。
“好人好事說完了,做的壞事呢?”
徐蜜緗一臉呆滯:“這還不夠壞?”
明玉泉不由感慨,阿緗到底是被養的太單純了。她能插手,齊家求之不得。
“我教你?”
徐蜜緗試探著問他:“教我什么?”
“做壞事啊。”
徐蜜緗這些日子在做什么,明玉泉心知肚明。三個小姑娘想要推動女學女官,他也在旁相助。
而今日的齊家,歸根結底就是徐蜜緗想看,一個年輕的被壓迫的姑娘,能不能奮起反抗,推翻身上的大山,自己立住。
既如此,何不來一場大的呢?
“一門之戶算什么。”
明玉泉捏著徐蜜緗的手指,笑吟吟問她:“要不要去考個女官,督查百官風紀?”
徐蜜緗一愣,茫然地抬頭。
“有這種女官?”
明玉泉大大方方說道:“以前沒有,以后就有了。”
“要做嗎?”
徐蜜緗想了想,裂開嘴角笑得一臉陽光。
“要!”
第75章 第 75 章 你的信里寫了什么!
九月下旬, 全京城都翹首以盼的一場婚事,即將開啟。
婚期前一天,陸家從上到下忙得腳不沾地。麟王府甚至專門去宮中請了兩個嬤嬤來幫忙, 為了在第二天將一切進展順利, 不漏任何問題, 這兩個嬤嬤也是恨不得使出八條手來, 從頭到尾將第二天需要的一切都捋了一遍。甚至還專門給陸家主子們每個人分配了具體的事情。
就好比陸家大房的兩個兒郎一個姑娘, 長子長媳就要負責將已經成婚年輕一輩小夫妻招待到位, 二郎君要負責讀書的親朋和來客。畢竟都知道麟王妃也在麟王府待過幾年, 說不定有些賓客會先來陸家。
這種情況下,陸家的大姑娘二姑娘也在抓緊時間認人。宗室女大半都會來,她們認識的都是明知嬌和蘭靜這種隔三差五登門的。
不能弄錯了小郡主翁主們的身份,還得根據嬤嬤們給出來的名單,將關系不和的人家分開來。
“這宣武侯府怎么辦?若是來了,安排嗎?”
齊家的兒媳李姑娘也在這天專門來陸家幫忙,聽家中的表姐們說道宣武侯府,李姑娘當機立斷。
“不留。若宣武侯府要留,你們就推說該去麟王府。她們不敢。”
齊家求著和陸家和好, 求著麟王妃的一點寬容, 同樣宣武侯府也是。世子都廢了, 擼了宣武侯的職, 侯夫人受皇后面斥,一家子低調了幾個月。可若是想要在京城洗刷過去的愚蠢, 可不得先從麟王妃身上著手。
李姑娘是走過徐蜜緗門路的,她很清楚只要徐蜜緗一句話就能改寫她們的人生。但真是因為如此,才不能讓宣武侯府來。
畢竟宣武侯府是真真切切給麟王妃鬧了個沒臉,言辭過分, 言語中把麟王妃當什么玩意兒,單憑這一點,李姑娘就不可能讓麟王妃因為宣武侯府在新婚日為難。
大姑娘二姑娘畢竟沒有像李姑娘那樣,在婚宴上親眼目睹了宣武侯府的作風,所以沒有多少頭緒,但聽李姑娘這么一說,立刻就明白了。統一口徑,甚至叫了幾個門房專門在外頭,若是大姑太太來了,也不能給進。另外就是宣武侯府。言辭都給找好了,只用照著說就是。
“另外還有一件事……”
兩個姑娘猶豫了半天,和李姑娘在私下說:“三妹原先是姓徐的,徐家的若是在明兒登門,又該如何?”
這個可不是李姑娘能拿主意的,幾個小輩商量不出來,索性就稟了幾位太太。
太太們自然是問三太太的主意,而邢珂多年和徐家不往來,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去對這徐家人,只能自己抱著陸七郎往蒹葭苑走一趟。
徐蜜緗這會兒正在梳妝臺前坐著呢。她身后是兩個梳妝嬤嬤。一個是皇后派來的,一個是宣王妃送來的。都是為了她明日的妝容來試妝。要根據她的發髻頭飾,婚服,來給她專門研究專門化眉眼嘴唇。
她臉上帶著一個斜云醉霞的復古妝容,細細柳葉眉勾上了螺子黛,強調了眉色之余,又在眉眼銜接處用石榴紅畫出細小一片一片的紅云。
邢珂放下陸七郎上下打量徐蜜緗,才發現徐蜜緗眼皮子都快耷拉在一起了。
“醒醒吧你,我的乖女,都是要成婚的人了,還這么放松。”
徐蜜緗聽見母親的聲音眼神才有所聚焦,她忍住打哈欠的本能,癟了癟嘴。
“兩位嬤嬤給我畫了快三個時辰了。我這會兒只想放松。”
嬤嬤們對視一眼,都知道麟王妃不是在抱怨她們,而是在撒嬌。
“王妃年紀小坐的時間長可受不住。能陪著坐這么久,已經很厲害了。”
“可不是,王妃很乖,一直配合著,可省時省力了。”
兩位嬤嬤這么一夸,徐蜜緗也有些不好意思,重新坐直了身體,爭取不給嬤嬤們添麻煩。
“ 我來問你,若是你徐家那個爹,或者徐家來人了,陸家是接待還是不接待?”
徐蜜緗一愣,她盯著自己母親看了眼,這會兒陸七郎順著她裙子都要爬上她膝蓋了。她索性低頭抱起陸七郎,趁這個時候她回憶了下,似乎只告訴了母親她在徐家過得不好,只說了父親當初的行為。
但是關于徐家到底做了些什么,她怕母親擔心,并未告訴。
難怪。
“他們沒臉上門的。”
徐蜜緗捏了捏陸七郎的腮幫子,逗著可愛的胖弟弟,心情也好了些。
“如果他們上門,打出去就是。”
徐家可是接了田韶仁給的毒藥,不但如此,在她臘八回去那天,徐老爺子還讓徐二爺專門給她塞了一包蘼蕁香,是為了害麟王殿下的。
齊王府的倒臺中,也有田韶仁的一樁樁案子在其中。許是顧及到徐蜜緗的臉面,關于徐家的一切都被按下,并未公開。
可外人不知道,徐家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徐蜜緗嫁給明玉泉,他們的所有惡行都是被揭露出來的。如此他們怎么敢登門。
就算厚著臉上門來了,下一刻,直接拿了鎖到衙門去,一樣去宣判罪行也不為過。
“聽你這口氣,看來你們是有主意的。”邢珂把兒子從女兒懷中抱下來,不許他揪徐蜜緗的裙子上珍珠。
“既然如此,我就知道怎么做了。你明兒什么都不用管,今日早些睡,明兒起得早。”
徐蜜緗嗯了一聲,聽了母親的一會兒教導,終于等到兩位嬤嬤試妝完畢。
最終兩個嬤嬤討論的結果是,只要徐蜜緗起得早,就給她畫洛神妝。她若是貪睡些,就畫酔霞妝。
徐蜜緗心虛地摸了摸自己鼻尖,只能努力讓自己明兒早點起來了。
陸府上下都在為她的婚事忙碌,徐蜜緗只需要確保自己飲食干凈,不吹風不受涼,不會腹痛頭疼突發任何狀況就行。
也因此,作為新嫁娘的她不得不老老實實蹲在蒹葭苑中,看著一府的人忙忙碌碌到腿都要飛起。
正看熱鬧呢,忽地蒹葭苑的拱門外有人翻墻而入,幾
個跳躍就跳到了正房門外。
黑衣侍衛難得在領口袖口露出了一圈紅邊。
燕仰恭恭敬敬拱了拱手。
“王妃,屬下來送信。”
徐蜜緗正無聊呢就來了個熟人,笑吟吟接過他帶來的信。
“府上不忙吧,坐,和大伙兒聊聊天。”
燕仰干脆,主人說坐他就坐,坐下后還挺直了背坐得端正,盼瑩過來上茶時笑著啐他:“你倒是個有福氣的,能坐著說話。”
“王妃叫我坐,我豈有站著的道理。”
燕仰得意地揚起下巴。
盼瑩放下茶碗就掐他,徐蜜緗看得直樂,叫她們幾個都坐下一起說話。
“王府里準備的如何了?”
折柳坐下后直接問正事。
在年長者面前小燕侍衛還是規矩的。
“姐姐放心,府上有周管家,一應事務早就準備完畢,今日也和陸府一樣,在查漏補缺。”
“如此就好,你是王爺身邊的人,明日可千萬要警醒些。”
“是。”
徐蜜緗坐在一側打開了送來的信。
是明玉泉給她的。
明日成婚,今日送信來能說些什么呢?
徐蜜緗滿懷期待看向信紙。
一列兩列……
沒看完,徐蜜緗面無表情將信紙一折疊。
而后眼神微妙地看向小燕侍衛。
“小燕侍衛。”
“是!王妃!”
燕仰如今的態度可謂是換了頭面,眼神亮晶晶地跟看見明玉泉一樣。
“殿下今日很閑嗎?”
徐蜜緗問道。
小燕侍衛迷茫地摳了摳臉頰。
“也……也不能這么說吧?”
“主人今天從早上起來后,也沒做什么公事。就不停地走過來走過去。”小燕侍衛掰著手指,“在樹下站會兒,又去拿了兩只鳥掛上,還給鳥籠子都綁上紅綢子。哦,還讓周管家去庫房里抬了一只箱籠出來。屬下出來的時候,主人坐在庭院里在雕箱籠。”
箱籠?
徐蜜緗沒注意,只聽小燕侍衛的話,某人好像不是很忙,但又好像給自己找了不少的事情。
甚至還有工夫給自己寫這種東西。
徐蜜緗不想說什么,只能藏著信,藏到無人看見的角落去。
只她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地,直到入夜,燕仰離開前又給徐蜜緗交付了一個木匣子。
“這是主人讓屬下轉交給王妃的,說是要等晚上才能給。”
燕仰交付了第二個禮物后,抱拳在夜色中幾個跳躍翻走。
盼瑩和阿彤目視著他離開的背影,回頭有些不解。
“他在陸家也是過了明路的。怎么還跳來跳去。”
徐蜜緗已經領教過了,氣定神閑說道:“他就屬跳蚤的,愛跳。”
只收到的信讓徐蜜緗不太敢打開木匣子,先收起來。等沐浴過后,侍女們放下床幔,她假裝睡了,而后沒一會兒又悄悄吹起一盞燭火。
小心翼翼打開木匣子。
她心跳有些快。
成婚前夜猶如做賊一樣,一手舉著微弱的燭火,一手翻開木匣。
映入眼簾的,是一支艷紅色刺繡的香包,旁邊放著幾張折疊的小紙條。
徐蜜緗表情有些微妙,她打開小紙條一看。
‘你以為是什么?’
徐蜜緗一噎,她真的以為是……都怪明玉泉,送的信里寫的什么東西!
‘香包里是安眠香,我親手做的。’
徐蜜緗拿起香包聞了聞,嘴角笑意壓不住。
‘今夜,好好睡。’
不用他說也會好好睡的。
‘提前將明夜的睡完。’
徐蜜緗盯著紙條。
不,這還能好好睡?
第76章 第 76 章 牽手手,回家嘍
九月廿九, 黃道吉日。
天還未亮,黎明時分蒹葭苑就熱鬧起來。徐蜜緗還在半睡半醒中被兩個侍女從溫暖的被窩挖起來,連哄帶扶給人送到浴間。
徐蜜緗幾乎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她沐浴期間人都還沒清醒, 直到擦干身體穿上絲滑的里衣被推出來扶著坐到梳妝臺前, 她還在打哈欠。
“竟然是這么早嗎?”
“姑娘今日好賴多忍忍, 過了今兒您睡到幾時都行。”
折柳哄著她, 又將守在門外頭的全富太太請了進來替徐蜜緗梳發。
這會兒正是最困的時候, 徐蜜緗忍著困意還能和全富太太閑聊兩句, 還是全富太太勸著她。
“王妃少說些話免得嘴干喝不上水。”
徐蜜緗一愣。她身后的烏黑長發被梳得順滑光澤,全富太太還在念著祝詞,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于不能喝水。
她求救的視線挪向一側。
梳妝間里,除了折柳三人外,邢珂也已經到了。
當母親的被這么用眼神問到時,她微微頷首。
“少喝為妙。”
徐蜜緗輕輕扭頭看向身后。在她身后的衣架上掛著麟王府送來的婚服。婚服送來后一直有專人保管不說,每日折柳都會去檢查。今日華麗的婚服終于拿了出來,掛在衣架上,金光璀璨, 絲線之中都散發著光澤。
這是一身華麗的, 厚重的, 寬大而端莊的婚服。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上身后有多不便。更何況徐蜜緗試裝時已經是小有體會了, 只隔了太久她都忘了這件婚服上身后,她會成為彩繪精致的傀儡。
行動都不夠方便, 若是喝多了水……
徐蜜緗立刻閉上了小嘴巴。
盡量不和人嘮嗑。
徐蜜緗一旦不說話整個人就困意襲來。她勉強撐著讓化妝的嬤嬤不為難,只那雙眼睛時不時就會毫無意識地閉上,再受驚一樣地猛然睜開。
虧著嬤嬤們經驗豐富,哪怕徐蜜緗睡得小雞啄米, 她們都能毫不受影響,淡然轉移位置來回給她臉上妝點。
一個妝畫完,天都要亮了。
陸家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明知嬌和蘭靜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粉裙的高挑少女。
徐蜜緗困得眼皮合攏,猛然聽見知嬌喊她,她抬眸看見了自己的三個小伙伴。
笑容才剛剛展露,她猛然察覺到了一點什么微妙的不對。
她視線掃過明知嬌和蘭靜,落在第三個小伙伴身上。
粉裙少女高挑,相貌柔美,化過妝后更是明艷動人,耳朵上甚至還墜著一副瑪瑙墜子。
“怎么樣,小爺漂亮嗎?”
聞恪抬起下巴,似笑非笑看著徐蜜緗。
徐蜜緗默默抬起手朝他拍了拍。
“不愧是聞家美人,夠漂亮。”
她們一直知道聞恪相貌生得清秀似女,但不知道他真的穿上女裝后,居然毫無違和感,甚至有種力壓三個還沒完全長開的少女,別有一番風味。
任由誰來看了也只能說一句此女高挑,卻甚是美貌。
聞恪和邢珂行了個禮,有些無奈說道:“我到底是兒郎,進來送嫁有些不合適。但我與阿緗感情甚篤,她出嫁,我定然是要陪著送嫁的。所以就這樣來了。”
邢珂自然是知道這位西嶺總督的小兒子和自己姑娘有多親近。更何況他懂禮數。全京城都知道徐蜜緗和聞恪交情甚好,他男裝來了,旁人也不會說些什么。可他擔心授人話柄,主動打扮成姑娘家來送嫁,自然是更貼心的。
“子律有心了。你們幾個孩子聊吧。時辰還早呢。”
邢珂笑吟吟看著女兒的好友們,見時間還早,索性縱容她們好好聊一聊。妝點完畢后,要等待的就是陸家的出閣,緊接著就是冊立為麟王妃的令書,等麟王府前來迎親。
一套走下來,哪怕新嫁娘起的再早,輪到出閣時也過了未時了。
徐蜜緗妝點完畢,梳著繁復的發髻,上面戴著六鳳金冠,重的她都要抬手扶著脖子。
“小嬸嬸,看起來昨夜是沒休息好。怎么還是緊張了?”
明知嬌坐在徐蜜緗身側笑瞇瞇打趣她。
“緊張不至于,頂多就是胡思亂想……”徐蜜緗說著,還是改了個詞,“應該是思考過多。”
都怪明玉泉。
睡前非
要給她先送封信來,再給她送安眠的香囊。她就算抱著香囊也活泛了許久才勉強閉上眼。
一閉上眼做夢都是明玉泉。
感覺婚后的日子好像還挺有盼頭的。
“可憐見的,熬過今日就好了。”蘭靜握著她的手,溫柔的哄著她,“你想得再多也比不上實際的生活。而你的生活總是不用想的,會很好。”
徐蜜緗也如此覺著,用力地點了點頭。
“沒白浪費你早起幾個時辰梳妝。今日的確漂亮的不比尋常,值了。”
聞恪打量過徐蜜緗的妝容后,給予了她絕對的肯定。
徐蜜緗眼睛一亮。她可是早早被挖起床梳妝的。能得到這句話,她覺著枯坐一兩個時辰也足夠了。
“那必須的。”徐蜜緗在自己的好友們面前開朗地虛虛捧著臉,笑彎了嘴唇,“就算我天生麗質也需要美貌的妝點。知道洛神妝嗎?嬤嬤夸我美若洛神呢。”
三個小伙伴笑得東倒西歪。
身后嬤嬤太太們連帶侍女們都跟著笑。
房間中一團和熙。
這個時辰,徐蜜緗也不能空腹太久,但妝點過后飲食還得注意,只能吃一個個捏好的小團子。
菜團子肉團子魚團子,做的又小又勁道。蝦肉團子入口絲彈,滿滿嚼勁。
看她吃得香,三個小伙伴也湊在一起來使人拿了筷子來,一人一口替她分擔了。
正玩鬧之際呢,大太太腳步匆匆來到蒹葭苑中。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大太太臉上卻帶上了一抹嚴肅。看見徐蜜緗和好友們熱熱鬧鬧親近地分食丸子,整理了一下表情,剛要上前去,后腳趕來的邢珂就叫住了她。
“大嫂子。”
大太太回眸看見邢珂,遲疑了一下。
“我來……”
“大嫂子今日辛苦操勞,有什么事只管使喚我,尤其是蜜娘這里。她今兒出閣事多,還得我們多操心些。”
大太太聞言笑了笑。
“你說的是。有些事我雖拿不了主意,但有弟妹們幫忙,再不濟也能去請老太太來。老太太可睡不著,早早的就起了,等著咱們新娘子呢。”
妯娌兩說說笑笑的,邢珂就叫廚房的人給蒹葭苑多備點零嘴,又叫阿彤盯牢了,若是姑娘需更衣,得提前安排。
徐蜜緗雖然被好友們圍著,但大伯母和母親的對話都落入她耳中。
“你信不信這會兒出事了。”
蘭靜湊到徐蜜緗的耳邊小聲說。
“我信。”徐蜜緗自顧吃下蝦丸子,而后淡然說道,“我更相信母親她們能處理好。”
“你若是好奇,我去給你看一眼。”聞恪拍拍自己扁平的胸脯,“反正外頭也沒人認識我。”
徐蜜緗嗤笑道:“罷了罷了,這么漂亮的聞娘子可不能提前叫人看了去。你可要和知嬌阿靜一起作我的門面呢。”
聞恪一點都不覺著男兒郎被當做姑娘里的門面有什么不好,甚至還喜滋滋:“早知道我就叫我姐姐們也來,陪著你一路被接進麟王府去,叫他們看看咱們人多。”
“對對對,美人也多。”明知嬌拍著手笑道,“改明兒你聞家姑娘就要被人傳言說是借機攀附。可別給你姐姐們惹麻煩了。”
“說來你直說聞伯父聞伯母和阿姊們也來,可是什么時候來?”
徐蜜緗問道。
“他們是客,得午時才來。”聞恪就是因為不能當客,所以才早早扮作女孩兒來陪著徐蜜緗出嫁。
“我祖父父親得去麟王府的席面,未時才去。”蘭靜想了想,哦了一聲,“不過我阿兄和母親來陸家的席面,也是午時來。”
蘭家愿意一份為二,也是因為蘭靜和徐蜜緗的關系。
徐蜜緗不由得喜悅:“如此甚好。”
“行了吧,知道你希望在那個時候見到我們。保證,一定讓你見到啊。”
明知嬌抱著她的手臂,剛要晃就被蘭靜拉開了。
“別弄皺了。她這身衣裳太嬌貴。”
徐蜜緗無助地穿著嬌貴的衣裳,被迫端莊起來。
外頭鞭炮聲忽然響起,傳入蒹葭苑中。
嬤嬤過來請徐蜜緗起身。
“宮中宣旨已經來了。王妃還請先去接旨。”
宮里面的大總管親自來給徐蜜緗宣讀敕令,交給了徐蜜緗王妃印后,扶著她起身笑吟吟說道:“恭喜王妃了。”
徐蜜緗叫阿彤給了大總管紅封,請宮人們一并留下吃席。這種喜事宮人們自然是樂意的,恭喜的話一嘴溜兒說個不停,察言觀色之中將徐蜜緗哄得笑得合不攏嘴。
麟王府的時間卡的很好。在宮中宣旨后不到一刻鐘的工夫,長街外鑼鼓喧天,鞭炮一串一串兒響,這是迎親的隊伍來了。
徐蜜緗又被扶著回到了蒹葭苑中,她坐在那兒眼睛亮晶晶地左右看看自己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們,忍不住笑。
“你啊……還真是……”
邢珂都說不出什么來,只嘆了口氣:“七郎小,今日怕添亂就不讓他出來了,等你回門日在見。”
“阿娘何必拘著他。今兒畢竟是好日子,叫他來我抱抱他。”
徐蜜緗聽見外頭地鑼鼓聲,知道自己在陸家待不了多久了,而今兒還沒有抱抱弟弟呢。
邢珂聞言,索性去叫嬤嬤抱來了陸七郎。
七郎年紀小不懂什么是婚嫁,只知道姐姐打扮得很漂亮,有點不敢認,被抱在懷中也只是摸了摸姐姐的脖子,問她為什么這會兒才抱抱他。
徐蜜緗親了一口七郎。
“今兒姐姐成婚,好多事情。現在抱你可以嗎?”
陸七郎乖乖貼在姐姐懷中:“好嘛,讓你抱抱。”
可愛的讓徐蜜緗沒忍住又親了兩口。
才兩口,就讓嬤嬤叫著要給她補一補口脂了。
而陸七郎的臉蛋上頂著兩個紅撲撲的唇印。
邢珂忍著笑接過小兒子。
“行了,時辰差不多了。前頭要不了一刻鐘你就得出門了。”
徐蜜緗了然,深吸一口氣。
而后嬤嬤從外頭傳話進來,姑娘該行禮拜別父母了。
徐蜜緗被自己的好友們簇擁著從蒹葭苑走到正院去。
高堂之上,只坐著邢珂。
繼父陸鳶則則是抱著陸七郎站在一側,就連老太太也都由兒媳扶著,坐在下首。
“姑娘拜別。”
徐蜜緗扭頭看向陸鳶則。
“父親,請入座。”
陸鳶則生怕自己做得哪里不好,盡量低調,為的就是讓娘倆能更自然點。
徐蜜緗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才清楚這是因為繼父對母親的心疼。
她大大方方笑著喊他:“女兒該拜別父母了,父親,請入座。”
陸鳶則瞬間眼眶紅了,看向邢珂時滿眼的感動。
而大太太立刻從他手中抱走陸七郎。
“快去吧,別讓閨女多等。”
陸鳶則整理了一下衣袖冠帽,小心翼翼落座。
徐蜜緗跪在紅色的刺繡蒲團上,認真和高堂之上的父母行禮拜別。
“今日女兒一去,不能承歡膝下,還請父母多多……保重。”
邢珂眼含淚水還能勉強忍著,陸鳶則眼淚嘩嘩直流,伸出了手。
“女兒,我的女兒啊……”
邢珂眼淚本來都要流出來了,看了眼身側的夫君,吸了吸鼻子眼淚都不見了。
“蜜娘,成婚后,你就……”
本來都是婚前的訓導,但是邢珂猶豫了下,只說道:“就還是你自己,記住了嗎?”
徐
蜜緗認真點頭。
徐蜜緗又拜別了老太太和家中長輩們,而后由陸家二郎背著她在賓客的祝福中,鞭炮聲中送出了陸家大門。
明知嬌幾個人一直陪著她,她被二兄放入花轎中時,蘭靜將團扇交給了她。
“放心,我們一直陪著你。”
徐蜜緗手持團扇,心中無比安寧。
她聽見了花轎外明玉泉的聲音。
“小婿拜別岳母大人,拜別岳父。”
“好……好孩子,你們家去,可要好好的過啊。”
邢珂的聲音中總有些顫抖,而明玉泉穩穩地說道:“請岳母放心。”
徐蜜緗想了想,悄悄順著花轎的一側縫隙朝外看去。
明玉泉難得一身紅色衣裳,身披紅彩,冠帽簪花,好一副風流模樣。
他似有所感,回眸看來。
徐蜜緗立刻舉起團扇,擋住了自己臉上遮不住的笑意。
鑼鼓喧天。
綿延一里的送嫁隊伍在長街上敲鑼打鼓,撒著喜糖銅錢,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小孩們跟著歡呼,周圍人議論紛紛,卻都是祝福。
徐蜜緗坐在花轎中,四面通暢,她能聽見外邊路人的祝福,也能聽見小孩子們的好奇,還有天空中飛過的鳥雀,以及遠處稷山寺驟然響起的鐘鳴。
嗡的一聲,從山間慢慢蕩開,低沉而帶有佛性的聲音,滌蕩了她的心神。
徐蜜緗閉上眼,想到了三年前。
沒有大雪紛飛,沒有逼仄與禁錮。
有的是晴光艷陽,柔風吹香。
自由與愛憐打破了她的舊日陳傷。
她凝視著花轎前方。高頭駿馬和主人一樣身披紅綢。馬的主人更是在陽光下紅艷的幾乎發光。
他明明是在前面的,可像是身后有一雙眼睛,在徐蜜緗凝視中,驀然回首。
兩人四目相對。
這一次,徐蜜緗沒有躲避,與他正面迎上。
而后,她悄悄擠了擠眼,笑吟吟地比了個口型。
明玉泉直勾勾看著她,片刻,笑起了秋日里殘留的陳春留情。
兩人在長街中,鑼鼓喧鳴中,靜靜地對視中,察覺到了彼此濃烈的愛意。
這一場婚事,真正的擁有了他們彼此。
“駕。”
明玉泉在周圍人的不解中,勒住韁繩。高頭駿馬倒退幾步,卻是和花轎并排。
他伸出手,耐心等待著。
花轎中,手持團扇的徐蜜緗矜持了片刻,就笑瞇瞇將手遞出。
兩人握緊了手。
“走吧。”
明玉泉聲音中都含著笑意。
“回家。”
徐蜜緗掌心得到他的溫度。嗯了一聲。
“好哦。”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