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如此狂妄殘暴的言論一出,全場皆驚。
被康王捉住的人正是司巧的娘親,刀鋒森寒,在她臉上一寸寸劃過,驚懼惶恐自她雙目中傾瀉而出,更是狠狠刺痛著對面的司巧。
二斤死死箍住司巧,捂住她的嘴巴壓抑道:“不要去,不能去,不要說話,有王妃在,沒事的,沒事的!”
司巧淚流滿面卻不敢動作,只能驚恐無助地望著張格。張格的手心幾乎被指甲掐出了血,她從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的畜生!這畜生偏偏還掐住了她的七寸。
張格想起之前瞬間斃命的五娘,哪里還敢遲疑半分,當即咬牙踏前一步,結果還未及說話,小臂就被身旁的李三緊緊攥住了:“王妃不可!”
他壓低聲音急道:“殿下乃元嫡皇子,只可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王妃與殿下夫婦一體,今日王妃若為一奴婢跪拜康王,叫殿下顏面何存,以后又該以何面目立于人前?!”
前朝至今仍有許多忠直純臣在為廢太子請命,不愿一位優秀的儲君這樣莫名其妙地隕落。他們正在為自己心中的清愿、為這天下的未來請命!可若今日之事傳揚至前朝,又叫鼎力支持殿下的臣子們情何以堪?
周圍眾人顯然都明白這個道理,康王今日借機尋事,正是想利用張格這個王妃讓君衡徹底顏面掃地,斷了他的后路!
陳士良幸災樂禍,王茂眉頭微蹙,連主張明哲保身的劉治見狀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勸道:“王妃,留得青山在……”
張格頓住,抬眼望他:“人命既亡,青山何在?百姓既亡,君王焉存?”
劉治噎住,正要再勸,司巧突然尖叫一聲掙脫二斤的禁錮沖了過去:“不要!阿娘——”
眾人猛地抬首望去,這才發現康王竟一言不發動了手!雪刃閃過頸項,鮮血噴涌而出,女人的身子瞬間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委頓下來,康王對噴了滿身滿手的鮮血視若無睹,抬手就將人扔了出去:“啰嗦。”
場面瞬間大亂!
劉治李三等人第一反應是趕緊護著張格和幽王的車駕后退:“護駕!”
監門衛和內侍省則迅速離開康王十米開外,生怕被牽扯進去。唯有司巧沖出金吾衛的保護撲倒在娘親身旁,手足無措想捂住娘親脖子上不斷涌出的血跡:“阿娘!阿娘!!!”
女人儼然已至彌留,脖子的傷口使她只能眼含熱淚望著司巧發出兩聲‘嗬’‘嗬’的氣聲,一句話未留,便溘然長逝了。
……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啞然失語,唯有康王看向張格冷誚道:“本王一向沒什么耐性,皇嫂要跪就趁早,不然待會兒人都殺完了,跪也白跪。”
幾個奴婢罷了,對他來說與豬羊無異,殺了就殺了,就算殺的是幽王的奴婢,也傷不了他半分。難道會有人為了一個奴婢來問罪皇子,要他償命嗎?
鮮血觸目驚心,仿若開在地獄里的曼珠沙華,張格眼前瞬間一片迷蒙。
她前世無憂無慮活了二十二年,從未經過親人離喪,也從未直面過死亡。然而穿過來才三天,她已兩次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瞬間斃命,而她無能為力。
張格看一眼前方崩潰的司巧和康王衛隊中涕淚橫流、滿目驚恐的其他人,攥緊腰后匕首抬眼,眼中厲色令劉治心驚:“讓開。”
劉治單膝跪地:“恕下官實難從命,下官皇命在身,必須護殿下周全,還請王妃三思。”
幾個奴婢的性命與一國儲君的顏面未來相比,實在微不足道。陛下雖心思莫測,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見到幽王妃給康王下跪的。若幾個奴婢能換康王善罷甘休,已是今日最小的代價了。
金吾衛:“王妃三思!”
劉治心里也不是不感佩她的一腔仁心,苦心勸道:“王妃,若幽王顏面無存,來日朝野非議四起,陛下不會殺康王,更不會殺幽王……”死的只會是你啊!
那又如何?這骯臟世道,有何可戀。
她這一世本就是白賺的,與其這樣窩囊憋屈地活著,還不如一命換一命。她今日一刀結果了這畜生,來日這世間便少幾條無辜亡魂,也不枉老天讓她多活這三天了!
康王看著兩人糾纏的場景,快意道:“皇嫂還是動作快些為好……”說著伸手便要去抓司巧!
張格急了,狠狠一踹劉治:“滾開!”
“啊!”
突兀的慘叫聲劃破長空,卻并非出自被張格一腳踹中的劉治,而是出自康王!
只見他伸出去抓司巧的左臂上不知何時竟插了一柄匕首,秋風凜冽,幽藍寶石沁著寒意,在艷陽下熠熠生輝。
張格看到匕首愣了一瞬,猛地回頭望去,這才發現車廂門不知何時竟開了,而昏迷數日的君衡正扶著車轅一躍而下,身手矯健,竟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所有人都未預料到這轉折,愣愣地看著這位突然‘活過來’的前太子,不知該作何反應。
唯有倒在地上的康王回神最快,瞪著走到他面前的君衡咬牙切齒道:“原來你沒事?!”什么重傷難愈,昏迷不醒,原來都是裝的!
君衡一言未發,直接一腳踩住他的手臂,干脆利落將匕首拔了出來。
“啊!!!”
“王爺!”
康王捂著手臂痛呼出聲,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將康王圍起來,然而看著面前傷了康王的君衡,卻又躊躇著不敢拔刀——刀對儲君,視同謀反。就算他現在被廢了,那也還是康王的兄長啊。
康王卻根本沒想依靠侍衛,他忍著劇痛站起來,冷冷譏諷道:“裝了這么久,不容易吧?廢太子。”
君衡懶得搭理,直接將匕首上的血隨手一甩收刀入鞘,轉身掃一眼身后的金吾衛,對張格身邊的李三一招匕首。
張格和李三都愣了一下,李三看劉治,劉治微微點頭,李三趕緊疾步跑過來:“殿下。”
君衡:“去把咱們的人帶回來。”
咱們的人?李三順著君衡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明白他指的是對面被康王綁著的番戶和跪在娘親尸體旁的司巧,可是這?他又看了一眼劉治,劉治猶豫一瞬,最后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
得了劉治的同意,李三大喜,金吾衛瞬間便把康王的侍衛圍了起來!侍衛當然不敢真的與金吾衛沖突,眼見金吾衛上前,不自覺地就向后收縮陣勢,押著番戶的幾個侍衛更是頻頻看向康王,希望得到指示。
康王早被君衡的無視氣炸了肺,但他不愿輸了陣勢,強壓著怒火陰厲道:“皇兄還真是好大威風,被廢了竟還敢指揮金吾衛。呵呵,可惜你再強撐架子,如今也不是太子了。這幾個都是司農劃入我康王府的番戶,你我同為親王,想要人?除非你能令金吾衛把我拿下,否則休想!”
這下又輪到金吾衛踟躕了,君衡也終于賞了康王一個眼神:“拿下你,還用得著金吾衛?”
康王:“哼,你少在這虛張聲勢,你是身手比我強些,但現在你我同為親王……”
“你我同為親王,但今天我若在此殺了你,至多不過付出一條命。你若殺了我,至少也得付出一條命。”君衡平淡道:“怎么樣,要不要試一試,你知道我敢。”
“你!”
殺人誅心,這句話對康王來說簡直如同剖心利刃,將他狠狠捅了個對穿——他當然知道他敢,他可太知道了!
同樣是父皇的皇子,明明同年出生,明明自己的母家絲毫不遜于他,但偏偏他自幼活得像天上的驕陽,受盡父皇萬千寵愛。自己卻活得像地里的泥巴,不管干什么都得不到父皇一絲垂憐!
就像現在,他身為太子,做出持木倉擅闖含元殿這等謀逆之舉,父皇明明已經怒到極致,竟還是舍不得殺他!還要派劉治來保他,哪怕沖喜都要精挑細選個美人,生怕委屈了他!
他就算真的殺了自己這個二皇子,父皇又能怎么樣,至多就是給朝臣做做樣子,還是不會殺他。可自己若敢傷他性命,父皇絕對會要自己償命。
康王梗得雙目通紅,正不知如何還擊,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胡笳樂聲,蒼茫沙啞、凄婉哀沉。
眾人奇怪地回首望去,繼而齊齊怔住。只見宮道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支送葬隊伍,正由遠及近向著延喜門而來。
康王第一個反應過來,瞬間大喜,雙目放光盯著君衡笑道:“我倒忘了,今日乃是母后頭七,合該是下葬送靈之日。可惜啊,父皇未有旨意命臣子哭靈送葬,做兒子的竟不能一表孝心。可憐母后孤身一人在兩儀殿躺了七日,最后也只得一副薄棺草草下葬。”
眼前的送葬隊伍確實極其簡薄,既無旌旗華蓋、大駕鹵簿,也無班劍鼓吹,羽葆車輅。要知親王公主下葬,陪葬珍寶尚有百二十車,如今一國皇后,卻只得靈幡一面,笳樂二首。
康王見君衡怔忡在原地,大感痛快,幸災樂禍道:“皇兄何不去送一送母后,也免得母后泉下孤單。”
胡笳聲聲,穿透重重宮墻,宛如大漠孤煙下一縷悠長嘆息,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思念,錐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