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酒 他昨夜是抱爽了,人家卻被他弄病……
薊州 幽薊鎮北節度使府
“大伯, 幽州來報。”衙前兵馬使魏華在書房外沉聲道。
“送進來吧。”
檀木大案上堆了小山高的折子,折子山里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正在揮毫。
這人便是幽薊鎮北節度使——魏慶,幽州、薊州、滄州、平州、營州、海州皆由他一人節度, 可謂大權在握。
魏慶此前都在南邊與南陵國作戰,履立戰功, 是個威名在外的猛將。
嶺南之南比北地環境更加惡劣,魏慶來到薊州以為會很輕松,但剛上任不到半年,六州內不少地方就起了旱災, 后面又有蝗害, 忙得他焦頭爛額,覺得還不如在南陵打仗來得便宜。
雖安插了親信族人在鎮北軍中,但他是外來的和尚, 這本經還真是不好念,他期望這次幽州團練能給他長臉,做些政績出來, 好出將入相。
魏慶看了送來的折子,一封是崔弦所送,一封是高回風所送。
兩封折子寫的都是瓦山大捷, 其余都大同小異, 只有一處不同——團練兵立功名單。
崔弦所請大功之人為魏棟、鐘旺、梁儼、段晗。
高回風所請之人則是魏棟、鐘旺、段晗、高照。
他的侄兒魏巒曾給他寫信說找到了一塊璞玉, 名叫梁儼, 可堪提攜。
十三郎倒是慧眼識珠, 隨意撿的隊頭竟真在瓦山立了功。
“這段晗是誰?”高照一看便知是高回風的子侄,高回風卻把段晗排在了高照前面,都是九品隊頭,能讓高回風這樣排序, 這段晗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是軍功太大了。
“這人是蒼陽段氏的嫡系子弟,也是高長史的外甥。”
忽然,又有兩封信送了進來,一屬魏巒,一屬幽州別駕。
魏慶先看了寧王書信,在房中踱了一圈才打開魏巒書信。
魏華見魏慶眉頭緊鎖,問:“大伯,十三郎和寧王殿下寫了什么,讓您如此憂心。”那兩封幽州來的文書他已經先看過了,不過是請功的折子,算是喜事。
“伯貴啊,這鎮北節度使不好混啊。”魏慶搖頭苦笑,“十三郎向來識人善用,這次他可不是撿了塊璞玉,而是撿了條沾了泥的小蛟。”說著把兩封書信遞給魏華。
魏華垂眼看完書信,眉頭也鎖了起來:“大伯,這……”
魏巒在信中說,他對梁儼算有知遇之恩,請魏慶大大提拔梁儼,等軍功封賞下去,他去透個信,再嫁個族中女兒過去,好收梁儼為魏家所用,在幽州插個明線。
寧王書信倒是簡潔,只有一句話——梁儼,廢太子泓第七子,其母晉州王氏女。
“這軍功授官的文書該如何寫?”魏華皺眉,那位小殿下的身份肯定被人刻意掩了,不然十三郎怎么會查不出來。
魏慶沉吟許久,摸著花白胡須嘆了口氣:“這事不好辦。”
“崔高兩人哪里是來請功,大伯,他們這是在逼你站隊。”魏華咬牙切齒,“這崔弦一來便與高回風爭權,這才兩三月便伸到您這兒來了,當真是雷霆手段。”
“我何嘗不知。”魏慶將那四封書信一字排開,鋪在檀木大案上,“幽州崔氏在北地名望尤重,為官做吏者眾,如今崔弦又來了,若我應了他,這幽州我們就別想插手了。高回風的根基門第雖不及崔弦,但他替前任刺史打理許久,又是上三佐之一,投靠他的人不少,關系錯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再者,北地十六家也不可小覷,單個看確實比不上崔氏,可他們卻是抱成一團,其中又以漁陽高氏為尊,不然就高回風這個爆竹,不知炸了多少回了,還能活到現在?”
“照大伯的意思,兩邊都不能得罪。只是崔弦和高回風都不是善茬,必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毫無轉圜余地,我們該選哪一邊?”
“你看這請功書,瞧出什么門道沒?”
魏華又仔細看了一遍,冷笑道:“高回風還真是不要臉,這點子軍功也要貪,只怕寧王殿下這信也有深意。”
魏慶嘆了口氣,現在皇族、崔氏、北地豪強都卷進來了,他就算不想蹚這趟渾水,只怕也要濕腳。
“你速給十三郎回信,讓他調查清楚,把軍功分毫不差的列好,這次我們丁是丁,卯是卯。”魏慶思索一陣又道,“還有,無論十九郎這次立了多大的功,都讓他在十將的位置上再呆會兒。”
“大伯英明,這樣高回風和崔弦也無話可說了,只是委屈十九郎了。”
“你讓十三郎給他通個氣,別真委屈上了,到時候回巴陵不好跟他老子娘交代。”
魏華笑笑,說十九郎長大了,不像在南陵時那樣大的脾性了。魏慶煩躁地揮揮手,讓他下去擬書,明早給他過了目再發,魏華道了安便退出了書房。
魏慶批完折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
沈鳳翥知道梁儼今晚慶功,特意煮了解酒的菊花茶等他。兩人離得近,他聞到了濃重的酒氣,連忙拉著梁儼坐下。
梁儼喝了酒又走了遠路,正口渴,見桌上有茶,端碗就要喝。
“這茶涼了。”沈鳳翥怕他喝了冷茶鬧肚子,慌忙奪過茶碗,“你等我給你加些熱湯。”
“無妨,涼茶正好。”
梁儼見沈鳳翥不給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就著他的手,低頭附到碗邊喝茶。
“你……”一個腦袋突然湊到身前,把沈鳳翥嚇了一跳,一動不動,讓梁儼把茶喝完了。
梁儼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邊喝邊用力揉,揉了了許久卻沒有緩解。
“你頭疼嗎?”
“嗯。”梁儼皺眉,他現在頭疼,身體發熱,渾身不舒坦,并不想多說話,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卻感覺越來越熱,難耐地扯了扯衣襟。
過了一會兒,梁儼被一片濕濡冰醒,抬眼見沈鳳翥正拿著巾帕,坐在桌上幫他擦臉。
“現在好受些了嗎?”
“嗯~”梁儼被冷帕子舒服到,不自覺地用臉頰去蹭。
沈鳳翥見他仰著頭往自己手邊蹭,越發像哥哥養的那只獅子狗了,不禁輕笑出聲。
梁儼閉著眼睛亂蹭,似乎觸碰到了冰涼的玉璧,來不及思索,一把將那片冰涼扯了過來。
沈鳳翥被猛地拉進滾燙的懷抱,輕聲問:“你……醉了嗎?”
“我沒醉,你醉了~”
“這是幾?”沈鳳翥伸出兩根手指。
“這是剪刀~”說著,梁儼便抓住剪刀放到頰邊,發出舒服的喟嘆,“剪刀好涼快啊——”
沈鳳翥失笑,都醉得神志不清了,還說沒醉。
酒氣縈鼻,沈鳳翥的衣袖被梁儼粗暴拉開,一截白臂被他夾在臉頰與脖頸之間,不時用臉頰磨蹭。
不一會兒,梁儼夾蹭著冰涼玉璧垂下了頭。
沈鳳翥見他睡著了,就著這個別扭姿勢,靠著寬闊滾燙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鳳卿,鳳卿——”沈鳳翥睜開眼,對上一雙清明眼眸。側臉一看,燈燭已經熄滅,漆黑的天空變成了灰藍色,天快亮了。
“昨晚我喝醉了,不好意思。”梁儼懊惱地閉上了眼睛。
他醒來的時候迷迷瞪瞪的,覺得唇鼻間什么東西香香的,便張嘴咬了一下,香香軟軟滑滑的,像果凍又像涼糕,他覺得好吃便舔咬了一陣,直到一聲嚶嚀將他腦內松散的弦繃緊。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如瀑青絲,沈鳳翥跨坐在他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脖子。
他的頭擱在人家肩膀上,手臂將人家箍得死死的,他們貼得密不透風,他甚至能聽清沈鳳翥的鼻息。
梁儼嘗試著動了一下,因為坐著睡了一夜,四肢僵硬,動一下就麻上了天靈蓋。
梁儼緩了好一陣雙手才活動開,懷中人還沒醒。
他脖子酸疼難耐,便打算扒開頸上的白臂,把沈鳳翥抱到床上睡,結果剛往后仰一點,兩人緊貼的胸腹剛有一絲縫隙,沈鳳翥就窮追不舍地貼了上來,手臂越環越緊,還把頭埋到了他頸窩里。
昨晚他喝醉了,但他沒有喝斷片,清楚記得睡前發生的事。
沈鳳翥好意給他擦臉,他倒好,把人家當成人形涼枕抱在懷里緩解酒熱,抱就算了還不要臉地亂蹭,蹭就算了,還又蹭又抱了一宿。
沈鳳翥沒一耳刮子扇死他都是因為人家溫柔心善,懶得跟醉鬼計較。
垂眸一看,沈鳳翥細膩白皙的側頸上多了一片紅痕。
該死,他剛才做了什么!
梁儼在心中懺悔,發誓以后絕對不喝大酒。
沈鳳翥全身的重量壓在梁儼身上,梁儼的腿被壓了一夜,剛抬了一下,麻得沒有知覺了。
實在沒辦法,他只好把懷中人喊醒。
“你醒了~”沈鳳翥見梁儼閉眼蹙眉,又在按額角,柔聲問道,“你頭還在疼嗎,要不我給你按按?”
不等梁儼答應,那雙玉手就摸上了他的額邊。
梁儼心里一軟,抓住了一雙涼沁沁的手:“不用不用,我不疼了。”
怪不得剛才要往懷里鉆,原來他很冷。
“要不你先下來。”沈鳳翥還坐在他腿上,兩人靠得極近,感覺沈鳳翥的扇子睫毛都能刮到他的臉了。
沈鳳翥經他一說才發現自己的姿勢,臉上頓時飄起紅云,慌忙就要下地,但他跨坐了一夜,雙腿保持一個姿勢,剛想落地卻發現腿部無法動彈,還麻酥酥的。
梁儼見他半天沒動,知道他也腿麻得不能起身,暗罵自己作孽。
“對不起啊,讓你這樣睡了一夜。”就著跨坐的姿勢,梁儼抓住沈鳳翥的大腿,將人抱起放到桌上,然后幫他按揉僵麻的雙腿。
“沒什么。”
“你怎么不推開我回房里睡,秋夜涼,你也不怕感染風寒。”
“我…推不開。”
梁儼無言以對,他力氣大,又喝了酒,沈鳳翥那小胳膊推他無異于蚍蜉撼樹。
梁儼剛想接話,就聽到兩道隱忍的“阿嚏”。
得,一語成讖,他昨夜是抱爽了,人家卻被他弄病了。
第25章 晉升 小公子又犯了嬌病
洗漱后, 梁儼去廚房燒了熱水,見臺上有幾頭生姜,順便熬了些生姜水。
“怎么不喝?”
“姜湯辛辣刺鼻, 我……”沈鳳翥囁嚅道。
這姜是何娘子買的,讓他作畫時煮些姜茶喝, 好暖身驅寒。他嘴上答應了,但沒有煮過一次,就讓那幾塊姜在廚房歇涼。
梁儼笑笑,知道小公子又犯了嬌病, 于是端著碗回廚房二次創作。
從空間拿了瓶可樂倒入鍋里, 又切了些姜片進去,熬沸了兩圈才舀了一碗端出去。
沈鳳翥被喂了一口可樂生姜水,眼睛亮晶晶的。
“好喝吧~”梁儼得意一笑, 又舀了一勺吹了吹。
他算是摸清沈鳳翥的喜好了,這嬌氣包就喜歡吃清淡香甜的,不喜辛辣刺激, 討厭油膩腥膻。
沈鳳翥點了點頭,也不用哄勸,乖乖喝完了一碗姜湯, 要知道以前受涼喝姜湯, 都是母親讓哥哥和丫鬟合力給他灌下肚。
天色還早, 兩人也不打算回臥房擾梁儇清夢, 踱步回了小廳。
沈鳳翥昨晚就發現了梁儼腰間的葡萄玉雕, 問他哪里得的,一聽是寧王給的,秀美的眉毛就蹙了起來。
“昨天崔弦舉辦盛大慶典,又當眾收你為徒, 寧王還贈你扇墜,他們……”
梁儼笑道:“他們肯定想從我身上得到點什么。”
“這是自然,但這太奇怪了,若單為你了,不至于這般。”
雖然瓦山大捷,但也不必像昨日那般興師動眾,搞得舉城同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日的慶賀儀式是有人授意的。
是寧王?
是崔弦?
抑或是幽薊鎮北節度使?
還是另有其人?
從讓團練兵去剿匪起就處處透著奇怪,他們到底要在幽州做什么?
“凌虛,你將昨日的事細細說與我。”
梁儼正愁看不透崔弦,自然樂得與他分享。
“寧王雖與我不熟,但也不至于認不出我。還有那崔弦,不知參加過多少次宮宴,也裝不認識我,還收我為徒,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能認他為師。”
“無妨,反正都要借崔家的勢。”
“崔弦我還可以說是崔瞻在背后幫了一把,但這寧王總不會真是因為崔弦才送我東西吧?”梁儼把玩著冰涼的葡萄玉,只覺得燙手。
“不好說。”沈鳳翥看著那枚玉,道:“崔弦曾是寧王伴讀,兩人從小交好,他說不準真是看在崔弦的面上對你和善些。”
“事已至此,就隨他罷,若他抖出我的身份,反倒難辦了。”落難鳳凰不如雞,皇孫身份對現在的梁儼來說不算加分項,要等他爬得再高些才有用武之地。
“這倒不用擔心。”沈鳳翥沉聲道,“你們最開始是流放嶺南,直到出了城門才知道是流放幽州,這里面明顯有人動了手腳,改了你們的流放地,甚至還隱了你的身份,除了一同流放的罪眷和押解官應該沒人知道了,否則你到幽州的第一天,你的身份就瞞不住。”
梁儼冷笑:“還真被崔瞻說準了,幽州這方小池,風浪不比玉京小。”
沈鳳翥沉吟半晌,一時也想不透崔弦收徒的深意,只知道這對梁儼不算好事:“崔弦在官場浸淫多年,心思深沉,你成了他的徒弟,少不得要幫他做事,只怕稍不留意就會被他當作棋子擺弄。”
“你擔心這個啊,我倒不在意。”梁儼見沈鳳翥眼中是抹不開的擔憂,拉過冰涼的手放在掌心捂熱,正色道,“我是他手中棋,他亦是我掌中劍,你放寬心。”
粗糙掌心的溫熱從指尖傳到心口,沈鳳翥見他有盤算,不再多說什么,問了他一些剿匪的事就到了早飯時分。
幾個小孩晨起見梁儼坐在小廳,呼啦啦就把他圍了起來,有的問他如何剿匪的;有的扒拉的身體,看他受傷沒;有的就撲到他懷里哭,說前幾天做噩夢以為他回不來了。
“七哥,你手臂受傷了!”梁微音摸到他右臂上微鼓,拉開袖子,果然裹了一層白紗。
“你受傷了?”沈鳳翥聞言,飛快踱過去拉住梁儼的手臂,“我竟沒發現!你受傷了,昨天還喝那么多酒?”他見那白紗上有干掉的血跡,不自覺咬了咬唇。
梁玄真見狀也蹙起眉頭:“七哥,飲酒不利于傷口愈合。”
“這不是慶功嘛,大家高興,總不能掃興。”梁儼尷尬笑笑,“好了好了,這幾天我不喝了。”
這傷看著駭人,其實并不嚴重,若不是梁微音扒拉出來,他都忘了。
笑鬧完,眾人就去了張家吃飯。
“梁將軍來啦,快喝一碗這芥菜馎饦,正好解酒。”梁儼先向何冬娘告了禮,張翰海讓他趕緊坐下,他有一肚子話要說。
“老弟,我聽說崔刺史收了你做門生,這可是真的?”張翰海目光灼灼,十指不停敲擊桌面。
“是的。”一口熱湯下肚,梁儼覺得胃里舒服多了。
張翰海聞言立馬跳了起來,仿佛是他得了刺史青睞。
“老弟,茍富貴,勿相忘。”張翰海拱了拱手,隨即坐了下來,“不過,那崔氏高門顯貴的,怎么把你給瞧上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何冬娘端著大盤進來,踩了丈夫一腳,“七郎能文能武,又在瓦山立了功,刺史大人憑啥瞧不上他,再說七郎這般高大英俊,我看刺史想招他做女婿也說不準。”
“刺史大人都沒帶家眷來,再說清河崔氏女,七郎再好那門第也配不上啊……”張翰海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
“去去去,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何冬娘瞪了丈夫一眼,又對梁儼笑道,“說起來也是巧,前些日子我才知道我與你竟都是臘月初五的生辰。”
“沒想到我與嫂嫂這般有緣。”
“你過了年就十六了,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何冬娘越說越歡喜,“這事原是我欠考慮,你們搬來的時候我隨口說你們是來投奔我家的遠房親戚,這不,昨天下午就有冰人來我家里說親了。”
“說親,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如今立了功,又被刺史相中,可不就是東床快婿?”何冬娘見梁儼驚訝,心道還是個毛孩子,不通人事,“照我說,你這模樣性格就是公主都配得,來打探說合的人家大小都是個官兒,你呀,是娶官家娘子的命。”
梁儼連忙拒絕,說他現在還年輕,以將功立業為重,成親之事不著急。
“你說得也對。”何冬娘想了一下,贊同地點了點頭,“你再往上升升,說不準連玉京那些公侯世家的小姐都夠得上,幽州這些鄉下娘子就確實不夠看了,既然如此,那些來說親的我都幫你打發了。”
梁儼苦笑,雖然何冬娘理解有誤,但好歹把這事糊弄過去了。
吃過飯,梁儼就回柳莊軍營了,這幾日他們也不用練兵,主要是在這里等封賞。
等了兩日,魏巒帶著封賞到了柳莊。
梁儼由幽薊鎮北節度府授實職幽州團練兵蒼陽營左一都將頭,正八品武散官宣節校尉,勛三轉,得從六品飛騎尉銜。雖然實職只是將頭,但他的虛銜高出不少。
這可是難得的體面,有的人爭一輩子爭的也就是這份體面。
廣陵王是從一品銜,現在他的勛銜是從六品,進步空間還很大啊。
魏巒看著梁儼,心情十分復雜,他千看萬算都沒料到眼前之人是廢太子之子。
“梁校尉,節帥得知你你手刃匪首很是高興。”說著,魏巒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節帥最喜驍勇小將,這銀子是他另賞的,收著吧。”
梁儼接過布包,分量不輕,拱手道:“節帥和都虞候的知遇之恩,梁儼沒齒難忘,今夜營中弟兄設宴慶賀,都虞候若不嫌棄,還請與我們同樂。”
魏巒見他態度謙卑,笑道:“今日不湊巧,我送完告身還有公事要辦,改日得空,我在家中擺上幾桌席面,你一定要來啊。”說著拍了拍梁儼肩膀,接著轉頭對諸將官說過幾日到他府上去吃酒。
周圍將官聽都虞候這樣說,高興不已,連聲答應。魏巒吩咐手下將告書分發下去,略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打馬走了。
眾人領了軍功,魏巒走后便歡呼起來。
“梁校尉,你這次得出出血請客吧。”鐘旺從背后猛拍了梁儼一掌,“大家說是不是?”鐘旺這次也得了御侮校尉銜,但只是正八品,比梁儼的低一級。
眾人皆起哄,都說讓梁儼請客。
梁儼在眾人中晉升最快最多,知道這頓飯怎么都逃不掉,大手一揮,讓左一都的弟兄們都去五珍樓吃席。
“凌虛,你也太豪氣了。”洪文聽他竟要在五珍樓設宴,要知道左一都有幾十號青壯,他又不是清河崔氏,只怕付不起賬,“你也不怕被吃窮了?”
梁儼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塊巴掌大的銀鋌。
“那還等什么,趕緊走吧。”洪文見有這么大一塊銀鋌,呼朋引伴,旁邊幾個將官也說要去蹭頓酒,跟著左一都就去了五珍樓。
梁儼先騎馬飛奔至五珍樓,按著人頭包下了二樓大半的席桌,拿出銀鋌讓伙計看著上酒菜。
伙計收了銀鋌,又聽是幽州團練的官兵來慶功,打包票說保準讓將軍們吃喝盡興。
左一都的小兵多是鄉下農夫,站在高聳華麗的五珍樓前,不禁咽了口唾沫。
“小綾,咱們也是走了大運了,竟能到城里的大酒樓吃席了。”衛小蟲看著五珍樓的金漆招牌,不敢進門,“五…樓,這第二個字咋念啊?”
衛小蟲入營后才開始學字,第二個字對他有些難度。
衛小綾回道:“珍,珍珠寶貝的珍。”
“難道這酒樓的菜還放珍珠?”衛小蟲咋舌,“那隊頭得花多少錢啊!”
衛小蟲跟著大部隊上樓,悄聲對梁儼說換個地方請客算了,這酒樓不劃算。
梁儼聽他解釋完原因,哈哈大笑,拍了拍魁梧樸實漢子的肩膀,讓他敞開肚皮盡情吃喝,不必擔心錢。
不一會兒,美酒美食流水似的端上了桌,眾人喝酒劃拳,好不快哉。
梁儼心想今晚要回家,得少喝點酒,可左一都的兵卒高興,每個人都來敬酒,特別是第一隊的,恨不得每個人跟他碰個十杯八杯。
梁儼架不住熱情,不一會兒就喝了幾十杯,感覺背后開始蹭蹭冒汗了。
殊不知在二樓暗處,一雙陰毒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的后背。
第26章 夫人 有天仙似的娘子在家等著
“一群鄉巴佬也敢來五珍樓?”高照坐在湘妃竹簾后, 透過簾縫惡狠狠地剜著梁儼,“不就升個官,高興個屁!”
段晗眼皮一抬, 淡淡道:“三郎——”
“我不是說你啊表哥!”高照后知后覺,笑著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段晗這次也升了官, 受了勛銜,可那些人能跟表哥比嗎,他們連表哥的腳指頭都比不上!
“表哥,那梁儼搶了我倆的軍功封賞, 難道就這樣算了?”高照悶了一口酒, 將酒杯猛地砸向桌面,“我便罷了,那鄉巴佬憑什么越過你去?”
大伯明明給他說了, 這次剿匪結束,他就能封個勛官。今日都虞候去柳莊封賞,連蒼陽營的伙夫都有三貫賞錢, 他卻沒有半分功賞。
一個蘿卜一個坑,梁儼的位置本該是表哥的,表哥的位置是他的!
都是梁儼這個狗娘養的搶了功, 占了自己的位置, 還有臉來五珍樓耀武揚威, 他也配?
“當日是他主動請纓首攻瓦山老巢, 親手斬殺了瓦山頭目。”段晗喝品完一杯新酒, 回味無窮,“他越過我不是理所當然嗎?好了三郎,這酒清冽爽口,快嘗嘗。”
高照見段晗這樣說, 也不好再罵,倒了一杯酒喝了。
“這酒不錯,我買一壇子回去孝敬大伯。”
高照招了小二進來問話,沒想到小二竟說這酒是按瓶賣。
“你們東家又在搞甚花架子,快給我裝一壇來。”
“高公子,您有所不知,這酒名若耶春,是我們東家打湖州運來的,說是用立春那日的若耶溪水釀的,很是難得,江南的文人雅士都是用青瓷小瓶盛酒,用琉璃小杯品鑒,沒有用壇子裝的。”
高照撇撇嘴,他最煩這些雞零狗碎的風雅,“少裝腔,給我拿一斗的量來,裝了壇子,我好帶回去。”
“高公子,這若耶春千錢一瓶,您柜上現在只余萬錢不到。”小二委婉提醒。
“什么?”高照沒想到存在柜上的三十萬錢這么快就用完了。
“給他裝一壇,從我賬上走。”
小二見段晗發了話,屁顛屁顛地下樓裝酒去了。
高照見段晗替他出了錢,心想還是表哥最疼他,搖頭晃腦地給段晗夾菜。
“子明老弟,你也在啊?”鐘旺如廁回來,偶然瞥見段晗,“過來一塊兒喝呀~”
段晗回道:“改日吧,我母親今日到幽州,我等下要出城迎她。”鐘旺一聽,讓段晗代他向老夫人問安,說完就又入了酒局。
“喝喝喝,喝死你們算了。”說罷,高照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腿。
段晗略吃了兩口就準備走人,高照本想同去,段晗讓他去府衙請高回風回家,今晚闔家團圓吃酒。
高照笑著應了,說等會兒親自去羅家鋪子買姑母喜歡的櫻桃畢羅,等她到了家就有新鮮的吃。
段晗走后,高照在簾內獨飲,聽著外面的歡聲笑語,越聽越煩,這酒也越喝越不是滋味。
“高公子,酒給您裝好了。”小二抱著酒壇進來,笑得諂媚。
高照看著酒壇,生了個耍人心思:“對了,那邊的梁校尉剛才進來嘗了一口,說沒喝盡興,讓你拿三十瓶若耶春過去慶功。”
小二一聽,喜滋滋地應了一聲便下去拿酒了。
眾將官見小二送了酒過來,又聽小二介紹這是南邊來的好酒,每人搶了一瓶對著瓶口就是豪飲,四五口就喝完了,這哪里能過癮,讓小二再拿二十瓶來。
小二見他們這般豪氣闊綽,連忙又拿了二十瓶來。
衛小蟲敬完梁儼就忙著吃菜,不再沾酒。
“小蟲,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啊?“梁儼放下酒杯,晃了晃腦袋,心道決不能再喝了。
“隊頭,我剛才問了那伙計,這一碟子小菜竟要八十個錢,你們只顧著喝酒不吃菜,你不吃我不吃,這菜不就糟蹋了?”
“你還真是勤儉持家~”梁儼笑著攀住他肥厚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臉。
“梁校尉——”小二湊到梁儼跟前,小聲道,“小的剛才算過賬了,您給的那快銀鋌恐怕不夠,您還得補些錢。”
“?”梁儼揉了揉太陽穴,讓小二給他報賬。
“等等,我什么時候讓你上了五十瓶什么若耶春?”
小二說清了來龍去脈,梁儼瞥了一眼湘妃竹簾后的人影,在心里默了默,問小二要補多少錢。
“我們東家說你們是剿匪的英雄,這菜肴的零頭便給您抹了,您只添五萬若耶春的酒錢就是了。”
“多少,五萬錢?”旁邊的衛小蟲嚇得筷子都掉了。
一千錢為一貫,五萬錢就是五十貫。將頭的月俸也才四貫錢,那手掌大的馬尿能值這么多錢?
“你們這不是坑人嗎?”衛小蟲怒道,“那一瓶酒兩口就喝干了,五十瓶也沒兩斤,那酒難不成是金子釀的,要五萬錢?”
“若耶春是江南名酒,一千錢一瓶。”小二撇撇嘴,一雙富貴眼掃過衛小蟲,上下打量了一番,“鄉巴佬來我們五珍樓喝什么酒啊。”
衛小蟲氣得臉皮漲紅,作勢就要起身收拾這豆芽菜小二。
梁儼按下衛小蟲,對小二說他今日只帶了銀鋌,能否明日再送錢來?
小二卻說他們五珍樓可以存錢在柜上,但不能賒賬,若官人的錢不夠便派人送來。
梁儼喝得腦袋疼,腳步也有些虛,轉眼見衛小蟲沒喝酒,清清爽爽的,便讓他去福壽巷找他家人拿錢。
衛小蟲走后,梁儼安安靜靜地坐在席間吃菜,只和領座略碰了兩杯,約莫一刻鐘的功夫衛小蟲就回來了。
“你怎么這么快?”梁儼見他打著空手,皺眉問,“錢呢?”
“隊頭,夫人說她等會兒送來。”衛小蟲跑著來回,頭上全是汗,“對了,夫人還讓你少喝些酒,她怕你頭疼。”
夫人?他哪來的夫人?梁儼舉著筷子,想得太陽穴突突的疼,便懶得再想。
“怪不得隊頭不跟你們去玩咧,隊頭夫人長得那叫一個好看,跟嫦娥似的。”衛小蟲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跟同桌吹牛皮,“有天仙似的娘子在家等著,誰跟你們出去胡裹啊。”
眾人一聽來了興致。
“隊頭不是說他沒成家嗎,呃——”
“能有多好看,難道比春芳院的小娘子還標致?”
“你就吹吧,還嫦娥,你見過嫦娥啊?”
“小蟲,等會兒我們見了夫人,若真是賽天仙的人物,哥哥們自罰三杯,否則你就干一壇子。”
眾人都存了逗弄衛小蟲的心思,這糙漢子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莊稼人,最多見過村里的年輕小媳婦,哪里知道什么美人,等著被灌酒吧。
“你們等著罰酒吧~”衛小蟲信心十足。
剛才他上門去取錢,剛敲了兩下,一個高挑纖細的素衣娘子就開了門。他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等他說明了來意,那娘子說她等會兒會帶錢去找凌虛,讓他給隊頭說莫要喝多了,不然晚上頭疼。
那娘子散著緞子似的長發,面皮跟豬油一樣潔白細膩,眼睛鼻子更是說不出來的標致,依他看比畫上的嫦娥美多了。
而且那娘子的聲音極其好聽,像開春后的山澗碰石,不清脆響亮,但柔潤柔潤的。
隊頭的福氣真是羨慕不來,夫人生得貌似天仙,又溫柔貼心,哎,他什么時候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啊。
衛小蟲一邊吃飯一邊往樓梯口瞟,吃了兩碗飯,樓梯口終于來了個人,他遠遠瞧著是個穿白袍的公子哥,吧唧了兩下嘴繼續刨飯。
“凌虛——”
這不是夫人的聲音嗎?
衛小蟲放下飯碗,見那白袍公子抱著一個匣子站在隊頭面前。
“鳳卿,你怎么來了?”
“我來給你送錢。”
梁儼見沈鳳翥抱著錢匣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拉過他的衣袖,壓低聲量說等回家了再還他。
“我不是派人去家里了嗎,你何苦跑一趟。”
“無妨,我也想來沾沾你們的喜氣。”沈鳳翥怕那上門傳話的男子是騙錢的浪人,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虛實,他掃了一圈,見那個報信男子在席上吃喝,這才松了口氣。
沈鳳翥下樓付了賬才重新上樓。
梁儼見沈鳳翥幫他解了燃眉之急,又說想沾沾喜氣,便拉著他一桌一桌地介紹。
眾人一聽這玉面公子是梁儼的表兄,都舉杯敬酒。
“鳳翥前兩日吹了風,身子不大爽利,只怕不能陪諸位飲酒,還請見諒。”沈鳳翥恭恭敬敬地賠了禮。
眾人見他禮數周到,又聽他身子不適,都說無妨,讓他以茶代酒便是。
轉到衛小蟲那一桌,一人笑著把剛才的賭約大聲說了出來,引得哄堂大笑。
“凌虛,你夫人呢?”一個老將明知故問。
梁儼無奈笑道:“我孤家寡人一個,家中只有三個妹妹,哪里來的什么夫人。”
“哈哈哈哈,我就說衛小蟲是在吹牛吧,還嫦娥娘子,你就喝吧——”說著那人就把酒壇抬上了桌子。
“我看是這小子想娶媳婦了,把凌虛的妹子當成了夫人,哈哈哈哈哈。”
衛小蟲又羞又臊,卻說不出半個字。他總不能說自己把隊頭表哥認成了隊頭夫人吧。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沈鳳翥,生怕這俊俏公子找他的麻煩。
沈鳳翥站在旁邊算是聽明白了,不禁勾起唇角。
他把人家當騙子防,人家把他當女子講。
“壯士,我敬你一杯。”沈鳳翥端著茶杯走到衛小蟲身邊,碰了一下他的酒杯,朝他眨了下眼。
衛小蟲見他給自己使眼色,臉上帶笑,沒有怪罪的意思,心里的大石頭才落了地。
酒桌還沒轉完,酒卻喝完了,沈鳳翥便主動下樓去幫梁儼買酒。
過了一陣,一聲清脆從樓梯口傳來,眾人以為是小二打碎了酒壇,并不在意。
鐘旺性子急躁,正等著醇酒入喉,卻聽見這糟心聲,罵了幾句,見小二還不進來,心里很不過癮,便離席去了樓梯處接著罵。
“凌虛,你快過來——”
梁儼正在發暈吃菜,聽鐘旺喊得這般急,放下筷子就奔了出去。
走到樓梯口,只見沈鳳翥倒在鐘旺懷里,梁儼的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好好好,果然是蛇鼠一窩,梁儼你個臟心爛肺的,看老子不剮了你們。”
梁儼順聲望去,只見高照按揉著腰背,佝僂著站在樓梯之下。
第27章 污蔑 今生今世,我不會再讓你受這樣的……
“旺哥, 怎么回事?”梁儼趕緊將沈鳳翥攬到自己懷里。
“我也不知道啊,我一來就看到沈兄弟坐在樓梯上,我把他拉上來, 然后他就倒了。”
梁儼見沈鳳翥捂著心口,以為他心疾犯了, 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來。
鐘旺見梁儼臉色大變,心道不好,問:“這是怎么了?”
“我表哥天生有心疾!”他來不及多解釋,抱人下了樓。鐘旺大駭, 忙跟著下了樓。
“狗娘養的, 把老子傷成這樣,還想跑?”高照把大門堵了個嚴實,“大家都來評評理啊, 這刺史門生養的姘頭把我推下樓,刺史門生屁都不放一個就想帶著姘頭跑,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高照扯著嗓子嚷, 擋在門前,不讓梁儼出去。
這等桃李艷事豈能錯過,五珍樓的食客聞著味兒就出來看熱鬧了
“高公子, 現在人命關天。”梁儼不想跟這紈绔糾纏, 他只擔心懷中人的安危, “請你讓開!”
高照見梁儼神情緊張, 他更來勁了, 親手把門給關上了。
梁儼見沈鳳翥眉頭越來越緊,也顧不得其他了,抱著人靠坐在墻邊,一邊柔聲安撫, 一邊在空間里翻藥。
“凌虛,我無礙,只是……被高公子嚇著了,心里有些慌。”
“嚇著了?”速效救心凡已經從空間翻出來,安穩落到梁儼袖中。
沈鳳翥垂眸捏了捏梁儼的衣袖,聲音透著委屈:“剛才我正準備下樓,高公子走在我前面,許是高公子喝了酒,腳一滑就跌倒了,我本想拉住高公子,可我沒甚力氣,自己也倒了下去,好在抓住了扶欄才沒滾下樓去。”
“我說你剛才怎么死抓著欄桿呢。”鐘旺在旁邊應和,“還好你沒滾下去,就你這小身板,若真滾下去,只怕要在床上躺半把月。”
看熱鬧的群眾一聽是這么回事,竊竊私語,有些促狹的還朝高噓聲。
“放你娘的屁!”高照見這人顛倒黑白,忍不住高聲叫罵,“爛了舌頭的混賬東西,在二樓你就想打老子,老子沒跟你計較,你竟趁老子下樓時偷襲。你個下流種子是想要老子的命,還敢在這兒言之鑿鑿地說救我!”
眾人見有反轉,端著酒杯看戲。
“高公子,你怎可污蔑我?”沈鳳翥踉蹌著站起身,捂著心口,“我與你初次見面,無冤無仇,為何要害你?我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
“鳳卿——”梁儼見他眼眶泛紅,呼吸不勻,忍著病痛辯解,想來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看了一眼氣勢洶洶的高照,不禁捏緊了拳頭,指甲剜進掌心,將殘存的醉意痛了個干凈。
“高三郎,也不看看你那身膘,一個頂人家兩個,人家還能奈何得了你?”一錦繡公子倚在三樓圍欄上笑道。
眾人聞言皆笑出聲,不少華服郎君都出言打趣高照,他們都是紈绔子弟,酒肉朋友,誰不知道高照的德行,多半是瞧這公子生得好,臨時起了色心。
二樓喝酒的兵卒見樓下吵起來,也探出頭來看熱鬧,見熱鬧的主角竟是將頭他們,十幾個膽氣大的年輕漢子摩拳擦掌就下了樓。
“崔十四娘,你換身男裝就耳聾了,沒聽到我說是這賤人害我?”高照朝三樓怒喊,“你別是看他長得俊俏,想收了他吧,人家早就有主了,輪得到你?”
“你……”沈鳳翥被氣得面如紅霞,胸膛起伏。
“怎么,說不出話了?”高照見他惱怒,正中下懷,“什么初次見面,上次我們不是在春芳院見過嗎,你不還對我笑嗎,怎么,如今傍上了刺史門生就不認我了?”
眾人聞言,露出“原來如此”的笑容,看向沈鳳翥的眼神更是曖昧露骨。
梁儼見高照這樣說,冷聲道:“高公子,你放尊重些,我們倆是表兄弟。”
“表兄弟?”高照笑得狂妄,“我看是契弟吧!梁儼,你若把這美人讓給我,我便喊你一聲凌虛弟弟,你也可喚我一聲子陽哥哥,今日之事我也不計較了。”
突然,一個瓷碗從樓上投下,碎在高照身側,灑了一片白米。
衛小蟲舉著筷子怒道:“你少在這兒噴糞,沈公子明明是我們隊頭的表兄,今日來這兒是給我們隊頭送錢的。”
“喲,凌虛弟弟,沒看出來啊,原來你才是被養的小白臉啊?”高照叉著腰,上下打量梁儼,笑得淫邪,“細看你這副皮子,倒也不錯,怪不得崔刺史選你當個篾片相公。”
“高三郎,你昏頭了,竟敢編排刺史大人!”崔十四娘不過看熱鬧,見這死人竟敢攀扯族叔,趕緊出言制止。
高照打了個酒嗝,朝三樓大喝:“我大伯是幽州長史,我還怕你!”
“高公子,我本想給你留些顏面,你既污我們清名,也別怪我不留情面。”沈鳳翥閉上眼睛,留下一行清淚,“剛才我準備下樓,在樓梯口遇見高公子,他瞧了我一眼便對我上下其手,當即就要拉我去簾后與他云雨。”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放屁,我明明是讓你別跟梁儼廝混,我幾時要拉你做那事了?”高照怒極,他平時雖然風流了些,但也不至于下流到在五珍樓行茍且之事,“你這臟了心的下流種子!”說著就要上去打沈鳳翥的嘴。
梁儼見他要打人,連忙將沈鳳翥護在身后。
“高照,你喝昏頭了?”鐘旺鉗住高照的手臂,把他的力氣卸了,甩到一邊。
高照被甩得一個趔趄,惡狠狠看向梁儼身后的沈鳳翥:“你個下流種子,有本事別躲。”
沈鳳翥見樓里的食客都看向他們,將眼淚收了,悲戚道:“先前在春芳院我是與高公子見過一面,我當時是去送扇面,剛要走,高公子就拉住我,說我是男妓之流,讓我服侍他,當時是梅娘子幫我脫身,我不過一個讀書人,平時靠畫畫謀個生計,哪里惹得起長史家的公子,躲著他都來不及,我怎敢害他的命。”
眾人聽沈鳳翥如泣如訴,見他一身縞素布衣,清素如菊;眉眼清明,郎若明月;脊背挺直,巖巖似松,確實不像孌寵之流。
“這位公子,這扇上的畫和詩可是你的手筆?”崔十四娘攜著一位盤了頭的年輕婦人走了下來。
那婦人手里搖著一把團扇,梁儼只瞧了一眼便認了出來——是那夜沈鳳翥畫的藤蘿纏牡丹。
“正是。”沈鳳翥對兩位娘子恭敬作揖。
“原來是你畫的啊,果然是畫如其人。”崔十四娘喜道,那扇子是她的閨中好友劉家小姐所贈,“二嫂,畫師本人在這兒,你既喜歡他畫的牡丹,便自己找他畫,這扇子啊就還我吧。”
眾人聽兩位娘子這樣說,看來這白衣公子真是個以畫謀生的讀書人,只不過生得美貌,被高照這廝瞧上了,糾纏不放。
“高三郎,人家清清白白讀書人,你就別招惹人家了。”一紈绔見沈鳳翥淚痕半干,惹人垂憐,不禁出言幫襯。
“就是,人家表弟還是剿瓦山的勇士,你這樣污蔑人家兄弟倆,實在過分了些。”
“我就說嘛,汪兄,你看那畫師的姿儀也不像倡優孌童啊,你錯信了高三郎!”
“倒是我眼拙,要怪就怪這公子生得太過美麗,惑了我的神智。”
“嗐,高三郎的德行你們還不清楚,哈哈哈哈哈~”
“他也太狂了,在酒樓就要行齷蹉之事,好生不要臉,漁陽高氏怎么出了這樣的貨色。”
“世家子弟嘛,多的是這樣道貌岸然、仗勢欺人的下流東西。”
……
一時間,五珍樓看客皆認為是高照作惡,對沈鳳翥投去或憐惜或抱歉的目光,也不竊竊私語,而是放聲討論高照,連北地世家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風流韻事都拿出來下了酒。
高照被這些議論沖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擼起袖子就要去撕沈鳳翥。
“高公子,我對你一忍再忍,你不要欺人太甚。”梁儼緊緊抓住高照的手臂,不讓他再前進。他現在勢小,有高回風這尊大佛在,少不得給高照幾分面子。
梁儼回頭看了一眼沈鳳翥,見他眼睫上還掛著淚。
只是委屈他了。
“給老子滾開——”高照怒道。
“高公子,我不知道哪里得罪過你,若是我的不是,我以后親自向你賠罪,只是還請你不要傷及無辜。”
眾人見梁儼好聲好氣,不卑不亢,心道不愧是崔刺史的門生,有這般雅量心性。
幾個膏粱紈绔實在看不過眼,他們北地十六家的臉都被這廝丟盡了,快步下樓將高照架了出去。
高照走后,熱鬧也散了,梁儼見沈鳳翥捂著心口,帶著他回家了。
回到小院,幾個孩子都在張家玩耍,梁儼去廚房燒了熱水,兌溫了讓沈鳳翥吃藥,然后扶他上床休息。
沈鳳翥見梁儼一路上沒有說話,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他坐在床沿,拉著沾染了酒氣的衣袖,抬頭問道:“凌虛,你怎么了?”
突然,他被梁儼拉進懷中,溫熱的大手撫上了他的背。
“今生今世,我不會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沈鳳翥愣了一瞬,難道被梅娘說中了,梁儼對他也……
梁儼溫柔撫摸著他的背,在他耳邊懺悔,說自己現在人微言輕,不能得罪高家,今日無法護他周全,讓他被高照折辱至此。
這傻子果然是心疼了。
沈鳳翥戀戀不舍地離開溫熱的懷抱,摸上那張愧疚的臉,笑道:“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籌謀,我哪里受了委屈?”
第28章 兩意 心悅君兮君不知
“啊?”梁儼一愣, “所以高照說的才是真的。”
沈鳳翥見眼前人呆得像只鵝,伸手捏了下他的臉頰肉:“不然呢?”
“當時我茶水喝多了胸悶,便想借著下樓買酒的空檔躲躲。”沈鳳翥絞著梁儼的袖口, 將人拉到床邊坐下。
當時他剛到走廊,高照便攔住他的去路, 言辭輕浮,說梁儼不過一個破落戶,不如跟他回去,保證吃香喝辣。
他最開始只當高照在耍酒瘋, 懶得與他糾纏, 高照見他不言語便抬出自己的伯父和家世,頗有威逼利誘的意味,然后就伸手摸他的臉。
他一巴掌把高照的手打掉, 高照便怒了,抱著酒壇子就開始大罵梁儼和崔氏。
張翰海說自崔弦上任以來就明里暗里地在剪高回風的人手,就連他們這些刀筆小吏都能感受到兩人的暗流涌動。
他頓時就生了一個主意, 為何不拿高照這塊磚來引高回風的這塊玉?
幽州林子大,誰說一定要吊死在崔氏這一棵樹上。如果謹慎些,以后能從兩邊得利也未可知。甚至等他們鷸蚌相爭, 斗個你死我活, 再籌謀等待, 兩邊通吃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就趁高照下樓的時候, 把他踢下樓, 想把事情鬧大?”
“然也。”沈鳳翥將絞皺的衣袖又抹平,“你現在是刺史門生,明面上是崔弦一派,自然不能跟高回風有往來, 想跟高回風談,要有正當理由且不被崔弦懷疑,這并不好辦,我便想了這個法子,我想這件事明天就會傳遍幽州,若高回風腦子沒壞,自然會派人上門賠禮,說不準還會親自登門,這樣崔弦也無可置喙。”
“你這是以身入局,自導自演了一出戲?”梁儼驚了,他沒想到沈鳳翥竟在下樓的空檔盤算了這么多,“若高回風無意與我相交呢?”
“那便算了,我們就倚靠崔氏。崔弦心思深,對你必有戒備,若我們與高家結了梁子,崔弦對你的戒備應該會小些,即便他沒有,他手下的人多少也會,畢竟多一個人同仇敵愾比防著一個人還是便宜得多。”
沈鳳翥玩了一陣袖子才握住梁儼的手把玩,翻開手掌,卻被掌心深痕嚇到。
回想在五珍樓的情景,梁儼一直對高照以禮相待,他感受到了梁儼的隱忍克制,只是沒想到梁儼是靠傷害自己來咽下高照的咄咄逼人。
他哪里受了委屈,分明是凌虛受了委屈!
“照你所想,今日之事無論如何我都會受益。”
“嗯。”沈鳳翥摸上掌心的傷痕,“疼嗎?”
“什么?”梁儼一時沒反應過來,見他在摸自己掌心才注意到傷痕,“沒事,你不必在意這個。”
“我怎會不在意!”沈鳳翥垂下眼眸,咬了咬唇。這人當真是個傻子,剛才還說今生今世不讓他受委屈,難道要他捅破這層窗戶紙嗎?
“鳳卿——”
沈鳳翥聽梁儼喊他,抬頭見他的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目若春池水,惹人心神蕩漾。
“怎么……”沈鳳翥被他盯得有些羞赧,飛快低下了頭。
“鳳卿,有些話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說給你聽。”
“你……你說吧,我聽著呢。”沈鳳翥全身都在發燒,渾身血液涌上了面皮,他不敢抬頭,怕被梁儼發現發現臉上的紅。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會強求。”
“你先說嘛~”再沒有比這個傻子更傻更呆的人了,他也動了心,他怎么會不答應。
“那我說了,你也不必立刻回應我,我會等你的答案。”
沈鳳翥點了下頭,往梁儼處挪了挪,兩人的膝蓋都碰在了一起。
他想聽得更清楚些,把梁儼的話刻在心里。
“鳳卿若不嫌我,可愿成為我的謀士,為我出謀劃策?”
“謀、士?”滾燙的血液被這句話凍住,臉上的紅云剎那間煙消云散。
梁儼拉起沈鳳翥的手,微微一笑:“曹植七步成詩,鳳卿五步有計,論智謀我遠不及你。”
梁儼見沈鳳翥低著頭,似乎在思考,怕他不答應,立馬開啟彩虹屁模式:“其實我早就發現你很聰明,又有膽氣,堪稱智勇雙全,流放路上我就在想如果你能成為我的謀士,我就能更快為父親翻案昭雪。”
梁儼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心里有些拿不準,難道他不吃彩虹屁這一套?
“八郎走前曾說你有擎天架海之才,我原還不信,現在才知道是我淺薄了。八郎遺愿就是想讓我們齊心協力為太子和長平侯翻案,鳳卿,你意下如何?”梁億與沈鳳翥交情甚篤,梁儼不得不借用梁億的面子。
“殿下抬愛了。”
“你別妄自菲薄。”梁儼見他有反應了,笑著捏了捏冰涼的玉手,“鳳卿,你可明白我的心?”
“明白。”
梁儼在心里放了一輪煙花,謀士在手,天下我有。
突然,沈鳳翥掙開他的手,一撩衣擺,直挺挺跪了下去,朝他行叩拜大禮。
“鳳翥受殿下恩惠,愿效犬馬之勞,以報殿下恩之萬一。”
梁儼沒想到沈鳳翥如此鄭重,趕忙將他扶起來:“鳳卿,我已知曉你的心意,地上涼,何必這般。”
梁儼見他低頭不語,心道他果然還是年紀小,又柔弱敏感,突然被自己拉入這池混水,難免擔憂害怕。
不知為何,他看見沈鳳翥低頭時的眼睫,心里就會涌上無限憐意,想要擁他入懷。
沈鳳翥的一生只是他在那個時空的幾十個小時,他既已當面許諾,就不會背棄誓言。
今生今世,他都會護著沈鳳翥,不會再讓他受半分委屈。
晚間安寢時,沈鳳翥說自己這幾日感染了風寒,梁儇這幾日都在張家睡,說著就拿了枕頭被子到小榻上。
“你不在床上睡嗎?”
“你我同床,我會過了病氣給你。”
梁儼見那小榻狹窄,又只用一層薄褥墊了,看起來又硬又冷:“我身體好,你的病氣過不到我身上,你忘了,流放時你發燒著涼都是我抱著你睡的。”
沈鳳翥仍在鋪被:“現在已是深秋,我身上冷,還是不要凍著你了。”
梁儼見他不聽,根本不給他商量的余地,將枕頭拿了回去:“就是因為你冷,才要在床上睡啊。”
沈鳳翥嘆了口氣,將被子一裹扔到床上,翻身上床,睡在最里側。梁儼見他乖,笑著睡在了外側。
兩人各蓋了一床被子,中間隔了楚河漢界。
睡在熟悉的床上,懷里少了個人,梁儼倒有些不習慣。
黑暗中,梁儼聽到兩聲輕咳,這聲音他太熟悉了,一聽就是沈鳳翥嗓子不舒服。
前兩日他抱著沈鳳翥在小廳吹了一夜風,肯定是那時染了風寒,養了兩日還沒好全。
“喉嚨不舒服?”
“還好,咳咳——”
梁儼輕笑,還是這么嘴硬。
他起身重新點燃油燈,從空間里拿出藥箱找了藥,又去廚房燒了點熱水。
“吃了藥再睡。”
燈光下,梁儼見沈鳳翥的眼睛像染了桃花汁子,又紅又潤,心道他又發燒了?
他連忙放下瓷碗,摸上沈鳳翥的額頭,感受一陣發現沒有發熱才松了口氣。
“是不是嗓子癢得難受?”
“嗯。”
梁儼見他坐在床上喝藥,被子沒蓋嚴實透著風,便幫他掖了掖被子,手剛摸上被子他就愣了,布衾冷似鐵,沒有一點熱乎氣。
“好涼!”梁儼往里探了探,沈鳳翥窩在被子里有一陣了,竟沒將被子捂熱?
順手摸了了一把沈鳳翥的小腿,如他所說冷如寒冰。
“怎么不用湯婆子?”梁儼又摸了摸他的腰背和手,也是一樣的冰冷。
“希音這兩日不舒服,暫時拿了我的去暖腹,我明日出門再買一個。”
“那你記得多買兩個,你全身沒一處是熱的,你這幾日一直咳嗽嗎?”
沈鳳翥咬了咬唇,道:“你若是覺得吵,我去小廳睡吧。”說著就開始收拾被褥。
“我不是這個意思。”梁儼覺得沈鳳翥今晚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里怪,“我是怕你難受。”說著將沈鳳翥拉入自己捂熱的被窩。
“你……”
“我還是抱著你睡吧,免得凍病了。”
梁儼吹了燈鉆入被窩,將人抱在懷里,他將冰如寒鐵的腳夾在自己的小腿中間,直到梁儼進入夢鄉,小腿間的寒鐵才有了溫度。
北風呼號,吹得門外海棠只能舞動光禿的枝干,夜風帶來的涼意擠著門縫鉆進了床帳,那雙被捂得帶上溫度的玉臂還是不舍地環上了溫熱的脖頸,直至天明。
次日,他們去張家吃早飯,正好趕上張翰海休沐,三個男人談天說地,一餐早飯也吃了大半個時辰。
梁儼見梁玄真正預出門,勸道:“玄真,小動物都冬眠了,就別去山上了。”
梁玄真笑道:“我不去打獵,嫂嫂要磨藥粉不得空,我拿些白芍和益母草回來給希音熬湯藥。”
“玄真妹子,勞你再幫我帶包五味子回來,你只跟我大舅哥說是我要的就行。”
梁玄真應了聲,拿著竹筐就出門了。
“凌虛啊,你這大妹厲害啊,除了長得好,還識文斷字,可見你們母親原來把她教得好啊。”張翰海前些時日見梁玄真給他家大郎講學堂留的功課,驚得下巴都掉了。
張翰海越說越起勁:“你這妹子還敢拔劍斗潑皮,十個男人加起來都沒他膽子大,若她是個男兒身,你把她帶在身邊,遲早是個人物。”
何冬娘聽丈夫這樣說,心里十分不舒坦,“女兒身怎么了,花木蘭沒聽過,人家還封了侯呢。”
難得休閑,幾人吃完飯聚在屋里喝茶,沒一會兒傳來一陣敲門聲。
張翰海去開門,見是官媒人領著兩位華服公子和一位金釵繡裙的富態貴婦人。
第29章 何必 落魄惹狡客
張翰海作揖問好, 聽了官媒人的引薦,慌忙將人請進了門。
“冬娘,快沏茶!”
何冬娘出門見烏泱泱的一行人進來, 也不知什么情況,連忙去了廚房沏茶。
梁儼見張家有客來訪, 他們便準備打道回府。
張翰海見梁儼要走,慌忙攔住他:“走甚?人家找的就是你。”
“凌虛——”
梁儼往門口看,竟是段晗朝他作揖,身后是高照攙扶著一位富態雍容的婦人。
段晗幾人坐定, 喝了一盞茶, 在官媒娘子的說合下,梁儼才明白他們的來意。
原來那日段晗在游街時看上了他家妹子,今日便帶著母親和官媒人來相看說合。
“凌虛弟弟, 說來唐突,但我真是一見傾心。”
梁儼扶額,這話似乎在哪兒聽過。
沈鳳翥笑道:“我家有三位姑娘待字閨中, 不知閣下說的是我哪個妹妹?”
段晗拱手回道:“沈公子,我并不知令妹閨名,但應是三位千金中年紀最長的那位娘子。”
“那不巧, 我大妹妹出門了。”梁儼尷尬一笑, “再說我妹妹們還小, 我們又在孝期, 子明兄還是另尋佳人吧。”
梁儼快刀斬亂麻, 想將段晗送走。
官媒人扭著手絹笑道:“梁官人,我聽何嫂子說你家大娘年末就滿十五,況且咱們只是來相看,三媒六聘花得時日長, 撞不上孝期。”
“我家大妹妹已許了人家。”沈鳳翥淡淡回道。
梁儼看了沈鳳翥一眼,他怎么不知道玄真已許了人家?
“沈公子,你莫要誆我。”段晗急得站起身,“我是真心求娶的。”
“既然如此,梁官人,老身能否見見另外兩位千金。”段母把兒子拉住,“我家照兒也屬意你家的小娘子。”
表弟要娶梁儼的妹子?段晗狐疑地看向高照,心道這呆霸王什么時候起了這心思,還讓他母親來說合。
梁儼被嚇了一跳,心道高照腦子沒壞吧,昨天劍拔弩張,今天上門提親。
沈鳳翥看著段母,微微一笑:“可以。”
梁儼聽沈鳳翥說話,被嚇了兩跳,忙給他遞了個眼色,沈鳳翥熟視無睹,讓何冬娘叫兩個妹妹出來見客。
梁希音、梁微音見兄長喚她們,也不敢耽擱,理了理衣鬢便去了前廳見客。
段母見二音出現,愣了下神。
只見兩個小娘子亭亭玉立,身姿綽約。一個面若芙蓉,嬌艷欲滴,一個妍似幽蘭,清麗難言,當真是絕色美人。
她原本還不放心自家兩個混賬的眼光,怕他們把什么臟的臭的都收進房里。
當她看到梁儼和沈鳳翥的時候,擔心便少了一多半,如今見了二音,她那點子擔心都丟到了九霄云外。
段晗見到二音,心神一顫,那日他只看到了那個身量高挑的美人,這兩個小美人還未長成,身量稍低,被人擋住了,好在今日得見,否則就錯過了。
高照見到二音,咽了口唾沫。他本想納個梁儼的妹子為妾,回去磋磨解氣,沒想到竟是鮮花似的美人,這哪里還下得去手折磨,當成心肝疼都來不及。
二音見是個老婦人,略福了福身,算是見了禮,然后站到兩位兄長身后去了。
段母見二音舉止嫻雅,還懂禮數,心中頗為滿意。
段晗湊到母親耳邊說了幾句話,段母笑著點了點頭,又讓官媒人附耳過來。
官媒人一聽夫人看上了兩個小娘子,笑得合不攏嘴,心道今日要拿兩份賞錢了。
“梁官人,你家大娘許了人家本是遺憾,但夫人說你家這兩位娘子也是極好的,二娘許給段官人,三娘許給高公子,都做平妻,你看如何?”
“什么,平妻?”沈鳳翥聲音發顫,捏緊了拳,手臂止不住地發抖。
“沈公子你放心,雖說是平妻進門,但與正妻無異。”段晗連忙解釋,他家中已有一妻兩妾,但如此絕色,他實在割舍不下。
梁儼沒有結親的打算,本來心如止水,但聽到他們是想納妾,火氣一下就冒了上來,“段晗你腦子銹了,讓我妹妹做妾?”
“官人莫急,雖說是妾,但也是貴妾。”官媒人見梁沈二人面帶慍色,忙慌勸解,“這高氏和段氏的家資門第,兩位小娘子進了門就是進了福窩嘞,使金奴銀婢,吃山珍海味,穿錦繡綾羅,你們兩位舅哥也跟著享福。”
“滾,都給我滾——”梁儼還沒來得及罵人,沈鳳翥倒是先開炮了。
“表哥——”二音見沈鳳翥捂著心口,怕他犯了病,連忙幫他倒水順氣。
梁儼見沈鳳翥被氣到了,獰笑道:“你們昨日欺侮我們兄弟倆還不算,今日還到我家里來折騰我妹妹,真以為我梁儼是好欺負的嗎?”
段晗拉住梁儼,解釋道:“凌虛,昨日的事都是誤會,三郎我不知道,但我是真心的。”
昨天的事他回家就知道了,他本想捶這混賬表弟一頓長長記性,可惜外祖母和母親哭天抹淚,把這混賬護得跟鳳凰蛋似的。
“真心?”梁希音聽了這話,柳眉倒豎,“前腳說傾心我長姐,后腳就要我做妾,你不過是見色起意,哪來的什么真心。”
“二娘子,我……”
段母見這女子嘴利,皺了下眉:“納妾本就是看容色,我兒能瞧上你的模樣是你的福氣。”
她兒早就打聽清楚了,不過是個小門戶的娘子,既無門第也無家產,一個哥哥還只是個小武官,嫁給他兒子為妾都算高攀了,若不是兒子非要納進門,加上模樣確實可人,她才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夫人,這福氣我們可要不起,寒舍簡陋,就不留你喝茶了。”梁儼冷笑一聲,一甩衣袖,做出送客的姿態。
“這,大家別急,有話好好說。”張翰海在旁邊嚇得大氣不敢出,這可是高長史家的人,哪里能得罪,就算不結親也別結仇啊,他忙給梁儼使了個眼色。
“夫人,讓我妹妹做妾是誰的意思?”梁微音幫沈鳳翥順了好一陣氣,他呼吸才平穩下來,“如果你們是真心求娶,高長史為何不親自登門?”
段母瞥了一眼沈鳳翥,覺得這人瘋魔了:“上門看妾這等小事你讓我兄長親自登門?”
“如此甚好,夫人請回吧,還請轉告高長史,我家妹妹此生不入高家之門,我家的門也不會再對高家敞開。”
段晗哀傷道:“沈公子,你何必……”
段母看了一眼梁儼,似笑非笑道:“梁官人,我竟不知你親妹子的婚事不是你做主,而是你表兄拍板?”
“我都聽表哥的。”梁儼也似笑非笑回道,“夫人您心寬體胖的,我家地方小坐不了您這尊大佛,慢走不送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破落戶。”段母氣惱,她從小到大眾星捧月,何曾受過這等陰陽怪氣,“不過兩個賤婢,送到我高家做三等丫鬟我都嫌糙,晗兒照兒,回家!”
段母等人正欲出門,梁玄真提著籃子回來,與他們正面相見。
“嫂嫂,家里來客人了嗎?”梁玄真望著烏泱泱的人,看了一眼何冬娘。
“玄真,別理他們。”梁玄真見七哥喊他,快步移了過去。
段高兩人在近處看到梁玄真,只覺得這娘子雖是荊釵布裙,但明艷非常,像春日牡丹一般華貴燦爛。
段母聽到梁儼的話,氣得咬牙切齒,哼了一聲便出門上轎,揚長而去。
張翰海今日受了驚嚇,坐在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梁玄真聽了前因后果也氣極,怒道:“竟想讓希音微音做妾,他們怎敢說這等渾話,若他們再敢上門,我拿劍砍了他們。”
“阿姐——”梁希音剛才舌戰段晗,鎮定自若,聽長姐這樣說,一下就撲近姐姐懷里啜泣。
梁微音早就在沈鳳翥懷里哭過一回了,如今見希音哭,又哭了起來。
“是我的錯,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們出來。”沈鳳翥把表妹抱緊,眼眶濕潤,“讓你們平白受了這腌臜氣。”
“七郎,二郎,你們何必跟高家鬧紅臉。”張翰海搖頭嘆息,“那高家和段家可是世家大族,兩位娘子進門做平妻不也挺好的嗎,至少不用辛苦做活。”
梁玄真蹙眉道:“娶我妹妹,他們也配?”
梁儼拉住梁玄真,朝她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們是玉京的官家子弟,可如今你們落魄了。”張翰海見這幾個孩子都傲性,溫聲勸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們讓我和微音出來見那些人,是不是存了拿我們的婚事做籌碼的心思?”梁希音猛地站起身來,看向兩位兄長,冷笑道,“今日是做妾,明日是什么,為奴為婢?”
梁儼連忙擺手:“怎么會,你別多心!”
“今日做妾沒滿足你們的期許,是不是明日有人許我們做正妻,你們就答應了?”
沈鳳翥哀道:“希音,你別這樣……”
“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鎮州你們就打過我的主意,當時你們看不上崔家,怎么,現在發現世道艱難,便想讓我們嫁給這些腌臜玩意兒給你們鋪路?”
何冬娘和張翰海被梁希音的厲聲質問嚇得脖子一縮,這二娘子平日溫婉嬌柔得跟水做的一般,從來都是笑吟吟的,今日怎的這般咄咄逼人。
夫妻倆見兄妹三人劍拔弩張,一時凍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敢言語。
第30章 骨肉 都是哥哥的不是
梁儼見梁希音一邊哭一邊罵, 心疼不已,連忙過去把她抱在懷里寬慰:“哥哥沒有這個意思,崔家的事是他們一廂情愿, 我當時就拒了,今日也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
“別以為我好騙, 你若沒存這樣的心思,喊我們出來見那起子人做甚!”梁希音伏在梁儼懷中越說越委屈。
“希音,你別怪他,是我讓你們出來見人的。”
“好好好, 你們才是嫡親的表兄弟——”梁希音掙脫梁儼的懷抱, 死盯著沈鳳翥,“父親給長姐訂了婚事,你們不能擺弄, 就打我們姐妹的主意。托了你沈家的福,我們倆有些顏色,等孝期過了就給我們尋個好買主, 早些賣了倒也干凈!”
說完梁希音就跑出了門,梁微音見狀也跟了出去。
“七哥,哎——”梁玄真嘆了一聲, 怕兩個妹妹出事, 慌忙追了出去。
何冬娘看著親親熱熱的一家人突然變成這樣, 嘆道:“這叫什么事兒啊!”
人家的家務事, 何冬娘和張翰海也不好勸, 便退了出去,讓梁沈兩人在正廳紓解情緒。
梁儼坐在椅上,心里不是滋味,扭頭一看, 沈鳳翥竟在無聲流淚。
“祖宗,你就別哭了。”梁儼伸手抹去淚痕,“這次真的是你錯了,我早就說過我不會利用希音微音,你何必讓她們出來聽到那些話。”
沈鳳翥挪開他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臉,“是我會錯了意,我以為高家上門提親是高回風想聯姻拉近關系,沒想到他們不過是換著花樣來羞辱我們。”
“我想著嫁一個妹妹給段晗,既表誠意又能做眼線,而且段家確實家底殷實,妹妹嫁過去,雖比不上玉京的日子,但至少也是錦衣玉食,不必再辛苦做活。”沈鳳翥恨道,“可他們竟想讓我妹妹做妾,希音微音是太子嫡女啊,作為正妻都是下嫁,他們怎么敢,怎么敢——”
梁儼無奈道:“事已至此,后悔也無用。我是她們倆的血親哥哥,可真論親疏,你們三人是從小玩到大的,從玉京到幽州,這一路上她們倆也最黏你,你不該把她們算計進去,不然依希音的性子,她不會發脾氣。”
“是我錯了,我錯了……”沈鳳翥喃喃道,淚水又決了堤。
“鳳卿,事不過三。”梁儼見他流淚傷心,也說不出重話,“鎮州一次,今日一次,別再有第三次了。希音微音只是年紀小,不是不省事,等她們回來,我們好生哄哄,她們又乖,這事也就翻篇了。”
過了一陣,梁玄真一手拉著一個音兒,連拖帶哄把人帶了回來。
何冬娘和張翰海頗有眼色,決口不提剛才的事,只帶著二音在廊下看院里種的梅花。何冬娘讓張翰海出去買些點心蜜餞回來,張翰海一聽就知道娘子要說體己話,忙不迭地就溜了。
何冬娘逗趣一陣,二音臉上才露了笑,她又隔空給梁儼使了個眼色,梁儼心領神會,拉著沈鳳翥站在廊下。
擁抱,是治愈委屈的良藥,梁儼的媽媽從小就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了這句真理。
“好了好了,我家兩個寶貝受委屈了。”梁儼一邊說一邊用臂膀把兩個妹妹攬在懷里,“今天是哥哥不對,哥哥給你們賠罪,別生氣了~”
梁儼生得蜂腰猿臂,鶴勢螂形,攬兩個纖細少女在懷里綽綽有余。
“反正我們沒有爹娘疼了,橫豎都要靠你挑選夫婿嫁人。”梁希音眼睛紅腫如桃,言語間帶著濃重鼻音,“七哥,你挑個開價最高的,最好能保你官居一品重回玉京。”
“希音誒,你這話說的。”何冬娘聽她話里還有怨氣,少不得假埋汰真勸解兩句,“七郎你也是,你想幫妹子尋個好婆家你給我說啊,你才多大,看人又看不準,等過了我的目,給希音微音說了,再談婚論嫁才是正理嘛,女兒家面皮薄,你這毛毛躁躁的,可別好心辦了壞事。”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梁儼見何冬娘在幫他說話,連忙借坡下驢,“我年紀小,又是個男人,不懂婚嫁之事的規矩,今日讓妹妹受了那些人的閑氣,是我這做哥哥的不是。”說著,親昵地順了順梁希音的背,又在她耳畔輕語,“橫豎都是哥哥的錯,你現在來了癸水,不能傷心動氣,否則對身子不好,你若氣不過,捶我兩下解氣可好?”
梁希音聞言臉上一紅,埋在梁儼胸口,悶悶捶了他兩下。
“七哥,我們可以不嫁人嗎?”梁微音伏在梁儼懷里,聲音低落,“我不想嫁給肥胖丑陋的男子,也不想嫁給比父親年紀還大的男子,更不想離開你們嫁到別處去……”
她想到一個堂姐嫁給了長得像癩蛤蟆的徐國公世子,一個堂姐嫁給了比父親還大三歲的承恩伯,一個堂姐嫁到了西疆藩國沒兩年就死了。
她都不想,可是她不想又能怎么辦呢。
“我也不要,嗚嗚嗚嗚——”梁希音聽了這話,又哭起來,“今日那兩個人又不英俊又好色,有一個還又肥又丑,若嫁了這樣的人,我還不如死了。”
“你這小娃,眼睛還怪靈。”何冬娘一見段高兩人的面色,就知道是染坊里的常客,“七郎你也是,雖說高家段家是好,但那兩人真真不堪嫁,你若要給希音微音挑夫婿,還真得讓我過過眼。”
“我家兩個音兒這般好看乖巧,哥哥怎么舍得你們嫁人。”梁儼將兩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妹妹抱得更緊了些,柔聲哄道,“以后你們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哥哥養你們一輩子,好了,別哭了,再哭哥哥也要跟著哭了。”
“當真?”二音異口同聲。
梁儼將兩人松開,拂去小臉上的淚痕,輕聲道:“當然是真的。八郎最后的囑托便是讓我給你們找世上最好的男兒做夫婿。我和八郎的心是一樣的,我怎么舍得讓你們受委屈,你們若能尋得如意郎君,我自然歡喜,若是尋不到,跟哥哥過一輩子,哥哥一樣歡喜。今日之事真的是誤會,我和表兄絕不會害你們。”
二音聽到梁億遺言竟是這個,嘴巴一癟,埋在梁儼懷中抽泣。
“鳳卿,快過來。”梁儼見哄得差不多了,將兩個妹妹松開,喚沈鳳翥過來善后,見他捂著臉不動,還以為他不好意思,拉下他的手腕,只見他淚流滿面。
“希音、微音,是表哥錯了,表哥不該……”沈鳳翥也想抱二音入懷道歉安慰,梁微音見狀乖乖伏在了他的肩頭,可梁希音根本不理他,閃到了何冬娘身側。
“希音……”
沈鳳翥只摸到表妹的衣袖,見她不肯原諒自己,一時間心口酸疼難耐,胸悶得喘不上氣,喉間也滿是血味,只好捂住胸口慢慢呼吸。
“你怎么了?”梁儼見沈鳳翥臉色不對,連忙過去問他,“哪里不舒服,心疼嗎?”
“哼,沈公子哪里是會心疼的人。”梁希音看著沈鳳翥,抹了一把臉。
沈鳳翥聞言一愣,眼睫顫得跟蝴蝶翅膀一般,聲線顫抖:“希音,我錯了,你不要這樣,你要表哥……”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就從沈鳳翥喉間噴出。
“表哥——”
“鳳卿——”
眼看著就往地上墜,梁儼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攬在懷里。
“快把他抬我屋去!”何冬娘急道,心想這叫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
梁儼慌忙將人抱進屋里,放到床上時發現人已經昏了過去,何冬娘摸著雪腕唉聲嘆氣。
“嫂嫂,他這是心疾犯了嗎?”梁儼一時拿不準,一邊問一邊把藥翻了出來,“性命無虞吧?”
何冬娘嘆了口氣:“死不了。”
眾人聽了松了口氣。
“也就在鬼門關打轉。”
“啊——”眾人又慌了神。
“他是傷心過度,氣急攻心,這才吐了心頭血。”何冬娘讓梁玄真去拿藥箱,“你們再說些重話激他,再喊幾聲沈公子,明兒就可以去東街買棺材了。”
梁玄真拿了藥箱來,何冬娘取了兩丸藥捻開用熱水泡了,又讓梁儼把沈鳳翥的嘴掰開,把藥水灌了下去。
直到傍晚沈鳳翥才蘇醒,一醒來便要去找希音。梁儼把他抱回了小院,讓他不要心急。
“鳳卿,你好生修養,過幾日等希音消氣了,你再去找她。”
梁儼也沒想到梁希音嬌花外表下是一副倔骨,下午她陪在沈鳳翥床前,眼見沈鳳翥要醒了,卻一溜煙跑到隔壁張舟的房間鎖了門。
梁儼見沈鳳翥頹著身子,面容憔悴,心里發酸:“鳳卿,你這樣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希音……”
“別擔心希音了,你先顧好自己。”梁儼兌了一碗溫水端來,“等我回來,我再哄哄就沒事了,這兩日你別去招她,好生休息吃藥,好嗎?”
“你要去哪兒?”沈鳳翥聽他又要走,慌忙抓住他的手。
梁儼放下碗,拍了拍冰涼的手背,說他只是回軍營清點兵器戰馬入庫,過兩日就回來。
沈鳳翥聞言才放松下來。
“那你要早些回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