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真的很難受。
最初的興奮過去后,鐵榔頭一般的酒勁勢不可當返了上來,很快便把張格砸蒙了,后面發生的一切,張格的記憶就很模糊了。
她只記得自己的頭一直脹脹地疼,胃很難受,酸酸的好像被什么揪在一起。最后到底是睡了還是暈了張格也不知道,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夜里好像吐了兩回,然后那誰一直在輕撫她的后背,照顧她……
張格一個腦袋兩個大地醒過來,睜著眼睛發了好大一會兒呆,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
聽說,這世上有一種人,醉后第二天起來會斷片兒,為、什、么、不、是、她?為什么!
求斷片兒!求金手指!她要社死啦!
張格蒙著被子無聲大喊,覺得自己簡直是沒臉見人了。都說愛情里最美的就是拉扯,她倒好,也沒拉也沒扯,三兩下就把自己交代出去了,還是主動洗刷干凈打包送上門的那種。
這樣以后還怎么玩?初戀呀,既沒有曖昧過,也沒有被追求過,就結束了?gameover了?大結局了好不好!
張格悶在被子里沮喪了一會兒,眼前又突然閃過昨晚兩人嗶——的畫面,那種陌生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快感好像還殘留在身體里,張格的臉瞬間像火燒一樣紅了起來!
………………
呆滯了好半晌,女孩兒才終于忍不住夾著被子翻了個身——咳咳,其實,這也算是he了吧?
那是不是……也挺好的呀?
被角從女孩兒頭頂一點一點滑下來,露出紅蘋果一樣飽滿的臉頰。張格豎起耳朵悄悄聽起外面的動靜,怎么好像沒有人?去哪兒了?
“咳咳,那什么,我想喝水。”
“王妃您醒了?”
推門進來的卻是碧云,張格一愣,眼神不自覺向外逡巡了一眼。碧云看出來了,一邊扶她起身一邊解釋道:“殿下昨晚一直在照顧您,半個時辰前上官世子求見,殿下見您情況平穩些了,這才出門去的。”
“哦。”
張格低頭捏了兩下被角,心里怪怪的:“什么時辰了?”
“快要酉正了呢。”
酉正?
張格起身推開窗向外望去,這才發現外面竟已彤云密布,霞紅似錦。
原來他陪了她這么久……那,那就還好。
公主府的院落修得極美,透雕仙桃葫蘆的木作窗欞被橫木高高支起,兩棵滄桑巨大的銀杏葉落如蝶,漫天夕陽下,群雁振翅高飛,羽聲肅肅!
碧云見幽王妃呆呆地倚在窗邊看得出神,猶豫了一下,小聲道:“王妃,奴婢服侍您更衣吧?適才公主說,若您醒了,請您過凝春堂一敘。”
嗯?長公主嗎?
張格心里奇怪,他們住進公主府也有十天了,與長公主一家也吃過幾次便飯。不過張格只同熱情的獨孤晴熟絡了。
至于其他人,長公主一雙眼睛只看著君衡,對其他人連場面話都少說。駙馬獨孤郁倒是溫文爾雅,但言談間對眾人都很客氣疏離。
剩下的就只有長公主四歲的小兒子了,聽說是長公主四十一歲高齡生下的,獨子如此年幼,還是高齡產子,在古代來說十分少見,不知為何。
張格垂目思量,她還不至于感受不到長公主對她的態度,無非還是‘奴婢出身,看你不上’幾個字。況且長公主一輩子都是天之驕女,從不需要忍受任何委屈,所以就算張格現在成了王妃,她該看不上還是看不上,甚至絲毫不加掩飾。
這樣一個人,輩分上還是長輩,身份尊貴如君衡都只能忍著敬著,自己吃飽了撐的去和她單獨敘話?那不是等著找罪受嗎?
張格眼珠一轉,扶著窗臺虛弱道:“可是我昨晚與郡主飲了這許多,雖說現在醒了,但頭還疼得很,又一身酒氣。這樣去見長輩實在是不妥,還請姐姐幫我與姑母告個罪,待明日酒氣徹底散了,我再親自去同姑母請罪。”
今晚君衡肯定會回來的,還是和他一起見吧,她才不要吃虧!
“這,這?”
碧云萬萬沒想到有人竟敢拒長公主的邀約,這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長公主會生氣的吧?
·
君瑤當然生氣,甚至干脆就是大怒:“放肆!她算哪門子王妃,也敢拒我的話?!”
君瑤長到這把年紀,什么時候被人這樣下過面子。何況還是一個她從未放在眼里的官婢!
君瑤心中惱怒不已,立馬帶上婢女,直沖著張格住的清輝堂而去。結果她前腳踏進院門,張格后腳換完衣裳從屋子里出來,預備去找獨孤晴說話。兩人恰在院中撞了個正著!
張格:“……”
大意了,這到底是多十萬火急的話啊,非得屈尊跑到晚輩屋里來說?
君瑤見她面露錯愕,冷笑道:“怎么,你的酒醒了?不知是哪位貴客竟有這樣天大的面子,竟能得幽王妃賜金面一見?”
可笑,就這樣出身卑賤,毫無尊卑禮數,不敬長輩的狐媚女子,也配與她平起平坐!
張格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若是其他人敢這么連刀帶刺地與她說話,她早就炸了。可君瑤畢竟是獨孤晴的親娘,又是君衡的親姑母,張格雖不悅,但還是憋氣忍下了。
“姑母說笑了,我是想著阿晴昨晚也喝了不少,她又一向不拘小節,定不會嫌我酒氣未散,便想著去看看她。”張格也不給君瑤再發作的機會,直接道:“姑母可是有什么急事?不如進屋先喝杯茶再說吧。”
哼,君瑤心里記掛著正事,也懶得理會她的小心思,以為提出阿晴就沒事了,你們才認識幾天?進屋說話正好,也省得外面人多口雜。
清輝堂其實才是公主府的正房,但君衡作為現任皇帝的皇嗣,縱是晚輩,真論起來身份地位卻也比上一任皇帝的皇嗣要高。所以長公主早在去西市攔人之前,就已經吩咐人收拾好了清輝堂,專為給自己的‘女婿’住。
君瑤對這屋子是極熟悉的,進屋后并不急著坐,反而左右轉過一圈后看向張格,意有所指道:“怎么沒有衡兒的東西,我聽說衡兒這些日子一直睡在東廂?可是有什么緣故?”
這話問的,人家夫妻怎么睡,關你屁事。張格一挑眉:“沒什么緣故,殿下自己喜歡,我以夫為天,自然也不敢阻攔。”
這樣敷衍的搪塞之語,簡直是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君瑤哪里還能忍:“放肆!你到底是怎么學的規矩?簡直沒有一點謙卑恭敬!長輩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禮!”
張格冷笑,要是這會兒還看不出她來者不善,真是白瞎了現代那么多電視劇!
“長公主今日過來到底所為何事,不妨直說,不必在這左右兜圈子。”
大爺的,忍你一句兩句是姑娘有風度有家教,可事不過三,這公主府可不是她要來住的,別說你只是丈夫的姑母,就是親姑姑敢這樣無故針對她,張格也絕不能忍!
“好、好、好,今日我算是見識了,”君瑤冷道:“你既這么說,待會兒可不要后悔!茜素,把東西給她!”
“是。”
一名粉衣婢女手捧一個蓋著紅布的木質晬盤,小心翼翼走近張格:“王妃。”
紅布揭開,晬盤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只平平無奇的白瓷瓶。
張格皺眉:“什么東西?”
“鴆毒。”
君瑤見她愣住,心里終于熨帖了三分,勾起嘴角:“怎么,不問問是給誰的?”
張格心里一沉,掃一眼屋里八個公主府婢女,不動聲色道:“還請長公主賜教?”
反應倒是不慢,君瑤淡淡道:“宮中有旨意……”
宮中的旨意?誰的旨意能指使一長公主親手鴆殺王妃?
張格瞪大眼睛:皇帝?
“怎么,很意外?”
君瑤從容不迫走到紫檀龍鳳呈祥雕花椅坐下,捧起幾上茶盞看她:“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原來過了幾天好日子,竟也忘了自己的來處。”
一個官奴婢罷了,不過是陛下礙于名聲,要做個沖喜的姿態給百官看,這才一步登天成了王妃。
“既然現在衡兒已然痊愈,陛下又何必再留一個奴婢出身的王妃在他身邊。難道就為了日日提醒百官,天家父子夫妻曾經失和?還是為了提醒自己,他曾經一時沖動,差點殺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以致朝局動蕩不安?”
君瑤輕蔑打量張格一眼,嗤笑道:“還是你自以為已經是什么重要的人,或者是衡兒重要的人了?”
君瑤見她默不作聲,只當她是自慚形穢,心中更加不屑:“當今陛下登基十年,膝下只有四個皇子。二皇子康王雖出身顯赫,但暴虐成性,一貫為陛下不喜。三皇子和四皇子生母皆是宮人,又一個平庸,一個木訥,根本無緣大位。”
“只有衡兒,不但是陛下寄予厚望、親手教導長大的嫡長子,還是正位東宮十年,名正言順的太子!”
說到此處,君瑤終于放下茶盞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張格:“你告訴我,換作是你,可愿意舍棄精心培養二十年的儲君,另擇旁人繼位?”
君瑤在張格三步外站住,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或者說,你究竟重要到了何種地步,竟能讓陛下情愿留下這個污點,留下父子間的傷疤,留下你一條命!”
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劃在心口。
張格聽她絮絮叨叨長篇大論了這許多,卻始終一言未發,君瑤只當她已經被徹底嚇住了,心中稱意,這才緩了聲氣道:“不過……”
不過?
張格終于有了點反應:“不過什么?”
君瑤:“不過你畢竟也是陪衡兒共過患難的,又這般年輕,真這么死了我也于心不忍。這樣吧,若你自己識趣些,我倒可以為你尋條生路,如何?”
識趣些?怎么才叫識趣呢?張格垂下頭恭順道:“還請長公主指點。”
君瑤心下滿意,慢條斯理道陛下看她這般不順眼,無非是因為‘幽王妃’的身份。她可以代張格呈上一封陳情表,只要張格在其中寫明‘自知卑賤粗陋,不堪與幽王為配’,自請廢去幽王妃的身份。她再與陛下求求情,敲敲邊鼓,自然可以保住張格的性命。
君瑤溫聲道:“你放心,雖沒了幽王妃的身份,但你終歸與衡兒夫妻一場,也不會叫你下場凄涼。我與駙馬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子嗣單薄。你既與晴兒這樣相投,不如我收你為義女,以后你就是獨孤氏的女兒,與晴兒更是親姊妹了。你放心,做母親的自會為你尋一樁十全十美頂頂好的婚事,有公主府和獨孤氏做你娘家,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順風順水,絕沒人敢給你一點氣受。你要知道,以你的出身,就算日后有幸做得太子妃,也定會有受不盡的苦楚,哪比得上錦衣玉食的安穩日子好?”
君瑤這番話還真不是誆騙張格,這話她與君衡也說過,且她心里也真是這般打算的。一個曾與自家女婿郎情妾意的女子,就算被休棄了,也是個大麻煩。殺了不行,放了也有隱患,不若捏在自己手心里,利益最大化。
這女子生得如此貌美,手段也不差,又恰好無依無靠無路可走,豈不正是聯姻的上上之選?一旦她成了公主府的義女,一生只能依靠公主府的權勢過活,便再也翻不起浪了。況且她為了自己的前程主動舍棄衡兒,恐怕再甜的蜂蜜,在衡兒那里也要變成臭水溝的污水了——這才真正永絕后患。
君瑤越想越覺得這安排再合適不過,表情語氣也愈發柔和了,倒真像個慈母一般了:“怎么樣,你看如何?”
嗯……獨孤格啊,不好聽。
張格一邊在心里感嘆長公主變臉之快,可配半座奧斯卡,一邊面上卻已經換了一副淚眼盈盈的模樣,望著君瑤期待道:“真的?公主真能保住我的性命,還愿收我為義女,為我尋一樁好親事?”
綠茶嘛,我也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