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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初遇 先前已經銷聲匿跡的那顆不信任的……

    陳末娉接過玉琳手中的玉簪, 握在手中瞧了片刻,心內茫然,又看向玉琳:“是不是昨日侯爺拿回來給我那支?不小心落縫隙里了?”

    “肯定不是!

    玉琳干脆道:“昨日您拿到時我就幫您收起來放在妝奩里了, 您瞧!

    說著,玉琳再次走到梳妝臺前, 打開妝奩匣子,從中摸出另一根玉簪來, 遞給陳末娉。

    女子望著手中極為相似的兩根玉簪,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簪頭兩朵極為相似的凌霄花看。

    昨日單獨瞧的時候還不知道,可是今日兩支混在一處時, 新舊分明,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兩支玉簪, 絕對不是同一時候的。

    她可以肯定,當年爹娘只給自己打了一支,這另外一支, 也就是魏珩昨日拿回來的新的,肯定不是她的東西。

    陳末娉深吸一口氣, 只覺得腦子再次混亂了起來。

    她不傻, 眼前的情形很分明, 定然是魏珩從賊人那里沒有尋到玉簪,以為是賊人私吞, 所以干脆重新想辦法,幫她打了一支相似的給她。

    無論如何,在此事上,她都不能說男人不是為自己好, 畢竟真的尋不到這玉簪,她肯定會難受一陣。

    可是……可是……

    她垂下眸子,看看自己的那支,又看看魏珩給她的那支。

    許是她這個人太過耿直,總覺得,他雖然是為了她好,可這種不經她同意便撒謊騙她的行為,讓她很不舒服。

    盡管只是一件小事,可他為什么,在小事上騙她騙得如此順手。

    先前已經銷聲匿跡的那顆不信任的種子又冒出頭來,迎風猛漲,當女子意識到時,趕忙再次把它壓下。

    不至于,她先前說過要信任他的,怎么能因為這點無關痛癢的善意謊言就對他再次失去信任。

    這樣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

    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看兩根玉簪,陳末娉終于把兩根玉簪還給了玉琳:“舊的那支收進箱籠里,新的那支仍舊放到妝奩匣子!

    玉琳應下,按照女子吩咐將兩支玉簪分別收好時,又聽她喚道:“那個……玉琳!

    陳末娉對上自己貼身丫鬟的目光:“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此事,只當不知。”

    終究只是件他想讓自己開心撒得小謊罷了,就算她心中不舒服,可也沒有到可以責怪他的好意的程度。

    既然如此,就只當不知吧。

    女子的神色極為鄭重,玉琳看得心頭一緊,正色點頭。

    陳末娉深吸一口氣,逼著自己將此事翻篇。

    她飲了一杯溫水,等著玉琳伺候她更衣梳妝。

    反正魏珩白日也不回來,陳末娉想了想,打算回陳府瞧瞧爹娘。

    原本她打算年前同男人和離,和離后就搬回娘家居住,誰知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事,耽誤了她的計劃。

    后面魏珩又為救她受了重傷,二人因此事消除了往日隔閡,感情日漸濃厚,已經沒了和離的心思,如果這男人不惹她生大氣,應該是不會再搬回娘家了。

    但現在魏珩既然已經大好,她還是得回家一趟瞧瞧爹娘身子,也同他們說說魏珩情況,讓他們寬心才好。

    陳末娉收拾出門,又備了些近日旁人來看魏珩沒能用上的補品,這才朝娘家去。

    今日陳父未曾休沐,陳府中只有陳末娉的娘親在,知道她來,早早備下了一堆吃食。

    “怎么就你一人回來?”

    陳母迎著女兒進門,見她身后只有丫鬟跟隨,面露擔心之色:“可是因為魏珩還沒養好,不能出行?”

    超品公爵,又是前朝最年輕的四品官員,在皇城根下團子門前被人重傷,皇上震怒后命令嚴查,此時京城中怕是只有襁褓小兒不知道魏珩受傷之事。

    “沒有,他比先前大好了。”

    陳末娉連忙解釋,上前兩步,握住母親的手寬慰道:“娘,我這次回來就是單獨告知你們這事兒,你和我爹放心吧,他現在恢復地挺好的,已經能去衙門上值,基本上好透了。”

    陳母長呼一口氣:“好了就好,你是不知道,你爹上完朝回來同我說他受了重傷,把我嚇得!

    “我知道!

    陳末娉同娘親在桌前坐下,一邊凈手準備用點吃食,一邊聽娘親繼續問道:“所以,你們現在?如何了?”

    陳末娉凈完手,抬頭對上母親的擔憂的眼,笑道:“您覺得呢!

    “唉,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算是明牌上的晉王人,若是最后不是晉王奪嫡,那他……這么說來,你同他感情不好也好,反正他現在身子也好了,就算你離開也沒人毀你名聲。”

    陳母咬咬牙:“先看著吧,你爹也注意著呢,要是前朝有什么情形不對,你立刻和定遠侯府一刀兩斷,回家來!

    說著,陳母緊攥女兒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無論何時,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娘,不至于!

    她不懂前朝之事,可是就她這些日子見過的王爺來瞧,晉王爺確實是最適合為君主的,在這一點上,她相信侯爺、老侯爺的眼光。

    不過,若真是其他二位成了皇帝……

    陳末娉心頭一顫,不知怎地,腦海中居然閃過魏珩渾身沐血,倒在尸堆里的場景。

    肯定是她最近看話本子把腦子看壞了。

    女子趕忙晃晃腦袋,把這般不吉利的場景趕出腦海,然后溫聲朝娘親道:“娘,皇上身子暫且康健,這事兒尚早,先不考慮后來那些。”

    “而且……”

    其實她還不知道怎么同她娘說這事兒,畢竟這么多年來,她同魏珩在家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陌生人模樣。

    斟酌了半晌,陳末娉還是打算實話實說:“我們現在,比先前好多了!

    “什么意思?”

    陳母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你們感情好了?”

    陳末娉點點頭:“其實他受重傷的那一刀,是為我擋的……后面我倆就好多了!

    陳母震住,她喃喃道:“這倒不知,他受傷之事已經將黨爭擺在了明面上,外人都以為,傷他的人就是沖著他本人去的!

    “所以,您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既然他和晉王爺讓外人誤以為此,那必定有這樣做的道理,而且此事中完全沒有將她扯入,也免了她被其他人議論。

    陳母點頭:“放心,這點事,娘還是懂的!

    頓了頓,看著準備執箸用飯的女兒,陳母又接著道:“魏珩這人,雖然冷情,但是能擔責任,我一早便知道,故而當年你鬧著要嫁給他,我和你爹雖然不愿,還是為你促成了此事!

    說著,陳母看向女兒:“你可還記得,你及笄后不久,在后院放風箏,風箏被刮到黃家去的事?”

    “什么?”

    陳末娉完全沒了印象。

    陳母瞪她一眼:“你當時最喜歡那個風箏,可黃家和你父親有齟齬,你爹不愿去隔壁要,你哭天喊地,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

    聽到娘親這么說,陳末娉還有些不好意思:“哎呀,那都多久前的事兒了,別提了別提了,咱們都忘了吧。”

    “不是,后面你那風箏又回來了,就是前來拜訪的魏珩聽見你一直在后院哭,耽誤了他和你爹談事兒,才去隔壁黃家幫你取來的!

    陳末娉動作停住,轉頭呆呆地望著她娘親:“您不是說笑吧?”

    陳母瞪她:“怎么可能是說笑,這風箏與人家來做客的人有什么關系,可他卻主動去黃家幫你尋了,這說明他怎么?”

    陳末娉還是呆呆看著她,腦子里因為她娘說得事腦子亂哄哄的。

    陳母氣得打她腦袋一下:“說明他眼里有責任二字。因著這事兒,我和你爹才覺得魏珩無論如何,就算不喜歡你,也會待你好的!

    說著說著,陳母嘆一口氣,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淚水:“如今倒是真的應驗了,這孩子能在危急時刻護住你,就已勝過旁人萬千!

    她娘在那邊感慨萬千,而陳末娉卻皺眉思索,終于捋出了不對的地方。

    她不是四年前才第一次見到魏珩嗎,照她娘這么說,兩人早在五六年前就見過了?

    可是她那么看重相貌,若是魏珩那等容貌真的與她見過,她不可能沒有印象的。

    難道是因為魏珩當時是外男,所以她沒有當面見他表達感謝?那魏珩當時,有沒有見過她呢?

    如果能聽到她哭鬧的聲音,應該肯定能瞧見她的人吧。

    陳末娉蹙起黛眉,看了眼已晚的天色,幾乎一刻都等不得,“騰”地起身,便要回府。

    陳母在后面喚她把剩下的點心拿上她也顧不得,匆匆和她娘道別之后,一個勁地催車夫往回趕。

    她實在太好奇了,短短幾日,她已經從不同人嘴里聽到了她與魏珩初次相遇的地方,那她們兩個初次相遇,究竟是哪兒?

    也是湊巧,她進淑蘭院的時候,魏珩的馬車正巧停在前面,她甚至瞧見了男人下車后往屋中走的身影。

    “侯爺!”

    她大喊一聲,掀開車簾,便一下蹦到了地上。

    魏珩正巧回頭,看見她的動作,立時蹙起劍眉,緊走兩步想接她,卻沒接住。

    “胡鬧!”

    他忍不住低聲訓道:“跳下來扭到腳如何是好?”

    “不打緊!

    女子抬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由著男人重新將她抱起。

    兩人在院子中當著眾侍從的面極少這般親密,可陳末娉此時卻顧不得害羞,直勾勾地對上男人漆黑的眼,急切道:“侯爺,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是何時?”

    第82章

    線索 就算當時我沒救你,你也要嫁?

    魏珩抱她的動作一滯:“怎么?”

    陳末娉晃晃他:“你先說說看!

    男人抿了抿唇, 一直對著女子的目光,片刻后他道:“應當是你們府上?”

    還真是!

    陳末娉一拍手掌:“我娘記得果然沒錯,我今日回府, 她說你曾經幫我撿過風箏,但是我完全不記得我見過你!

    現在看來, 真的是這男人聽見她哭鬧的動靜就幫她去撿了風箏,估計也是因此看見了她的相貌, 只是沒親自將風箏交到她手上,所以她不知道。

    “唉!

    陳末娉嘆了口氣,有些哀怨:“若是你當時親自把風箏給我就好了,我肯定當時就鬧著嫁你!

    魏珩的臉色變了變:“胡說什么!

    “沒有胡說啊!

    陳末娉眨巴眨巴眼, 以為他是因著自己當時年紀小, 剛及笄, 對名聲有礙所以變了臉色:“你生得這般好, 我肯定一看見你就鬧著要嫁你了!

    言罷,她還以為男人要繼續變臉,訓她一些要看內涵不能只看相貌、要懂內在不能太過膚淺的話, 沒想到魏珩是變臉了,卻不是往她以為的方向變。

    他臉上浮現一種很復雜的神色, 盡管只出現了一瞬就消失不見, 可還是被女子納入眼底。

    就在她琢磨這神色代表著什么意思時, 魏珩已經開了口:“就算當時我沒救你,你也要嫁?”

    難不成他真以為自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所以才鬧著要嫁給他的?

    陳末娉有些無奈, 本想開口解釋,可是又覺得,解釋她是見色起意,看見他本人時就想嫁給他這個緣由, 比她要以身相許這個緣由膚淺太多太多,所以干脆同他一樣,打算撒個無關緊要的謊:“那肯定不是一碼事!

    剛說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敲腦袋,結果沒能注意到男人因為她那句話驟然變深變暗的眼眸:“我就說吧,外人肯定記不清時間線的!

    魏珩聽著她這不著邊際的話,斂去眼底所有情緒,耐著性子問道:“這又是因為什么發出這般感慨?”

    陳末娉指揮他抱著自己往屋里走,一邊用力攀住他的肩膀讓身子更舒服,一邊隨口道:“就是我前幾天遇見了晉王爺,他說他認識我比你認識我更早。”

    話音未落,男人的腳步便猛地頓住,害得陳末娉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要掉下來。

    她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拍了下男人胳膊,埋怨道:“你干嘛呀!

    魏珩定定地看著她,臉色極冷,陳末娉最近看慣了他面無表情的溫柔,一見到男人這幅模樣,甚至下意識地有些害怕。

    “他這么同你說的?”

    “對呀,不過只是隨口一說,他說他最先時候在東華馬場見過我!

    陳末娉穩住心緒,告訴自己這男人就是這樣子,接著繼續道:“我當時一想,東華馬場不就是咱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嗎?要是他在那兒見過我,也應該比你早便是,就沒放在心上!

    她說著說著,為了緩解氣氛,笑道:“這下不用琢磨了,原來咱們居然那么早之前就見過面了!

    說完,她等著魏珩的反應。

    但魏珩還是冷著臉,只問:“他沒再說什么別的?”

    “什么別的?”

    陳末娉莫名其妙:“說話說明白!

    魏珩抿緊了唇,一言不發,也不回答女子的問題。

    “你怎么這個表情?”

    陳末娉伸手去拽魏珩的臉,可卻被他避開,導致她終于失了耐性,多了幾分委屈:“你又這樣!”

    她都說過多少次了,眼看著這男人要改掉了,誰知今日不知戳到他哪個點,又開始這樣。

    “我討厭你這么對我!

    真是,她都沒怪他虛造玉簪騙她呢,他還莫名其妙冷落上自己了。

    自從魏珩為了救自己在鬼門關晃過一頭之后,陳末娉還從沒有對他這么生氣過。

    她這下子是真的生氣了,氣呼呼地轉過頭去,掙扎著要從男人懷里下來,碰都不想讓他碰。

    可她雙腳一落地,就又被人長臂一展,摟住腰抱了回去。

    “對不起。”

    男人埋在她肩頭,聲音低沉:“我只是聽見你同別的男人說閑,心中不快!

    陳末娉剛剛因為他主動低頭而熄滅了大半的怒火,又被他后面這句話挑了起來。

    她轉過身子看著男人,氣道: “你什么意思?是覺得我同晉王爺之間有什么……”

    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人一把吻住。

    女子正在生氣,怎么可能接受他親自己,硬是緊緊閉著嘴,不讓面前的男人再占到分毫便宜。

    魏珩輾轉了片刻發現無法,只得放開了女子。

    放開的一瞬間,陳末娉便氣道:“你有病吧!說著說著就動嘴,是以為靠親我就能解決所有麻煩嗎?你這到底是壓制我的情緒還是只是想堵住我的嘴?”

    魏珩默然不語,想去牽她的手,可剛剛碰到女子的肌膚,便被她一把甩開:“別碰我!

    她一時半會兒真的不想看見這男人了,轉身把他往門外推:“不準進我屋,你去書房睡!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她把魏珩推了出去,也不看他,自顧自地去浴房沐浴,然后更衣上榻。

    魏珩初時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后面便按照她的要求,去了書房待著。

    陳末娉用完晚飯,看著空空蕩蕩的床榻,有些茫然,可一想到這男人傍晚時說的話,又有些生氣。

    他說旁人也就罷了,興許她還為這件事開心一下,覺得這男人終于有了吃醋的意識,可她明明和晉王爺完全不熟悉,晉王爺身份又特殊,他這般說她,豈不是暗示她有攀龍附鳳的心思?

    當然,從他的語氣中倒也聽不出來這一層,只是她一聯系到此處,就覺得格外生氣。

    明明才親口同他說了,一定會好好信任他的,結果沒過幾日,他先懷疑起自己了。

    算了,先冷他一晚再說。

    陳末娉這般想著,也不派人去書房瞧他,自行拉上錦被,閉眼睡覺。

    她的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次日醒來時,差點就已經忘記,昨日是為什么生氣的。

    尤其是玉琳給她提過來一籃城東孟家的蟹黃包,還有她最愛吃的城南的一家湯汁排骨時,她什么氣性都消了。

    “侯爺呢?”

    “侯爺一早就騎馬出去給您買這些吃食,眼下剛趕去衙門上值!

    哦對,他已經開始上值了。

    玉琳又補充道:“侯爺行得太急,雖然給您拿來了早飯,可他自己還沒用便走了。”

    他自己都沒用?

    陳末娉剛剛握住筷箸的手一頓,嘆一口氣。

    算了,看在他身子這般,還早早幫她出去買吃食的份上,她大人不記小人過,先原諒他吧。

    思及此處,女子只吃了一個蟹黃包墊墊肚子,便讓玉琳將這些東西裝進食盒,讓車夫送她去大理寺。

    “應當是可以進的吧,先前我進了兩次,門吏都未曾阻攔!

    陳末娉看看玉琳手里提著的食盒:“我把這吃食帶到他衙門去,同他一道用早飯!

    都親自提著食盒去找他了,這和好的意味應該很足吧,她不信這男人瞧不出來。

    玉琳應下,收拾好食盒,正準備安排人去套馬備車之時,忽地見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從外間跑來,進了淑蘭院。

    一看見玉琳,小丫鬟便道:“玉琳姐姐!世子夫人來尋夫人了!”

    “初晴?”

    陳末娉也聽見了小丫鬟的話,頓時喜笑顏開,高興道:“這丫頭,可算回來了!”

    一出去待待那么久,害得她說話都不知道找誰,這下可好,她總算能有個合適的人,能原原本本把這些日子她同魏珩之間發生的事傾訴出去了。

    “快讓她進來!”

    吩咐玉琳去迎接后,陳末娉又喚旁的小丫鬟,準備好另外的早飯,先行送去大理寺讓侯爺用早飯,別空著肚子上值。

    還沒吩咐完,玉琳便迎著初晴行了進來。

    陳末娉遠遠看見自己的密友憤憤不平地往這邊走,有些奇怪。

    初晴去世子的老家待了些日子,不是該心情更加愉悅才是嗎,怎么還板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魏珩附體了。

    “你怎么了?”

    等好友走到跟前,陳末娉立刻將她迎進了屋,親手給初晴斟了杯熱茶端給她:“怎地這般不高興?可是你家那口子惹了你?”

    “他!哼哼!

    初晴冷笑兩聲:“別和我提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我可得收拾他一頓,好好讓他長長記性!”

    “到底怎么了?”

    初晴一口將杯中茶水飲完,望向在她對面坐下的陳末娉:“我前段時間同我們那個傻的回老家去了你知道吧?”

    陳末娉點點頭:“我去尋你時門房說了,說來你這丫頭也是,怎地出門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初晴狠聲道:“這就得問你們家侯爺了”

    陳末娉莫名其妙:“這關他何事?”

    “關他何事?這事兒可大了!”

    初晴氣得柳眉倒豎:“就是他讓我們家那傻子,帶著我回老宅待著的!”

    第83章

    坦誠 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信任他……

    陳末娉愣了愣, 忙道:“初晴,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魏珩他無緣無故做這事作甚?”

    “無緣無故, 哪里無緣無故了?”

    初晴繼續冷笑:“你呀你,你還看不明白嗎, 他就是想支開我,少讓我給你指手畫腳!

    “不至于吧!

    “我從我們那傻子嘴里撬出來這話時, 也以為不至于呢,誰能想到他居然都把手伸到我這里來了!

    盡管她肯定相信初晴所言,可陳末娉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魏珩居然會干出這么不著調的事。

    不, 也不算不著調, 因為初晴確實給她出了很多主意, 只不過最終的選擇, 她都是依據自己的內心。

    見好友神游天外,一副還怔愣住的模樣,初晴嘆一口氣, 拉著陳末娉坐下。

    她勉強平復氣惱的心情,放緩語氣, 朝陳末娉問道:“你仔細說說, 我不在的這段時日, 他做了些什么?可有什么異常的事?”

    “也沒做什么啊。”

    盡管這段時日是發生了不少事,可仔細想來都是水到渠成, 完全沒什么異常之處。

    “你呀!”

    初晴無法,干脆握住女子的手,讓她將自己離開后兩人之間發生的事,細細捋過一遍。

    這說起來可長了, 陳末娉粗粗回憶了一番,挑了幾個關鍵的節點說。

    初晴初時還認真聽著,越聽到后面越生氣,不等她說完,就開始張嘴罵人:“這死男人真是一肚子壞水,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早就給你設了套,讓你鉆呢!”

    “什么套?”

    陳末娉不解,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不過她還是提醒了一下:“初晴,你日后不要用死這個字了,不吉利。”

    “看看,看看!都把你騙成什么樣了,罵他你都不愿意上了,先前咱們都是一起罵的!

    陳末娉垂下眸子,男人前些日子滿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模樣又闖進了腦海。

    “他他前些日子為我擋了刀,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所以現在我有些忌諱此事!

    初晴聞言愣了愣:“擋刀?”

    女子頷首,深吸一口氣,細細同好友講解了經過。

    初晴滿臉震驚:“我同我們那傻子剛從老家回京,居然不知道,京中出了這樣的大事!”

    她緊緊握住陳末娉的手,面露糾結之色:“行吧,這件事他做得有些人樣,日后我不這么罵他了!

    見陳末娉點頭應允,初晴忍了忍,又繼續道:“不過他先前那般行事,不就是溫水煮青蛙,讓你離不開他嗎?”

    陳末娉回握住密友的手:“后面是有些貪戀,不過你放心,我一直是控制住自己的,不然怎么會逼著他去京兆府和離。”

    說起這個,如果不是她一定要當日去,說不定那些賊人也不會有下手的機會,魏珩也不會在陪她去京兆府的路上遇上此劫。

    初晴看出她的情緒,忙拍了拍她的脊背,寬慰道:“別自責,這事兒本質和你沒什么關系,既然是黨爭,就算不在那日,也會在別日,只是趕巧在你倆去京兆府和離的路上出事罷了!

    這些寬慰沒什么實際作用,陳末娉心中還是會自責,只是多少聊勝于無吧。

    看好友還是懨懨的,初晴有些愧疚自己提起此事,忙岔開話題道:“所以,你們和離的事,就因為他受傷所以耽擱下來了?”

    “也不是!

    陳末娉垂下眸子,有些不敢對上初晴的視線:“其實,是因為我們和好了!

    唔,仔細說來,也不能說是和好,畢竟他倆先前并沒有好過,準確地說,算是正經在一起?

    “什么?”

    初晴瞪大眼睛,正想拍案而起,可想到剛剛好友同自己說的話,又盡量平穩住了情緒,喃喃道:“這也不是你的錯,救命之恩,在這種情況下,你若是能繼續和離,才不是你。不過,和好”

    初晴看向好友,直視她的眼:“你怎么會說和好,難不成他現在對你很好嗎?”

    陳末娉點頭,難為情地搓著手指:“是還可以。”

    “這死這男人!”

    罵人的話本來要脫口而出,想到剛剛女子的叮囑,初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忿忿不平:“還真是讓他趕上巧了,這等苦肉計的機會也能撞上?”

    初晴隱隱約約覺得此事是不是有些過于趕巧,但事實擺在面前,黨爭之事,茲由甚大,任誰也不敢在此事上動手腳。

    “對你好了也得警醒著點。”

    知道現在好友的婚事重新進入了一個與先前完全不同的階段,初晴也不可能還勸她繼續和離,只是提點道:“不可再像先前那般陷得太深,畢竟,他玩弄起手段來,你根本不是對手!

    “旁的不說,就說讓我們那傻子支走我的事兒,就能看明白,他心計頗深!

    初晴語重心長:“最重要的是,這說明,他根本不會和你袒露內心!

    *

    不會和她袒露內心嗎?

    送走初晴后,陳末娉站在窗前,望著院中已經開始抽條的綠葉,不知不覺間,手指扣在桌前,指腹已經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抿緊唇,心緒雜亂。

    初晴說得不假,二人是夫妻,是枕邊人,原先也就罷了,眼下這般景況,本就該袒露內心才是。

    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信任他,可玉簪、初晴離京,這等等事由都表明,他遠沒有到坦陳的地步。

    這一點,她不可能容忍得了。

    不過這兩件事,一件可以算是他善意的謊言,另一件,是二人還關系冷淡時發生的。

    陳末娉知道,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想再看看他的表現。

    如果他誠實回答,那她也能看在他還沒痊愈的傷口發份上再放過他一次,可是如果他繼續隱瞞

    陳末娉咬緊了唇,還在思索之中時,忽聽再熟悉不過的男聲響起:“怎地站在窗前發呆?也不怕被風吹著!

    她被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向推門而入的男人,習慣性地埋怨道:“你怎地不敲門?”

    魏珩脫下大氅,上前把她往懷里一帶,離了窗前。

    他瞥了女子一眼:“我又不是旁人,為何要敲門?”

    哼,蹬鼻子上臉。

    陳末娉翻了個白眼:“你亂說話,我還沒消氣呢,現在在我眼里,你和旁人沒什么區別!

    “是嗎?”

    男人嘴角微勾,語氣帶笑,用鼻尖蹭了一下女子挺翹的鼻頭:“那你為何早上派人去給我送早飯。”

    “那是物歸原主!

    早上和現在的心緒不一樣了,陳末娉才不想給他得意的機會,她現在甚至還有些不能接受,他這般自然地同自己調笑。

    盡管他含笑時格外俊逸,但一想到初晴剛剛同自己說得話,陳末娉就胸口發堵,連那張俊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能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眼前的男人察覺。

    好在魏珩只當她還在發小脾氣,并沒有察覺到女子眼中的復雜情緒。

    “行,那就算物歸原主!

    男人說著,抬手輕輕撫上她的唇瓣,摩挲了幾下:“現在能親了嗎?”

    明明是很曖/昧的要求,可從他嘴里說出來,怎么就那么隨意自然。

    瞧那樣子,像是看到一碟子豬蹄,然后說“這能吃嗎?”

    陳末娉瞪他:“不能!

    她推他一把,深吸一口氣,說起正事:“我有話同你說。”

    女子神色嚴肅,魏珩也斂去了眼中的笑意,定定地看著她,詢問道:“怎么了?”

    陳末娉拉著他在桌邊坐下,等他坐好后,才朝他道:“我想去濰州!

    魏珩聞言蹙起劍眉:“去濰州作甚?”

    “初晴已經去濰州許久了,我好想她,我想去找她。”

    為著做戲做得像一些,她還故意問道:“初晴你知道吧,就是和我感情很好的英國公世子夫人!

    說話間的功夫,女子一直觀察著男人的表情,想從上面察覺到一絲端倪。

    可魏珩神色不變,只是點頭道:“知道,你的手帕交。”

    他太過淡然,淡然地讓女子的心又冷了半分。

    這張極少表情的臉,成了他內心的最好掩蓋,但同時也蓋住了兩人的坦陳。

    “不過”

    說著話的功夫,男人抬手,輕輕將女子抱進了懷里,然后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窩:“你打算什么時候走?待我傷好全了,我送你去!

    一聽到魏珩提起他的傷,陳末娉便有些內疚之心涌了上來。

    不過她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她用話套他,而是真的想去濰州的話,此時聽見他這么說,怕是肯定已經放棄想法,留在府中了。

    思及此處,陳末娉反倒更加不安,因為她再一次意識到,盡管她一直想在與魏珩的相處中處于上風,但經歷了這么多,她卻還實質上是處在下位,一直事事以他為首。

    當然,因為他受傷,這種想法并沒有錯,可她也得因此事警醒自己。

    陳末娉收回思緒,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繼續說道:“盡快吧,畢竟我真的很想她,而且你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我也該去同她說一聲。”

    說完,她又嘆一口氣,低聲罵道:“也不知道她夫君發哪門子瘋,偏生要把她帶回老宅去,害得我們姐妹不能在一處,初晴不在,我這日子過得真是無趣!

    魏珩沉默一瞬:“她這么重要嗎?”

    “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很多難受的事我都是給她傾訴,她不在,我感覺心里都空蕩蕩的!

    說話間的功夫,她還是盯著魏珩,心中仍舊抱著一絲隱秘的期待,期待他能夠變一變臉色,期待他會因為自己的話產生些許愧疚之色。

    畢竟他才是導致她們分開的元兇,無論如何,他聽到這話,也應該內疚一下吧。

    第84章

    巧合 晉王爺也救過墜馬的女子?……

    可是沒有, 一點都沒有。

    男人還是沒什么表情,像是在聽別人的事,完全與他無關。

    不, 還是變化了一下的,她看見他蹙了蹙眉心, 又想朝她靠過來,低聲道:“有我都不行嗎?”

    要是一天前, 陳末娉一定會因為他這話心軟,然后寬慰他,還在心中高興,他們之間的感情果真是越來越好了。

    而此時, 陳末娉腦海中回蕩的, 卻只有“騙子”兩個字。

    明明是他背后用了手段, 讓初晴大過年的只能離開京城, 不但不能見自己,也見不了她的娘家人,結果他居然還能這般若無其事。

    他先前騙她玉簪的事可以是怕她難過所以編造的善意謊言, 可只是為了讓她不同初晴說話商量,就讓初晴夫君把她帶走這事, 難道是善意的嗎?

    肯定不是。

    陳末娉默然告訴自己。

    她突然覺得有點可怕, 盡管男人現在對自己很好, 可這種好,卻像是隔了一層面具, 她根本看不清楚,底下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她也知道,是真心的,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心中有她,但是這種真心,卻讓她后背發冷。

    “怎么?”

    魏珩察覺到女子一瞬間的僵硬,用另一只手撫了撫她的肩胛,輕聲道:“是不是吹著了風?”

    話音未落,他已經起身,一手抱著女子,另一只手去合上窗栓:“雖然已經開春,但天氣未暖,還是得仔細些!

    陳末娉聽著他的聲音在耳中回蕩,眼眶倏然間發起澀來。

    他怎么回事,明明是關心她,明明是愛護她的,怎么卻不愿意真心實意的對待她?

    他自己提的信任,可明明,兩人之間隱瞞最多的人,是他。

    她仍舊像當年一般,把一顆真心剖了出來給他瞧,可他只是面上溫柔了,內里還是不愿把他的真心也給她。

    他嘴里的那些話,他做得那些事,究竟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

    陳末娉覺得無比無力,又有些憤怒。

    “怎么眼睛還紅了?”

    魏珩沉吟片刻,又掐掐她的臉:“就這般想她?”

    “嗯!

    陳末娉避開他掐自己臉的手,把臉偏到一旁,“嗯”了一聲后,便不再言語。

    魏珩盯著女子的側臉,沉默下來。

    半晌后,他道:“英國公世子帶著世子夫人去濰州,應當也是為了祭祖等事務,如今春日已至,興許他們也快回來了。我派人去國公府打探一二,若是他們將回,也免了你舟車勞頓。”

    他語氣自然,神色自然,連借口由頭,都天衣無縫,再自然不過。

    真是天生的騙子。

    陳末娉這般想著。

    如果初晴夫君也像他一般這么會做戲,初晴肯定意識不到回濰州是旁人指使,更不會把這事告知她,而她永遠也會只當自己好友是正當出行。

    她剛剛以為自己能看懂他眼中情緒,也能看懂他了,可誰知,只是幻覺。

    他還是與自己隔著很遠的距離,甚至比先前還遠,站在高處,垂眸俯瞰著她。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

    “算了,別問了!

    她示意自己要上榻,讓男人把她抱過去后,懨懨地道:“人家不回來就有人家的緣由,說不定還有正事要做呢,我也覺得不妥,算了吧。”

    說著,她轉了個身,蓋上錦被,閉上眼:“可能是真的著涼了,總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不舒服。”

    聞言,魏珩立刻探出手,用掌心貼了貼她的額頭后又拿開:“我喚郎中來。”

    “不要!

    陳末娉搖搖頭,尋了個借口:“不想喝藥,興許出身汗就好了!

    “不行!

    魏珩冷下臉,意識到自己語氣生硬后,又緩了緩語氣,接著道:“不得諱疾忌醫,小病拖成大病,如何是好?”

    “不會的!

    陳末娉仍舊閉上眼,腦袋往錦被中鉆了鉆。

    男人見勸她不過,抿了抿唇,干脆也換了身中衣,同她一道躺下。

    陳末娉剛發覺身邊的床榻往下沉了些許,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木質香氣朝她靠近,男人也轉過了身子,將她抱在懷里。

    “睡吧。”

    魏珩抱著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低聲道:“一會兒假如加重,我好隨時查看你的病情。”

    陳末娉眨了眨眼,逼回自己因為他這句話而想要流下的眼淚。

    編造一個謊言好累好累,她懶得再想謊言把他支走,干脆由他這般模樣,然后把頭埋得更深。

    可是被逼回的眼淚還是順著女子的側臉流了下來,浸人錦被中。

    她該怎么辦。

    *

    女子再次醒來時,感覺就是整個人暖暖的。

    魏珩沒有走,就這般陪著她,休息到了現在。

    她沒什么動作,只是剛醒時胳膊動了動,可就這一點點幅度的動作,都能讓男人察覺到,陳末娉醒了。

    男人第一反應是再次探了探她的額頭,感覺到與常人無異后,低聲道:“倒是幸運,一整夜都沒發熱!

    接著,他又低聲詢問道:“可還頭疼?”

    陳末娉搖了搖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嚇了一跳:“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府上,不該去上值嗎?”

    “我告假了,今日不去。”

    魏珩把她壓在身下的發攏好放至一旁,低聲道:“你生病,我自然該先看顧著你!

    他語氣平淡,似乎只是順口一提,但陳末娉沒忍住,再次紅了眼眶。

    這男人現在怎么回事,怎么能一邊騙她一邊這么溫柔對她,還不如先前那么冷淡,還能讓她有決心同他和離。

    現在該如何是好,他對她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拋下他,可她又沒法像先前一般,心無芥蒂地對待他了。

    “不必,我沒事,應當確實好了。”

    她說著,晃晃腦袋:“頭也不疼,腰也不酸,沒事!

    魏珩定定地看著她:“真沒事了?”

    陳末娉點頭:“騙你作甚?”

    魏珩舒了口氣:“無事便好,我讓人給你送飯來!

    話音落下,男人起身下地,更衣洗漱:“這幾日要把我在養傷期間堆積的案子全部辦完,同時需得配合皇上親軍查案,事務繁多,告假確實不妥!

    他穿好衣衫,在女子額間落下一個吻來:“我讓人去瞧瞧英國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是什么景況,你既然覺得在府中無趣,要么去尋旁人玩玩?”

    “不要找他們!

    找了他們,不是一下子就發現,初晴他們昨日回來了嗎,至少得等幾日,等自己處理完這些繁雜心緒,準備好怎么同他說明白才是。

    陳末娉急聲道,對上男人疑惑的視線時,她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催他們,放心吧,我昨天就是玩笑話,我會自己想辦法尋樂子的。”

    說完,她還瞪了男人一眼:“我說不許找就不許找啊,不準背著我干壞事!

    盡管他背著她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事。

    “好,依你說得來!

    魏珩應允,又親了她一下:“我盡量早些回來陪你!

    陳末娉“嗯”了一聲,心中卻想,還是別回來地好,讓她一個人好好待待,捋一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心緒。

    男人離開去上值后,她一個人又躺了回去,看看拔步床頂,又看看窗戶,又拉過錦被看著上面的花紋發了一會兒呆。

    可無論怎么放空自己,她腦子里還是亂哄哄的,含笑的魏珩、冷漠的魏珩、板著臉的魏珩在她腦海中晃來晃去,吵得她不得安寧。

    她到底該怎么行事才好。

    女子在榻上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

    就在此時,玉琳突然敲了敲屋門,朝她朗聲道:“夫人,薛夫人來了。”

    薛夫人,哪個薛夫人?

    陳末娉隨口應了聲,起身坐起,還沒來得及洗漱更衣,玉琳就帶著那位“薛夫人”走進了里屋。

    當看見那位“薛夫人”的面容時,陳末娉微驚:“是你呀。”

    來人正是薛茹淮。

    “對啊,是我。”

    把手信交給玉琳放好,薛茹淮自行拉過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朝她展顏一笑:“我要離開京城回我夫君那里去了,故而來看看你這位‘生死之交’,也看看你現在還會不會錯認我。”

    她不說還好,一說陳末娉便汗顏。

    她真是離譜,錯認人家薛茹淮那么久,還好她一直忍著沒發作,不然壞了人家名聲,她如何補救都不行。

    “不會不會,現在我已經能分得清了。”

    她后面見晉王爺時,也沒有認錯。二人盡管很是相象,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些區別,只要記下,便不會有差錯。

    “分得清就行,不然日后我做了什么事,再扣在我兄長頭上,那可就不得了了。”

    薛茹淮也不避諱晉王爺是她兄長之事,大大咧咧道:“所以我打算只穿女裝,不著男裝了。”

    陳末娉打量了一下她身上這套剪裁簡單利落的裙裝:“你身上這身就很好!

    “唉,還是比不得男裝,騎馬都不方便!

    兩人經歷了一番被綁,又中間出了烏龍,說起話來居然算得上熟絡。

    薛茹淮說著,拽了拽裙擺:“自己騎都不便,要是在路上看見什么人墜馬之類的,搭把手都難!

    陳末娉點頭:“這倒是,話說起來,我也曾墜過馬,確實需得人結結實實拉一把!

    “是嘛,前幾年我兄長救了一個墜馬的女子,之后就對我耳提面命,讓我好好練騎術,不然我們女子身邊跟著的丫鬟,沒什么力氣,墜馬的時候無人在側,那可就完了。”

    “啊?”

    晉王爺也救過墜馬的女子?

    看來他和魏珩一樣,騎術都很過人。

    陳末娉隨口道:“我也是幾年前被我夫君救過!

    “是嗎?這倒是巧了。”

    薛茹淮說著,忽地頓了頓,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子好幾眼,然后道:“你什么時候被侯爺救的啊!

    第85章

    太巧 當年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四年前的夏初時節。”

    被魏珩救了不久之后陳末娉就對他一見傾心, 故而這些相關的日子,她記得清清楚楚。

    “四年前的夏初?”

    薛茹淮擰了擰眉,嘀咕道:“那不就是我快成親的時候嗎!

    她好像被激發了什么記憶, 繼續問道:“你是在何處被侯爺相救的?”

    陳末娉沒有多想,只當薛茹淮同她說閑話, 便如實相告:“就是在東華馬場!

    話音未落,薛茹淮就瞪大了眼:“我兄長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在東華馬場救了個墜馬的女子!”

    陳末娉愣住:“是嗎?”

    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是晉王爺前幾日碰見她時,說起東華馬場時的聲音。

    她當時只急匆匆地回去問魏珩二人初次相遇的時間,而沒有留意到,當時晉王爺提起的, 分明說的是他第一次遇見自己的時候。

    她感覺有什么東西, 在胸口緩緩下沉。

    薛茹淮重重點頭:“因為是我婚前, 所以記得很深刻!

    她笑道:“這也太巧了吧, 居然在同一個地方差不多的時間救了人,不知道我兄長和侯爺知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 怕是他倆也要感慨一下!

    薛茹淮說著,見女子還呆呆的, 拽了拽陳末娉的衣袖:“你怎么還呆著啊, 你也是覺得太巧了嗎?”

    被人拽了拽, 女子才回過神來,她朝著薛茹淮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確實很巧, 而且最近我聽了好幾遍這個巧字,所以就覺得更巧了!

    怎么會這么巧,晉王爺說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是在東華馬場,而那段時間前后也是她原本以為第一次見到魏珩然后被他救起的時候, 更巧的是,晉王爺也在那時候,在東華馬場救了個女子。

    巧啊,巧啊,巧得她還以為自己活在話本子的世界里。

    薛茹淮好奇道:“還有什么巧事嗎?”

    “嗯,是有些,不過那事應該確實是巧合。”

    陳末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地壓下自己心中升起的念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打了個哈哈把這個話頭糊弄過去。

    看她如此,薛茹淮也不問了,兩人又說起近日京中發生的一些旁的事,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中午時分。

    按道理,陳末娉作為主家,肯定是要留薛茹淮用飯的,可她剛剛提出來,薛茹淮便擺擺手:“我就是來尋你聊聊,現在聊完也該回去收拾箱籠了,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啟程。”

    言罷,薛茹淮起身,拍了拍女子肩膀,笑道:“咱們兩個‘生死之交’,下次見面再聊!

    女子給她留下一個很是瀟灑的背影,單從背影來看,陳末娉又有些分不清晉王爺和他這個表妹。

    二人的背影都很挺拔,肩膀寬闊,甚至同魏珩也有一絲相像。

    想到此處,陳末娉剛剛壓下去的那個念頭又升了起來,不停地在她腦海中盤旋。

    如果說她是說如果說。

    有沒有可能,當年救她的那個人,并不是魏珩,而是晉王爺呢。

    若是先前,陳末娉定會覺得這種想法荒謬可笑,可最近經歷了這么多事,她真的開始忍不住對男人口中的每一句話都開始懷疑起來。

    如果當年救她的人是晉王爺的話,好像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所以晉王爺以為二人相遇比她認識魏珩更早,所以他那個身份地位卻還能對自己有印象。

    親手救過的人,怎么可能沒有印象。

    還有一點,當年救她的人覆著面,可自從她后面認識魏珩以來,就從來沒遇見過他需要覆面的時候。

    但晉王爺不一樣,他先前一直在讀書沒有參與朝政,這兩年才被皇上安排到朝堂之上,京中少有人知道他的相貌,不然她也不會那么容易便把他的表妹薛茹淮認成是他。

    一個當時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皇子,他覆面,怎么說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可是

    陳末娉重重地摔坐在床榻邊上,當她意識到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已經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可是魏珩騙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呢,她會把他認成救命恩人的緣由,就是二人初次相遇時,他便認下了這個救命恩人的名頭啊。

    難道是他當時便愛慕自己?

    陳末娉腦海中剛浮現這個念頭,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若是當時他就愛慕自己,怎么會毫無作為,任由她費那么大功夫才能同他成婚,又怎么會在婚后,忍心冷淡她三年的時光。

    誠然,那三年中,她確實因為誤會他愛慕薛茹淮而有些小心翼翼不像自我,但這也不是他冷淡的緣由,更大的可能,就是他與自己成婚時,對自己并無感情。

    思及此處,陳末娉才恍然發覺,她一直沒有弄明白,魏珩對她開始有感情的緣由。

    是身體的親密讓他有了錯覺,然后又因為這錯覺逐漸真的對她有了感情,抑或,只是責任和維持體面使然。

    陳末娉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時,才回過神。

    以上的這一切都是猜測,盡管最近發現魏珩還是騙了她好幾件事,可陳末娉內心還是有些期盼,期盼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期盼他在這等重要的事情上,沒有同自己說謊。

    所以她眼下最需確認的就是,當年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魏珩嘴里肯定問不出真話,晉王爺與自己身份有別,自然也不可能去問他,更何況,這種沒影的事,問任何人都不太恰當。

    她深吸一口氣,起身打開門,去喚外面候著的玉琳:“備車!

    玉琳應聲,接著抬頭一看,瞧見了女子唇瓣上的印記,連忙要上前幫她查看:“夫人,您流血了!”

    “無事!

    陳末娉直接用手背一擦,渾不在意:“不管這個,我們去東華馬場!

    都這個時候了,去東華馬場作甚?怕是到了馬場之后,就得往回趕了,更何況夫人連午飯都還沒有用。

    玉琳心中一肚子的疑問,可看陳末娉如此嚴肅的模樣,也不敢多問,連忙按照她說得去辦。

    東華馬場是京中最大的馬場,自然也離城里不近,遠在京郊。

    如此漫長的路程,一路上,陳末娉卻一言不發,只虛虛盯著眼前的一點,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琳心下更加不安,隱隱約約,覺得好像要有什么大事發生。

    快到傍晚時分,車夫總算趕到了馬場。

    不等玉琳下車掀簾,陳末娉便一腳邁了下去,先行下車,去尋馬場的管事。

    馬場的管事是個剛來不久的年輕人,看她年輕貌美卻綰了婦人發髻,連忙迎了上來:“夫人可是來騎馬的?今日太晚了,您怕是騎不了一圈就得天黑,要么您明日再來?”

    “我不是來騎馬的。”

    陳末娉頓下腳步,望著眼前的管事,開門見山:“我有事需得問問您!

    “您說您說!

    “你們這有沒有做工時間久些的,比如四五年以上的喲沒有?”

    管事驚訝:“有倒是還有兩個,只是您尋這些人作甚?”

    陳末娉朝管事遞過去一個紅封:“一點私事,你不必管,只需幫我把他們全部喚到此處便可!

    管事捏了捏紅封,立刻轉身去辦。

    玉琳跟在陳末娉身后,看著她肅然的側臉,心中寒氣更甚。

    不多時,管事便把兩個人帶到了女子面前。

    陳末娉本來很有期待,可看見帶來的是兩個已經頭發花白的老人時,心涼了一半。

    這么大年紀,怕是昨日用的什么飯都不記得了,如何記得四五年前發生的事?

    兩位老者朝陳末娉行禮,然后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問好:“夫人。”

    既然來了,還是問一問吧。

    女子深吸一口氣,放大了聲音,一字一頓清楚問道:“二位叔伯,可知道四年前在馬場中女子墜馬的事?”

    “四年前?知道!

    其中一個老者回答,陳末娉心中的希望又再次燃起:“您記得?”

    “當然記得,我們馬場一直管護地很好,不然也不會是京城第一馬場,墜馬之事算是大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陳末娉急切道:“您說!

    那老者自豪道:“四年前當年墜馬六起,無一傷亡。五年來每年的墜馬次數,我都記得。”

    居然這么多?

    陳末娉眼里的光又滅了:“您只記得墜馬次數?具體的細節您還記得嗎?比如是誰墜馬,施救人又是誰?”

    老者焉了下來,與另外一個老者對視一眼,面面相覷:“那倒是不記得了,畢竟四年功夫,太遠了!

    陳末娉又問了兩句,發覺二人確實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后,無奈地揮手讓他們先行離開。

    可是離開了又該如何是好,她難不成真的要去尋晉王爺才能了解到事情真相?

    但這么做的話,不就是落人笑柄,說她不信任夫君還要同王爺攀關系。

    陳末娉咬住唇,一時不知所措。

    年輕的管事將兩位老者送走后,看著沉默的陳末娉,忽地一拍腦門:“我想到了!

    見陳末娉抬眼看他,年輕管事忙出聲道:“夫人,要么去問問我們之前的管事吧,他雖然年歲已大不在馬場了,可他為人盡心盡力,像墜馬這種事,我們馬場都是要再三處理的,他一定有印象在!

    陳末娉眼中熄滅的火又重新亮了起來,看向年輕的管事,盡量按捺著急切道:“你說的這位老管事,如今何在?”

    年輕管事將手頭的事交代給另外一個年輕人,然后朝馬場外的方向走去,口中喚著:“他住在馬場旁的村子里,您同我來!

    第86章

    機密 為什么那賊人,會進了晉王爺的府……

    原先的管事住得并不遠, 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可這一盞茶的功夫,陳末娉覺得分外漫長。

    好不容易,前方的年輕管事頓住了腳步, 給她指了指眼前的一個小屋:“夫人,我們老管事就在此處住著!

    說話間的功夫, 年輕人已經抬腳朝屋中去,一邊行著一邊喊道:“老管事, 有人來尋您了。”

    不等他行到屋門口,一個老者便打開了門,從屋里行了出來,朗聲道:“誰啊, 誰尋我。”

    他先看到年輕人, 接著又越過他的肩頭, 看到身后的陳末娉, 頓時“哎呦”一聲,緊走兩步上前:“陳小姐,不, 陳夫人,您近幾年還好?”

    老實說, 陳末娉在東華馬場的次數不多, 根本不記得先前的老管事是誰, 此時被他認出,驚喜之下更添了期待。

    竟然能認出她這個不算熟客的人, 那肯定會記得當年墜馬之事。

    “還好還好,老管事,我今日來尋您是想打探一件事。”

    她看向年歲雖大但明顯還靈敏著的老人:“您可記得四年前,我在東華馬場墜馬之事?”

    “記得記得, 您當時還想找救了您的義士來著,但那位義士的身份我們實在不知,后面也不知道您尋到了沒有!

    陳末娉微微一笑:“尋到了!

    只是現在這義士有兩個,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

    她沒有多做解釋,繼續道:“不過我現在同您打聽的是別的事,我聽說我墜馬那一年還有另外五個人也在東華墜馬,您還記得那五人究竟是什么情況,被誰相救的嗎?”

    老人一怔:“記得倒是記得,但您問這個是”

    話音未落,陳末娉就將一個極厚的紅封塞進了老人手里。

    老人立刻道:“記得記得,另外五人都是年歲小前來練馬的孩子,因著他們練馬時便有人在旁看顧,所以都沒受傷出事,我們馬場在這方面,還是做得不錯的。”

    其他五個都是孩子?那就是說,當年晉王爺在東華馬場救得女子,必定是她自己。

    陳末娉心中那一點微弱的希望,終于徹底熄滅。

    眾人見她呆愣住,心中雖然疑惑,可也不敢詢問緣由。

    女子立在原地許久許久,久到天色都暗了下來,起了夜風。

    涼涼的風吹過她的臉頰,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她才回過神來。

    “勞煩,多謝!

    陳末娉朝老管事和年輕管事道了謝,又讓玉琳再次給二人了不菲的銀錢,才轉身離開,上了一直跟隨著她們趕來的馬車。

    她上車落座,仍舊是呆呆地看著虛空中的一點,但那神情,卻比來時還嚇人。

    玉琳終于沒忍住,拽了拽女子衣袖,小聲懇求道:“夫人,您到底怎么了?”

    陳末娉還是不說話。

    玉琳急得都快哭出了聲:“您告訴我呀,您有什么心事,連我都不告訴了嗎!

    玉琳哀求哭訴了許久,陳末娉終于道:“好了,別哭了。”

    她抬手,輕輕摸了摸玉琳的頭,終于偏過臉,看向她:“我問你,如果有個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可又對你說了許多很嚴重的慌,你會怎么對他?”

    女子沒有指明,可玉琳作為她的貼身丫鬟,怎么可能聽不出,她說的就是侯爺和她自己。

    玉琳望著陳末娉,眼露心疼:“夫人”

    這都什么事兒啊,好不容易看著夫人和侯爺感情好起來了,夫人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怎么,怎么侯爺卻騙夫人呢。

    陳末娉又摸了摸丫鬟的頭,重復道:“說吧,你會怎么做?”

    玉琳吸了吸鼻子,低聲道:“首先,撒謊這事兒,肯定是不對的,更別說還是說了很嚴重的謊,肯定不能隨便算了!

    “可是”

    玉琳不敢繼續往下說。

    陳末娉道:“沒事,說吧!

    聽到這話,玉琳才繼續道:“可是他又對您對我有救命之恩,這等大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功過抵消一部分吧,畢竟,是豁出性命都要救的人”

    越說到后面,玉琳聲音越小,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可陳末娉一個字都沒有漏,聽她說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得沒錯!

    這也是她心中所想。

    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若是先前,她根本不會猶豫,肯定是要離了他,離了定遠侯府的。

    可因著最近這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她真的沒有辦法像先前那般果斷,可以狠下心和他一拍兩散。

    “所以呢!

    陳末娉喃喃道:“你會怎么做呢?”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這個題目太難,遠超出玉琳的能力所在。

    陳末娉輕嘆一聲:“不為難你了。”

    她掀起車簾,望向窗外。

    夜風立刻灌進了車內,涼得玉琳打了個哆嗦。

    可陳末娉卻恍然不覺身子冷,她呆呆地望向燈光閃耀之處,知道馬車離京城越來越近。

    她該如何面對他呢,是假裝不知,還是直接攤開?

    而她更琢磨不明白的是,魏珩撒謊,晉王爺顯然是不知的,他作為晉王爺的幕僚,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居然瞞著晉王爺撒下這謊,他是拿定了這事兒不會被捅破,還是覺得,晉王爺根本不會在乎這點小事?

    不,上位者不可能不在乎這點所謂的“小事”,因為這分明是屬下不夠忠心的證據。

    女子捏著車簾的指尖越縮越緊,車簾在她手中擰成了一團,幾乎要被擰碎。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已經進入了城中,拐過幾條小巷,馬上要進入回定遠侯府的巷口中時,陳末娉終于有了動作。

    “不回去,掉頭!

    無論他撒謊究竟是為著什么,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見他后,盛怒之下,會不會直接喊出此事,讓旁人聽去后,傳進晉王爺耳中。

    她真是可笑,可笑啊,被欺騙的這么慘,可都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在為那男人考慮。

    陳末娉越想越好笑,待車夫按照吩咐掉頭之時,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玉琳擔憂地看著她,不由得道:“夫人,咱們要么先去看看郎中?”

    “不看郎中,我沒事!

    她干脆道,繼續吩咐車夫:“先繞著城里面行一圈,等到半夜再說。”

    她實在不想回定遠侯府,也不想面對他,可這事兒太重,她也不能回家同父親母親說起,就連初晴,也不能說。

    她只能在這路途上消磨時光,等著夜風將她的頭腦吹得清醒,亦或是,吹得更加昏沉。

    若是受了風寒生了病,也就正好能逃避這一切了。

    她不是愿意逃避的人,可此時,她只有逃避,才能讓自己暫時安寧片刻。

    這般想著,陳末娉將車簾拉開地更大,整個車窗都露了出來,外間路上的一切清晰可見。

    車夫尋了幾處安全又靜謐的巷子,從城東走到城西,又從城南走到城北。

    道路兩旁人家的燈火不知不覺間都熄滅了,只有天邊的月牙和高懸的星星,幫她照這徘徊的路。

    夜風終于如陳末娉所愿,把她從清醒吹得昏沉,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全身不正常的發冷。

    很好,就是這樣。

    等月亮也開始西斜,身旁的玉琳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打瞌睡時,女子終于開口:“回吧。”

    玉琳猛地清醒過來,連忙應是,敲了敲車廂前方的木板,吩咐車夫回府。

    陳末娉也倦了,松開手指,收回望向車外的視線,準備放下車簾。

    “等等!

    突然間,她反應過來自己適才看見了什么,猛地回頭,看向剛剛馬車經過的巷口。

    月光明亮,把巷口的一切照得無比清晰,陳末娉甚至能看見人家門前的小樹上新發出的芽。

    而適才那個斜背著大刀的身影,她更是看得極為清楚。

    她嘴唇顫抖,不知耗費了多少力氣,才忍住沒喚出聲。

    先前砍她卻最后被魏珩獨力攔下的背影,她一輩子不會忘記。

    看著那人背著刀,大步朝城中央的方向行去,即將在自己眼前消失時,陳末娉終于尋回了理智。

    “跟上那人!

    她聲音放得極低,確保只有車夫能夠聽見。

    還好此處人員稠密,離京中各處衙門都近,那賊人又是往京城腹地行去,不然她還真的不敢貿然跟上。

    車夫按照她的吩咐,不緊不慢地跟著,既不離那人太近,又確保那人的身影一直能出現在陳末娉的視野之中。

    不多時,那人終于在一處極為氣派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你,去告訴魏珩,就說先前傷他的賊人,我尋到了!

    陳末娉低聲吩咐玉琳,待她應允后,讓車夫將她放下,然后自行往前行了丈余,假裝只是路過,卻去看那府邸抬頭的牌匾。

    當看清楚那牌匾上寫得是什么時,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怎么回事,為什么那賊人,會進了晉王爺的府?

    第87章

    瘋子 一切都是騙局,一切都是他精心準……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想看是不是自己腦子昏沉產生了錯覺,可劇烈的疼痛襲來,告訴她, 她根本沒有看錯。

    先前扛著刀傷了魏珩的賊人,和晉王府邸的門房頷首致意后, 便直接行了進去,任有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來, 這人定然認識門房,甚至極有可能,就在晉王府邸當值。

    可是如果是晉王手下的人,又為何要傷她、傷魏珩?這到底只是晉王爺同其他兩位王爺間為了那皇位的爭斗, 還是有更深層次、她沒有辦法想象的原因?

    是晉王爺忌憚魏珩這個自小同自己一起長大的發小, 還是根本, 那所謂的“擋刀”, 就是一場瞞天過海的騙局?

    這兩種情況,無論那一種才是事情的真相,都不是她能夠承受得起的。

    不行, 這種情況下,她更要冷靜。

    陳末娉深吸一口氣, 撫住胸口, 盡量平穩住心緒。

    她壓低聲音, 朝前方的車夫吩咐:“往前走一段掉頭,原路返回, 去追玉琳!

    眼前這情形太過復雜,她絕對不能讓玉琳去喚魏珩過來,需得從長計議。

    車夫應了,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了片刻, 離晉王府邸遠了,又小小繞了一圈,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剛行出一個巷口,只是剛剛遠離晉王府邸后,陳末娉便聽見了有些熟悉的馬蹄聲,漸漸逼近。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再次吩咐車夫調轉車頭,馬蹄聲就已經到了跟前。

    下一刻,車簾被人猛地掀開,男人渾身帶著夜間的涼意,大步邁了進來。

    陳末娉看見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一邊縮進了角落,一邊大聲喊道:“你離我遠些!”

    女子臉上帶著明顯的防備,彷佛眼前并不是這世上與自己親密無間的男人,而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獸。

    本來也是,這么多年,她竟然完全搞不懂這個男人究竟是人是鬼。

    魏珩彷佛被她的動作刺了一下,微微朝后退了半步,又上前朝她伸出手:“娉兒!

    他輕聲喚她:“我們回府!

    就算到了這種時候,男人的神色還是很冷靜,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和抿緊的唇泄露出他的一點心緒外,他和平日并沒有多大的差別。

    陳末娉忽地想笑,自己這般失態,在他面前,是不是一個瘋婆子的形象?

    可是偏偏是他,得體的他,永遠冷然的他,把自己逼成這般模樣的。

    “回府,回什么府?”

    “定遠侯府!

    魏珩低聲道,又把掌心往前探了探:“我們的家!

    陳末娉抬眼,直直地對上男人的視線:“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的家是陳府!

    她冷下臉,神色居然有了幾分冬季的寒意:“我要回陳府去!

    “不可能。”

    男人下意識地拒絕,發現自己的語氣太過冷硬,又呼一口氣,盡可能地放緩語氣:“定遠侯府就是你的家,大半夜的,咱們先回去再說!

    話音未落,他便吩咐車夫:“先回府里。”

    “不!不準聽他的!”

    陳末娉急忙厲聲喝止,但車夫只略一遲疑,還是沿著回定遠侯府的方向駛了過去。

    “好,好,好!

    陳末娉怒極,反倒逐漸平靜了下來。

    她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已是清明一片。

    女子低聲道:“魏珩,你一定要這樣嗎?”

    她起身站在窗口,夜風將女子的長發和衣裙吹得四散飛舞,彷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

    魏珩略微頓住了腳步,沉吟一瞬后,還是繼續往前道:“我們回府后再好好談談!

    “有什么好談的?”

    她看見男人要超她這邊靠近,連忙把軟榻前的小幾踹倒,讓它阻擋在兩人中間:“我們現在只需要拿著和離書去京兆府,其他什么都不用談!

    魏珩抬腳要越過橫倒的小幾,盯著她:“我不同意。”

    陳末娉看著他,在他邁過小幾后,拿起靠枕,朝男人扔去。

    “你先前明明同意的,所以,也是騙我,對嗎?”

    聽到這句話,魏珩終于停下了腳步,立在原地,凝視著垂著眼簾的女子。

    她說完后便低下了頭,讓他看不清她此時的神色。

    而平日,她的一顰一笑都寫在臉上,只稍稍看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她此時是喜是怒。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可最終,只是毫無底氣地開口道:“我不是故意想要騙你的。”

    欺騙還有故意和無意之分嗎?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事情是他做的,居然此時還有臉在這爭辯?

    “我只是”

    “只是什么?”

    陳末娉再次抬眼,對上他漆黑的眸子,她目光如炬,可這一次,是他首先躲避開了。

    “娉兒,我們回去再說!

    男人說著,終于走到了陳末娉站著的窗邊,伸手去牽她的手。

    “魏珩!

    陳末娉甩開他的手,神色卻沒有絲毫的失態,反倒有了幾分和他一般無二的冷靜。

    她淡淡道:“你還想說什么呢?說你沒有騙我當年墜馬救我的人不是你,說你沒有暗中使手段對我身邊人下手,說你沒有欺騙我?”

    她看著眼前自己心慕了多年的人,此時卻只覺得自己是一個笑話:“我的和離書和首飾地契,其實就是你派人偷的,對吧!

    前前后后這么多事,忽然之間,都串得明明白白。

    魏珩沉默,許久后才再次開口:“我只是,不想和離!

    不想和離?旁的不說,他先前幾年做什么去了?他費了那么多心思,說了那么多慌,娶了她,又冷落她,她好不容易決定離開時,又說他不想和離?

    他是覺得自己很好欺負嗎?

    “所以,你干脆聯同晉王爺,一石二鳥,演了這么一出大戲?”

    她想來想去,最終排除了晉王爺私下對魏珩下手這個猜測,畢竟晉王爺現在還沒登基,完全沒有理由自斷掉自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所以,最終的真相只有一個,那便是眼前的男人和晉王爺聯手,一個排除異己,一個在她面前使出苦肉計。

    虧她夜不能寐地在他面前守了一天一夜,每一次發現他有問題時,都用他舍身護住自己這件事為他開脫,可沒想到,一切都是騙局,一切都是他精心準備的圈套。

    她自詡不傻,可在他面前,就像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小丑,任由他搓扁揉圓,肆意玩弄,以至于毫無尊嚴。

    他這么做圖什么呢?好玩嗎?有趣嗎?

    陳末娉真的很想冷靜的,可她越想越是不平,越想越是難受,如果不發泄出來,也許她會炸掉。

    “滾!你給我滾!”

    她抬手,完全不顧男人胸膛的傷口,狠狠推了他一把:“不想死的話,就立刻從我面前消失,不然我真的保不準會作出什么事來!

    “你做!

    魏珩的傷口正巧被她結結實實地推上,疼得他嘴唇白了一瞬,不過又很快恢復了冷靜。

    男人一把扣住女子的一只手,語氣中帶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哀求:“就算你要殺我,我也要說,我真的只是不想你離開我!

    沒完沒了了是吧。

    陳末娉終于控制不住,怒吼道:“那你原先那么對我?魏珩,你是覺得我是傻子嗎?”

    她使勁想要掙脫被男人禁錮住的右手,卻根本掙脫不開。

    很好,這死男人到現在了還在和她賭,賭她根本做不出來什么事。

    陳末娉深吸一口氣,抄起放在一側的手爐,重重朝男人頭上砸去。

    “砰”的一聲,瓷片飛濺,鮮血直流。

    陳末娉看著魏珩失了冷然,露出的震驚不已的眼神和那刺目的血色,心中有一瞬間的恐懼和內疚,可這瞬間的情緒過后,卻是無限的暢快。

    她平靜地朝面前的男人道:“是你讓我殺你的!

    魏珩也不擦拭額角溢出的血跡,只定定地看著她。

    半晌后,他忽地笑了笑,輕聲問道:“消氣了嗎?”

    見陳末娉抿唇不答,他突然從身側抽出一把匕首來,放進陳末娉手中。

    “沒消氣的話,繼續。只剛剛那一下怎么夠!

    他反握住女子拿著匕首的手,要往自己腰腹處刺:“只要你能消氣,不過是出些血罷了,算得了什么。”

    瘋子!真是個瘋子!

    陳末娉大駭,倉促地要松開匕首,可還是不夠迅速,匕首沒入他的腰腹間半寸,鮮血汩汩而出,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就浸透了男人身上不算薄的春衣。

    “夠了嗎?”

    魏珩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傷口,像是毫無感覺一般,繼續去拉陳末娉的手:“娉兒,你現在消氣了嗎?若是還不消氣,繼續捅我便好。”

    陳末娉想甩開他的手,可在這么一個瘋子面前,她哪里能夠掙脫?

    她被男人困住雙手,牢牢抱進了懷里,男人傷口處的鮮血還在往外冒著,惹得她與他相貼的腰腹處也濡濕一片,乍一看,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他們誰人流的血。

    女子奮力不讓自己與他貼的太緊,怒罵道:“你是個瘋子!”

    魏珩仍舊淡淡道:“興許我是吧。”

    陳末娉掙扎了許久無果,她甚至用腳去蹬去踹,可男人反倒越挨越緊,絲毫不在意她的動作。

    看著眼前的男人,女子慢慢放棄了掙扎,只覺得無力。

    她站定,不再作出旁的動作,只對著那雙漆黑的眸子,低聲道:“所以,你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費這么大勁,難不成只是為了讓我安心當你的管家婆?”

    陳末娉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盯著魏珩,第一次沒有為他的俊逸相貌而心生贊嘆,而是覺得面目可憎:“總不可能是愛我喜歡我吧!

    第88章

    無關 是你那莫名其妙、自以為天衣無縫……

    “是!

    話音未落, 男人便干脆回答:“我初次在陳府見到你時就心慕你,你以為你費了手段嫁給我,其實都是因為我先動心, 所以我誘著你做了后面的事。”

    此時的魏珩完全沒了平日的冷然俊逸,在陳末娉看來, 就是一條瘋狗。

    她更覺可笑:“你心慕我,你心慕我的行為就是冷淡我?忽視我?”

    “這也是因為你!

    聽到他的爭辯, 陳末娉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這輩子,從未遇見如此厚顏無恥的人,明明是他的錯, 卻硬生生地要怪罪在別人的身上, 這是何等小人行徑?

    她當年真是瞎了眼, 只顧相貌不顧內里, 結果昏了頭嫁給了這等小人,惹了一身騷臭。

    魏珩看到她眼中明顯的厭惡,抿了抿唇, 卻還是沒有放開她,繼續道:“明明你是活潑的性子, 可成婚后卻一直壓抑著自己, 明明你說你愛慕我, 可每次當我靠近你時,你難道不也是在疏遠我、冷落我?還有那所謂的墜馬相救之恩, 難道僅僅因為這一次相救,你就能以身相許,自己給自己定了終身?”

    他說著說著,迫近女子, 幾乎是在她耳邊說話:“是我先認識你的,若我當日沒有拒絕他的邀約也去了東華馬場,那救你的就是我而絕對不可能是他,我說我救了你,有何不對?”

    陳末娉已經被他的話語驚得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喃喃重復道:“瘋子,瘋子!

    她竟然不知,魏珩一向冷然的外表下,居然這般癲狂!

    她陳末娉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就是和這個瘋子扯上關系。

    魏珩拉著她,又朝自己這邊靠了靠,接著道:“瘋又如何?他是處處都比我強,是皇子,是王爺,說不定日后還能成為帝王,天潢貴胄,享盡世間一切,哪怕是偶然之間去一次馬場,也能被上天眷顧,恰巧救下了你!

    “你胡說什么!”

    陳末娉理智回籠,若不是雙手被禁錮住,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你怎么能這般評議晉王爺!”

    話音剛落,她就見男人勾了勾唇,神情溫和了不少:“你還是在關心我。”

    “放屁!”

    陳末娉忍不住大罵:“我是怕日后人家怪罪起來,我和你一起被砍頭誅九族!”

    魏珩剛剛緩和的臉色又冷了下來:“所以,你真的覺得我比不上他?他能給你的,我不能給你?”

    這瘋子又在亂扯什么,明明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他怎么又把晉王爺扯進來,還嫌這事兒不夠亂嗎。

    但她心頭有氣,此時對魏珩的厭惡又到了極致,忍不住出言刺激他:“難道不是?若是晉王爺喜歡我,我定然不可能嫁你!

    言罷,男人神色巨變,陳末娉從來沒在他臉上看見過那么復雜的神色,摻雜著震驚、不甘、哀怨,和無措。

    他直勾勾地盯著女子,像是要用眼神在她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許久后,他喃喃道:“也許他真的對你動過心呢!

    “你說什么?”

    死男人聲音太輕,離得這般近,陳末娉都沒聽見他在說什么。

    “我說!

    男人回過神來,勾唇一笑:“你說得對,我自幼父母雙亡,親情淡漠,又不逗人喜歡,二者相比,你肯定選他。”

    他忽地收斂笑容,漆黑的眸子中寒芒閃過:“可是那有怎么樣,最終和你成婚的,是我,不是他!

    魏珩說得太過輕松,讓陳末娉忍不住后背一陣發冷。

    她本來以為這是一場自己會穩居上風的爭斗,可因為魏珩的癲狂,她竟然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別扯那些!

    她咬著牙關,一字一頓道:“無論你想的是什么,我只有一個要求,和離,我要歸家。”

    “不可能!

    魏珩眼神極冷:“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么多話,聽了這些,你怎么會覺得,我會放過你!

    “是嗎?”

    陳末娉看著他,兩人對峙間,女子忽地揚唇一笑:“魏珩,你說你很早就心慕我,對吧!

    魏珩看著她的笑容,心中漸漸發冷:“怎么?”

    “那你肯定是看不得,我死在你面前的吧。”

    言罷,男人瞳仁驟然縮緊,一字一頓道:“陳、末、娉,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陳末娉說完,卻突然伸出半截舌頭和上排的一點牙齒,讓他看見:“只是,你既然知道我的性子,就知道,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的出來。”

    她的眼神在男人還在持續洇出的鮮血上瞥了一眼:“他殺好防,自殺難防,若是我真的狠下心,你知道的,不可能會有人能攔住一個想要自殺的人的!

    車廂中瞬間沉默下來,安靜地只能聽見窗口車簾被風吹動的“呼呼”聲。

    良久后,男人輕聲道:“你就這么恨我?”

    女子頷首,不帶一絲遲疑。

    魏珩再次沉默下來,片刻后,他捂住被匕首刺傷的腰腹處,像是剛剛才感覺到傷口的疼。

    陳末娉看著他這般模樣,頓了頓,又接著道:“其實我一直騙了你!苯又銦o下文。

    等男人抬眼看她時,她才重新開口:“其實我從來沒有在意過當初救我的人是誰!

    話音未落,她就見魏珩蹙起了眉,緊緊抿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瞧,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男人屏住了呼吸。

    這件事兒對于他而言,就這么重要嗎?她真是難以理解。

    “我是先認識你,先心慕你,才從你嘴里得知,你是救我的人的。”

    “換而言之,就算沒有這個謊言,我還是會想辦法嫁給你。”

    她深吸一口氣,看見魏珩居然露出幾絲痛苦的面容,感受到一絲隱秘的暢快,可短暫的暢快過后,卻有更多的無奈在心底慢慢蔓延開來。

    “所以,始作俑者是你,是你那莫名其妙、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玩弄人心的計劃,阻斷了你我的感情!

    *

    陳末娉不知自己是怎么下車的。

    她提著裙擺,身上臉上還沾著男人的血,走到了官道上。

    魏珩是怎么想的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聽完那番話后,那本來咬死都不愿松口的瘋子,突然像被雷擊中一般,怔愣許久,然后就終于愿意放過她了。

    應該是愿意的吧,畢竟都放她走了,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陳末娉走在路上,腦中閃過的,卻是魏珩錯身讓她離開時,那已經被血全部浸透的下半身。

    看樣子傷得很重,不過,已經和她沒關系了。

    陳末娉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前方,挺胸抬頭地朝前走去。

    魏珩真是可憐,她從沒想到,冷然淡漠的他,居然根本不算是個健全的人,他根本不會愛人,也不會愛自己。

    這么說來,她也確實沒有喜歡過他,因為她根本沒有喜歡過真正的他。

    這些謊言,這些癲狂,這些以愛為名實質卻是傷害的以前,都過去了。

    *

    陳府。

    西廂房內,一個女子斜躺在榻上,正在翹著腳翻看話本子,時不時偏過頭,朝身邊另一個女子道:“繼續!

    “吃吃吃就知道吃!”

    初晴嘟囔著,可還是從手中的梨子上削下來一塊果肉,塞進了陳末娉嘴里。

    看女子風卷殘云般嚼了嚼咽了下去,初晴忍不住開口說道:“陳末娉,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放縱自己了,你瞧瞧你的臉,都圓多少了。”

    說完,她垂眸繼續削梨子的皮,一邊削一邊隨口嘀咕道:“和離的也不單是你一個啊,瞧瞧人家定遠侯,暴瘦成人干一樣”

    話剛說出口,初晴猛然反應過來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榻上的女子。

    聽到這個久遠的名字,陳末娉的動作一頓,不過很快又繼續抖起了腳,翻過下一頁話本:“沒辦法,我最近總餓啊,吃得多唄!

    看她沒什么旁的反應,初晴微松了一口氣:“吃得多也得動動嘛,不然等匈奴打過來,你跑都跑不動!

    陳末娉同魏珩和離的這兩個多月時間,邊關局勢驟變,匈奴和韃靼不知暗中達成了什么協議,突然親如一家,一向與天朝交好的韃靼轉身翻臉,大有要讓匈奴借道,從西北直穿而下的趨勢。

    陳父本來打算明年就告老還鄉的,可如今這等局勢,他一個年邁老者也得日日耗在朝堂,夜晚才能得閑回來。

    說到此事,女子終于直起了身子,放下話本,嘆一口氣:“你說得對!

    其實她不覺得匈奴和韃靼能翻起多大的波浪,邊關局勢緊急也只是相對先前而言,總體來說,天朝百姓還是你耕我織,顧著眼前的日子,所以初晴作為武將家眷,還能同她在此處打趣。

    “不管匈奴怎么樣,我確實得注意些了!

    她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真的胖了很多,連一向平坦的小腹,都多出了一些肉來。

    陳末娉說著,抬腳從榻上下來,站直身子,作勢要動作兩下。

    可她剛扭了扭腰,就感覺胸口一陣惡心。

    第89章

    相遇 看見眼前出現的人是誰時,女子便……

    初晴見她神色不對, 忙問道:“怎么了?”

    陳末娉擺了擺手,沒有答話,過了好一陣, 才緩過勁來,朝好友道:“應當是真的吃多了!

    “我就說吧!

    初晴瞪她一眼:“你還不快走走消消食, 不然等下堆積在胃里,仔細吐出來!

    女子應是, 直起身子,在屋中慢悠悠地晃了兩圈,動作之慢,把初晴都逗笑了:“知道的知道你在消食, 不知道地還以為你在唱戲呢, 這般緩慢, 如何消食?”

    說著, 她朝院子里面指了指:“走,趁著春光去瞧瞧外面的風景,你在屋中窩了太久了, 仔細生病!

    陳末娉聞言,抬頭看向屋外。

    不知什么時候, 院中的樹木們已經嫩葉成片, 似乎只需再等幾片陽光, 就會長得郁郁蔥蔥。

    初晴不由分說地拉住女子的胳膊,往外一拽:“走吧。”

    天氣晴朗, 春風和煦。

    這遭回來,陳父陳母特意給她精簡了下人,只留了些得力熟悉地跟在身旁,故而院中也很安靜, 時不時能聽見幾聲清脆的鳥鳴。

    這院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當初陳父陳母在置辦宅子時,為了避免旁人說閑話,只選了一處小而清幽的宅子,就算在院中散步,也不比在宅子里散步寬闊多少。

    初晴牽著她走了兩圈后,又越過院門看向外面,遲疑著道:“要么,咱們再出去走走?”

    話音未落,陳末娉就搖搖頭,作勢要往回走:“我不想出去。”

    “為什么呀?”

    陳末娉就不是個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哪怕是她當定遠侯府主母的三年時光里,她再裝作沉穩的模樣,也要經常出門走走瞧瞧看看,就是不窩在宅子里。

    可如今她逃脫了那牢籠,卻怎么反倒將自己再次束縛進另一個牢籠里了呢。

    初晴不愿看見她這樣,再次牽她的手:“走吧走吧,出去瞧瞧,要么我喚我們家那傻子來,讓他備幾匹馬,我們去龍首山踏青去。”

    陳末娉無奈:“我是真的不想出去!

    許是她還沒適應轉變身份的新鮮感,原先喜歡出門,現在卻怎么都不提不起勁,而且稍稍多走兩步就憊懶,只想在床上躺著。

    在這院子中走了這幾圈,已經是很給初晴面子了。

    說著,她松開好友的手,抬腳準備往屋中走。

    還沒來得及走到屋門口,就被初晴攔住。

    好友看著她,一臉擔憂,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該不是,還在因為那個男人而難受吧!

    她沒有說名字,但是他們都知道是誰。

    陳末娉腳步頓住,抬眼無奈一笑:“你想什么呢,為他難受?要是我為他難受,我就根本不會同他和離!

    “其實也不能完全算和離吧,畢竟現在戶帖還沒”

    看見陳末娉的臉色,初晴連忙道:“不過戶帖這事就是走個過場,都怪京兆府辦事太慢,所有人重新過戶都得三四個月左右的功夫,害你一直等!

    “本來就是。”

    陳末娉雙手叉腰:“這整個京城中,誰不知道我同他和離了?都過了明面的事,戶帖不過是最后一道手續而已。”

    她聲音不小,驚得外院路過的丫鬟也被驚了一跳,轉頭往院子里看,見是小姐,又連忙轉回頭去,匆匆忙忙的走了。

    初晴見著陳末娉這副模樣,反倒長舒了一口氣,接著露出笑意來:“你說的沒錯!

    她上前兩步,輕輕將好友擁進懷中:“這段時間,我看你一直沒提魏珩,所以我也沒提,但是不提反倒表明了在意,你今日能明明白白毫不避諱地說出來,我才真的覺得,你是放下他了。”

    “我本來就放下他了呀,先前不提是因為怕他的名字從我嘴里過臟了我的嘴。”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初晴哄著她說完,又硬拉著女子在院中站了片刻,才送她回屋中繼續躺著:“你真的要多下地轉轉,既然一個人了,就得讓自己舒舒服服高高興興的,別看你現在吃得睡得高興,過兩日,肯定得捏著肚子上的肉來找我哭。”

    好友說了一堆,可陳末娉并沒有聽進去,她吃完東西消了食,現在腹中溫暖舒適,惹得她又想睡覺了。

    剛想到此處,女子就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你!”

    初晴無奈:“睡睡睡,一天吃了睡睡了吃!”

    不過說是這么說,初晴還是扶著她上了榻,然后幫她拉過錦被掖好:“睡吧睡吧,睡醒后又該用晚飯了!

    陳末娉“嗯”了一聲,閉上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真的就睡到了傍晚,睡醒后,初晴已經不在屋中,給她留了個字條,說自己過兩日再來陪她。

    陳末娉也不在意,其實她覺得,初晴完全沒必要總來陳府陪她,其實她根本沒什么事,能沒有多與魏珩多做糾纏,而是在撕破臉當晚便只身回娘家,她已經很滿意了。

    她還記得自己沾滿血跡回陳府那晚,可把爹娘嚇壞了,要不是他們細細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并無傷痕,怕是都要找魏珩拼命去。

    陳末娉本以為她娘會勸她再想想,但是聽到她說這死男人一直撒謊騙自己后,她娘比她爹罵得厲害多了,第二日就抄起家伙事,親自去定遠侯府,把她剩下的東西弄了回來。

    不過魏珩的表現倒是超出她意料,還以為以那滿嘴謊話瘋話的死男人的癲狂程度,就算頭一晚抽風愿意放她回家,后續應該也會尋由頭厚著臉皮糾纏不放,沒想到居然安安靜靜的,她娘去定遠侯府鬧他也沒什么反應,沒過兩日,陳末娉便聽娘親說,死男人親自去京兆府呈交了和離書。

    這樣也好,不必見到他還能走完流程,就是她想要的。

    陳末娉收回思緒,呼出一口氣,緩緩直起身子。

    屋中和院子中都安安靜靜的,玉琳不知何處去了,院中只有時不時響起的歸巢鳥兒的低鳴。

    她走出屋門,今日不打算在自己屋里吃,而準備去娘親屋中,同她一道用飯。

    初晴說得果然不錯,她一醒來就想找飯,也不知怎么回事,真的不是吃就是睡。

    不過陳末娉沒有多想,單手扶住門框邁過門檻,進了院子里。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剛進了院子,忽然聽到“唰”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掠過了樹葉。

    陳末娉朝著出聲的地方看了眼,果然有樹葉在抖動。

    難不成又有賊人?可是近日情況特別,所有二品以上大臣的府邸皇上都派了親軍嚴加看護,按理說,絕對不可能有賊人的。

    她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朝適才發出聲音處走了兩步,還沒走到面前,就又聽見了一聲近在耳旁的鳥鳴。

    女子抬眼去看,一只黑白身子的鳥兒,正立在枝頭,看那個方向,應該就是從她眼前的這片樹葉間跳上去的。

    “誒,是你啊,我還以為有壞人在呢,嚇我一跳!

    陳末娉撫了撫胸口,抬手同鳥兒揮別:“我先去用晚飯,你不用嗎!

    鳥兒似乎被她突然的問好驚嚇到,展開翅膀,“唰”地一下便飛沒影了。

    “無趣!

    陳末娉說完,轉身就朝院外走,沒有再多看適才自己站定的地方一眼。

    她這些日子金貴,娘親都緊著她來,就算爹在衙門中也是辛勞萬分,可她娘命廚房做得都是她愛吃的,送去她爹衙門的食盒也都是她的口味。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陳母看著用了一碗又要一碗的女兒,不由得嘀咕道:“你可是中午沒用飯?”

    “用了呀,還用了不少小點心呢!

    陳末娉不覺得有什么:“我不過比原先吃得多了小一半而已。”

    “小一半?小一半也很多了,你看看你的臉,都圓一圈了!

    說著,娘親從丫鬟手中接過食盒,拿給陳末娉:“今日用完晚飯不準睡著了,我聽人說你直接睡到剛才,人要是再這么睡下去,是要變傻的!

    “那那么夸張,我只是困倦而已!

    是她前些年在定遠侯府勞累太過,所以身子現在才想把這幾年欠缺的睡眠都通通補回來。

    “不管你困倦不困倦,都把這個食盒送到吏部去再說。”

    陳母說著,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出去走走,快去快回,別讓你爹等急了!

    行吧,就算她懶于出門,可是她爹的肚子她也不能不顧。

    陳末娉把面前這一碗中的飯吃得干干凈凈,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才起身命人套車,朝吏部方向去。

    玉琳應當是去廚房備她的夜宵,聽見人說她要出門,急急忙忙追了上來,跟著上了車。

    “這么急做什么,我很快就回來了!

    陳末娉見她氣喘吁吁,寬慰了一句,又催促車夫動作快些。

    明明已經到了春天,可是路上的行人和商鋪卻比先前都少了不少,應當是聽聞韃靼和匈奴要協同南下的消息,都不愿意再買零碎玩意兒,只往家里備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吏部燈火通明,不單吏部,周遭的其他衙門也一樣,彷佛那油燈不要銀錢一般,燒得亮堂。

    陳末娉派人把食盒送進大門,得到她爹已經親手收下的消息后,她才滿意轉身,讓車夫往回走。

    一切都很順利,就算路上沒什么人,可是路邊抽出不少穗葉的柳枝,給了她極大安慰。

    女子看著滿街漸漸濃郁起來的綠色,心中寬慰,也顧不得去想些有的沒的。

    本來她以為自己就會這般順利到家,可突然間,馬車重重停在路中央,要不是玉琳搭手扶了她一把,陳末娉肯定得摔一跤。

    “有病啊!”

    陳末娉忍不住掀開車簾下車,準備破口大罵誰這么不長眼睛擋路。

    但不等她罵出口,看見眼前出現的人是誰時,女子便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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