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唐……
洛云姝實(shí)在接受不了。
她喚來濯云,問起昨夜:“昨夜我沐浴時,你來過么?”
濯云遲疑點(diǎn)頭:“您沐浴到半時,九公子來了,讓婢子問一問。”
洛云姝心被這話捏緊。
“那你……可有聽到什么動靜?”
濯云猶豫地抬頭。
今晨的郡主眼梢藏媚,連慵懶搭著的指尖都柔軟似水,仿佛醉后海棠,昨夜那聲柔中帶顫的驚呼乍然鮮活,她心里迸出個一荒唐可能。
難不成郡主昨夜是在與人……
她臉噌地紅了起來。
洛云姝心里七上八下,擔(dān)心嚇著這丫頭,放柔聲音問道:“有么?”
濯云覷向她溫柔的眸子,被她溫柔寬容的目光看愣了。
郡主貌若神女,卻獨(dú)守空房,就算為了派遣寂寞私下……只要別被撞見,也沒什么大不了。郎主是她名義上的主子,但郡主才是她真正服侍的人。
她不能得罪郡主。
濯云裝傻裝到底:“沒聽到什么,郡主您說過不喜歡沐浴時旁人在側(cè)……但婢子絕非有意闖入!”
篤定的模樣不似作假。
洛云姝暫放下心,抬起發(fā)顫無力的指尖:“無事了,你先下去吧……”
她寬慰自己,她和姬忽尚綁著情蠱,昨夜定是幻境。
就算不是,也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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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乖,別動哦。”
“七七沒動。”
銅鏡映出一張稚氣乖巧的小臉,洛云姝將七七按在椅子上,擺弄著從山下買來的各式發(fā)飾,挨個試過。
它幼年還未被送往中原為質(zhì)時,也曾又過天真無邪的時候,愛給稻草人裝扮,如今閑時也還是喜歡。
原本阿九偶爾心情好,還會任由她把他當(dāng)成人偶裝扮,自從張叟去世,他就不再喜歡玩這游戲。
不過,好在七七來了。
小姑娘乖巧聽話,山莊的仆從都喜歡她,洛云姝也不例外。
唯有阿九,他說對什么小姑娘沒興趣,整日不是窩在他的小院中看書、逗那只瘸腿小貓,就是泡溫泉。
洛云姝給七七梳了個雙平髻,簪了蝴蝶發(fā)飾,又在眉間畫了花鈿,滿意地放她和仆婦們?nèi)ネ嫠!?br />
沒一會,仆婦大驚失色地跑回:“七七姑娘和九公子碰面了!”
洛云姝忙問:“打起來了?”
仆婦搖頭:“倒沒有,不過……哎!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云姝提著一顆心去了。
溫泉池中,小公子端坐池畔,岸邊立著一只瘸腿的小貓,對面立著個,小團(tuán)子渾然察覺不到他的敵意,杏眸發(fā)直,好奇地摸摸他額間的痣,又捏捏他耳朵:“哥哥是活人,真好看。”
阿九蹙起眉頭。
洛云姝來時見到這一幕,簡直啼笑皆非,招手:“七七,來。”
七七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手腳并用地從池中爬上來。
洛云姝命人取來干帕子,將小姑娘裹成一團(tuán)抱在懷里,要到室內(nèi)給她換衣裳,七七扯了扯她衣擺:“云姨。”
烏溜溜的杏眸望著她,小手指向阿九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問道:“云姨,可以把它給我玩么?”
貍奴似有靈性,躲到阿九身后。阿九礙于女眷在側(cè),遲遲不出水,平靜地?fù)崃藫嶝偱念^頂,看向阿娘。
和兒子對視一眼,洛云姝就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愿。
這孩子極護(hù)短、占有欲也重,他原本不喜歡那貍奴,奈何貍奴只理他一人也只喜歡他一人,大抵是見貍奴瘸腿和他一樣不能出門,阿九最終從冷淡到默許貍奴跟著,平時不讓旁人碰。
可七七被裹在巾帕中,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眸子澄凈如琉璃,被她這般看著,洛云姝陷入搖擺,用只有她和七七能聽到聲音附耳道。
“七七乖,等到晚些時候,云姨去把貍奴給你先偷……借過來。”
七七搖頭,小手指向阿九:“不要貍奴,要漂亮哥哥。”
洛云姝和阿九同時怔住。
阿九蹙眉掃過來一眼,沉寂的桃花目中閃過一絲匪夷所思,垂下眼揉著身側(cè)貍奴的頭頂:“不行。”
冷淡的語氣太不近人情,怕嚇著七七,洛云姝附耳道:“哥哥害羞,不敢和生人玩,而且你們才剛認(rèn)識。”
七七被說服了,被裹在巾帕中的小臉仰起,溢滿認(rèn)真。她轉(zhuǎn)向阿九,十足有禮:“那我明日再來問。”
阿九:“……”
洛云姝趁他走神,將七七抱走。
阿九紋絲不動端坐著,看著阿娘抱著小團(tuán)子離去的背影。
有些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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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七七每日都會去尋阿九,棗樹下、溫泉池畔、假山……有阿九在的地方,必會跟著只小尾巴。
阿九起初不悅,后來索性當(dāng)小團(tuán)子不存在,連那只除了阿九誰都不理的貍奴都喜歡上七七,他仍不理她。
洛云姝更愁了。
阿九這孩子平日雖不粘人,卻很不喜歡旁人侵占他的領(lǐng)地,阿娘、貍奴,都是他領(lǐng)地中的一部分。
擔(dān)心他對七七不利,直說又怕這偏執(zhí)的孩子多想,洛云姝只能哄七七多來陪她玩,離他遠(yuǎn)些。
但沒想到,某日過后阿九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他開始默許七七喚他“哥哥”,默許她沾染他的貍奴。洛云姝常見到阿九按著七七念書,似乎嫌棄她不學(xué)無術(shù),可待小團(tuán)子困得小雞嘬米時,他又滿臉無奈地讓她枕著他膝頭大睡。
她擔(dān)憂的事沒發(fā)生,倆孩子越發(fā)要好,比親兄妹還親近。
清寂的日子因七七有了變化。
幽靜的山莊添了人間煙火,開始有了世外桃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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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年關(guān)又至。
姬老太爺死前的話在姬忽心里種下了一根刺,他有意修復(fù)和姬君凌的父子關(guān)系。顧慮到按舊例姬君凌需在元日入宮朝賀,便定在歲除前幾日邀長子至山莊與幼弟小聚。
時隔三月,洛云姝本就快淡忘了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綺夢,姬忽邀她出席他們父子三人的小宴,她拒絕了:“你們父子聚吧,我?guī)咂咄嫠!!?br />
姬忽也未強(qiáng)求。
可惜家宴剛開始,七七就坐不住了,牽著洛云姝衣擺:“云姨,我想阿九哥哥了,你帶我找他玩好不好?”
這聲“云姨”聽得人心都要化了,洛云姝認(rèn)栽地領(lǐng)她過去。
山莊的一處暖閣中。
姬忽看著對面的姬君凌、姬月恒兄弟二人,這對相差十三歲的異母兄弟也曾短暫地和睦共處過,但一年多不見,姬君凌更為冷淡,阿九也一改稚嫩變得沉寂,二人竟無話可說。
直到清稚的話語在閣外響起,才打破沉默:“哥哥?”
阿九沉靜的眼波微動。
七七探頭進(jìn)來,被她牽著的洛云姝無奈道:“七七找你。”
阿九面上嫌棄,看都不看七七,卻抬起袖擺無奈道:“過來吧。”
七七認(rèn)得姬忽,也并不怕他,高興地上前去了,看到阿九對面不茍言笑的姬君凌,又露出怯意。
阿九淡淡看向長兄,毫不客氣地指出來:“兄長,你嚇著她了。”
洛云姝無奈,兒子和她一樣死要面子。說到底是在意自己的病,不愿落長兄一籌或是被看不起,要借挑釁兄長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孱弱。
她無奈笑笑。
姬君凌倒沒什么情緒,客氣地朝洛云姝頷首以示敬意。平靜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而后端起酒杯,朝八歲的幼弟遙遙一敬,仰面一飲而盡。
算是告訴幼弟和洛云姝,他們兄弟二人雖有年歲之差,地位卻平等。
他疏離得仿佛初次見面,和上次來山莊時刻意逗弄她的青年判若兩人,不像曾與她有過親昵。
洛云姝更堅信那是幻覺。
這位晚輩雖隨心所欲,但觀他在姬忽跟前對她恭敬的態(tài)度,她猜他不會做出染指繼母的事。
她念經(jīng)一般在心中一遍遍地說服自己,總是徹底平靜下來。
姬忽看向她:“子御和阿九皆是話少,我們父子三人在一處實(shí)在無趣,你們一來活絡(luò)多了。”
洛云姝莞爾一笑,和姬忽一樣說起場面話:“阿九到了愛面子的年紀(jì),拉不下臉和從前那樣纏著長兄。”
她習(xí)慣了隱居山莊,懶得與人維系關(guān)系,如今配合姬忽說著粉飾太平的話,竟格外默契。
姬君凌兀自飲了杯酒。
姬忽見阿九喜歡七七,調(diào)笑道:“這樣喜歡你阿九哥哥,不若這樣,改日我去求你爹爹將你許給阿九,長大與阿九哥哥成親可好?”
七七坐在阿九身側(cè),歪著頭好奇地看著姬忽:“成親是什么?”
阿九按住她亂動的腦袋,拾起一塊點(diǎn)心吸引去她目光:“多吃些,那些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
姬忽還是頭一次見幼子這樣有耐心,笑道:“開春后七七就要回家了,阿九既喜歡妹妹,讓阿娘給你再添個妹妹陪著你如何?”
閣中靜默了一瞬。
阿九似未聽到,姬君凌置身事外地把玩著手中酒杯。
洛云姝琢磨著姬忽的話。
不久前姬忽說過想讓她再度成為他的妻子。但都是以讓她幫他占著正妻之位為由,從未涉及情字。
如今他乍然和阿九說什么再添一個妹妹,意思就變了。
洛云姝刻意忽略這話中的暗示,扯了扯姬忽袖擺:“別開玩笑了。”
姬忽放任她一再裝傻,自飲一杯酒:“我的確不擅說笑。”
他轉(zhuǎn)而問起長子的境況,又提起數(shù)月后他的及冠禮。
姬君凌逐一應(yīng)了。
洛云姝悄悄旁觀著父子二人,驚奇地發(fā)覺如今姬君凌對姬忽的態(tài)度較之從前竟和緩了不少。
姬忽亦察覺到了長子的變化,不動聲色地聊起些家常話題:“我記得你之前隨身戴著一塊玉佩,是你祖父所贈,近日怎未見到,可是遺失了?”
姬君凌執(zhí)杯的手一頓,面色如常道:“不慎遺落。”
洛云姝正給自個倒酒,發(fā)現(xiàn)他說話時似朝她的手看了眼。
不明顯,但她看得清楚。
她不明就里。
他的玉和她有關(guān)么?看她作甚,好像她偷了他的玉佩一樣。
正暗自嘀咕,被阿九喂了滿嘴點(diǎn)心的七七從袖中掏出一塊玉,怯生生地看向姬君凌:“您說的是這塊么?”
洛云姝笑了。
七七年幼,正是天真的年紀(jì),一聽到大人提到玉佩就覺與自己有關(guān)。她揉揉七七發(fā)頂,柔聲:“大哥哥說的是他自己的玉,不是七七的。”
姬君凌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稍頓,從七七手里接過玉佩。
“正是。”
洛云姝仍未反應(yīng)過來。
只暗笑他也有孩子氣的一面,竟故意捉弄個小孩子。
卻見七七板起小臉,鼓起勇氣看著這位冷冰冰的大哥哥:“你既說是,可我是今晨在溫泉池里拾到,你今晨還沒來這里呢,怎么可能是你的?”
洛云姝驀地一怔。
思緒轉(zhuǎn)到某個被遺忘的畫面。
她把玩著青年腰封上玉佩,嘴上說想要他的玉佩,實(shí)則意在誘他解開衣衫,而他俯身,目光深邃地凝著她,一字一句道:“您當(dāng)真想要?”
要、要命……
洛云姝手一抖,傾了酒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