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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前塵 廣陵王,是你在心疼嗎?

    梁儼被猛烈一沖, 險些沒有站穩,被抱了半晌,見淳于青若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他只好將人扯開。

    “世子,你……”還未等梁儼說完, 便聽到,“凌虛哥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梁儼的腦袋轉不動了,這是怎么回事, 這廝不是來看鳳卿的嗎?

    “世子你怎么哭了?”沈鳳翥見淳于青若流下兩行清淚, 連忙掏出手帕給他擦淚,“快進去喝杯茶緩緩。”

    淳于青若看到沈鳳翥,臉頰頓時漲紅, 不好意思地朝沈鳳翥作了一揖,“叨擾鳳卿兄了,青若方才去廣陵王府找凌虛哥哥, 管事卻說他在侯府,故深夜來訪。”說罷,那雙淡栗色琥珀眼珠泛著水光, 直直看向梁儼, “凌虛哥哥, 我陪外祖母用了晚飯, 她一直念叨你, 明日我們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沈鳳翥聞言一笑,又見淳于青若眼波蕩漾,似乎又有流淚的跡象,心道世子果真是世間少有的妙人, 既能為君父解憂,又關心家人手足,才回京就來找表兄去長輩跟前盡孝。

    “好,我們明日一起去看外祖母。”梁儼擠出一絲假笑,廣陵王對王家可沒剩什么好印象。

    當年太子下獄,廣陵王先去王家求舅父王相為太子伸冤,可王相不允,冷言將他送出王家。廣陵王便長跪宮門乞求陛下開恩,可被禁軍拖行回太子府,后來禁軍抄家帶走兄長六人和太子妃妾,廣陵王等人被囚于太子府,再后來太子等人被賜死,王良娣觸墻而亡,廣陵王得知悲痛欲絕,想要出府求情,卻死在太子府門前。

    擰廣陵王脖子的便是王相長子的妻弟,親大舅派人殺親外甥,說起來也是荒唐殘忍。

    也正是因為廣陵王死不瞑目,心存怨念,才讓梁儼附魂于身,為太子翻案昭雪,護太子一脈周全。

    梁儼回京許久,王家沒人登門,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如今看來,廣陵王這便宜表弟還不知道王家的殘忍手腕,還巴巴地讓他上門去看外祖母。

    “凌虛哥哥,我母親也來玉京了,如今…大姨母不在了,我母親說讓你別傷心。”說著,淳于青若讓隨從捧來一盤衣裳,“這是我母親給你做的寢衣,我母親說大姨母不在了,她以后給你做寢衣。”

    淳于青若之母王嫻與廣陵王之母王嬋是親姐妹。

    梁儼笑著點頭應承,心想這表弟和姨母對廣陵王這般親近,為什么廣陵王沒有給這對母子留下一絲回憶。

    沈鳳翥聽了這話,心里也泛酸,“世子,天色已晚,也近宵禁時分,若不嫌棄寒舍簡陋,還請在家中暫住一晚。”

    淳于青若聞言連聲感謝,但又說母親在家中等自己,“鳳卿哥哥,你比我年長,你原來不大出門,我們也沒見過幾回,但我時常聽云卿哥哥提起你,你若再稱我為世子,當真是折煞我了,若不嫌棄,便喚我的表字茂蘅吧。”

    沈鳳翥聞言,笑著點了點頭,他終于可以像兄長一樣與暖陽一般的淳于青若親近了。

    淳于青若面上帶著笑容,連帶天上寒月都燦爛起來,“凌虛哥哥,天色不早了,我們走吧。”

    “啊?去哪兒?”

    淳于青若笑道:“當然是去我家啊,我們多年未見,自然要說說話啊。”

    梁儼道:“我今晚在侯府安置,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再一起去看外祖母。”

    淳于青若眉梢微挑,頓了頓,道:“好吧,那我明早來接你。”

    等淳于青若走后,兩人重新回到有鳳來儀。

    梁儼側身躺在床上,撐頭看愛人興奮地在屋里來來回回,那衣裳已經熏了三遍,香得八丈遠都能聞到,“我都躺了大半天了,你能不能看看我!”

    “我還要沐浴,你若困了就先睡吧。”

    “大晚上的洗什么澡,快過來睡覺!”梁儼咬牙切齒,剛被淳于青若打斷了夫夫生活,現在他在床上擺得像條美人魚,奈何王子連看都不看一眼。

    “寶貝,你在瞎折騰什么啊。”梁儼翻身下床,抱住愛人的細腰訴苦,“把衣裳熏這么香,你明天要去見誰啊?”

    “明早茂蘅要來接你,我們會再打照面,剛才穿得那般難看,發髻也亂得很,大不成樣子。”沈鳳翥越想越后悔,“都怪你,若不是你拉著我在床上亂滾,我也不至于在茂蘅面前沒留下好印象。”

    梁儼聽了冒火:“茂蘅,茂蘅,茂蘅!又是他,你是喜歡他,還是怎樣?你為他熏衣裳,還因為他怪我?”

    沈鳳翥見他蹙眉,一臉怒氣,心道這傻子什么時候可以改掉亂吃醋的毛病啊。

    “沒有,我是欣賞他。茂蘅英武神勇,熱情活潑,今日聽他一席話,又知他是個至孝至善。重情重義的人。不瞞你說,我哥哥跟他相熟,以前我就想跟他相交,只是因為我身子不好,少于出門結交游宴,如今機會來了,我自然要好好把握。”

    梁儼又聽了一遍愛人對其他男人的夸獎,頓時醋海翻騰,咬牙切齒道:“不許再夸他!你是不是喜歡他,他就那么好,比我還好?你為他這樣費心思,還說只是單純欣賞他?你覺得我信嗎,欣賞他需要熏這么多遍衣裳?你是不是以前就喜歡他了,是不是,回答我!”

    話音剛落,梁儼就后悔了。

    危機感已經到達頂峰,雖然不想承認,他那個表弟相貌家世都是頂配,人品性格瞧著也不錯,還為國家立了大功,受百姓愛戴……

    確實是個勁敵啊,跟崔璟不在一個檔次。

    沈鳳翥見梁儼皺著眉頭不說話,難道剛才那番話讓他多心了?

    沈鳳翥揮手讓海月退下,親手將門鎖好,走到梁儼面前,輕輕從背后環住他,“阿儼,你怎么老是覺得我會移情別戀,我們不是說好了這輩子只有彼此嗎,你就這么不相信我?”

    “不是。”梁儼轉身將愛人抱在懷里,痛苦閉眼,“我從不質疑你對我的愛,只是……我控制不住地會嫉妒,會害怕,會擔心。我嫉妒別人得到你的喜歡和目光,害怕他們覬覦,擔心你被傷害。”

    如此赤裸的坦白讓沈鳳翥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埋在他胸膛上小聲地說:“我只喜歡你,不會喜歡別人。”

    “我知道,但嫉妒和害怕是我的天性,有時候我控制不住情緒,會說一些難聽或者無理取鬧的話,我……會盡量控制,你不要害怕我,我會慢慢改。”

    沈鳳翥見他一臉自責,心里不是滋味,猛地抬頭,捧起他的臉。

    “阿儼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吧唧一口親在左臉。

    “阿儼脾氣最好了,不需要該。”

    吧唧一口親在右臉。

    “我最喜歡阿儼,我不喜歡淳于青若。”

    吧唧一口親在下巴。

    沈鳳翥見他被自己親得發懵,抿唇一笑,“現在還擔心嗎?我只會親吻我愛的人,今生今世我只會親吻梁儼一人。”

    “好,我也只會親吻沈鳳翥。”

    次日清晨,沈鳳翥穿著熏得香氣裊繞的衣裳被梁儼抱在懷里吃飯等人。

    “好了,你怎么跟雪團似的喜歡亂蹭。”沈鳳翥將頸窩里的腦袋推開,“再蹭衣裳要皺了。”

    “我得把這香氣吸完,不能便宜別人,對了,以后不許親雪團。”

    雪團聽到自己的名字,從桌子下面鉆出來,搖著尾巴就在沈鳳翥腳邊磨蹭他的衣擺,還伸著前肢,想要跳上主人的腿。

    梁儼抱著沈鳳翥,將頭擱在肩膀上不再亂蹭,感到腳邊多了一團活物,見雪團撒嬌想要博得沈鳳翥恩寵,“走開,不許蹭我老婆!!!”

    大舅哥養的狗怎么這般沒眼色,他還沒跟老婆撒夠嬌呢,輪得到你這條小狗嗎!

    沈鳳翥見梁儼又跟雪團吃起醋,嘆了口氣,不過阿儼吃醋撒嬌的樣子倒是十分可愛,他也不制止,笑吟吟地看一人一狗撒歡撒嬌。

    過了一陣子,淳于青若便上門了,沈鳳翥見他今日穿了一身松綠錦袍,頭上只插了一根瑩潤碧玉簪,十分俊秀清雅。

    寒暄一陣,梁儼便跟淳于青若走了,走前說晚上會回來陪他用晚飯。

    自從流放受苦之后,阿儼便對吃喝不甚在意,只要不餓著就行,平時都是遷就他吃飯,跟阿儼生活了三年有余,也沒瞧出他有特別喜歡的菜式。

    沈鳳翥親自召來廚房的管事,讓他晚飯準備滋補暖身的湯羹,還有烤鹿肉。

    近來他們房事頻繁,早就不遵循逢一逢六的日子,泄多了精/元,他有些熬不住了,前晚他弄出的太稀薄了,阿儼倒是無事,但跟自己一起補補總是好的。

    “公子,安國公世子來了,還帶了大禮嘞!”螺兒接到前院傳來的消息,忙不迭地就跑到房里通傳。

    陸煉帶來的一只鹿子、兩只狍子、三只羊以及一抬肉干肉脯,沈鳳翥不解陸煉為何平白無故給自己送禮,還送得這般樸實野趣。

    兩人交談一陣,原來陸煉為了昨日踢了雪團而來。

    “冰池哥哥也太講禮了些,你也是怕我被狗咬了,哪里用得著給那小東西賠禮。”

    沈鳳翥讓螺兒把雪團抱來,雪團聞見肉氣,一圈圈圍著那抬肉干打轉。

    “你瞧,它精神著呢,冰池哥哥就別擔心了。”

    “它沒事就好。”

    沈鳳翥蹲下身,輕聲呼喚雪團,雪團吐著舌頭就奔到沈鳳翥懷里。

    “來,給冰池哥哥作揖。”沈鳳翥將雪團抱起,雪團真的聽懂了,抬起兩只爪子舞了兩下。

    陸煉難得露出笑顏,摸了下雪團毛乎乎的腦袋:“它倒是乖。”

    “雪團,冰池哥哥夸你呢,開心吧~”沈鳳翥抓起小爪子舞了舞,笑著看向陸煉,“雪團你要記得冰池哥哥哦,他給你送了很多禮物。”

    說著,沈鳳翥把雪團放到陸煉手里,“來,你倆親香親香,昨日之事就過去了。”

    陸煉聞言,僵硬地抱起雪團撫摸,雪團吐著舌頭抬著小爪子在華貴錦衣上一頓亂刨亂蹭,留下幾道劃痕。

    沈鳳翥見狀慌道:“雪團!冰池哥哥,還是把它給我吧,免得糟蹋了你的衣裳。”

    “無妨,它…很可愛。”陸煉笑著捏了捏雪團的小肉墊。

    陸煉抱著雪團喝了盞茶,又寒暄一陣,便準備告辭,雪團見陸煉要走,搖著尾巴跟在他后面。

    “雪團——”沈鳳翥見他跟著陸煉出了大門,疾步走過去把它抱起來。

    “嗚嗚嗚嗚~”雪團在沈鳳翥懷里嗚咽掙扎,突然掙脫懷抱,一邊嚎叫一邊朝陸煉跑去。

    陸煉回頭見雪團跟來,停下腳步等它。

    沈鳳翥追上去,把雪團緊緊抱在懷里,“冰池哥哥,不好意思,這狗淘氣得緊,你別管他,莫耽擱了你的正事。”

    “不耽擱。”陸煉見沈鳳翥抓住了狗,深深看了一眼雪團,“沈侯,他與我投緣,你把他給我吧,我…定會好好照顧他。”

    沈鳳翥聞言一笑,搖頭拒絕了,陸煉聽完不語,略點下頭便走了。

    雪團又掙扎,沈鳳翥用力將它錮在懷里,鼓了鼓腮,狠狠揉了一把狗狗頭,“小沒良心,人家不過給你幾斤肉,你就巴巴地要跟人家走啊,我沈家白養你了。”

    雪團看著越走越遠的陸煉,咬著沈鳳翥的衣襟亂動,沈鳳翥不理,抱著狗回了有鳳來儀,讓海月將門關緊,不許雪團再亂竄。

    梁儼與淳于青若到了王家,第一時間見了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是個鬢發如銀的富態老婦人,一見梁儼就哭了出來,哭得發上簪環亂顫。

    因梁儼是天家之人,王老夫人和站在旁邊旁邊的王嫻都行了跪拜禮。

    禮畢,梁儼連忙將兩個婦人扶起,王老夫人哭了一陣王良娣,旁邊王嫻也掩面泣淚。

    梁儼安慰一陣,兩人才止了淚水。

    王老夫人知道梁儼要來,一早就讓人準備今日午間的膳食,飯間見外孫不似原來那邊挑食,吃相也比原來粗獷許多,心道這孩子流落在外,真真受了苦。

    吃過飯,王老夫人請梁儼在自己院中休憩,說下午他三姨母也要來家里給郡王殿下請安。

    廣陵王幼時來王家玩耍,都是在王老夫人院里小憩,梁儼本來想走,但老人家看向自己的眼神只有慈愛和憐惜,想來還不知道王相所做之事,便說等見了三姨母再走。

    梁儼午睡不要其他人伺候,剛踏進大屋,淳于青若便跟了進來。

    這人進來干嘛?

    還沒等他張口,淳于青若一把環住了他的腰。

    這是在做什么!

    梁儼趕緊將人扯開,“茂蘅,我要午睡了,你出去吧。”

    “凌虛哥哥,你當真要與梨奴這般生分嗎,還是說你仍在怪梨奴?”

    梁儼見琥珀眼珠沁了水,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微妙,“我沒與你生分,我也沒怪你,再說我為什么要怪你?”

    莫名其妙,這人到底在說什么啊?

    淳于青若聽了這話,笑靨如花,“我就知道,凌虛哥哥最疼梨奴了。”說著又環住梁儼的腰,靠在他肩上,“你既沒有怪我,怎么喚我茂蘅啊,那是別人喊的。快四年沒見了,哥哥,梨奴好想你啊。”

    梁儼背后頓時冒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這語氣不像是跟兄弟嘮家常,倒像是在跟情郎訴相思。

    不會吧,廣陵王你也是斷袖啊,還跟自己表弟搞在一起了?

    “那什么,你先放開我。”梁儼無助地舉起手,盡量往后仰。

    “怎么了?”

    梁儼見一雙琥珀眼全是無盡情意,暗忖不好,“就是你抱著我有點熱。”說著將人一把扯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淳于青若見他這般,頓時眼中含悲,“你果然還在怪我,三年前我得知你被廢為庶人,流放幽州,我是想去尋你,可當時西疆戰事吃緊,我父親受傷我必須去替他。我也不知道半年之后文懷太子會出事,哥哥,你別怪我,我給大舅寫信了,他說你沒了性命之憂,讓我別擔心。”

    梁儼心道這小傻子果然不知王相的心思,不然也不會巴巴地喊他來王家。

    “后來我知道你立了軍功,在幽州為官,我想著等我攻破西疆三國,也許就能請求陛下讓我出任鎮北節度使。”淳于青若步步靠近,又抱住梁儼的腰,“我以為最快明年才能見到你,好在陛下圣明,你回來了,哥哥,梨奴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梨奴以后不會再離開你了。”

    梁儼聽了這番話,嚇得咽了口唾沫。

    007你快出來啊,能不能把廣陵王的記憶給我全部放出來。

    呼喚007無果,梁儼放棄,低頭看著懷里的人,嘆了口氣,又將人扯開,“你不必解釋,我沒怪你,都過去了。”

    淳于青若聞言抬頭,伸手摸上梁儼的臉頰,“哥哥,你不是說我們再生對方的氣也不能換了頭上的玉簪嗎,今日你換了簪子,還說沒生梨奴的氣。”

    梁儼一愣,盯著淳于青若頭上的青玉簪。

    最開始廣陵王頭上確實有一根玉簪,跟淳于青若頭上的還有些像,只不過在流放路上他為了讓鳳卿不受差兵鞭打,拿去行賄了。

    “前塵往事不必再提,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凌虛了。”說罷,梁儼移開臉上的手,再次將人推開。

    他不知廣陵王與淳于青若之間的羈絆,也許廣陵王深愛淳于青若,但他不是廣陵王,他不喜歡淳于青若。

    “凌虛哥哥,你在說什么啊?”淳于青若笑得僵硬。

    “茂蘅,也許我以前喜歡過你,但我現在不喜歡你。”

    淳于青若聞言如遭雷劈,頓時渾身顫抖,琥珀眼珠浸泡在了淚水之中。

    梁儼看著淳于青若無聲流淚,心臟止不住地抽搐。

    廣陵王,是你在心疼嗎?

    第112章 指婚 長平侯已與我私定終身

    梁儼被那決堤的淚水弄得不知所措, 不自覺地掏出一方絹帕給淳于青若擦淚,“我……就當是我辜負了你,茂蘅, 我們從此便斷了。”

    “什么斷了!”

    明媚如玫瑰的面容因為淚水的擊打陡增三分脆弱,但語氣卻異常決絕, “是你先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說斷了?什么斷了,是你對我的情意嗎,你不喜歡我了?”

    梁儼被咄咄逼人的質問逼得后退了兩步, “茂蘅,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對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廣陵王, 你連一絲回憶都不給我留下,我怎么應對你的小情人啊!

    淳于青若聞言,一邊流淚一邊笑, “忘了,你讓我忘了?是你先說的喜歡我,是你送我的定情玉簪, 是你說此生絕不負我。凌虛哥哥, 你原來都是在騙我嗎?”

    梁儼的心不住地顫抖。

    廣陵王, 你的心在為他疼, 你一定不愿讓他流淚, 可我不是你,我該如何幫你。

    “茂蘅,你只當…原來的廣陵王已經死了吧。”

    “死了?死了好,死了好, 死了就不會痛,早知如此,我倒不如死在西疆。”

    說罷,淳于青若便推門而出,空留淚痕滿地。

    小憩之后,王良娣三妹來給梁儼請安,他只好又坐在上座接受眾人的跪禮。

    “梨奴,你眼睛怎么這樣紅?”

    “這兩日見到外祖母和姨母舅舅們太高興了,梨奴就哭了一會兒,三姨母明明知道還問梨奴。”

    眾人聞言皆笑,王老夫人笑道:“快到外祖母這兒來,都是大將軍了,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

    淳于青若乖乖坐到王老夫人旁邊與她說話,目光卻一直掛在梁儼身上。

    梁儼被那雙琥珀瞳盯著背后發毛,略坐了片刻,便說趕著赴約,起身告辭了。

    梁儼坐在馬車里驚魂未定,他怎么也沒想到廣陵王與淳于青若是這樣的關系。

    【宿主,007上線為您服務。】

    梁儼:……

    “你上線真快哦。”梁儼陰陽怪氣,“再快一點就追得上蝸牛了。”

    系統:【收到,感謝您的夸獎。】

    梁儼見它聽不出反諷,心道自己跟他置什么氣啊,問道:“好了007,關于淳于青若的記憶廣陵王真的沒有留下一絲嗎?”

    系統:【抱歉,任務發起者將關于淳于青若的記憶全部銷毀,但他給宿主留了備忘錄。】

    “你怎么不早點拿出來!”

    系統:【抱歉,任務發起者設定只有宿主主動提起淳于青若,備忘錄才能展示給宿主。】

    梁儼見那備忘錄上僅僅只有一行字:

    荊妻青若年幼執拗,儼福淺命薄,無緣與之相守,望君善待之,儼不勝感激。

    梁儼看完嘆了口氣,廣陵王死前還記掛著淳于青若,將他托付給了自己。

    廣陵王啊,你明明知道他的性子,他要的是你,不是我。

    那行遺囑占據了梁儼的神思,等到了長平侯府門口他才回過神。

    沈鳳翥見還未到酉時,梁儼卻回來了,笑問:“怎么回來這么早,飯菜還沒備好呢。”他讓人在小院生了爐子,正好將陸煉送來的鹿子片了,晚上吃烤鹿肉。

    “我早些回來陪你不好嗎?”梁儼走近,將沈鳳翥攬在懷里。

    沈鳳翥看見海月和螺兒舉著火鉗和夾子,在遠處瞧著他倆偷笑小話,臉上開始發燙,“螺兒和海月看著呢,端莊些。”

    “她們習慣了。”梁儼將人緊緊抱在懷里,閉上了眼睛。

    廣陵王,因為你我才能遇見鳳卿,你的要求我本該答應,可是我也與鳳卿有了白首之約。

    對不起,廣陵王,我注定會讓青若傷心,不能善待之。

    沈鳳翥被箍得腰疼,輕輕拍了拍梁儼的背,“怎么去了一趟外祖家倒蔫了?”

    “沒什么,太多人給我請安,乏了。”

    沈鳳翥知道他如今不喜這些繁文縟節,笑道:“原來是累了,正好今晚有鮮鹿肉,你多吃點補補。”

    “寶貝,你不是嫌鹿肉膻澀嗎,怎么想起來吃這個?”

    沈鳳翥紅著耳垂湊到他耳邊低語一陣,梁儼聽了笑得打鳴。

    “不許笑!”

    梁儼趕緊收斂笑容,“你受不住了我們就歇兩日唄,這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

    “什么受不住了,我行的很,只是馮太醫說過那事不能日日做,你不是最聽馮太醫的話嗎,怎么一到那事你就不聽了?”

    梁儼見他嘴硬也不戳穿,他的小鳳凰自從得了趣便樂于跟他胡鬧,他見小鳳凰在床上嫵媚動人,也能泄出來,以為小鳳凰是天賦異稟,沒想到他早就被自己弄得受不住了,怪不得這兩晚不愿意在上面,原來是累著了。

    飯間,梁儼見愛人吃了小半盤鹿肉,忍不住勾唇。

    長大的標志之一,能吃下小時候厭惡但對身體好的食物。

    他的小鳳凰真的長大了,就像他畢業后突然就能吃下苦瓜和青椒一樣。

    也許是鹿肉燥熱,晚上梁儼抱著沈鳳翥燥得睡不著。

    可是都說了今晚不做了,梁儼抱著愛人深呼吸,香氣入鼻更燥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次日清晨,梁儼剛睜開眼就聽到,“不過才一個晚上,你便忍不住了?”

    他被懷中人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怎么醒了?”

    “你剛才一直在亂蹭,還問我怎么醒的?”

    梁儼笑笑,“早上有點反應是正常的,你接著睡吧,我去沖個澡。”說罷,在沈鳳翥額上啄了一下就要掀被子下床。

    “晨起霜寒,會著涼的。”沈鳳翥拉住梁儼的衣擺,“躺下。”

    梁儼聽話地躺了回去,想著忍一會兒也就消下去了。

    突然,一雙沁涼的手摸上了小梁儼。

    梁儼激得嗯了一聲,眼睜睜看著沈鳳翥慢慢縮進了錦被。

    漸漸的,床帳中只能聽到愉悅的低吼。

    兩刻鐘后,梁儼將沈鳳翥抱在懷里親吻他的額發,低頭見他嘴角還沾著自己的東西,伸手幫他揩掉。

    “怎么又咽下去了,寶貝,下次記得吐出來。”

    沈鳳翥揉著臉腮,音調懶懶的:“沒事,不過下次別再扯我頭發了,疼得慌。”

    “扯疼了?對不起寶貝。”梁儼聞言挑眉,輕柔地撫摸柔順長發,“方才怎么不說,我都不知道弄疼你了。”

    “你…是故意的還是又在逗我,我只有一張嘴,你讓我怎么說?”說罷,沈鳳翥羞惱得滾到了里側,這傻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煩人得緊。

    梁儼這才反應過來,拍了下自己的笨腦門,笑瞇瞇地把人重新抱回懷里,輕聲細語地哄。

    才把氣鼓鼓的鳳凰哄軟乎,海月就在門外通報,說王府和宮里都來人了,蕭貴妃請二人下午進宮賞梅。

    兩人不敢怠慢,梁儼趕緊起身穿衣,打馬回了廣陵王府,回去更換禮服。

    梁儼問貴妃為何突然請他們賞梅,宮人笑道:“殿下,昨日三位郡主進宮給娘娘請安,說你在幽州已經給新興郡主訂了親事,貴妃娘娘如今掌管后宮事宜,自然要召你進宮一敘。”

    梁儼聞言心中了然,又問貴妃為何請長平侯同去。

    “殿下,貴妃娘娘說今日這梅花不光您和長平侯賞,還有各家官眷閨秀。”宮人淡淡一笑,“殿下,今日這花會陛下也會去,花開堪折直須折,您和長平侯若有瞧得上的名花,陛下會應允。”

    梁儼心中了然,找出崔璇給的八瓣蓮佩揣于懷間,到了時辰乘車入宮。

    花園之內,各色襦裙錦繡鮮艷,尤勝梅花三分俏麗。

    各家閨秀依次給貴妃和廣陵王見禮,過了兩刻鐘,燕帝乘輦而來。

    眾女跪拜,禮畢,皆告安離宮,燕帝只留下梁儼和沈鳳翥敘話。

    兩人心如明鏡,今日賞花是假,指婚才是真。

    燕帝詢問幾句,蕭貴妃便說起梁微音之事。

    “七郎,本宮聽說你給新興訂了人家,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蕭貴妃知道是崔氏公子,這話只是說與燕帝聽的。

    “是鎮州崔氏的崔璇,此子人品貴重,才華出眾,又曾救過新興一命,故孫兒自作主張訂下了這門親事。”

    說罷,梁儼從懷中取出八瓣蓮佩,雙手奉上,“這是崔家給的信物。”

    燕帝拿過看了一眼,笑道:“果真是崔氏的小蓮花,崔家的孩子倒也配得上。”

    蕭貴妃驚道:“這孩子還救過新興一命?”

    梁儼道:“正是。就是前年春日,新興上山游玩時遇到一條巨蛇,當時崔璇路過,斬殺巨蛇,救了新興一命。”

    沈鳳翥在旁邊頷首低眉,當個美麗陪襯,聽了這半真半假的胡話忍不住想笑,可陛下面前不能失儀,只好掐自己的虎口止笑。

    蕭貴妃聞言一笑:“這還真是天賜姻緣,陛下,您說呢。”

    燕帝摸了把胡子,點頭道:“不錯,這兩個孩子緣深,朱道祥,讓禮部給那崔璇傳旨,讓他即刻入京,婚期就定在明年吧。”

    梁儼聞言連忙跪地謝恩,沒想到微音的婚事這么順利。

    “妹妹的婚事定下了,哥哥的婚事也該有著落了。”蕭貴妃看向梁儼,“七郎,再過一月你就滿十九了,早該成家了。今日進宮的閨秀可有瞧上眼的,現在沒有旁人,別講那些虛禮,若有瞧上眼的,盡管給你皇祖父說。”

    “孫兒年幼,還想在皇祖父膝下盡孝幾年。”

    燕帝聞言笑道:“七郎,你父親一脈只剩你跟九郎,你也該開枝散葉了。”

    梁儼在心里默默翻了個大白眼,面上卻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孫兒知曉了,但孫兒如今還想瀟灑幾年,不著急成婚。”

    蕭貴妃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原是個極穩重的,怎的如今倒習得這般浪蕩。”

    “孫兒知錯了。”

    “罷了,既然你現在不愿成親,那便等你加冠之后再說吧。”燕帝看著梁儼點了點頭。

    梁儼心中疑惑,這皇帝怎的這么好說話,他一說就答應了。

    “沈卿何在。”

    沈鳳翥聽到燕帝喊他,連忙上前應答。

    “這些年你受苦了,你與廣陵王同歲,也早到了成婚的年齡,朕就將安興郡主許配給你吧。”

    未等當事人開口,梁儼倒先大聲說了一句“不可”。

    蕭貴妃聞言嚇了一跳,眼珠一轉,笑道:“七郎,鳳翥和安興是表兄妹,青梅竹馬長大的,是段好姻緣。你瞧瞧長平侯這容貌氣度,配得上安興。再說原先你父親就打算將安興許配給鶴舞,好親上加親,如今鶴舞不在了,鳳翥尚安興也是順理成章。”

    “鳳翥,你這孩子高興傻了,陛下指婚,還不趕緊領旨謝恩。”蕭貴妃見沈鳳翥遲遲不動,心道這孩子瞧著一副聰明相,怎么是個傻的。

    “侯爺,趕緊謝恩吶。”朱道祥在旁邊急道。

    沈鳳翥早就跪了下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那句“臣領旨謝恩”怎么也說不出口。

    “臣,臣……”

    梁儼見他發抖,皇命如山,小鳳凰雖是侯爺,但在皇權之下他翻不了身,現在又是一個孤兒,沒有父兄斡旋幫襯,如何敢抗旨。

    “朱道祥,閉嘴。”燕帝撐頭睨著腳下之人,“沈卿,剛才那些官家閨秀,你瞧上哪個,朕都替你做主。”

    朱道祥默默退到一邊,憐憫地看著瘦弱的長平侯。今日這些閨秀都是挑選過的,門第不高,父兄也多是四到六品的小官。

    “臣,臣……”

    “皇祖父,長平侯不能娶妻。”

    蕭貴妃正準備喝口茶,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手頓了頓,“七郎,你這孩子說什么呢,長平侯比你還大些,怎么不能娶妻”

    梁儼跪到沈鳳翥身邊,緊緊扣住他顫抖的手,“長平侯已經與我私定終身,他不能娶妻。”

    石破天驚,蕭貴妃手中的茶盞落了地。

    第113章 王妃 為了你,值得。

    沈鳳翥聞言面若死灰, 顫顫巍巍看向梁儼,想要掙脫他的手。

    “別怕。”溫熱十指將他手心的冷汗捂熱。

    蕭貴妃不敢言語,曳地裙擺被茶水洇濡, 這時也無暇顧及。

    廣陵王是瘋魔了么,既好龍陽就悄悄的, 怎么還扯到明面上來,娶了正妃隨便你胡來,誰還拘著你,這孩子如今怎的變得如此蠢笨。

    “皇祖父, 孫兒與長平侯已有白首之約, 還請祖父成全我們。”梁儼笑著朝沈鳳翥點了下頭,拉著他叩首三次。

    燕帝端著茶盞虛虛吹氣,看著兩人叩首磕頭, 臉上沒有表情。

    少頃,燕帝將茶盞放下,淡淡道:“七郎, 若今日進宮的官眷閨秀不入你的眼,改日讓貴妃再召人進來,供你挑選。”

    朱道祥和蕭貴妃聽完, 偷偷瞥了燕帝一眼。

    “七郎, 你不想成婚也不能拿長平侯做幌子呀。”蕭貴妃旋即展開笑顏, “鳳翥你這孩子也是, 七郎開玩笑你也任他胡來。”

    梁儼看著蕭貴妃的眼睛, 沉聲道:“孫兒沒有開玩笑。”

    蕭貴妃看著十指緊扣的兩人,微微皺了下眉,旋即又換上了笑模樣。

    “沈卿,廣陵王說的可是實話?”

    沈鳳翥聽到威嚴男聲, 頓時抖如篩糠,“臣…臣…是臣的錯,是臣…臣……”

    梁儼見他聲帶哭腔,驚惶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心疼不已,“皇祖父,請您不要為難長平侯,都是孫兒的錯。從流放開始,便是長平侯一路照顧孫兒,沒有他孫兒活不到今日。孫兒與長平侯…傾心彼此,還請皇祖父成全。”

    朱道祥在旁邊聽了這番話,嚇得魂飛魄散,小心翼翼地看向燕帝。

    “廣陵王,朕知曉你們二人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自然有些情意,可這世上沒有娶男人為妃的郡王。罷了,朕不過問你們之間的事,但事關天家顏面,即便是裝點門面,你也需娶一個正妃。”

    燕帝虛著眼睛看向沈鳳翥,“沈卿,沈家還需要你綿延子嗣,既然今日這些閨秀和安興都不如你意,那朕就指貴妃的侄女與你為妻吧。”

    “侯爺,快謝恩吶。”朱道祥在旁邊干著急。

    陛下都退步了,這長平侯怎的還不知足。

    知道娶安興郡主和小官之女沒甚助力,敢和廣陵王演這出戲以退為進,如今能得蕭氏這個大靠山,還有什么不滿意,難道還想尚公主不成?

    “臣,臣知曉,臣……”

    燕帝的眼睛仿佛一汪黑潭,沈鳳翥被卷入潭水之中,喉嚨里灌滿了水,難以言語。

    他該怎么辦,陛下為他和阿儼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若再不答應便是抗旨。

    眼淚奪眶而出。

    “皇祖父,既然您說沒有娶男人為妻的郡王,那孫兒便不要這郡王之位了。”

    語落,燕帝半閉的眼皮猛地睜開,蕭貴妃被嚇得花容失色,朱道祥手里拂塵落了地。

    “阿儼,不要。”沈鳳翥抬起梨花帶雨的臉看向梁儼,劇烈搖頭。

    這傻子一直是個癡人,但怎么癡到這地步,癡到敢拋卻郡王之位。

    梁儼伸手拂去頰上濕痕,“別怕。”

    燕帝見他從容為沈鳳翥抹淚,眼睛半瞇:“七郎,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梁儼雖然跪在地上,頭顱卻高高昂起:“孫兒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離開玉京三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是要委屈我所愛之人才能有這王爵之位,那我不要也罷,皇祖父,虛名榮華,我都不要了,我只要鳳卿。若您同意,您可以即刻將我廢為庶人,我會帶著他離開玉京,不會毀了天家顏面。”

    說罷,重重向燕帝叩首。

    燕帝聞言,不屑一笑:“七郎,你如今怎的還學會一廂情愿了,你不要郡王尊榮,難不成長平侯也不要了?”

    “臣愿棄侯爵之位。”

    燕帝聞言坐直了身體,蹙眉看著兩人緊緊相握的手。

    蕭貴妃和朱道祥聽著一個驚雷接一個霹靂,兩人的眼珠子在三人身上不知轉了多少遍。

    沈鳳翥用盡全身力氣捏緊了梁儼的手,閉上了眼睛。

    沈氏列祖,鳳翥自知不忠不孝,如今沈氏謀逆冤屈已正,世人不會唾棄沈氏。

    鳳翥也知道這爵位是先祖刀山血海拼來的,是鳳翥自私。

    只是,鳳翥今生不愿也不能辜負他。

    等鳳翥死后甘受阿鼻地獄之刑,來世牲畜輪回償還此罪。

    雖然這個答案梁儼早已知道,但聽到這句話從愛人口中說出,心臟還是止不住地震顫。

    “罷了,你們先退下吧。”

    燕帝一揮衣袖,讓梁沈二人離宮。

    蕭貴妃看著兩人匆匆離去,又見燕帝似笑非笑,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慌得不行,“陛下,您別生氣,小孩子家不懂事,混說的,等他們再大些就……”

    亭內除了帝妃,便只有朱道祥在旁邊伺候。

    “朱道祥,你去把廣陵王妃的寶印找出來,這事橫豎不光彩,別讓人知道了。”

    蕭貴妃驚得發上流蘇亂顫:“陛下,您這是……”

    燕帝擺擺手,讓蕭貴妃退下。

    朱道祥打小跟著燕帝,兩人雖說是主仆,但也是風雨相伴近六十年的友人,見蕭貴妃走后朱道祥忍不住問燕帝是何意。

    燕帝起身走到梅花叢中,眼中盛滿笑意,“朱道祥,那孩子要美人,不要江山,正遂了我意,不過一個長平侯,給他又何妨。更何況長平侯的爵位……斷在那病秧子身上也算合情合理,倒省得以后費心。癡情種啊,總比貪心鬼好。”

    朱道祥聞言蹙了蹙眉,望向廣陵王和長平侯離去的方向,早就不見一片衣袂。

    這一下午,沈鳳翥如履薄冰,突然松懈下來,腦袋跟漿糊糊住了一樣,粘粘乎乎的。

    梁儼隨他去了長平侯府,見他一路魂不守舍,知道小鳳凰肯定被嚇著了。

    進了有鳳來儀,他趕緊讓海月去備熱茶,又讓螺兒去拿活血化瘀的藥油。

    梁儼掀開華貴紫袍,褪了鞋襪,撩起白綾褲腿,眉間微蹙,“膝蓋都青了,下次別跪那么猛。”

    膝上淤青被大力按揉,疼痛讓沈鳳翥徹底清醒過來,看著單膝跪地的千金之軀,他再也受不住,猛地環住梁儼的脖頸,眼淚又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阿儼,阿儼,阿儼……”

    梁儼險些被愛人的猛撲沖得背仰過去,聽見愛人帶著空腔的呼喚,騰開沾滿藥油的手,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耳朵。

    “好了,沒事了。”

    海月和螺兒從未見過沈鳳翥這樣哭,以為是進宮受了委屈。兩人趕緊過去幫梁儼擦干凈手上的藥油,好讓殿下抱著公子哄哄。

    “你倆去歇著吧。”

    梁儼屏退兩個丫頭,將沈鳳翥抱起坐到椅上,“好了寶貝,別哭了,以后陛下不會再給我們指婚了。”

    沈鳳翥聞言愣了一下,用衣袖擦凈面上淚痕,“阿儼,我們的事…見不得光,你何苦拿郡王之尊…不值得,不值得的……”

    “為了你,值得。”梁儼摸上愛人濕軟的臉蛋,“你不也為我舍了侯爵的尊榮,你不值得,那我就值得嗎?”

    沈鳳翥被問住,眨巴著眼睛,打了個哭嗝。

    “你我到了年紀,這婚姻之事逃不掉,與其遮遮掩掩,甚至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回來耽誤人家一生,不如索性擺在明面上來。我不信我只是不娶妻,陛下能治我的罪,就算他要治我的罪也重不過謀反之罪。”

    梁儼吻了下緋紅的眼皮,“我從回玉京就做好了今日的準備,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插足你我之間。鳳卿,我只想問你一句,若我不是出身皇室的郡王,而是平民出身,你依然會像現在這樣愛我嗎?”

    “傻子。”沈鳳翥埋到梁儼肩上,“我喜歡你的時候,甚至還在流放途中,我喜歡的從來不是廣陵王,只是梁儼。”

    “什么,你在流放路上就喜歡我了,這么說是你先喜歡我啰?”

    沈鳳翥見他突然變了臉,嘴角勾起戲謔的笑,面頰蹭的一下就紅透了。

    這大傻子怎么老是本末倒置,分不清輕重。

    “寶貝,你那時候喜歡我什么啊?我那時候臟兮兮的,又…挺愛說你嬌氣什么的,隨時刺你幾句,你那時就喜歡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傻子。”沈鳳翥勾唇淺笑,攀住他的肩膀,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唇。

    當真是個傻子,自己好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這樣一直傻下去吧,他會喜歡一輩子。

    次日,燕帝又召兩人入宮,親自賜了沈鳳翥廣陵王妃寶印。

    兩人看著寶印,面面相覷。

    “收了這寶印,你們便不能娶妻了,朕,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兩人聞言忙跪下去,叩謝隆恩。

    燕帝嘆了口氣,揮手讓兩人退下。

    朱道祥看著喜氣洋洋的兩人,心中五味雜陳。廣陵王和長平侯從此便絕嗣了,陛下的心當真是狠。

    “朱道祥,準備些東西給他們送去吧,就算再見不得光,那孩子收了寶印,總得給些體面。”

    朱道祥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應了一聲。

    “也不必給太多,畢竟不是正經納王妃,你隨便取些陳年不用的家伙送去就是了。”

    朱道祥看著嘴角勾笑的帝王,斂下情緒。

    陛下高興,廣陵王和長平侯也高興,這樣也好。

    兩人回到有鳳來儀,沈鳳翥才敢把王妃寶印從袖中拿出來。

    “陛下……這是同意了?”小小的一枚寶印在沈鳳翥心里乍起了驚濤駭浪,直到回家都還在翻騰,“我真的是廣陵王妃了?”

    “早就說了會給你請王妃,你偏不信,怎么樣,厲害吧~”

    梁儼彎腰刮了下滑膩的鼻子,嘴角也勾起上揚弧度。

    沒想到皇帝這樣開明,甚至還給了鳳卿王妃寶印。他本還想給鳳卿一場盛大的婚禮,但剛才在殿上看了眼燕帝的神情,還是別太過分了。

    有王妃寶印也夠了,至少能讓鳳卿安心。

    “厲害。”沈鳳翥拿著寶印,走到梁儼面前,“夫君,我現在真的是你的王妃了,能名正言順地陪你一輩子了。”

    梁儼見愛人目光灼灼,語氣鄭重,倒擺不出逗人的賣乖模樣,連忙斂起嬉皮笑臉,將人擁入懷中,“好,你陪我。”

    雖說只是一枚寶印,梁儼卻覺得鳳卿真的把他們當做了新婚夫妻,對他愈發溫柔小意,這三兩日梁儼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樂不思蜀。

    這日,兩人正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處看書,卻聽到門外海月通報,“公子,鎮國公世子來訪。”

    沈鳳翥一聽是淳于青若,連忙起身換衣裳束發。

    “怎么今日不鬧著跟我一道去見他了?”沈鳳翥坐在鏡前,梁儼站在身后給他梳頭。

    “你都是我的王妃了,他沒機會了。”

    沈鳳翥聞言一笑,心道這醋缸總算消停了。

    沈鳳翥剛去一會兒便讓螺兒叫梁儼去見淳于青若。

    “你就跟公子說,我等下約了人,已經從后門走了。”

    螺兒看了一眼散著頭發,靠在小榻上看書的人,咂咂嘴,“殿下,好端端的編這瞎話騙公子做甚。”

    梁儼道:“乖,我懶得去見客,明日我會出門,你想不想吃杏花樓的小酥餅?”

    螺兒想了想,連忙跑去傳話了。

    沈鳳翥見完客回來,見梁儼半靠在小榻上看書,心思一轉也知道他是不想見淳于青若。

    “你跟茂蘅還是親表兄弟,又是一起玩著長大的,怎的現在如此生分。”

    梁儼見愛人回來了,一把扔開錦繡抱枕,招手讓人過來,還是軟乎乎的鳳凰抱著舒服。

    梁儼道:“當年王家袖手旁觀,我都記著。鳳卿,跟王家沾邊的人,面上過得去就行,我懶得理會。你若欣賞淳于青若,你與他交往便是,只是不要再讓我見他。”

    沈鳳翥聞言心中明了,不再提淳于青若。

    梁儼把玩著水蔥似的十指,眼神暗了下去。

    “阿儼,后日是冬至,你去宮里請完安,可不可以早些回來,我們一起吃赤豆糯米飯,然后去平安寺祈福。”沈鳳翥窩在梁儼懷里,輕聲詢問,“你如果忙就算了。”

    “冬至不是喝羊湯嗎,赤豆糯米飯,這是什么說法?”

    “這是江南的習俗,冬至闔家吃赤豆糯米飯然后去佛寺上香祈福。”沈鳳翥咬了咬唇,“原來冬日里,除了參加宮宴母親便不許我出門,只有冬至這日我可以跟家人一起去平安寺祈福。”

    梁儼心道原來如此,順了順纖長墨發,笑得溫柔:“那我盡快回來。”

    沈鳳翥咬了咬唇,“就是有些趕,算了算了,路上慌慌張張的,吃了風雪著了涼倒不好。”

    他真是貪心,冬日山寺閉得早,阿儼要進宮請安,冬日路上又滑,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貪念,他想和阿儼一起吃赤豆糯米飯,一起去平安寺祈福。

    梁儼見他猶豫不決,淡粉的唇瓣咬出了痕,挑起他的下巴,“我是你的夫君,本來就該陪你去,以后家中有什么需要我一同去做的,說一聲就好,不必這樣試探詢問。”

    沈鳳翥看著愛人的笑眼,不自覺紅了臉。

    冬至日,梁儼請完安,一出宮門就打馬去了長平侯府,吃過熱騰騰的赤豆糯米飯,跟沈鳳翥去了京郊。

    螺兒坐在車里,掀開一角窗簾,見城外竟有眾多乞者流民。

    “螺兒,別讓風雪飄進來了。”梁儼提醒道。

    “怎的天子腳下也有人吃不飽穿不暖啊。”螺兒喃喃道。

    梁沈二人聽了這話,對視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去寺里上過香,祈過福,沈鳳翥還在那紅絲纏繞的姻緣樹上掛上了還愿的絲絳,這才圓滿回程。

    螺兒放在在寺里貪嘴喝了兩碗豆粥,行到半道想要小解,梁沈二人見她小臉都憋紅了,趕緊讓虞棠把車停下,讓她方便了再回程。

    螺兒走到不遠處,剛蹲下身,見馬車地下有活物在動,嚇得連忙捂住嘴巴,細細打量一番,那活物竟是一個人。

    “殿下,車下有刺客——”螺兒一邊系腰帶,一邊叫嚷。

    第114章 哥哥 我的鶴舞,你打算一輩子藏在侯府……

    梁儼聽到螺兒的叫喊, 讓海月和沈鳳翥呆在車內,聽見什么都不許下車,旋即奪門而出。

    這時, 虞棠已經將車下之人逼出。

    虞棠持劍猛攻,那人空拳而對, 步步回退卻不落下風。

    梁儼在旁邊看得清楚,這人明明有反擊之力,卻一直在躲避虞棠的攻擊。

    他似乎沒有傷人的意圖。

    “虞棠,停下——”

    梁儼仔細打量, 這人身著一襲華貴白羅衣, 青絲上挽著一條綴著寶珠的發帶,這身打扮怎么也不似謀財害命之徒。

    這人又用赤色布巾遮住了面容,平安寺里的樹干上綁著千百條這樣的赤色布巾, 這人剛才也在平安寺?

    梁儼見那賊人朝馬車奔去,厲聲喝道:“站住,你若敢碰本王的馬車一根指頭, 本王要你的命。”

    那人聽了嗤笑一聲,冷道:“殿下,這燈上貼的是‘沈’字。”

    梁儼看了一眼馬車前頭掛著的燈籠, 眉間微蹙, 難道這人的目標是…鳳卿?

    “你到底是誰?”

    那人并不理會梁儼, 徑直走向馬車, 虞棠見狀立刻舉劍, 想要殺掉那人。

    “鳳兒——”

    他怎么知道鳳卿的小名?梁儼抬手攔下虞棠。

    虞棠不明所以,急道:“殿下!”

    那聲“鳳兒”聲落,車門就發出了悲鳴,紫袍如風, 沈鳳翥下車下得急,險些栽倒在地。

    “鳳卿——”

    梁儼大步走過去,想要拉住愛人的手臂,卻見愛人猛地撲進了蒙面人懷里。

    “哥哥。”

    “鳳兒受苦了。”

    哥哥?

    梁儼的修長鳳眼睜得成了杏眼,沈鶴舞不是死了嗎,這廝是人是鬼啊!

    難道跟他一樣,是從那個世界來的?

    沈鶴舞扯下赤紅布巾,將沈鳳翥護在臂彎內,“鳳兒,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快走。”

    馬車內,梁儼看著沈家兄弟坐在正座上,沈鳳翥緊緊扒著沈鶴舞的臂膀,沈鶴舞嘴角泛著淺笑,微微低頭看著弟弟。

    梁儼,作為過了明路的沈鳳翥夫君,無聲讓位大舅哥,曲著腿跟螺兒并坐在左側。

    上車之后,沈鳳翥詢問沈鶴舞是如何逃過一劫,為何這么久才來找他,沈鶴舞對于這些一字不答,只說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

    沈鳳翥知道哥哥的性子,也不再多問。

    抱著哥哥溫暖的臂膀,喜悅的淚水緩緩流落,“哥哥,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沈鶴舞見弟弟為自己哭泣,伸手揩去淚痕,“這三年你受苦了,以后有哥哥在,不會再讓你受苦。”說罷,便直直盯著梁儼。

    沈鳳翥見哥哥哥哥眼神不對,他不會是想殺阿儼滅口吧,“哥哥,我沒受苦,這三年…幸得殿下庇佑,我未曾受苦,身子反而康健了不少。”

    沈鶴舞聽弟弟這樣說,拱手道:“臣…云卿謝過殿下。”

    “哥哥,你的手。”見沈鶴舞抬手,沈鳳翥才發現他的指甲沁血,心疼不已。

    車里沒備傷藥,沈鳳翥只好掏出絹帕給他止血。

    “無妨,就是剛才用力了些。”沈鶴舞見弟弟現在會照顧人,看來這三年長大了不少,嘴角不禁勾起淺笑,“鳳兒,現在你襲了爵位,我沈氏一門總算后繼有人。”

    “哥哥,這爵位本該是你的。”

    沈鶴舞摸了摸弟弟的頭,搖頭道:“沈氏榮光不滅,我便知足了。我…三年前就該死了,茍活到現在…非我所愿。鳳兒,今日能再見你一面,我也死而無憾了。”

    沈鳳翥聽了這番話,心里發毛。哥哥這三年過的什么日子,能讓他說出茍活二字,“什么死不死的,哥哥,我不許你說這些話,什么死而無憾,你要活著,日日看著我。哥哥,從前你護著我,現在就讓弟弟護著你吧。”

    “沈鶴舞……三年前就死了……我……”

    沈鳳翥握住哥哥的手,聲音悲涼:“陛下為父親翻案了,你是冤枉的,你不該死。我去求陛下,哥哥,這爵位我還給你。”

    “鳳兒,我活著便是欺君之罪,你…甚至還會被牽連,我活著的事萬不能讓其他人知曉。你放心,我不會尋死,我會守著你。”沈鶴舞拍了拍弟弟的手,讓他安心。

    海月在旁邊聽明白了,看了眼窗外,“公子,那咱們現在去哪兒?大公子不能露面,咱們還回侯府嗎?”

    沈鳳翥也在為這事焦急,侯府里有眼線,阿儼府中眼線更多,偌大的玉京城竟沒有一處可供哥哥棲息的藏身之所。

    梁儼聽了也覺得沈鶴舞不宜現身,對沈鳳翥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不就回侯府藏身,住你的有鳳來儀。你的院子平素都關著門,除了螺兒海月能隨意進出,其他人進去打掃螺兒都會盯著,其實倒比藏在外面穩妥些。”

    沈鳳翥思忖片刻,道:“若能進到有鳳來儀倒安全了,只是進侯府難。有鳳來儀離園子近,就是從后門進,也還要過兩道門,還都有婆子小廝看門,他們有的是家里的老仆,是認得哥哥的。”

    梁儼聞言看向沈鶴舞,笑道:“云卿身手不凡,難道還進不去嗎?再說里面還有你們打掩護,云卿又對侯府布局熟悉,只要配合得好,神不知鬼不覺的。”

    海月想了想,對沈鳳翥道:“公子,冬日天寒,看門的婆子小廝等晚上落了鎖就在門房守著,他們平時樂意討我跟螺兒的好,今晚讓螺兒去打個岔,挑刺放賞都好,把他們穩住。等你和殿下回去了,你在門口吩咐我去買東西,我去東西市晃晃,宵禁前我再回來,到時候讓大公子換上虞侍衛的衣服,讓他幫我提東西,黑燈瞎火的,我帶大公子進去,我到時候給大公子弄個大毛風帽戴上,保準看不出來。”

    沈鳳翥不安:“這能行嗎?”

    “你這丫頭腦子轉得倒快,比我想得還周全些。”梁儼聞言,贊許地看了海月一眼,又對沈鳳翥說,“海月這法子不錯,虞棠和云卿差不多高,讓他穿著虞棠的衣裳,拿著他的劍,只要不說話真瞧不出來。”

    說著,梁儼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遞給海月,“若晚上遇見金吾衛刁難你,就把這個拿出來,說是給我辦事的。”

    螭紋黃玉,皇室子弟才能用的紋飾。

    沈鶴舞見梁儼拿出了自己的隨行玉,連忙朝他作揖,“殿下之恩,鶴舞無以為報。”

    “哎喲,云卿,你是鳳卿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沈鳳翥見梁儼脫口而出,嚇得朝他使眼色,梁儼這才發覺自己嘴快了。

    “云卿雖與殿下是名頭上的表兄弟,可云卿以前……持劍傷過殿下,殿下還能不計前嫌為云卿籌謀,云卿…羞愧。”

    見大舅哥沒有察覺,梁儼松了口氣,趁他垂首作揖的空檔,給眼睫微顫的老婆拋了個媚眼,讓他安心。

    梁儼輕咳一聲,正經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行了云卿,你手傷著了,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沈鳳翥見他難得假正經,埋在沈鶴舞肩上,忍不住勾唇偷笑。

    今年冬至,哥哥和阿儼都在自己身邊,真好。

    按計劃行事,梁沈二人和螺兒回了侯府,海月則帶著沈鶴舞在玉京城晃蕩,去城南杏花樓買桂花酒和小酥餅,去城北麗衣軒買大斗篷和毛風帽,去城西范婆子糕餅鋪買櫻桃羊肉畢羅。

    買完東西,在一條暗巷稍停,虞棠換上錦繡悄然離去,沈鶴舞換了侍衛衣裳,批了大毛風帽,又在脖間裹了一條絨巾,一張臉被遮得只露了眼睛,架著馬車朝長平侯府奔去。

    后門的小廝見花姑娘和虞侍衛回來了,殷勤地給兩人開門,見虞侍衛手上勒滿了東西,那隨身寶劍都插在腰間了,連忙詢問要不要幫忙。

    海月笑道:“哎呀別動,這是你李姐姐要的吃食,若碰壞了,你是知道她那張嘴的。”

    小廝一聽,想到李螺兒那張利嘴,連忙停了手,提著燈籠送兩人走到二門才回去。

    進了二門,靠近園子,果然聽到上夜的茶房里傳來螺兒的笑聲。

    守門的小丫頭見海月和虞侍衛回來,殷勤地上來提燈籠送他們。

    海月將燈籠接過,笑道:“好了,明兒我把燈籠還你,你趕緊進去吧,外面怪冷的。”說著,從沈鶴舞手里拿過一個紙包,“這是杏花樓的小酥餅,你李姐姐要的,給她送進去吧,你也順道嘗嘗味兒。”

    小丫頭接過小酥餅,忙不迭就進茶房去了。

    海月見狀,連忙帶著沈鶴舞走了。

    沈鳳翥一直在院中踱步,梁儼聽那兔毛披風呼啦啦的響,知道他心里急,走過從后面將人錮住,“你別急啊,海月是個極聰明的,她辦事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可我就是怕嘛。”沈鳳翥摸著腰間的手,眼睛卻往院門口瞟,“對了,以后…哥哥跟我住一起,你就別在侯府留宿了,回王府睡吧。”

    梁儼聞言將人轉過來,雙眉微蹙:“不是,你有了哥哥就忘了夫君啊,你都收了我的王妃寶印了,現在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我怕哥哥發現……”

    梁儼長眉一挑,道:“你想瞞著他?”

    “不是不是,我是怕他…一時接受不了,我想慢慢告訴他,我哥哥…若知道我做了你的王妃,他…我……”

    梁儼見愛人急得小臉發紅,嘆了口氣,“算了,你哥那性子我瞧著有些剛直,也許還很執拗,慢慢來吧。”

    沈鳳翥見愛人如此善解人意,對他哥哥也十分體恤,一顆心早已化成了水,“阿儼,我會盡快告訴哥哥的,就算他不同意,他打我罵我,我都不會離開你。”

    “什么,打你?”梁儼被嚇住了,“你家不是挺寵你的嗎,怎么你哥還動手啊!”

    沈鳳翥見他又抓錯了重點,搖頭笑道:“哥哥沒有打過我,他就是雷聲大雨點小,愛嚇唬我。小時候我偷偷拿他的劍玩,但是我力氣太小了,那劍差點落我腳背上了,我奶母瞧見就給我父母兄長告狀。我父母從來溺愛我,見我沒事就算了,只是哥哥不依,拿著竹篾嚇唬了我一頓,說我以后再敢淘氣,父母不收拾我,他就收拾我。”

    “沒想到你小時候還是個淘氣包,我以為你身子弱便不怎么動。”

    “我是不怎么動彈,可我還是淘氣啊~”沈鳳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父母不許我做的事,我偏生都想做,不許我習武射箭,我就玩我哥房里的東西,纏著哥哥帶我玩。就是身子不好,每次都是我自己遭罪,哥哥拿著竹篾說要教訓我,可每次都沒有打,都是抽桌子腿兒,我那時候年紀小又愛哭,到最后都變成哥哥抱著哄我,給我喂糖吃。”

    梁儼聽了這番話,不敢想象小時候的鳳卿有多機靈可愛。

    “寶貝兒,你喜歡玩什么,我帶你……”

    “哥哥和海月回來了!”沈鳳翥見院門外出現一盞幽微暖黃,拋下梁儼的手,一溜煙跑了出去。

    “喂——”情還沒開始調,情人先走了,梁儼煩躁地朝空氣打了兩拳。

    大舅哥,他的一生之敵!

    梁儼見沈鶴舞平安抵達有鳳來儀,略微寒暄兩句,便打馬回了王府。

    自從沈鶴舞回了家,沈鳳翥便忙著跟哥哥親熱,把梁儼放在了一邊,梁儼除了偶爾來蹭頓飯解解相思,其余時間便自覺地把時間留給兄弟倆。

    這四五日,沈鳳翥過得極其舒心,看著活生生的哥哥,連飯都能多吃一碗。

    這天早飯過后,沈鳳翥和沈鶴舞在房中下棋,梁儼去宮里請完安便趕到有鳳來儀看沈鳳翥,他不會圍棋,便在旁邊跟螺兒逗雪團玩。

    自從大主人回來,雪團愈發活潑,整日在有鳳來儀撒歡,逮著人就蹭。

    海月小跑來,“公子,安國公世子來訪。”

    “鳳兒,接著下棋吧。”

    “好。”沈鳳翥笑著點了點頭,又對海月說,“你去回世子,就說我染了風寒,不宜見客,改日我再去拜訪他。”

    海月領命,過了一陣,她又回來道:“公子,世子說有要事相商,若耽擱了會誤國事。”

    沈鳳翥聞言立刻放下手中黑子,“哥哥,我先去商量正事,馬上就回來。”

    “嗯。”沈鶴舞也放下了白子。

    沈鳳翥急匆匆趕到前廳,與陸煉寒暄了幾句。

    “冰池哥哥,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么?”

    陸煉放下茶盞,聲線冷冽,“朝中無事。”

    沈鳳翥聞言,眉頭微蹙:“那哥哥來找鳳翥是為何事?”

    “我有一件珍寶,被沈侯撿到藏在府上數日,今日特來取回。”

    沈鳳翥一頭霧水,心道陸煉不過來他家送過幾斤肉,他哪里撿了什么珍寶,“哥哥說笑呢,鳳翥何時撿了哥哥的東西。”

    陸煉似笑非笑,“我的鶴舞,你打算一輩子藏在侯府?”

    第115章 冰池 鶴兒,跟我回家。

    “冰池哥哥, 我哥哥三年前已經死了。”沈鳳翥雙眼含悲,右手緩緩撫上心口,“你何必提我的傷心事。”

    陸煉瞥了他一眼, 眼中的怒火愈發熾烈,“你當真是他的親弟弟, 連騙人的把戲都如出一轍。”

    沈鳳翥眼睛微瞇,柔潤的聲音帶上了三分剛硬,“世子,請你注意言辭, 這是我長平侯府, 不是你安國公府。若沒有別的事,本侯就先走了,世子請自便。”

    陸煉見他面帶惱怒之色, 驟然露出一個瘆人的微笑:“連生氣的樣子都有些像,真好看。沈鳳卿,我勸你對我恭順些, 別以為你承襲了爵位,就敢跟我叫板。你若不是他的弟弟,就憑你這二兩骨頭能回到玉京?”

    沈鳳翥垂眸冷笑道:“我能不能回來, 也不是世子說了算。世子你是頗得圣眷, 錢財珍寶無數, 但就算錢財多得燒身, 你也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多俗啊。”

    陸煉知道哥哥活著,那哥哥能死里逃生,定然與陸煉脫不了干系。

    哥哥,這三年你與他到底有何糾葛?

    沈鳳翥見陸煉梗著脖子, 一雙怒眼直剜著他,恨不得將他片殺,他見此情狀心里卻沒有絲毫害怕。

    哥哥對過去三年一字不提,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苦楚。

    陸煉,你敢讓我哥哥受苦,我絕不會放過你。

    陸煉見沈鳳翥不松口,咬牙切齒道:“沈鳳卿,你是鶴舞的弟弟,我也不想與你難堪,快把他還給我,否則你這二兩骨頭斷了可別怪我。”

    “我只有二兩骨頭,那你又有幾斤幾兩?你若敢在我長平侯府撒野,我這二兩骨頭也能把你這千斤骨折斷。滾吧,還有,不許再提我兄長名諱。”

    陸煉見他冥頑不靈,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綻開一絲獰笑,“好,我不帶他走,你讓我見他一面,否則,哼,我就讓京兆府的人踏平你這長平侯府。”

    “我竟不知京兆府如今是由世子說了算。”

    陸煉笑道:“京兆府我是說了不算,但若我說在侯府丟了東西,他們大概也會賣我個面子,幫我在侯府搜一搜,到時候若真把他搜出來了,他活不活得成就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了。沈侯,是讓我見他一面,還是讓京兆府的人來,孰輕孰重,你應該知曉。”

    “你威脅我?”

    “威脅你又如何?”陸煉起身,站到沈鳳翥面前,一片濃重陰影將沈鳳翥籠罩,“我不想再與你多費口舌,快帶我去見他。”

    沈鳳翥思忖半晌,最終還是帶陸煉去了有鳳來儀,他讓海月守在院門前,不許人靠近半分。

    梁儼正在擼雪團,見老婆回來,身后還跟著陸煉,驚得揪了下雪團的毛,把狗兒疼得大叫一聲,“鳳卿,你怎么將他……”

    陸煉見梁儼在此,蹙了蹙眉,也沒有行禮,見那正廳敞著門,徑直走去。

    “怎么回事,你怎么把他帶回來了?”梁儼抱著雪團快步跟在兩人身后。

    沈鳳翥搖了搖頭,他自己都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如何跟梁儼解釋。

    “玩夠了,該回家了。”

    捏著白子的玉指頓了頓,陰影將棋盤遮蔽,沈鶴舞緩緩將白子放在十字交匯處。

    陸煉見他無視自己,眉頭緊蹙,少頃,捏緊的雙手緩緩松開,嘆了口氣,“好了鶴兒,跟我回家。”

    等了許久,沈鶴舞才拿起一枚白子,淡淡道:“這里就是我的家,世子,請回吧。”

    陸煉瞇眼看著滿盤黑白,胸膛不住起伏,半晌后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我早該想到你是騙我的,那日就不該帶你出去。”

    “騙?”沈鶴舞猛地將指間棋子擲到棋盒中,發出刺耳的撞擊聲,“你騙了我三年,把我關了三年,到底是誰先騙誰?”

    陸煉聞言,眼光閃爍,喉頭滑動,說不出話。

    沈鳳翥聞言睜大了雙眼,走過去拉住了沈鶴舞的手臂,聲音顫抖,“哥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他囚禁了三年?他打你沒,有沒有受傷……”

    沈鶴舞見弟弟滿眼焦急擔憂,笑了笑,“哥哥沒事,你別擔心。”

    “世子,你已經見到我哥哥了,你可以走了。”沈鳳翥將哥哥護在身后,昂著頭惡狠狠地瞪著陸煉,“以后別再來我長平侯府,這里不歡迎你。”

    陸煉冷哼一聲,猛地捏住沈鳳翥的肩膀,將他甩到一邊,“滾開。”

    沈鳳翥被猝不及防的力量甩到旁邊,撞到了小幾上,**和木料碰撞,發出一聲悶響。

    梁儼眼睜睜見愛人無辜被傷害,腦內的弦一下斷了,“陸煉,你作死啊!”大步上前將沈鳳翥扶起,檢查他哪里受傷了。

    “啪——”

    一記耳光落在了陸煉白皙俊美的臉頰上。

    陸煉被沈鶴舞扇得身軀微晃,鮮血從嘴角流下,陸煉揩了揩血漬,笑得愈發燦爛,伸手握住沈鶴舞的手,“這么用力,手疼不疼啊?”

    沈鳳翥見他拉扯哥哥,想要上前將陸煉撕碎。

    梁儼將沈鳳翥按下,臉色嚴肅,道:“這人腦子有病,你別跟他硬碰硬,我去。”沈鳳翥朝愛人重重點了下頭。

    “陸煉,本王在此,豈容你放肆,還不趕緊放開本王表兄!”梁儼見他不聽,走上前去拉住沈鶴舞臂膀,用力一扯將沈鶴舞護到自己身后。

    “殿下,這是臣的家事。”陸煉冷聲道,說著就攀住梁儼肩膀,想要推開他。

    “家事?世子與云卿有何關系?”梁儼按住陸煉的手腕發力,兩人僵持不得動彈,“云卿是本王的表兄,他的事是本王的家事,不勞世子費心。”

    梁儼低頭看了一眼肩上青筋畢露的手背,“世子,你剛才傷了長平侯還不夠,現在還想冒犯本王嗎?”

    “臣自然不想冒犯殿下,但若殿下執意擋臣的路,臣也只好以下犯上。”

    “擋路?擋你的路又如何,你身為臣子,以下犯上就是重罪,若你再敢放肆,本王明日就參你一本,讓陛下治你的不敬之罪。趁本王還沒生氣,趕緊滾。你擅闖侯府,傷害長平侯的事,本王暫且可以不追究。”

    陸煉手背上的青筋快要爆出,“殿下,你是在威脅我?你想參我,好啊,隨你。”

    梁儼眉間微蹙,微微低頭看了下肩膀。陸煉的十指扣在了他的肩骨上,像五根尖銳的鋼針扎進了他的骨頭血肉里。

    “梁儼,沒有我,你以為你能這么順利回玉京?”陸煉嘴角噙著陰冷的笑,“你不跪下來給我磕頭就算了,還跟我擺郡王的譜,你以為你是誰?我不過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給你三分薄面,你不要不識好歹。”

    梁儼和沈鳳翥對視一眼,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大。

    陸煉見他走神,用空閑的右手一把扒開梁儼的手,將他推到一邊,步步逼近,“鶴兒,跟我回家。”

    “做夢。”

    陸煉閉上眼睛,十指關節捏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我對你不好嗎,是我救了你,三年了,就是塊石頭都該捂熱了,你為什么還要離開我。”

    “好?”沈鶴舞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我求你救我了嗎?你囚禁我,強迫我,打我辱我,用我弟弟的安危脅迫我,這叫對我好?”

    沈鳳翥聽了這話,心下一墜,胸口開始發疼,身上的汗毛頓時豎成了尖刺,“陸煉,我殺了你——”說著就踉蹌著起身,拿起掛在旁邊的佩劍,朝陸煉砍去。

    梁儼怕他吃虧,趕緊將人抱住,“陸煉,趕緊滾出去!”

    陸煉充耳不聞,只看著沈鶴舞。

    “那是你傷我在先,我當時…是氣昏了頭,你若不解氣,你想怎么打我我都依你。”陸煉見沈鶴舞眼神冷如寒冰,視線如冰棱一般刺穿了他的心,“我錯了,我錯了,你跟我回去吧,鶴兒,我求你跟我回去。”

    說著,陸煉就跪了下去,緊緊抱住了沈鶴舞的腿。

    沈鶴舞惱羞成怒,一腳將他踢開,怒斥道:“滾起來,當著殿下的面,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陸煉被踹到在地,捂著腹部,語氣有些可憐,“好,你不跟我走?那我立刻就進宮見圣上,三年前就該殞命的人現在卻在侯府里跟沈侯下棋。沈侯天生不足,自小柔弱,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欺君之罪,雷霆之怒,三法司是我的地盤,鶴兒你放心,我會給沈侯安排個好去處。”

    “無恥之徒,你竟敢顛倒黑白!”梁儼聞言,火冒三丈,“當年是你把云卿救出,是你犯了欺君之罪,現在反咬一口,你是傻了還是瘋了,你也想死不成?”

    陸煉的眼神像蛇信一般刺撓著沈鶴舞,“死算什么,鶴兒,你若不跟我回去,我們就魚死網破。你沈家明面上就剩沈侯一根獨苗,我死了陸家還有敬宣,鶴兒,你想沈氏一門的榮光就此湮滅嗎?”

    梁儼聞言心下大駭,這人當真是個瘋子,“陸煉,你別亂來!”

    “陸煉,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沈鳳翥聽他這般要挾哥哥,淚流不止,肝腸寸斷,心疾已然發作,漸漸縮成一團。

    “鳳卿,鳳卿——”梁儼見懷中人開始發抖,臉色灰白,知道他犯了心疾,連忙將人抱起去了臥房。

    沈鶴舞見弟弟病發,哪里還顧得上應付陸煉。

    陸煉見沈鶴舞跟了過去,松開捂著腰腹的手,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慢悠悠跟了過去。

    雪團在門口亂跳,見陸煉來了,吐著舌頭過去朝他搖尾巴,陸煉蹲下身摸了摸蓬松如云絮的白毛,“小東西,等會兒你也跟我回家。”

    陸煉倚在門框上,抱胸看著床邊焦急的兩人,“三法司有十重酷刑,沈侯體弱,也不知他能受到第幾重。”

    “陸煉,你若再多說一個字,本王要你今日走不出長平侯府。”

    陸煉見梁儼眼神淬恨,已在暴怒邊緣,“殿下,你知情不報,論起來也算從犯,我若……”

    話音未落,一記猛拳落到了臉上。

    陸煉捂著臉,笑得猖狂,“哈哈哈哈,你生氣了?打我,來啊,廣陵王,你以為我怕你,誰不是天潢貴胄,你以為你是誰,你該給我磕頭,尊我敬我!”

    說著,兩人便在廊下動起手來。

    沈鳳翥吃了養榮丸,心疼漸漸緩解,睜眼見沈鶴舞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擠出一個淺笑,“哥哥,鳳兒沒事,別擔心。”

    “你好好照顧自己,哥哥…以后再來看你。”

    說罷,沈鶴舞摸了下弟弟的臉頰,沈鳳翥見他要走,連忙攥住了他的衣袖,聲音顫抖,“哥哥,你不能跟他走。”

    “罷了,也是我癡心妄想,以為逃回來他便會歇了心思,誰知他是條瘋狗,反倒讓你不得安寧。”沈鶴舞按住弟弟的手,“鳳兒,放手吧。”

    “不行!”

    沈鶴舞握住沈鳳翥的手腕,一把扯掉弟弟緊扣的手指,“鳳兒乖,哥哥…先走了。”

    說罷,徑直走向門外。

    “陸煉,住手,我跟你回去。”

    陸煉聞言頓時就停了手。

    “云卿,你這是做甚!”梁儼朝沈鶴舞喊道。

    沈鶴舞走到梁儼面前,“殿下,鳳兒這幾日給我講了你們在幽州的事,謝謝你替我照顧鳳兒。我弟弟天生病弱,以后…還請殿下多照拂他。”

    梁儼聞言蹙眉,拉住他的手腕,“你弟弟你自己照顧,你不能走。”

    陸煉見沈鶴舞朝自己走來,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銀制面具,“早點答應我,沈侯也不會犯病受苦。”說著拉過沈鶴舞的手,用面具將他的面容遮得一絲不露。

    他蹲下身單手把云團抱起,另一只手拉著沈鶴舞的手腕,笑吟吟地看向蹣跚而來的沈鳳翥,“沈侯,我早已派了馬車在你家后門的小巷候著,趕緊將你家的閑雜清開,若被人發現了,后果自負。”

    “你!”沈鳳翥恨不得上前將陸煉片成薄片,生啖吞食。

    沈鶴舞淡淡道:“鳳兒,照他說的做。”

    陸煉見他為自己說話,笑容愈發燦爛,側身溫柔道:“你若一直這么乖,過幾日我請沈侯到家里來陪你下棋。”

    沈鳳翥叫來螺兒去將兩門的仆人喊去前廳發錢,自己送兩人出了侯府。

    梁儼見愛人的臉色青黑,心疼不已,“你別氣壞了身子,哥哥知道了也會心疼。這事兒你先別慌,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咱們從長計議,肯定能將哥哥救出來。”

    “好,等救出哥哥,我要陸煉死無葬身之地!”

    沈鳳翥臉上是梁儼從未見過的怒意,梁儼望向馬車離去的方向,那豪華寶車早已不見蹤影。

    第116章 巧舌 有我在,不需要別人

    福無雙至, 禍不單行。

    沈鶴舞被陸煉帶走后,沈鳳翥郁郁寡歡,徹夜難寐, 加之又下了雪,氣溫驟降, 一下子就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沈鳳翥臥床四五日也不見好,茶飯湯藥也灌不下去。

    “寶貝, 再吃一勺吧。”梁儼捧著碗守在床邊, 眼底全是心疼。他好不容易養胖了幾斤肉的小鳳凰,這一場病將那那點斤兩全耗了去。

    沈鳳翥難受地搖了搖頭,“阿儼, 哥哥有消息了嗎?”

    梁儼嘆了口氣,放下湯碗,撫摸著愛人蒼白的臉頰, “寶貝,你別急,我會想辦法。現在你最重要的事是養好身體, 你是哥哥在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 他還等著你救他, 陸煉那畜生巴不得你生病, 你若倒下了, 哥哥就真的沒指望了。”

    沈鳳翥聽了,胸膛微微起伏,咬了咬牙,一把端起小幾上的湯碗, 一飲而盡,“你說得對,我若病了死了,正遂了那畜生的意。阿儼,我還要再喝一碗。”

    “好好好,海月快再去盛一碗湯來——”

    梁婭用絹帕擦凈沈鳳翥嘴邊的湯漬,坐上床沿,將人攬在懷里輕輕寬慰,“別擔心,哥哥身手非凡,陸煉那廝動不了哥哥一根毫毛,再說哥哥上次就逃出來了,說不準過兩日哥哥就自己回來了,你要相信哥哥。”

    “嗯。”沈鳳翥窩在梁儼懷里,緊緊攥著他的衣襟,“這幾天你為**夜奔波,肯定累壞了,對不起啊,你本來就很忙,你還要分心照顧我……我真的不想生病,可我…這身子就是這般沒用……”

    “寶貝,不要說對不起。你是我的人,我照顧你是應該的。”梁儼吻了下纖長黑睫,然后湊到耳邊低語,“你若心疼我累,就快些快起來,我很想你。”說罷,含住軟嫩的耳垂慢慢吮吸了一陣。

    沈鳳翥蒼白的臉頰上多了一絲紅暈,任他親吻自己的耳垂,舔舐自己的耳后,聽著穩定有力的心跳聲緩緩合上了眼睛。

    梁儼見他好不容易睡過去了,將人輕輕放平,正準備脫了外袍上床,螺兒卻在門口做口型讓他出去。

    梁婭給沈鳳翥掖緊了被子,走到廊下問她有何事。

    螺兒將門關好,踮腳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殿下,安國公府的二爺來了,還有那位…世子也來了。那位世子硬要見公子,秦姐姐說公子臥病在床不見客,那位世子就惱了,一副要硬闖的架勢,秦姐姐只好讓人來通傳。我剛才瞧見公子好容易才睡下,而且……公子就是因為那位世子才生病,我就想著…公子還是不見那位世子為好,殿下,還是您去見那位世子吧。”

    梁儼摸了摸小丫頭的頭:“你思慮得很對,你好好守著公子,若他醒了就說我回王府處理雜事去了。”

    螺兒點了點頭,送梁儼走到有鳳來儀門口便又飛跑到臥房門口守著。

    梁儼疾步到正廳,見一地的碎瓷,瑞葉捂著肚子堵在門口,“怎么回事?”旋即怒目盯向陸煉,“世子,你撒野也要看看地方,她是個姑娘家,你也下得去狠手!”

    “我不打女人,是這婢子自己不知死活,非要與我拉扯,我不過順手將她推開。”

    梁儼將瑞葉扶到椅上坐著,“你少狡辯,她一個姑娘家能有多大的力氣拉扯你,這里的主人不歡迎你,請你麻溜地滾出去,不然我踹你出去。”

    “可笑,你是這里的主人?輪得到你在這里對我吆五喝六?”

    兩人劍拔弩張,陸敬宣在盤邊看得心驚肉跳,連忙起身朝梁儼抱拳作揖,“殿下別生氣,我這堂兄是個混賬玩意兒,時間不等人,趕緊讓鳳卿跟我們走,否則云卿…活不成了。”

    梁儼聞言,心下大駭,“陸煉,你又怎么折騰云卿了,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他都跟你回去了,你非要把他弄死才甘心嗎!”

    “你算什么東西,我跟他的事輪不到你說三道四。”陸煉咬緊牙關,“讓沈侯出來,我要帶他去見鶴兒。”

    梁儼斬釘截鐵道:“不行!”

    鳳卿那日受了刺激就生了一場大病,若今日再見他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保不準心疾又會發作,病上加病,他也不用活了。

    “為什么不行?他是瘸了還是死了,只要還能喘氣,就必須跟我走。”

    梁儼聽了這話,撩起袖子就向陸煉揮拳,陸煉根本不怕,直挺挺地迎戰。

    “哥!”陸敬宣攔在兩人中間,“殿下,別生氣,我堂兄也是為了云卿好。云卿那日回去后便…絕食,還是我哥強迫著灌了些粥水,否則云卿早沒氣了。”

    “絕食?”梁儼心里一驚。

    陸敬宣悲聲道:“殿下,讓鳳卿去勸勸他哥吧,不然靠我哥硬灌粥水,云卿…撐不了多久。”

    梁儼冷笑一聲,朝陸煉說道:“云卿在自己家里過得好好的,每頓能吃兩大碗飯,是你非要強迫他跟你走,你不是有能耐會威脅嗎,怎么,這招不奏效了?”

    “你——”陸煉捏緊雙拳。

    “行了陸煉,把云卿送回來。”梁儼緩步走向橫眉倒豎的某人,“你喜歡云卿,你想他活著,強扭的瓜不甜,你若執意這般,你得到的東西絕不會是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喜歡他……你怎么知道的……”

    梁儼跟看傻子一樣看著陸煉,“我又沒瞎。”

    “我不會讓他離開我,除了我死了!”

    梁儼聽完冷笑道:“那你就等著收尸吧,或者你可以等他死了,你給他殉情,也許到了陰曹地府他會感動于你的癡情,就不討厭你了。”

    梁儼越逼越近,臉色陰冷,“鳳卿與我在幽州同甘共苦,而沈鶴舞跟我沒交集,他死了活了跟我沒關系,你再敢這這里放肆,我親自把沈鶴舞捉到陛下面前,他必死無疑。”

    “你敢?”

    “那你就試試吧,看看本王敢不敢。”

    陸煉聽完,也不鬧著要帶沈鳳翥走了,轉身出了長平侯府。

    “殿下,你不會真想讓大公子死吧!”瑞葉在旁邊嚇得半死。

    沈鶴舞活著的事除了海月螺兒,便只有瑞葉知道。

    梁儼輕笑一聲,“怎么會,我故意激他的。”

    這幾日梁儼派了幾撥人在三法司、國公府的宅子莊園、城門口蹲守陸煉的蹤跡,結果這廝幾日告病不朝,派去的人連這廝的影子都沒看到。

    他根本不知道陸煉將沈鶴舞藏在了何處。

    他也派人跟蹤了陸敬宣,這廝平素跟陸煉形影不離,這幾日卻只在金吾衛的官署和公主府活動,連酒肆茶坊都沒踏足,更不要說去找陸煉了。

    梁儼讓小廝悄悄跟著陸煉,小廝回來給他稟報,說陸煉和陸敬宣去了城外一處莊子,小廝打聽清楚了,那莊子是淮安鄭氏的產業,還是鄭家大小姐的陪嫁。

    梁儼無語,陸煉竟將沈鶴舞藏在堂弟老婆的陪嫁莊子里,怪不得在姓陸的宅子莊園前面蹲不到陸煉的行蹤。

    次日,梁儼便單槍匹馬尋到了那處莊子,門房見有人來訪,面露驚色,問是何人。

    “吾乃廣陵郡王,趕緊讓陸煉滾出來見本王。”

    門房一聽來人名號,慌忙進去通傳。

    陸煉出來見真是梁儼本尊,“你來這里做什么。”

    “你既然不愿送云卿回來,那我就來搶唄。”梁儼抱胸看著一臉防備的某人。

    “你不是不管他的死活嗎?”

    “說你傻你就是不聰明,那是我表哥,我還真能看著他死?”梁儼踏過門檻,卻被一只手臂攔住前路,“我來勸云卿,你若不想看他餓死,最好放下你的爪子。”

    沉默半晌,陸煉冷聲道:“你可以勸他,但決不許帶他走,否則……”

    “否則怎樣,打我罵我,還是強迫我?”

    “你!”

    梁儼知道這話戳到了他的肺腑,心中暗爽,“陸煉,你最好快些帶我去見云卿,別到時候真死了,你就抱著尸體的大腿哭吧。”

    陸煉咬了咬牙,思忖了片刻,將手放了下來。

    梁儼跟著陸煉走過彎曲回廊,來到一方院落。

    院內建筑古樸典雅,青磚黑瓦,飛檐翹角,頗有幾分江南韻味,前幾日下了雪,如今雪景如詩,清雅非常。難得的是,有兩只仙鶴孔雀在院內踱步,還有一只像雪一樣的小狗在后面追逐。

    梁儼隨陸煉進入一間書房,待他撥動博古架上的一處玉雕,那面朝西的墻便緩緩打開。

    密室?

    “請吧,殿下。”

    進入密室,順著玉階往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在梁儼的認知里,宮里的天熙臺是最奢華的所在,而這里較之天熙臺,奢華精美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梁儼掀開羅帳,只見沈鶴舞躺在床上,雙目閉合,眉心卻擰成一團。

    “云卿,是我。”

    沈鶴舞聽是梁儼的聲音,猛地睜開眼睛,“殿、下?”

    梁儼見他說話有氣無力,想起陸煉說他在絕食,轉頭朝陸煉道:“你傻站著干嘛,怎么那么沒眼力見兒,弄來吃的來啊。”

    陸煉聞聲露出一個笑容,轉身上去弄吃的去了。

    “殿下,我不吃……”

    “什么不吃,你真想死啊?”梁儼聽見密室門扇啟動的聲響,這才敢跟云卿說貼心話,“鳳卿因為你生了病,不然也不會是我來看你。”

    “鳳兒病了?”沈鶴舞想要撐起身,卻實在沒有力氣。

    “沒什么大礙,就是那日受了點刺激。”梁儼把被子掖緊了些,嘆了口氣,“你覺得你死了,陸煉就消停了?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鳳卿會怎樣?”

    “我……我活著也是…累贅,現在鳳兒承襲了爵位,我也可以放心……”

    “呸,你若那日沒回來,他只當你三年前死了,那是皇命所致,他也無可奈何。現在你回來了,給了他希望,現在又想把這希望生生剝奪,你是為了他好,還是只想擺脫陸煉?”

    沈鶴舞流下兩行清淚:“我……”

    “死解決不了問題,哥哥,好好活著,鳳兒還等著你。”梁儼用袖子揩去痛苦的淚水,“哥哥,你是長平侯世子,是世人尊稱的云鶴君,文韜武略無一不通,難道憑你的才智還斗不過陸煉那廝?”

    “我……”沈鶴舞絞著金繡被面,一時囁嚅。

    梁儼看著他脖子上的吻痕和紅腫的唇瓣,嘆了口氣,“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哥哥聰慧博學,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品性高潔,那廝多半以鳳卿為要挾,逼你就范,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你更不能自怨自艾,甚至起了輕生的念頭,使親者痛,仇者快,你死得也不痛快。”

    沈鶴舞默了默,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想看見他……他……”

    梁儼知道他跟鳳卿一樣,是個剛烈性子,讓他委曲求全,確實是要他的命,何況現在看到弟弟安全無恙,又承襲了爵位,他更是沒了牽掛。

    梁儼心思一轉,道:“哥哥,以前你是沈家這一輩撐門立戶之人,鳳卿從小嬌養,他經不得事。如今鳳卿雖襲了爵,但他身子不好,他哪里敵得過朝中那些人的明槍暗箭,我縱然有心護他,也不能事事護他周全,這世上除了你,沒人能護著他。”

    “可我不能見光……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誒,話不是這么說。”梁儼把那攥皺的被面解救出來,將那雙發涼的手放進被窩里,“你才幾歲,老皇帝幾歲,他要不了幾年就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家又翻了案,到時候你出來誰沒事找你不痛快。再不濟給你換個身份,反正大燕的黑戶多的是,你還記得平西侯父子吧,我就給他們換了身份,在幽州活得好好的。”

    “殿下,慎言,您不能這樣說陛下……”沈鶴舞被梁儼這番話驚得睜大了雙眼。

    突然,門扇開合聲傳來,梁儼急道:“哥哥,記住我說的話,鳳兒需要你,沈家也需要你,一忍可以制百辱,切記切記。”

    梁儼見陸煉端來滿滿一盤珍饈,冷哼一聲,“你會不會照顧人啊,云卿幾日沒正經吃東西,脾胃正弱,除了這碗粥,其他油膩膩的,他怎么吃?”

    陸煉被這一喝愣了神,“那我再去廚房……”

    “算了算了。”梁儼扶起沈鶴舞,準備端粥喂人。

    “殿下,我來吧。”陸煉將盤子一轉放到桌上,端起粥碗坐到床邊,舀起一勺送到沈鶴舞嘴邊。

    沈鶴舞緊緊閉著嘴,不留一絲縫隙。

    陸煉舉著一勺粥,腮幫鼓動,梁儼一看就知道陸煉在咬牙。

    見他吃癟,梁儼心中暢快,“世子,還是我來吧。”說著接過粥碗,一屁股懟開陸煉。

    陸煉見沈鶴舞張嘴將梁儼喂的粥吃了,腮幫子咬得更緊了,不過沒有多言,只靜靜在旁邊看著。

    喂完粥,梁儼給陸煉遞了個眼神,兩人出了密室。

    雪團見梁儼來了,吐著舌頭就往梁儼腿上撞,梁儼趁勢將它抱起。

    看著空無一人的院落,梁婭不禁問道:“世子誒,你家是養不起仆婢了嗎,連個服侍的人都不給云卿?”

    “有我在,不需要別人。”

    “他這三年不會除了你,沒見過別人吧?”梁儼心里有些后怕,如果是這樣,那鶴舞沒病都能被陸煉關成抑郁。

    “見過我堂弟和弟媳一次。”

    梁儼長嘆一聲,痛苦地捏了捏眉心,“怪不得他寧愿死也要逃,你真是腦子有病,就憑你這腦子,還想讓他喜歡你,下八輩子都不可能。”

    “休得胡言!”陸煉冷冷脧了一眼,“若被人發現他活著,我跟他都活不了。”

    “喲,現在知道怕死了,那你還敢上長平侯府威脅鳳卿?”梁儼翻了個大白眼,抱著雪團順毛,“算了我也懶得譏諷你,我勸你一句,你若真喜歡他,就放了他,他也許還高看你一眼。”

    “不可能。”

    梁儼冷笑道:“我只是給你個建議,隨便你聽不聽。過幾日等鳳卿病好了,我帶他來看云卿。”

    “你別得寸進尺。”

    “你若想讓他喜歡你,你最好聽我的。”梁儼捉住雪團的前腿舞了舞,“不然吶,下次尋死就不是絕食了,也許就是上吊咬舌,撞墻割腕,你攔得住?”

    “這些他都……”陸煉垂下眼眸,“我若讓沈侯隔幾日與他一見,他就會喜歡我嗎?”

    梁儼眉毛一挑,心道傻魚上鉤了,“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也知道我這表哥是個君子,別人敬他一尺,他就敬人一丈,吃軟不吃硬,反正順著他的心意總比逆著強,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梁儼回到侯府,給沈鳳翥說找到哥哥了,隔幾日等他病好了就能見面。

    沈鳳翥聞言,灰暗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又養了四五日便大好了。

    等他病一好,梁儼就帶他去了鄭家莊子,見了沈鶴舞。

    在梁儼的百般勸說下,陸煉終于松了嘴,肯讓海月留下來照顧沈鶴舞。

    自從見了沈鳳翥,陸煉見沈鶴舞也肯吃飯了,雖然依舊對自己冷臉,但好歹不抬手就扇巴掌了,陸煉便覺得梁儼說得有道理,于是同意兄弟倆三日一見。

    不過兩人相見時,陸煉會在旁邊一錯不錯地盯著。

    斗轉星移,轉眼就到了臘月初一,萬壽節。

    百官勛貴皆要進宮向皇帝賀壽。

    梁儼送的禮物微薄,但話說得漂亮,又都是未曾見過的菜蔬,禮數也周到,倒也挑不出錯。

    燕帝見他拿不出好東西孝敬,想來確實手上拮據,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慈愛,便賜了些金銀玉帛給他。

    眾人看來,廣陵王當真是受寵。

    梁儼卻想幾筐菜蔬換了幾箱財寶,凈賺百分之一萬,這把賺得太大了,賺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殿上絲竹管弦不絕,眾賓皆沉醉于香風舞樂之中。

    身為金吾衛的陸敬宣卻偏偏今日輪值,帶著人在皇城大道上巡視,正打著呵欠突然聞得一陣馬蹄聲。

    “怎么回事,誰膽子這么肥,今夜敢縱馬疾馳!”陸敬宣見大道上有一駿馬疾馳而來,直奔宮門。

    “金吾衛在此,立刻下馬——”陸敬宣將這話大聲喊了三遍,那馬卻依舊直奔而來。

    語落,身后兵卒架弓搭箭,準備射殺冒闖之人。

    “幽薊戰報,北離入侵,攻陷遙、密二城!”

    眾人聞言大駭,頓時收了弓箭。

    傳令兵飛奔到陸敬宣面前勒了馬,再往前便是宮城,不能騎馬了。

    “你說什么,北離怎敢入侵我大燕!”陸敬宣抓住傳令兵的衣襟問道。

    “滾開,老子要去政事堂,誤了軍情,你他娘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傳令兵一把扯開陸敬宣的手,眾人見是傳令兵早就開了城門,傳令兵飛奔進了宮城。

    陸敬宣遙遙看著城門內的煌煌燈燭,蹙起了眉。

    第117章 謀位 他的機會來了

    大殿之上, 梁儼喝著宮廷小甜水,看著宮廷小歌舞,剛才又得了一大筆賞賜, 心情比壽星皇帝還要好。

    若沈鳳翥坐得離他有點遠,不然高低得跟他眉目傳情一會兒。

    “陛下——”一聲呼號在舞樂絲竹聲中極其突兀。

    只見王相抱著一卷絹帛匆匆而來。

    朱道祥見狀, 拂塵一揮,歌散舞歇,大殿之上一片清凈,眾人舉著酒杯牙箸, 驚奇地望向王相。

    王相是何時出去的?

    燕帝舉著酒杯, 呷了一口,“愛卿,何事如此驚慌?”

    “陛下, 北離入侵,邊關告急!敵軍現已攻下遙、密二城,將城中子民屠戮殆盡, 密城守將魏久被敵軍梟首掛于城門,節度使魏慶中箭,至今昏迷不醒。”

    此言一出, 殿上一片死寂。

    梁儼捏緊掌中金杯, 長眉緊蹙。

    這是怎么回事!

    雖然他早在渤海一戰他就知道魏久不中用, 但他爹魏慶可不是吃素的, 怎會被屠城?

    離開幽州前, 他跟崔霞還賣了批貨給北離的商戶,好端端的北離為何突然攻城略地?

    燕帝坐在金光燦燦的龍椅上,此時他的眉頭緊緊皺起,臉上早已沒有接受百官慶賀時的歡愉舒朗。

    他為帝幾十載, 大燕在他的治理下,西滅十六國,北收突厥,四周各國俯首稱臣,萬國來朝,他的功績不比堯舜,也至少不辱沒先人,甚至有趕超之勢。

    他勵精圖治幾十載,臣民稱贊,無不頌他為明君,還沒縱情享樂多久,這小小北離竟敢入侵他的大燕。

    而且還敢屠戮他兩城百姓,殺他的大將,簡直是將他天子顏面放在腳下踐踏。

    小小北離,安敢如此!

    殿上官員尤其是靠近龍椅的高級官員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龍顏帶怒,臉上積攢的三分酡紅頓時煙消云散,心中也早已翻起滔天巨浪,身子卻如同木樁一般垂首站立,靜候天子之音。

    王相所說的每一個字如同鋒利的刀刃,將殿上眾人的笑容從臉上刮下。

    這戰報實在可怖,守城將領被梟首,整整兩座城池的百姓被屠戮。

    大燕國力強盛,只有攻打別人的份兒,如今卻遭到別人的入侵。

    小小北離,怎敢如此放肆!

    燕帝放下酒杯,站起身,眉間的褶皺展開,又恢復成云淡風輕的模樣,“眾卿也聽到了,眾卿對此有何想法,朕想聽聽。”

    有臣道:“陛下,微臣以為北離敢冒犯我大燕國威,占我大燕城池,屠我大燕百姓,這顯然是沒把我大燕放在眼中,更沒把陛下放在眼中,臣以為當遣大軍逐之。”

    燕帝點頭道:“善,眾卿可還有其他意見?”

    “陛下,北離屠戮我兩城,十惡不赦,臣以為我等應十倍奉還,以慰萬千無辜百姓在天之靈。北離屠我一城,我等就屠他十城,方顯我大燕國威。”

    “臣附議。”

    “臣附議。”

    “陛下,我大燕威服四海,諸夷臣服,萬邦來朝,我們應派十萬大軍橫掃北離,就像當年掃滅西疆十國一般,以雷霆之勢滅掉北離,振我國威。”

    “陛下,不可遣十萬大軍,西疆才定,渤海剛收,邊疆不穩,且今年欠收,若再征戰,勞民傷財,民不聊生矣。”

    “臣附議,鎮北節度魏慶被殺,鎮北軍如今群龍無首,若派新將前去,一時兵不識將,將不識兵,戰不可勝,此時不是攻戰的好時機。”

    “臣以為如今正值冬季,不宜作戰,可先派大將接任魏慶之職,整頓邊境,等明年再尋時機,一舉拿下北離,再擴我大燕疆土。”

    雙方各執一詞,加之方才還在酒宴中飲了酒水,難免情緒激動,雙方爭得面紅耳赤,口水四濺。

    燕帝端坐在上,看著座下眾人爭吵,輕輕咳了一聲,眾人立刻斂下聲量。

    燕帝掃了座下一眼,淡淡問道:“青若,你以為如何?”

    淳于青若的父親鎮國公身在西北,此時他身著一襲紫色禮衣坐于一眾長須臃腫的年老勛貴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淳于青若聞言,當即出列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以為當以雷霆之勢回擊,掃滅北離,切不能讓其猖狂。如今鎮北節度使昏迷,臣毛遂自薦,愿前往北地為陛下掃滅北離。”

    燕帝微微點頭微笑,指了下自己桌上的酒壺,“朱道祥,賜酒。”

    “是。”朱道祥親自將酒壺拿起,走到淳于青若身邊,給他斟了一杯酒。

    “謝陛下恩賞。”淳于青若掀開衣擺,跪下叩首謝恩。

    燕帝笑道:“青若,朕知你忠心,只是你才從西疆回來,身上的傷也未痊愈,不宜接連作戰。何況西疆諸事還需要你去替朕看著。朱道祥,還不快將將軍扶起來,你當真是越老越沒眼力見了。”

    朱道祥連忙將淳于青若扶起,幫他撣了撣膝蓋,看著俊美無儔的小將,他渾濁的眼中多了一絲清澈可見的可惜。

    這小淳于本就是鎮國公世子,如今又憑自己封了輔國大將軍。

    十八歲的正二品實職勛貴武官,滿朝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他老子鎮守西北,如今他又管理西疆,陛下怎么可能讓他去滅北離。

    若淳于青若又滅了北離,那他的功勛可不止封侯拜相,一門雙公了。

    若到時候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反倒麻煩。

    朱道祥看了一眼高臺上的天下至尊,他的主子不會允許有這樣的臣子。

    功高蓋主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沈家的下場便是先例,即便老長平侯不要晉升,只守著太祖封的侯爵,又早早將爵位傳給了兒子,自己只當個富貴閑人,可臥榻之處,其容他人酣睡。

    朱道祥回到高臺之上,陪在主子身邊,遠遠看著坐在遠處的長平侯,又看了一眼意氣風發的淳于青若,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

    燕帝又道:“諸卿以為誰可驅逐賊寇,收服城池?”

    “回陛下,臣以為淳于將軍勇冠三軍,能擔此大任。”

    “臣附議。”

    “臣附議。”

    “臣以為鎮國將軍蕭衡亦可擔此大任。”

    “臣以為還是淳于將軍。”

    “臣以為南威伯英勇有謀,可為陛下解憂。”

    梁儼聽到眾卿提議屠戮北離平民,心下一驚,不過很快冷靜下來。

    北離冒犯大燕國威,殺將屠民,大燕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北離必然會死掉許多無辜平民,就像遙、密二城的無辜百姓一樣。

    跟皇帝打西疆十國的老將存留不多,后代里面最為出眾的便是沈家和淳于家,現在沈家只剩下鳳卿,淳于青若才立功,皇帝應該不會讓青若再出風頭。

    他的機會來了,他可以借助這個機會謀求那個位置——鎮北幽薊節度使。

    “青若雖然勇猛,但身上還有傷,朕不愿他再度奔波,眾卿不要再說青若了。”

    淳于青若又出列跪下,鄭重道:“陛下,臣已無礙,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青若啊,有你們父子在,我大燕河山萬年無虞啊,朱道祥,你怎么回事。”

    朱道祥忙說自己眼拙,忙不迭地下去把淳于青若扶了起來。

    梁儼抓住時機,出列跪地,朗聲道:“臣愿北上為陛下分憂。”

    眾人聞聲,齊刷刷看向梁儼,廣陵王瘋了么,他不是才從幽州回來么,做個富貴郡王不好么,非得攬這差事。

    淳于青若才起身,側臉看向跪在旁邊的人,抿唇一笑。

    凌虛哥哥果然還是心疼他。

    “陛下,萬萬不可。”淳于青若又跪下,“北離狡詐,殿下金軀,怎可以身犯險,臣愿北上為陛下解憂。”

    燕帝瞇了瞇眼,迅速看了眼王相,轉眼換上笑顏,“善,大善!廣陵有孝,青若有忠,那小小北離不足為懼。”

    眾卿聞言皆連聲稱是。

    燕帝坐在龍椅上喝了半盞玉液,沉聲道:“今日是朕之生辰,這事明日早朝再議,朱道祥,把舞樂傳上來,接著奏樂接著舞。”

    “是。”朱道祥朝身邊的小中官使了個眼神,小中官便出門傳樂去了。

    歌舞繼續,燕帝端著金杯卻不再沾一滴酒,眾人見皇帝興致缺缺,雖坐瑤臺上,卻如坐針氈,直到宴會結束,皇帝悠悠離去,眾卿才松下心弦。

    席散,眾人出了宮門便三五成群,交頭接耳,今夜注定無眠。

    梁儼見淳于青若朝自己走來,慌得連忙跳上沈鳳翥的馬車,讓虞棠趕緊駕車。

    馬車毫無征兆地疾馳,沈鳳翥還未坐穩,被晃得頭暈,捂著太陽穴嗔道:“你這么慌做甚!”

    “我…酒喝多了,有點不舒服。”梁儼撲到愛人懷里賣乖,“你摸摸我臉燙不燙。”

    沈鳳翥聽了連忙伸手摸他的臉頰,“有些燙,下次別喝多了,頭疼不疼?”

    “不疼~”

    冰美人的手如寒玉一般滑膩沁涼,梁儼將沈鳳翥的手捂在自己臉上,不時磨蹭手心。沈鳳翥隨他撒嬌,將他往自己懷里扒了扒。

    梁儼等了許久,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不問我?”

    “問你什么?”

    “我剛才在殿上請求出征,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梁儼從香軟懷抱里抬起頭,一把將人拉入自己懷中。

    沈鳳翥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環住梁儼的腰,“意料之中的事,我何必再問。”

    梁儼笑笑,“也是,我早就給你說過我想當節度使,那你覺得陛下會應允嗎?”

    “九成是你,一成是茂蘅。”

    “你這么篤定?”

    “也說不準,若后半夜有捷報傳來,你們都不必去了。”

    皇帝寢殿內,燕帝今晚沒有傳召妃嬪,只讓朱道祥給自己點了一爐安神香獨自安寢。

    朱道祥見主子還站在桌前看輿圖,輕聲道:“主子,三更半了。”

    “魏家那些廢物是不能再用了,朱道祥,你說這新任節度使我該選誰?”

    朱道祥打了個呵欠,“奴婢哪里懂這些,要不奴婢去傳王相他們?”

    燕帝搖了搖頭,“淳于青若這孩子你覺得如何?”

    “將軍七歲入京,從小在宮里走動,也算奴婢看著長大的,他是極好的。”

    “那孩子智勇雙全,確實能擔此重任。朝中可有比他膽識謀略更勝一籌的,不要說那些老家伙。”

    “年輕一輩的,論文韜武略,除了淳于將軍,便只剩沈家那位早亡的世子。”

    燕帝聞言,氣惱地摸了把胡子,“當初倒是該留下他,如今也不至于讓淳于那孩子一枝獨秀。”

    “主子,您不是還有廣陵王嗎?”

    “他?”燕帝冷笑一聲,“朱道祥,你當真是老了,他是郡王,怎可為任一方節度。”

    “主子,廣陵王不會有后嗣,您大可放心。”

    “廣陵才幾歲?沈侯美姿容,可最多不過十年,他將容顏不再,廣陵遲早會厭棄他。沈侯不過是轄制廣陵的把柄,朱道祥,難道你還當真了?”

    “主子您也說了,沈侯是廣陵王的把柄,無論他如何得勢,即便生了不該生的心思,到時候將這事捅出去,誰會擁護他?廣陵王是您的血脈,繼承了您的英勇謀略,在幽州屢立軍功,可堪大用,與其讓淳于將軍功高蓋主,不如把機會給廣陵王,廣陵王無論如何都名不正言不順,即便立功封上親王,那也只是王。”

    燕帝哈哈一笑,“朱道祥,你還是寶刀未老啊。當初崔弦勸我留下廣陵,倒是留對了。如今廣陵與王家生了嫌隙,也正好用他給王家緊緊皮。對了,等北離的事兒完了記得提醒我,崔弦是時候回來了,王惕守當這個右相太順當了,該來個相當的左相殺殺他的威風。”

    “奴婢記下了。”

    燕帝踱步至殿外,明月如霜,好風如水,這是老天送他的生辰禮。

    第118章 條件 不給點好處,誰給他賣命?……

    后半夜沒有北地告捷的戰報送至宮城。

    遙密二城被北離占據, 沒有反轉。

    清晨,徹夜未眠的朝臣地站在大殿之上等待天子,等了許久, 等來的卻是朱道祥。

    燕帝讓他們先回去,未時再來上朝。

    眾臣惴惴不安, 但也只好先行退朝。

    梁儼回京復了爵位,但燕帝并沒有給他實職,他現在不過一個富貴閑人,并不能體會朝臣的辛苦。

    昨晚喝了兩杯玉液, 他怕弄疼了愛人, 便也沒多胡鬧,回了長平侯府便抱著沈鳳翥睡了。

    今早不到卯正便醒了,起床見小鳳凰睡得正香, 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練了會兒劍,見時辰尚早, 便讓采買的小廝留在府里,他親自去城西走一趟。

    沈鳳翥愛吃城西范婆子家不加羊肉的櫻桃畢羅,不產櫻桃的季節, 范婆子只會每日清晨做十屜櫻桃醬畢羅, 先到先得, 賣完了便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的吃。

    鋪子前面等著幾個人, 也是大戶派出來買櫻桃畢羅的。

    這范婆子也是個奇人, 因為做糕餅的高超手藝,多少朱門重金聘她入府,人家偏生不愿去,就守著城西的鋪子做自在生意。

    梁儼一身錦繡, 又騎著高頭大馬,在中間極其突兀,眾人見他排在后面,忍不住交頭接耳。

    乳白炊煙緩緩飄向灰藍天幕,兩刻鐘后,那門口的木板才撤開。

    范婆子開門被嚇了一跳。

    她家的櫻桃畢羅招閨閣小姐喜歡,這些一早來采買的奴仆她都眼熟,冷不丁瞧見一個錦衣華服的郎君立在門口,可不把她老婆子嚇一跳。

    范婆子趁這俊俏郎君付錢時,順嘴問了一句,這才知道是這郎君的夫人愛吃櫻桃畢羅,今晨這郎君得空,便特意來城西買畢羅。

    “你夫人當真是好福氣,嫁了你這么個會疼人的小郎君。”范婆子接過錢,給他裝畢羅,順便還塞了兩個剛蒸出的團子,“小娘子愛吃甜糯的,這團子里包的是我前兩日琢磨的新餡兒,今日才拿出來賣嘞,你拿回去給你夫人嘗個鮮。”

    范婆子見那小郎君展笑,又想給錢,連忙推過去,“我老婆子缺你這兩個錢咋的,快走快走,你夫人還等著吃咧。”

    梁儼將油紙包小心翼翼放在厚布包袱里裝嚴實,這樣就不會被寒風吹冷。

    打馬奔馳,路過中央大道被來來往往的車馬堵住。

    這會兒不是早朝嗎,怎么這些大臣這么早就回來了?

    “臣請殿下金安。”

    幾個官員瞥見梁儼,連忙下車問安,他便問是怎么回事,官員如實相告。

    梁儼微笑道:“陛下體恤你們呢,趕緊回去歇會兒吧。”

    老皇帝還沒想好嗎?

    “殿下,那臣先告辭了。”

    梁儼微微頷首,看了一眼烏泱泱的宮門,繞道回了長平侯府。

    等梁儼回到有鳳來儀,見沈鳳翥正坐在鏡前梳發,走過去接了梳子。

    “你去哪兒了?”視線在鏡中交匯。

    “去了躺城西,對了,今日陛下沒有上朝,他是不是還在糾結節度使的人選。”梳齒與青絲纏綿半晌,梁儼才拿起一條白珠發帶,挽起三千青絲。

    “陛下……有他的思量,你無需多想。”挽好發,沈鳳翥握住梁儼的手,“我其實不想你再回北地……你身上的傷痕夠多了。”

    如果他跟父兄一樣擅武,阿儼就不用去北地了,他既可以為陛下解憂盡忠,又可以護著阿儼。

    “有嗎?”梁儼勾唇淺笑,大拇指捻過滑膩的手背,“你在床上還有空數我身上的疤啊,看來我那房中術還是不行啊,等有空你再跟我一起學學秘戲圖。”

    沈鳳翥見他大白天又說葷話,猛地松開手,起身去了桌邊。

    剛坐下,螺兒就端來早飯,除了雷打不動的燕窩湯,還有櫻桃畢羅和幾碟糕團。

    沈鳳翥看著櫻桃畢羅笑了笑,“阿儼,以后買東西這等小事讓下人去做就好。”

    “這不一樣,我去買,人家老板看我長得俊俏,還送我兩個新出的團子,喏,快嘗嘗,若你喜歡,我明日再去買。”

    梁儼夾起靠美色掙來的團子送到沈鳳翥嘴邊。

    沈鳳翥輕笑一聲,張嘴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桂花味頓時充盈唇齒之間,嚼兩口后,一股淡淡的奶酥味漸漸覆上舌尖。

    梁儼舉著筷子,心道那老板還真是會精準篩選客戶,這哪里是讓他帶回來嘗鮮,分明是釣大魚,“好吃嗎?”

    沈鳳翥點點頭,“阿儼,你也嘗嘗,那位范娘子可是連司膳司的女官都不稀罕,她的手藝不比宮里的差。”

    梁儼將剩的半個吃了,確實不錯,只是他不喜甜食,只吃了半個就膩得喝了兩杯茶。

    螺兒在旁邊看兩人用飯,這幾年她看得真切,公子和殿下的口味喜好截然不同,也不知怎么吃到一塊兒去的。

    少頃,瑞葉急匆匆進來,說宮里來人讓梁儼趕緊進宮,也不必換禮服,陛下有急事召見。

    梁儼才吃兩口就被打斷,擦了擦嘴角便疾步出了門。

    梁儼走了,滿桌愛吃的糕點沈鳳翥也食不甘味。

    “公子,不吃了?”

    沈鳳翥蹙眉搖了搖頭。

    螺兒見他沒吃多少,燕窩湯還剩大半碗,“公子,把湯喝了吧,殿下說過您每日須得把這一碗喝完的。”

    沈鳳翥垂眸瞥了一眼晶瑩剔透的湯水,嘆了口氣,端起碗將湯一飲而盡。

    上午沈鳳翥還能沉住氣,到了午間梁儼還沒回來,他就有些急了,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蒼庇護阿儼。

    自從三年前被削爵流放,阿儼的性情便跟以往不同,許是心里積恨積氣,對于陛下……并不十分尊敬。

    天威難測,阿儼,千萬不要忤逆無禮。

    直到酉時,梁儼才出宮回有鳳來儀。

    沈鳳翥見他意氣風發,春風滿面,心中憂慮頃刻間化作青煙,被寒風吹走。

    想要出去迎他,猛地站起來,眼前冒金星,不由得撐在桌面上,扶額甩了甩頭。

    “怎么了!”梁儼見他這般,大步踩過階梯,飛過門檻,一把將人扶住,“頭暈?”

    “沒事。”沈鳳翥被扶著坐到床上,“你怎么一整日都在宮里?”

    梁儼捧著滑膩的臉蛋,使勁親了兩口,“寶貝,我現在是鎮北節度使了,中午陪陛下用了頓午膳,下午跟著去了朝會,這不一下朝我就回來了。”

    沈鳳翥聽完松了口氣,隨即軟在梁儼懷中,“下次你讓人傳個信回來,不然我還以為……”

    被陛下囚于宮中,生死難測。

    梁儼低頭見他煙眉緊蹙,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將人抱得更緊,想要讓他不再憂心,舒展眉間。

    他的小鳳凰笑起來最漂亮,如果他們是在那個世界相遇就好了。

    也許自己真的能讓小鳳凰永遠快樂幸福,所有憂愁哀傷都跟這只軟乎乎的笨蛋鳳凰沒有關系。

    “寶貝,五日之后我便會北上,你和……”

    “什么?那我明日就遞折子,爭取去謀個……”

    梁儼見他從自己懷里彈起來,笑著摸了摸驚飛的鳳凰翎羽,“你別急啊,我今日在宮里待那么久不就是為了談條件嘛。”

    沈鳳翥聞言大驚失色,“你敢跟陛下談條件?”

    阿儼瘋魔了么!

    “為什么不敢?是我去前線殺敵,他不得給我點好處?”梁儼握住沁涼的手,“不給好處,誰給他賣命啊。”

    “你當真是……膽大。”

    “我說打下北離也要安撫,反正一去至少三年五載,如果不把夫人帶上,我就不去。”

    “什么,你這樣跟陛下說的?”沈鳳翥眼前一黑,頭越發暈眩。

    “對啊~我說我還要帶弟弟妹妹們走,微音的婚事我要在北地辦。”

    沈鳳翥低頭小聲道:“將在外,家眷不能離京,而且節度使必須留嫡子在京…為質。我們雖然沒有大婚,你也沒有子嗣,但我好歹收了王妃寶印,陛下怎么…會準我離京。”

    “我有什么說什么啊,我跟陛下說我只有你,沒有其他姬妾,三五年不能抱你,我會被憋死,若是這般,讓淳于青若去北地算了。”

    “你——”沈鳳翥臉皮漲紅,頭昏腦漲,這傻子怎敢在陛下面前輕言浪語。

    梁儼見狀笑道:“你別擔心啊,你夫君有分寸,這話只有陛下知道,哦,對了還有那個朱太監,其他人不知道。”

    沈鳳翥聞言,見臉還算沒有丟完,緩了緩氣,“陛下竟也同意九郎他們跟你去?”

    “怎么不同意?”梁儼眨巴著眼睛看向沈鳳翥,“今日他們進宮給蕭貴妃請安,我們中午一道吃的飯,幾個崽子一聽,不說府邸奴婢,連食邑都不要了,說只要能跟著哥哥就好。你又不是看不出來,皇帝對他們幾個不上心,巴不得省下這筆開支。”

    沈鳳翥垂眸,他豈會不知。

    文懷太子沒了,他們便沒了蔭蔽,即便回來了,可也不復從前。

    玄真和九郎的母族對他們客氣卻不親近,長平侯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如今也只剩他一人。皇帝和眾人對阿儼還算不錯,除了他已經成年,在幽州立下了軍功,更是看在他母族的面上。

    晉州王氏,大燕第一世家,當今右相還是阿儼的嫡親舅舅。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世間,即便是血脈至親之間,真心也是稀罕物。

    “實話實說,我不放心你們留在玉京,我遠在千里之外,你們若有個好歹,我鞭長莫及,還不如跟我走,雖然北地沒有玉京繁華舒適,但我們在一起總有個照應,你說是不是?”

    沈鳳翥看著滿含笑意的眼眸,重重點了點頭。

    “行了,現在該我問你了。”

    蝶翅眼睫輕扇,沈鳳翥歪頭道:“問什么?”

    “我走后你是不是又沒正經吃飯,中飯又省了?”

    “沒有啊,我有吃飯的……”聲音越來越沒底氣。

    “螺兒——”

    “來嘞。”螺兒在外間看書,發憤圖強,聽見殿下喊自己,忙不迭地跑到跟前。

    她見沈鳳翥朝自己眨眼睛,心下自然明白殿下喊自己來做甚,先開口說道:“公子早飯后就沒有進食,只喝了兩杯茶。”

    “鳳卿,你說你吃過飯了?”梁儼戲謔地看向捂眼懊惱的某人。

    “阿儼~”

    梁儼見他又想撒嬌,嚴肅地扒開滑膩的鳳凰爪子,輕咳兩聲,“我不吃這一套啊,螺兒趕緊去備飯,今天公子不吃兩碗飯,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沈鳳翥勾住金腰帶,聲音帶笑,“你要罰我?”

    “螺兒,你去備飯吧,記得讓廚房備公子愛吃的。”

    螺兒應聲領命,出去時還貼心地關上門扇。

    梁儼轉身將人壓在床上,拇指勾起下巴,四目相接,“不聽話的鳳凰自然要罰。”

    “好,我認罰。”說罷,沈鳳翥環住梁儼的脖頸,猛地一拉,四片嘴唇便撞在了一起。

    淫/靡的吮吸呻/吟久久沒有停歇。

    轉眼便到了出發的日子,梁儼會先行北上,如今天寒地滑,他讓沈鳳翥等開春了再帶弟弟妹妹們北上。

    王府寢房內,沈鳳翥環著梁儼的腰,依依不舍。

    “好了寶貝,時辰到了。”梁儼拍了拍懷中人的后背。

    沈鳳翥緩緩松開手臂,拿過狐皮圍脖,踮腳給他圍上,“走得這般急,又不能一起過年了,路上風雪大,你注意別凍著了。能不能坐車去啊,騎馬多冷啊,那個油膏帶身上沒,還有皮手套,千萬別把手凍傷了……”

    梁儼掐住纖細腰肢,附身含住不住叮嚀的嘴。

    一個濃烈的吻過后,兩人分開,梁儼摸了摸微紅的滑膩臉蛋,“我不在,你好好照顧自己。”

    又要幾月不見,明明人還在眼前,思念的芽卻抑制不住地從心底鉆出。

    梁儼帶著一隊護衛出城,此時的大道上沒有一個閑雜。

    金吾衛早已經將此條大道清理了出來,以供梁儼可以順利離開玉京。

    送行的官員和親友在城門口話別。

    淳于青若癡癡看著馬上人,而馬上的人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凌虛哥哥說不喜歡他了,可他不會信,那年梨花飄落,他明明說過……

    “殿下,請您一定要為我父親和弟弟報仇啊!”人群中一個男子跪到梁儼馬前。

    這人名魏同,是魏慶長子,從魏慶在南陵任節度使,他便入京為質,今年是第十二年。

    梁儼微微頷首,算是應了魏同的請求。

    “殿下,此去艱險,你要小心啊。”淳于青若走到馬前,摸了摸馬兒的鬃毛。

    梁儼面色如常,微微點了下頭,便扯著馬繩往旁邊挪了挪。

    他有摯愛之人,能理解青若之情,可是他對青若必須心狠。

    這樣對鳳卿,對青若,對廣陵王才不算辜負。

    隨著梁儼一行走出玉京一里有余,沈鳳翥等人才回玉京,梁玄真和梁儇騎著馬兒送了五里有余才被哥哥勸回去。

    梁儼一行縱馬而馳,每日皆是天一亮就行,北地如今軍心散亂,梁儼必須盡快趕到,只能高強度趕路。

    隨行護衛皆是有志立功的禁軍,里面不乏勛貴子弟,他們早就受不住,可廣陵王殿下都沒叫累,他們哪里敢喊苦。

    連續奔波十日,眾人疲憊不堪,梁儼見狀便在臨近的驛站歇息一日。

    “蕭勉,此處距離薊州還有多遠?”

    蕭勉道:“回殿下,我們明日便能進入幽州境內,等過了幽州城再行一日半便能抵達薊州。”

    梁儼看著眼前人,點了點頭。

    蕭勉是蘭陵蕭氏子弟,世家公子卻不驕矜,吃苦耐勞不說,還細致周到,當真難得。

    休整了一日,梁儼一行人接著趕路,不到半日便入了幽州境內。

    為了盡快趕至薊州,梁儼省了從幽州城內過的過場,直行官道。

    到了午時,梁儼讓眾人停下休息吃飯。

    臨近過年,官道來往的人不多了,道邊的小攤也只剩下土灶臺,沒了人煙。

    梁儼讓人生火燒水,熱干糧肉干。

    臨近目的地,眾人繃著的弦松了些,三五成群坐著閑談吃東西。

    干糧肉干不算美味,遠趕不上禁軍的伙食,可殿下跟他們同吃同住,從不搞特殊,他們也只好將干糧咽下。

    有幾個勛貴子弟,沒經歷過風霜,細皮嫩肉的,手裂了口子,梁儼見了便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罐拋過去,“抹吧。”

    梁儼見一罐油膏頃刻間被瓜分,心疼得滴血。

    這是些什么財狼,老婆給他準備的愛心油膏,他就用了兩次,現在好了,沒了。

    有時候,人就不能瞎大方。

    看著空空如也的罐子,梁儼狠狠咬下一塊肉干。

    正當眾人熱絡吃飯時,突然傳來嗖嗖破空之聲。

    這聲音梁儼再熟悉不過。

    這是弩箭的聲音。

    梁儼最先反應過來,“有敵襲,快躲開!”

    “什么人——”有人怒問道。

    幽寂野外,除了柴火燃燒聲,再無聲響。

    接著密集的箭雨給出了回應。

    第119章 端倪 狐貍尾巴,總是藏不住的

    當梁儼喊出“敵襲”時已經有些遲了, 箭矢簌簌落下,落在了毫無防備的護衛身上。

    結果可想而知,一陣陣慘叫哀嚎響徹云霄, 有的護衛甚至沒來得及哀嚎,一箭穿破腦袋后便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不過這些人作為禁軍中的翹楚, 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拔出刀劍自衛。

    “保護殿下——”蕭勉看著飛來的箭矢大喝一聲。

    梁儼被護衛圍在中間,自己也揮劍抵擋箭矢,他看著片刻之間就死去的十幾個護衛, 心中又悲痛又憤怒。

    這些護衛是報國立功之心的熱血男兒, 這才舍了京中禁軍的好差事,甘愿隨他北上,如今還未到戰場上浴血, 卻被暗箭殺死。

    最荒謬的是,他這個鎮北幽薊節度使竟在自己的轄區被人襲擊。

    這是對他個人單純的挑釁!

    恥辱,奇恥大辱!

    箭雨停歇, 梁儼冷眼盯著四周,敵人的箭矢用完了。

    剎那之間,山林之中傳來一陣聲響, 一伙黑衣蒙面人手持長刀, 從林中竄出。

    蕭勉緊握佩劍, 對梁儼說:“殿下, 我等留下來殺敵, 還請殿下速回幽州。”

    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大地似乎都在為之顫抖。

    幽州援軍嗎?

    大道上,一隊身著異族衣飾的騎兵揮舞著彎刀朝他們沖來。

    “來不及了!”梁儼大喝一聲, 沖出護衛的保護,佩劍穿過一個蒙面人的胸膛。

    前后夾擊,他根本走不了。

    只能拼死一搏。

    騎兵越來越近,梁儼等人的馬兒在箭雨之中死的死,逃的逃,他們無法上馬與之一戰。

    騎兵的彎刀收割了數個護衛的頭顱,他們并不怕護衛的補刀和飛刃,似乎是死士,即便中了飛來橫刀,也騎著馬朝梁儼奔來。

    腹背受敵,那些黑衣蒙面人幾乎被殺凈,但梁儼這方也折了大半護衛。

    梁儼看著黑壓壓的異族騎兵,估摸約有五六十人,而他也僅有二三十人可用,有的還受了傷。

    臨近的騎兵將沾了血的彎刀放到嘴邊,伸出舌頭將那些血舔舐干凈,鮮血將嘴唇和臉頰染紅,活像地獄里的嗜血修羅。

    那些騎兵發出猙獰的笑聲,梁儼看清了他們的面容,冷聲道:“你們是北離人!”

    北離人白膚栗發,喜歡飛禽,這些騎兵的腰間都有羽毛做成的裝飾。

    護衛一聽是北離人,面面相覷,神情冷肅。

    殿下才被任命為節度使,北上鎮守邊關,出擊北離,如今還沒上任卻遭到北離的偷襲。

    有內鬼!

    為首的騎兵發出一個瘆人的大笑,彎刀直直指著梁儼的頭顱,用蹩腳的中原話挑釁道:

    “大燕的王,我要砍下你的手腳,你會成為草原上最卑賤的奴隸,被牛羊踐踏而死。”

    梁儼昂頭回道:“偷襲的鼠輩,你不配跟我講話。兄弟們,殺了他,記一等功。”

    騎兵聞言一笑,手指放在嘴邊,發出一聲長鳴,兩只在天空盤旋的鷹破風而下,利爪直刺梁儼的雙眼。

    梁儼揮劍砍殺飛鷹,不過只砍下了幾片羽毛。

    北離騎兵見梁儼吃力,哈哈大笑,為首的騎兵又吹了一聲口哨,兩只鷹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北離騎兵頭上繞圈盤旋,就像他們的守護神,在天上守護他們的子民。

    為首的騎兵不知喊了句什么,身后的騎兵便揮刀開始攻擊。

    雙方開始搏殺,梁儼見一個騎兵欲從背后砍蕭勉,梁儼連忙殺掉與自己對峙的人,飛奔過去,長劍一豎,騎兵的那一記猛刀砍在了劍上,火星在眼前一閃,發出爆鳴,巨大力道將梁儼震得踉蹌,連連退后幾步。

    “殿下——”

    蕭勉轉身,一刀砍了那偷襲的騎兵,見梁儼手上的劍落了地,趕緊上前護住他。

    梁儼捂著右手皺眉,果然還是傷了手。

    好在護住了蕭勉,若是慢半拍,那一刀能將蕭勉的脖子砍斷。

    打斗之間,遠方傳來更為響亮的馬蹄聲,朝著他們越來越近。

    北離援軍?

    梁儼的手現在酥麻得沒有知覺,根本握不住劍,更不要提殺人突圍。

    難道真要死在這里?

    不要,他不要,現在游戲才剛開始。

    鳳卿還在等他,他還沒有稱帝,沒有給鳳卿皇后鳳印,沒有完成百億任務,微音的婚禮他還沒有參加,他還沒有回去見何冬娘一家和馮太醫,應憐應愛還沒接回來……

    “殿下,臣等掩護你,快走——”蕭勉左臂受了傷,鮮血直流,卻依舊護在梁儼左右。

    馬蹄聲越來越近,騎兵越來越癲狂,也不與護衛周旋,全都撲向梁儼,眾護衛見狀將梁儼越圍越緊。

    馬蹄聲越來越近,塵土飛揚,宛若颶風席卷一般。

    梁儼虛著眼睛看向遠方,只見塵土之中出現了一隊騎兵,為首的是一個神情冷淡的俊朗少年,青衣華冠,八瓣蓮花青玉佩在腰間晃蕩。

    是崔霽!

    崔霽身后跟著穿著統一的大燕騎兵和一些身著錦繡的魁梧青年。

    梁儼心中狂喜,這次是他的援兵來了!

    “殿下,是我們的人!”

    梁儼用左手舉起長劍,“兄弟們,幽州援軍已到,殺!”

    “殿下,臣救駕來遲——”

    崔霽一馬當先,那身清雅的青色羅衣染成了桃花色,他如砍瓜切菜一般沖破北離的騎兵,奔到梁儼身邊。

    這時北離騎兵已被梁儼等人斬殺大半,但幽州足足派了二百軍士來,加上崔霽帶來的崔氏子弟。

    實力懸殊,北離偷襲失敗已成定局。

    崔霽橫沖直撞,勢如疾風,長劍連擊,一下就殺了七八人,使北離騎兵措手不及。

    北離騎兵看到崔霽如此狠辣兇殘,再看著他身后烏泱泱的人馬,頓時膽寒,生了懼意。

    生死搏殺時,膽怯的一方必定輸得一敗涂地。

    不到片刻,幽州兵便將北離騎馬殺得片甲不留,只留下兩個頭子。

    那兩個頭子朝天上長喝一聲,兩只飛鷹急沖直下,將兩人的喉嚨抓破,兩人頓時咽了氣。

    梁儼見兩人死透了,眉頭微蹙。

    這北地之中必有內鬼,想從這些人口中撬出幕后主使已是不可能了。

    如今他還沒上任便有了這一出好戲,看來掃平北離,奪回遙密二城并不會順利。

    “臣等參見殿下——”

    梁儼看著齊齊跪地的兵士,揮了揮手,讓他們免禮。

    因為死傷慘重,梁儼的手也傷了,只好先回幽州修整,后日再前往薊州。

    梁儼正準備上車,見崔霽看著他欲言又止,便問他何事。

    “殿下,安…幾位小殿下和長平侯不是也隨您北上么,而且新興郡主和入泉婚期將近,怎么不見他們。”

    梁儼捂著手笑道:“他們過完年才會啟程,欽天監算的婚期在五月,還有小半年呢,你們崔家這么急?”

    崔霽訕訕一笑,抱拳回道:“臣多言了。”

    “行了,走吧,你記得把我這些護衛的尸體裝好,擇日送回京城。”

    說罷,梁儼便鉆進了馬車,伴著車馬緩緩而行。

    在車里小憩,梁儼被喧嘩聲吵醒,掀開車簾一看,入眼便是幽州城門。

    三年前,他是流放犯,背著沈鳳翥進城。三年后,他是廣陵郡王,鎮北節度使,被行人跪拜進城。

    這命運,誰說得準呢。

    進了幽州城,梁儼下榻幽州刺史府,崔弦自然要來拜見他。

    他讓蕭勉給崔弦說,他累了,不想見客。

    崔弦在門外吃了一盞閉門羹,笑著朝蕭勉拱了拱手,說等殿下休息好了,明日他再來請安,剛轉過身,嘴角笑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眉宇間甚至多了幾分幽憤。

    “殿下,您為何不見崔刺史?”

    蕭勉包好了傷口,梁儼讓他下去休息,他卻不肯。

    梁儼招手讓他坐下,笑問道:“孟升,我們這一路可有什么異常?”

    “并無異常。”

    “那北離賊人是如何得知我們行蹤,在必經之路上截殺我們?”

    蕭勉沉默。

    “這么多北離人入了大燕國境,還堂而皇之地騎馬謀殺鎮北節度使。你覺得誰有這么大的神通能知道我們的行跡,還有這么大的膽子謀劃這一出好戲?”

    “官。”

    “北地這些豪族世家盤根錯節,為官做吏者眾,他們之中必有通敵者。”

    蕭勉眼神鋒利起來,“殿下,您想怎么做?”

    “此事必當嚴查,把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揪出來。”梁儼的眼神漸漸狠辣起來,“不過這幾日不急。”

    北地十六家,除了滅族的慕容氏,還剩十五家,當然幽州崔氏也有嫌疑。

    他倒不急,狐貍尾巴嘛,總是藏不住的。

    次日,崔霽清理昨日戰場后,發現那些黑衣蒙面人并不是北離人,而是大燕子民,其中一些是衙門通緝的盜賊。

    梁儼聽后沉思,又接到蕭勉的報告。

    從玉京帶來的一百護衛經過昨日一戰,包括蕭勉在內,只剩下十八個了。

    梁儼聽到這個消息,心不住地滴血。

    蕭勉得知昨日偷襲他們的還有盜賊,心下大駭,“殿下,這幕后之人竟能調動盜賊,看來您真是說對了,這北地豪族有問題。”

    梁儼的腦海中過了一個又一個人臉,這三年他為崔弦驅馳,與許多家族生了嫌隙,想殺他也沒什么稀奇的。

    他這次回來并未打算與這些人為敵,可這些人卻先下手為強,賭一把,若成功殺了他,換一個新的節度使來,總比擔驚受怕強。

    “殿下,要不要上書陛下?”

    梁儼搖了搖頭,“別急,等把真兇揪出來再上書陛下也不遲。”

    蕭勉點了點頭,又道:“殿下,幽州豪族盤踞,明日出城后,也許…他們還會派人偷襲。私以為殿下可以微服出行,車馬照常啟程,真真假假,對方辨不出您在何處,這樣殿下便可安全抵達薊州。”

    “你分析得很對,明日我們便兵分兩路,以假亂真!”

    第120章 節度 薊州,新的開始

    出發薊州之日, 梁儼讓崔弦給自己備下郡王儀仗,紫蓋羅幔,香車寶馬, 華麗非常。

    車中坐的卻不是梁儼,而是豐羽書, 廣陵十八衛之一。

    自北離騎兵偷襲后,一百禁軍護衛只剩下十八人。

    這十八人對梁儼不離不棄,在生死攸關,身受重傷時依舊將梁儼護在中央, 梁儼看重其忠勇, 收作親兵,封廣陵十八衛。

    十八衛自然欣喜,欣然領命。

    節度使的親衛, 舉重若輕,更何況這位節度使還是郡王殿下,他們的前途一片光明。

    梁儼和蕭勉脫下錦袍, 換上了布衣,混在送行的人群中。

    “殿…公子,我們快走吧, 要趕在阿羽他們前面抵達薊州。”

    梁儼點了下頭, 與蕭勉騎上大馬, 繞道奔向薊州。

    車隊緩慢, 要行兩日半才能到薊州城, 梁蕭二人打馬,若趕得急,一日半就能到薊州城。

    兩人奔襲一日,抵達了薊州下屬的一個小縣城。

    來到客棧住宿, 蕭勉剛想吩咐小二送些好飯菜到房間,卻見殿下坐到了大廳之中。

    “傻愣著干嘛,坐下吃飯。”梁儼拍了拍身邊的木凳子。

    蕭勉應聲坐到梁儼旁邊,小二殷勤地上來點菜,梁儼詢問蕭勉想吃什么,蕭勉受寵若驚,連說都好。

    梁儼利索地點了四菜一湯。

    蕭勉皺眉,殿下金錢之軀,一餐怎能只佐四盤,于是附身小聲道,“公子,您是金枝玉葉,我們現在也不急著趕路,您怎么能如此簡樸,再點些菜蔬肉食吧,別委屈了自己。”

    梁儼撐著頭,笑道:“孟升誒,這里不是玉京,收收你的做派。一餐一飯,來之不易,我們不過兩人,四菜一湯足矣,莫要鋪張。”

    蕭勉悶悶答了聲“是”。

    這個世界的生產力遠不及梁儼長大的世界,他為了碧瀾島的農民親自上門找段曉要耕牛農具,去田里看播種,秋收時親自盯稅。

    他沾過春泥,嚼過秋穗。

    收稅時,他看過百姓哀求哭泣的面龐。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農民和小老百姓有多不容易。

    民生之多艱,能吃飽穿暖不打仗便是盛世。

    可惜,沒有盛世。

    梁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皇帝自然也知道,當年他廢太子一脈為庶人便是懲罰,既彰顯自己仁德,又能讓他們自生自滅。

    嬌生慣養的天潢貴胄哪里吃得了庶民之苦,只有死的份兒。

    可惜,他來了。

    也不知道十五歲的廣陵王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把他從那個世界帶到大燕。

    “你們聽說沒,那新節度使要到咱們薊州上任了,那官道掃得利利索索的,看來來頭不小。”

    “知道,聽說是陛下的孫子,廣陵王。”

    “關咱們什么事兒,管他什么王,咱們還是溫書為上,莫誤了秋日的鄉試。”

    “怎么不關咱們的事?咱們讀書不就是為了做官么,若考上舉人,咱們也許就要到那位殿下手里謀差事。”

    “他們天潢貴胄的,整日吃香喝辣,哪里會打仗,不過是來添亂。皇帝的孫子又如何,還不是個毛頭小子,他能做什么?”

    “就是,皇帝也就那樣,他孫子還能是什么好鳥?”

    隔著兩桌,蕭勉一邊吃飯,一邊聽那些小民議論,聽得眼睛直冒火,小聲對梁儼道:“公子,北地偏遠,這些小民竟敢在此非議陛下和殿下,臣…要不我去教訓他們一頓。”

    “不必。”梁儼嘴角含笑,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里,“你吃你的。”

    “可不是,如今朝中權貴當道,那些世家大族就知道吞咱們的田,皇帝老兒在玉京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么?去年收成不好,北離人沒吃的過冬就來搶邊境的百姓,嘖嘖嘖,誰承想咱們大燕百姓也沒的吃。”

    “哎,稅賦一年比一年重,大戶兼并,連片阡陌,小民無立錐之地,只能成為佃戶和流民。可笑可笑,我讀了十載圣賢書,那應試考的也不是策賦,而是頌圣詩,定要寫那河清海晏,歌舞升平。陛下終究是老了,愈發昏聵……”

    “住嘴!”蕭勉將筷子一拍,發出一聲怒吼,“你們有幾條命在這里口出狂言,陛下是圣君,不容爾等污蔑。”

    幾人見蕭勉身著布衣,面容年輕,譏笑一聲,“小子,聽你這口音不是北地人吧?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在這里叫喚什么!”

    梁儼拉了拉蕭勉的衣角,孟升平素最沉穩,怎么今日這般急躁。

    蕭勉低頭看了下殿下的手,咽下胸中怒火,冷聲道:“陛下當年還是太子時便出征西疆,蕩平西疆十國,后又收服突厥,去歲又攻下渤海,大燕在陛下手中日益強盛,萬國來朝,是千古圣君,豈容爾等不敬!”

    “小子,那是哪年的老黃歷了?再說那西疆十國、突厥渤海好好的,誰讓陛下去攻打的?還不是他自己好大喜功,動不動就出兵使蠻夷臣服。西疆咱不知道,就打突厥和渤海,我們北地死了多少人,交了多少糧,你懂什么!”

    “就是,趙兄說得對,你小子懂個屁。圣上如今年老,又喜享樂,那稅賦一年比一年重,搜刮民脂民膏自己用,為君者不珍子民便是昏聵之君,如今北地多少流民盜賊,你管這叫千古圣君?”

    “行了諸位,他不過一個小孩子,你們何必跟他說這些。而今朝廷武備松弛,表面盛世,實則內里腐朽不堪,我等與其在這里與小兒爭口舌之快,不如多看書,等登上那廟堂,自有我們一番作為。”

    蕭勉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卻再也說不出話。

    梁儼靜靜聽著,“孟升,菜涼了,快吃。”

    “殿…公子!”蕭勉見梁儼面若平湖,心中驚奇殿下竟沒有生氣,“這幾個酸儒言行無狀,要不要派人把他們抓起……”

    “他們其實說得沒有錯。”梁儼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又給蕭勉盛了一碗,“你生長于錦繡繁華之中,不知民間疾苦,以為處處都跟玉京一般,等開了春用你的眼睛和你的心看看真實的大燕吧。”

    蕭勉雙手接過湯碗,恭敬地回了一句“孟升明白了”。

    梁儼比車馬儀仗先到薊州,節帥府的官員見他只帶了蕭勉一人前來,嚇得魂飛魄散。

    昨日便有書信傳來說殿下在幽州遇到北離襲擊,難道今日在路上又被北離人偷襲了?

    梁儼解釋后,眾人才松了口氣。

    如今鎮北節度使府的班子依舊是魏慶留下的那一套,燕帝說會盡快給他派一個得力的副使協助他。

    燕帝說攻下北離之前,除了節度副使和刺史,其他官員隨他調任,不必上書耽擱時間。

    梁儼到了薊州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回自己的心腹,留在碧瀾島的鐘旺洪文,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兵士,當然還有張翰海夫婦和馮太醫。

    梁儼立即讓人起草任職告身,把他們全部調到薊州。

    “殿下,阿羽他們到了,現在薊州的官員等著參拜呢。”

    梁儼點了點頭,手中的狼毫卻沒有停下。

    這是給崔霞的信。

    “讓他們收了香案,本王不搞這套虛禮。對了,讓他們趕緊給我換了禮衣,馬上到議事堂,本王要商討出兵之事。”

    蕭勉聞言,小跑出去傳令。

    離開玉京前,貴妃姑母召他進宮,囑咐說廣陵王殿下在北地歷練三年,是個大將,這次家里讓他跟著來,除了功勛,也是讓他學些真本事,以后能更好統帥禁軍。

    沒想到剛到薊州,殿下連官員朝拜都省了,上來就是干!

    姑母不愧是姑母,高瞻遠矚。

    等攻下北離,他帶著軍功回去,堵住那些碎嘴子的爛嘴。

    等著吧,不靠蕭家,不靠姑母,他蕭勉也能封侯拜相。

    等廣陵十八衛到了之后,梁儼換上郡王服飾,浩浩蕩蕩去了議事堂。

    眾官將跪拜,自報家門,讓殿下知曉他們的姓名職務。

    梁儼端坐在上,掃過眾人,“鎮北軍軍使何在?”

    “卑下魏華在。”

    幽薊鎮北節度本就是為了北地蠻夷才設置,如今被北離攻下兩城,兩城百姓被屠,魏慶算是捅了個大簍子。

    眾人都以為魏慶保不住性命了,皇帝卻下了詔書,念他年老又曾在南陵立過功,等他醒來就告老回鄉,如今魏慶已經在回巴陵的路上,而插在鎮北軍的魏家人卻回不去。

    魏慶失勢,魏家人自然會被排擠,如魏巒、魏棟之流都被貶成了下層軍官。

    梁儼看著腳下的男人,平靜道:“陛下讓你在本王到任前暫任軍使之職,如今本王到任,你也可以卸任了,你若愿意為本王效力,本王可讓你當一個十將,若不愿意,你也可以回巴陵。”

    “卑下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魏慶磕完頭,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年輕郡王。

    三年前,這位小郡王還是一個小隊頭,差點被高回風搶了軍功,如今卻成了節度使。

    伯父耗費半生心血才爬到的位置,這位殿下不滿二十便坐上了。

    世事難料,三年前這位殿下不過是任崔弦和他伯父任意擺布的小嘍啰,如今卻……

    魏華看著那個位置,雙腳虛軟地站了起來,默默退出了議事堂。

    他已經不是鎮北軍衙前兵馬使了,沒有資格站在這里了。

    在雙腳踏出門檻前,魏華無比眷戀地看了一眼華貴禮服下的紫檀座。

    伯父啊,若你不那般執拗,一心要為魏久鋪路,若是派十三郎和十九郎去守城,魏家何至于此!

    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梁儼不知道魏華心中的遺憾幽怨,他盤算著衙前馬兵使的位置必須留給心腹中的心腹。

    鐘旺和洪文,選誰是個難題。

    罷了,等他們二人到了再行商議。

    梁儼坐在堂上,聽眾官將各抒己見,默默記在心中。

    “眾卿說得皆在理,那便等草原冰雪融化后,奪回遙密二城!”

    眾人道:“唯!”

    “辛冷玉、李盼山,你們二人先將攻打遙密二城的錢糧人馬估出來,以作備用。”

    “是——”

    辛冷玉和李盼山兩人乃是巡官,辛冷玉專管北地屯田之事,李盼山則主管鎮北軍軍紀和募兵。

    梁儼見商議得差不多了,便讓眾人散了。

    看著李盼山匆匆往外走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來了,朝門外喊道:“李盼山,把屯田的冊子賬目都給我拿來,本王要親自過目!”

    李盼山腳步一僵,轉身抱拳作了一揖。

    轉眼到了除夕,梁儼坐在書房看東西,蕭勉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賬冊,放下一杯濃濃的青霧茶,“殿下,您都看了幾日了,今日是除夕,歇兩日再看也無妨。”

    梁儼放下卷冊,起身走到廊下,轉了會兒脖子。

    看著空中飄雪,梁儼伸手接了一片,雪片落到滾燙掌心頓時化成了水。

    玉京是否也在下雪,鳳卿此時又在做什么,會在想他嗎?

    “殿下,這雪凍手,您別被凍著了。”

    梁儼笑笑,手卻依然接在空中。

    風雪天,小鳳凰身上比這冰雪還冷。

    小鳳凰,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蕭勉見殿下嘴角泛起笑容,盯著掌心的白雪,滿眼柔情,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殿下是看卷冊看魔怔了嗎?

    “殿下,節度副使到了——”豐羽書披著鮮紅的狐皮大氅跑進來,嘴里不斷呼出乳白熱氣。

    梁儼眼前一亮,心道終于來了。

    也不知燕帝在考慮什么,反正都是派他監視他的,只要是心腹,選誰都一樣,何必想這么久。

    梁儼快步走去議事堂,堂上有幾個緋青官服的官員簇著一個身量高挑的男人。

    這人背對正門,只能看見玉帶勒出的修腰和天生的寬背。

    這人身穿寶藍如意暗紋錦袍,冠金腰玉,看那姿儀像是世家子。

    “殿下來了——”

    眾官見梁儼來了,慌忙躬身問安。

    那人聞言頓了一下,轉身朝梁儼施禮。

    梁儼看清那人真容,長眉一挑。

    “臣陸煉,見過廣陵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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