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儼在熱切目光下,將殺匪立功之事公之于眾。
小人畏威不畏德,君子畏德不畏威。
君子小人難辨,先立威震懾,立下規矩,才能領好這些年輕氣盛的男兒。
北地匪患猖獗,行事兇狠,即便有朝廷派兵剿匪,但不曾剿滅干凈。眾人見梁儼能殺數匪立功,心道厲害,自然不敢輕視了他。
“諸位,我能殺匪立功,當上隊頭,憑的就是機遇。”梁儼看著幾十張年輕的面龐,斂下冷肅神情,帶上笑容,“大家多是在家務農的的良家子,沒什么升官發財的機會。”
梁儼讓手下兵卒坐下,接著說道:“可現在機會來了,外有契丹北離,內有山匪強盜,既然入了軍,何愁不能建功立業。”
見座下有不少人眼神泛光,梁儼朗聲道:“大家都是青壯男兒,是家里的脊梁,再過兩月就要秋收,你們被抽丁應征,心中定有怨氣。”
這話說到了眾人的心坎里,官府十五戶抽一丁,但這次也不管到沒到成丁的年齡,只要滿了十五的男子就要應征。按說團練兵春秋歸,冬夏練,可這次征兵的大人沒說歸期。
事出反常必有妖,村里的老人都說這批男丁只怕三年五載回不來了。他們心里都明白,豈止是三五年,小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既然如此,不如化悲憤為力量,好生當兵,抓住機遇,建功立業。”
“儼年輕,還未成家,我看了諸位的籍冊,娶妻成家者不過十數人。”
大燕男子十六娶妻,女子十五及笄而嫁,到了年紀大多就會婚嫁。
到了年紀沒娶妻的男子都有原因,但大多數都是因為家貧,給不起聘金,沒有田地營生,養不起家。
梁儼想要帶好這一隊兵,自然得找到一個目標,讓大家都愿意為之奮斗的目標。
現在他找到了。
梁儼在兵卒面前緩慢踱步,忽然停下來,目光掃過年輕朝氣的面龐,道:“我因為軍功封賞,已經在幽州買了一處宅子,家中弟妹也不愁吃穿。你們想不想置上百畝良田,娶一房賢惠美貌的媳婦,蓋幾間青磚瓦房,家中糧倉滿盈,不再為三餐溫飽憂心?”
“想!”
這些年天災連年,田賦卻不減反增,這些穿不暖衣,吃不飽肚,無妻無子的莊稼漢還在愁今年過冬的糧食夠不夠,既然都到了這副田地,何不就舍了這條命拼一回。
梁儼看著眾人蠢蠢欲動的火熱眼神,知道這番話激起了千層浪,又道:“很好。對于我們來說,就是要時刻準備著,等機遇降臨,便能牢牢抓住。”
梁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講述他不準軍士吃酒賭錢的的原因,還說了他自小練過武,那些能吃苦、想立功的可以找他學,他會不遺余力傳授。
眾人一聽都愿意跟梁武習武,畢竟刀槍無眼,學些功夫也能保命。
就這樣,白日完成營里下派的任務和訓練,剩余時間就練習刀槍射箭,晚上學字,第一隊每日的行程安排得極滿。
五十人一開始都干勁滿滿,過了七八日,就有三五懶怠的撇下練功,去跟第二隊的同鄉閑話抱怨。
對于這種人,只要不吃酒賭錢,梁儼不會強求他吃苦,畢竟每個人的選擇不同。
五十人之中,梁儼找到了兩塊璞玉。
一個叫衛小綾,十七歲,在第一晚學字后,他就主動找梁儼,說想學會自己的名字怎么寫,學會名字后,每晚都想讓梁儼多教他幾個字。
一個叫衛小蟲,十九歲,身材魁梧,力大無窮,能將沉重的石鎖輕松舉過頭頂,平日練刀劍也最勤勉。
兩人來自一個村子,還是從兄弟。梁儼對兩人很滿意,便讓兩人擔了伍長。
五人為一伍,伍長管理五名士兵。伍長無官秩,但衛小綾和衛小蟲很開心,好歹有了個名頭,每日訓練更積極勤勉了。
操練近一月,這日晚間梁儼正在擦臉,洪文進了他的帳篷。
他滿臉愁云,說明日團練使、團練副使、都虞候和十將臨時來營視察,讓梁儼好生準備。
說完,洪文就去了第二隊傳話。
幽州團練兵下設四營,每營主官為十將,一營下設左右各五都,每都兩隊。梁儼所在的蒼陽營有一千人馬,由十將魏棟統領,下面左右五都,各設一名將頭,鐘旺就是左一都將頭,統領百人。梁儼是左一都第一隊隊頭,處于軍官食物鏈的最底層。
十將便罷,其他幾位可不能小覷。幽州團練兵的最高官職是團練使,由幽州刺史兼任,往下一級的團練副使由幽州長史兼任。都虞候官銜比不上前面兩人,但一般由節度使親信擔任。
這些都是沈鳳翥告訴他的。
洪文沒說這些高級軍官來做甚,梁儼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他們臨時視察的原因。
要是鳳卿在就好了。
流放途中,他怕那美人燈胡思亂想,憂思傷心,加重病情,只好硬找些話題跟他聊天。他本就打算從軍,便隨口問了些軍制兵法的問題,沒想到這人對答如流。
他還納悶沈鳳翥怎么懂這些,當他說出這個疑惑時,沈鳳翥明顯不開心了,但也沒有生氣,只幽幽回了句“鳳翥也是武將之后”。
明明是個被風吹吹就能倒的美人燈,沒想到卻深諳兵法,熟悉軍制。
梁儼淺笑,還真是深藏不漏,怪不得梁億說鳳卿若不能為他驅馳,必殺之。
次日晨起,梁儼在梳洗吃飯時就挨個叮囑了,今日一定要好生表現,要把這一月操練的結果都表現出來,更要時刻注意軍容氣度,不能有片刻散漫。
眾人在烈日下等了許久,才等來視察的官員。團練使和團練副使都沒來,只有都虞候來了。
那位都虞候坐在椅上,喝了一口茶,傳令十將魏棟,讓一都之下的兩隊比試,從射箭、刀槍到肉搏,各選數人比試,一都勝者再與另一都勝者相比。
魏棟聽到這個命令,向魏巒投去詢問的目光。他原以為這視察跟原來一樣,不過走馬觀花,沒想到族兄竟動了真格。
梁儼的隊伍站得遠,并看不清軍帳內都虞候的模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個比試項目,梁儼的左一都第一隊都輕松勝過第二隊,特別是射箭,他派出去比試的弓箭手比第二隊準頭好太多,還中了數次靶心。
他最開始就因材施教,仔細觀察了手下小兵的特長,發現了四五個視力好、耐力好、底盤穩的好苗子,讓他們專練射箭,今日這些小兵的天賦和努力就呈現出來了。
天道酬勤就是這個道理!
梁儼作為隊頭,自然要給手下打樣,親自上場比刀,他盡量場場速戰速決,絕不戀戰,為后面的比試儲存體力。
梁儼不得不感嘆廣陵王的身體素質之強,武藝之高,心思之縝密。廣陵王把記憶中的刀槍劍法,身法拳法,鐫刻在了身體里,跟肌肉記憶一樣,梁儼都能運用自如。
三個項目,梁儼小隊都比到了最后。
每個小隊選三人比射箭,梁儼小隊的三個弓箭手在一眾團練兵里面尤為突出,連那位都虞候都忍不住叫好。
畢竟他們一月之前還是在地里刨食的農夫,僅一月就能有這個水平,實屬不易。
肉搏和刀槍也是各三人,現在已經比到了最后,屬于冠亞軍爭奪賽。
與他爭奪第一的人是右一都的隊頭——段晗。
段晗出身蒼陽縣大族,出手闊綽,加上是個自來熟,跟誰都能笑鬧兩句,沒事就找人喝酒吹牛。
“凌虛老弟,沒想到是你跟我比。”梁儼是年齡最小的軍官,段晗今年二十有一,根本沒把這個連酒都不會喝的小孩放在眼里。
“來吧,子明兄。”
兩人不再寒暄,刀鳴驟起。
段晗行事紈绔,但刀法絕不紈绔,出招頗有章法,絕對是從小的練家子。
可惜,他不夠狠。
梁儼是跟亡命之徒拼過命的人,加上廣陵王的技藝,刀刀狠戾,不留情面。
七斬又十四刀,段晗的外衣裂開了數道長縫,嚴整的前襟散開,露出月白中衣。
“你——”段晗一個旋身避開刀,捂住散開的衣襟,咬牙切齒。
“子明兄,承讓。”
旁邊的敲鑼報勝負的小兵唱道:“左一都第一隊梁儼勝——”
梁儼小隊在這次視察比試中大放異彩,三個項目有兩個拔得頭籌,在場軍官皆始料未及。
都虞候指名道姓讓第一隊到帳前來,他要見見這些年輕人。
梁儼聽到這個結果,勾唇一笑,這個結果正是他想要的。
任何機會都要自己爭取,今日他便爭到了。
他朗聲讓手下兵卒整理好衣冠儀容,見到長官不要露怯,受到夸獎也不要喜形于色,更不能喧鬧,這是他們露臉的好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說罷,領著第一隊昂首闊步,齊步走向帳前。
梁儼本以為這位魏都虞候是個長髯飄飄的中年人,沒想到他很年輕,看起來只有二十四五,身材精瘦,甚至有些骨感。他的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如果不是右邊臉頰有一道長疤,相貌稱得上是過目不忘的英俊。
“卑職蒼陽營左一都第一隊隊頭梁儼拜見魏都虞候。”
魏巒坐在椅上打量了梁儼半刻有余,并沒有讓他起身。
鐘旺等人在旁邊侍奉,見場面靜默,一時拿不準上峰的心思,也不敢貿然說話。
梁儼佝著身子,暗忖魏巒難道知道了他的身份,得了誰的命令,故意來刁難他?
畢竟墻倒眾人推,朝局復雜,也許太子和廣陵王以前無意間得罪過人,被人記恨,現在才來落井下石。
“你就是梁儼?”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帳里傳出,“方才老遠就瞧見你在訓話,你在說什么,說與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