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格醉了。
世間最令人心醉神迷的不是香氣四溢的美酒佳肴,不是朦朧迷離的繁華燈火,而是不期而遇的純真情意,和被情意打破桎梏后,重新擁有勇氣的自己。
君衡看著面前直勾勾盯著他,眼都不眨一下的張格:“……她喝了多少?”怎么沐浴過還沒醒酒?
碧云猶豫:“這,王妃與郡主相談甚歡,郡主向來海量。”
王妃的酒量她們不曉得,但她們郡主是真的千杯不倒,這幽王妃能和郡主喝一晚上,想必酒量也不差——額,雖然現在看起來不大像。
君衡揉了揉額角,無奈道:“罷了,你們退下吧。”
醉酒絕不是什么舒服的事,頭痛、惡心、嘔吐,視物不清,行動踉蹌甚至昏迷都有可能。尤其是像她這樣從小在深宮里長起來的女子,以前可能根本沒有沾過酒。頭一回便如此豪飲,今晚還不知會多么難受。君衡實在不放心別人照顧,只好自己留下。
碧云想起之前長公主的問話,心里有些猶豫,但到底不敢真的開口說什么,只好道:“是。”
屋里沒了外人,床邊坐著的女子看過來的目光更加熾熱了。君衡只做不見,將外間放溫的醒酒湯端來喂她喝下:“早些睡吧,睡著了難受得會輕些,我就在外間榻上,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說完正要扶她躺下,胸前衣襟卻突然被兩根細白的手指攥住了。
“殿下……”
玫瑰香露馥郁的香氣,東都清酒甘醇的酒香,混著一絲沐浴后的水汽撲面而來。
君衡垂首望去,暖橘色的燈光照在她的面頰頸側,將白皙映成了桃粉。微挑的眼尾泛著艷色,更襯得眉心朱砂燦若桃李,勾魂攝魄。
其實君衡一直知道她生得極美,明眸皓齒,顧盼生輝。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尤其是天生含笑的一雙桃花目,眼波流轉間總帶著三分異域風情,艷極媚極。
只是她的言行舉止、脾氣性格卻又與這副樣貌大相徑庭。既不嬌弱,也不嫵媚,反倒剛強正直、率性勇敢,常常會令人忘記她極具風情的美貌。
特別是她的眼睛……君衡最喜歡她的眼睛。每每看著他時里面好似盛著漫天星河,動人心魄。
他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樣不懂掩飾,情緒和感情直白地寫在眼睛里,笑盈盈地掛在酒窩間,不需多說一個字,就能鉆進人心里去……
張格見自己不過喚了一聲,他便僵在原地,握住她手臂的手心更是燙得嚇人,不覺輕輕一笑,再次低聲喚道:“子瞻。”
君衡倏地放開手起身后退,張格卻順勢拽著他的衣襟站了起來,只是她到底喝了不少,腳下難免踉蹌,君衡只好趕緊又伸手扶住。
“……”
沐浴過后原就只穿了中衣,緊密相貼后肌膚透衣而出的溫度,女子腰肢柔軟的觸感,濃烈的女兒香,混合成了一種極具侵略感的誘惑。
君衡微微側頭移開視線,喑啞道:“你醉了,早些歇息吧。”
他現在什么都給不了她,卻又不能推開她,因為那同樣會傷了她。他只能寄希望于她自己醒過來,恢復成之前同樣冷靜克制的‘王妃’。
但張格不愿意:“我沒醉……”
女人輕輕往前一靠,輕而易舉便倒進了男人的懷里。柔若無骨的雙臂圈住僵若磐石的腰肢,微涼的雙手貼住滾燙的后背,上下摩挲。
“你好香。”她像只貓咪一樣輕輕蹭了蹭他的胸膛,鼻尖沿著敞開的衣襟緩緩游走,最后停留在他頸側的肌膚上。
真的好香啊……她喜歡這個味道,像雨過天晴后的青草地,草香中帶著陽光的溫煦和暖,是一種生機勃勃的味道。
“今天,阿晴問我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
今晚酒過三巡,獨孤晴突然問張格喜不喜歡幽王,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
張格當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喜不喜歡,而是君衡身上的青草香。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對哪一種味道記憶深刻,莫名喜歡,甚至有些沉醉。
可是她喜不喜歡這個人呢?
她看到君衡的時候確實會感到很開心,很想靠近,有點緊張,但又很舒服。但這就是喜歡嗎?會這么快嗎?他們才認識不到一月……
獨孤晴見張格目露茫然,想了想,又改口問她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她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張格歪頭回憶——雖然她從未談過戀愛,但畢竟也是二十二歲的女孩子,腦海中早不知勾畫過多少遍愛情的模樣,她當然也是有‘理想型’的。
她理想中的伴侶,身高要在一米八三以上,因為這是她心里帥哥的起步標準。也不能太高,太高會有壓迫感,她不喜歡。
身材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肌肉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纖秾合度,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相貌當然要帥,但不能是濃眉大眼的周正型,因為她只喜歡斯文清秀,有書卷氣,文質彬彬的禁欲公子型。還不能是文弱的書生,必須是硬朗、有男子氣概,還帶著一點點強勢和性感的武書生。
性格要沉穩內斂,她不喜歡張揚跳脫的男生,但是也不能太無趣,內里要溫柔有情趣,換句話說就是要悶騷不要明騷。
“哦,對了,手和腿都要生得很好看,聲音也要低沉磁性有魅力。”
因為她是個手控腿控和聲控!
獨孤晴聽完有點兒懵:“……這不就是幽王嗎?”這聽起來真的和幽王很像啊!合著他就是你最喜歡的那種男人呀?
張格愣住:“……是嗎?”
·
原來是這樣嗎?
張格抬頭望向君衡的眉眼——原來他正是她最喜歡的類型嗎?
俊眉秀目,斯文雅正,翩翩公子,鐵骨松風。
這世間竟真的有一個人生得與她心里描摹了數年的理想型一模一樣。從身高身材到長相氣質,甚至連性格和細節都完全符合。
他還這樣孝順、正直、溫柔體貼……最重要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動人,里面有星星。
好似突然有許多絢爛的花骨朵從心底破土而出,如雨后春筍般抽根發芽,迅速開成了一叢叢一簇簇。花苞盛放搖曳,沁甜可人。
張格有些恍惚了:“怎么辦?我好像喜歡你。”
好神奇,原來這就是喜歡,原來一見鐘情是這樣的。是當這個人出現,你就會覺得世間竟有這樣一個人,氣味很好聞,樣貌很好看,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而且她可以喜歡的不是嗎?
雖然有點快,有點突然,但她就是喜歡啊!而且不管因為什么原因,他已經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了,她現在是這世上最有資格喜歡他的人啦!他是古人也好,是廢太子也罷,哪怕是販夫走卒,只要她喜歡。
“唔!”
話音剛落,張格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后背狠狠砸在了床上。
有微涼的柔軟觸感迅速攫住她的唇,輕而易舉撬開了毫無防備的唇齒,攻城略地。酥麻的顫栗陡然自上顎向四肢百骸傳遞開來,瞬間點燃了她的身體!
身上的重量和被死死禁錮在頭頂的雙手使她再不能動彈分毫,恍惚間,張格感覺一陣溫暖正在她身上游走,強勢的力道讓她有些疼,但突然涌起的陌生快感又那樣美妙,眩暈,令人欲罷不能,恨不能一直陷在這樣的意亂情迷里,直到……
直到她突然碰到了什么。
“……………………”
這個,這個是不是?
君衡突然感覺到身下之人有些顫抖抗拒,微微離唇道:“怎么了?”
怎么了呢?張格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張格告白的時候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心意,并沒有想過要和君衡做什么。而且也正因為篤定他是個正人君子,不會真的做什么,張格才敢趁著酒意告白的,畢竟她自己也是新手上路么,還沒準備好這么快就那什么——但現在她卻不那么篤定了。
張格不說話,君衡看著她羞窘躲閃的眼神卻很快明白了。他皺眉看一眼自己身下,再看看眼前難得嬌柔嫵媚的女人,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一聲,但到底還是吐出兩口粗氣咬牙起身了——所以說他不愿意靠近她,平白多出許多折磨!
“睡覺!”
厚厚的被子突然兜頭蓋下,將張格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實。她偷偷掀開被子一角,聽到他腳步匆匆出了房門,之后外面便傳來叫水的聲音。
張格盯著床帳呆呆看了一會兒,突然卷住被子往床里一滾,蒙住頭小小聲笑了起來。
·
“賤婢!”
君瑤正在梳妝,聽完碧云的回話瞬間便怒火攻心,手中金簪‘啪’的一聲摔了出去,嚇得一屋子女婢全都跪倒在地。
碧云更是嚇得發抖,公主全不似郡主,規矩極嚴,她很怕自己被遷怒。還好現在君瑤已經顧不上其他了:“再去盯著!只要幽王出了王府,速速來報。”
“是。”
婢女退下后,獨孤郁披了衣裳走出來,見她面沉似水坐在妝臺前一言不發,心中一嘆:“你打算做什么?”
君瑤恨道:“不過是些狐媚手段,上不得臺面,我自有辦法對付!一個奴婢罷了,難道還能上天不成?”
獨孤郁聽了卻眉頭微皺道:“不然還是算了吧。”
其實獨孤郁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這樁婚事。他是男人,最清楚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時是什么樣子,不喜歡時又是什么樣子。更清楚被夫君喜歡的女人是什么樣子,不被喜歡的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如果君衡只是對晴兒尚未生情還罷了,婚后總能慢慢培養,但現在他明顯已經對別的女子動了心,就算強行將這婚事拆了,把晴兒塞過去,晴兒也未必能扭轉君心——這根本就不是歲月能改變的事。
“牛不喝水強按頭,只怕也是水中撈月,何必拿晴兒的終生幸福去賭。”
“這是什么話?!”君瑤卻好像突然被戳到了什么痛處,憤然起身瞪著他道:“怎么我幾時按著那牛喝水了嗎?分明是牛的主人覺得那水有利可圖,是能延年益壽的神水,這才逼著牛放棄蜂蜜去喝水!而那牛明明是自己先低了頭,喝得不高興了卻轉頭去怪水?憑什么?難道是水自己跑到牛嘴里去的不成!”
“……”
獨孤郁沉默良久,終是無奈道:“是,牛怪不著水,都是牛自己的錯。算了咱們不提這個了,只說現在。就算你堅持要這門婚事,可既然衡兒已經說了會思量,那咱們等著就是,畢竟還是他自己應承下的最好,你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君瑤卻冷笑道:“哼,男人么,得不到的就是蜂蜜,錯失的更是甘泉。我既然已經吃過一次虧,又怎會叫晴兒再吃第二次?”
衡兒不是那牛,她的晴兒更不會是那水!這一次,她要親手把那蜂蜜變成污水,看以后誰還會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