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前,張格從來不知道什么叫作‘權貴’。
她出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康之家,有一對普普通通的平凡父母。上著普普通通的公立學校,按部就班地念書、考試,過著世間最平凡的女孩子們都過著的,毫無波瀾的平靜生活。
年紀小的時候,最大的煩惱是今天又要考試,好煩呀。
上了大學后,每天最大的煩惱是食堂不好吃,今天三餐吃點什么好。
再大一點,看著周圍同學出雙入對恩恩愛愛,煩惱又變成了什么時候才能談上個戀愛,以及到底應該讀研還是工作。
陽光是溫暖的,空氣是安全的,身邊的人都是好好活著的。三餐四季,歲月靜好,世界總是美好的。
但穿越后,一切都變了。
她的烏托邦碎掉了。
……
張格攥住筆桿,順從地照著君瑤的吩咐寫下陳情表,自請廢位。然后平靜地看著碧云在長公主座前放下拜褥,義女么,當然要三跪九叩拜見義母,敬奉溫茶。
張格盯著那鴆毒一步一步走上前,腦中突然走馬燈般閃過許多畫面:楚磬、司巧、風陵渡的一雙冤魂,陳士良,還有康王。最后,畫面停在君瑤高傲中透著輕蔑得意的笑容上。
原來世界也可以是如此丑惡的。
原來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私欲,輕而易舉就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原來在‘權貴’眼里,人與豬狗牛馬無異。它要用你,你無法反抗。它要你死,頃刻便能要你的命。哪怕它施舍你一條生路,也仍要將你困于掌中,如同玩物!
公主府的生活很舒服,真的很舒服,可是感謝互聯網,它早早告訴了所有女孩一句話:“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感謝黨,感謝國歌。
金黃拜褥直刺入目,張格斂裙,盯著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緩緩跪下——若生如牛馬,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啊!”
君瑤驚叫出聲,碧云手中茶盞猛地墜地,滿屋婢女看清橫在長公主頸前的雪刃,瞬間花容失色。
“都別動!”
張格一聲冷喝,一群姑娘立刻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了。
紅寶匕首寒氣四溢,緊貼在單薄的肌膚上,仿佛下一刻就能割斷喉嚨!君瑤大驚失色:“你你你!你做什么!你大膽!”
“大膽?呵,我一個待死之人,還分什么大膽小膽?”張格聲如冰磬,像深冬叢林里陰冷寒濕的沼澤,帶著三分陰惻、十分怒火,毒蛇一般湊近君瑤頸項,低聲道:“長公主,你知道我平生最討厭什么嗎?”
“什、什么?”
尖銳的刀尖在女人白皙姣好的肌膚上緩緩滑動,張格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最討厭被人強迫!”
她要做什么、怎么做,只有她自己說了算!張格:“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教我做事,也配做我母親?”
“你!”
張格匕首一緊:“長公主,您可千萬小心些,這匕首可鋒利,被割喉之人,斃命不過瞬息,萬一我不小心手抖了……”
君瑤幾時受過這樣的恐嚇驚嚇,心中萬分驚怒恐慌,卻依然不甘示弱道:“你敢!我乃當朝鎮國長公主,更是衡兒的親姑母!你若敢傷我分毫,不說公主府不會放過你,便是衡兒回來知道,也絕饒不了你!”
君衡。
張格沉默一瞬,是了,還有這么一檔子事。但沒辦法,她心中燒著一團無名的熊熊烈火,幾乎要將她灼燒殆盡,所以哪怕最終無法收場,哪怕賠上一條性命,她也必須先出了這口惡氣,否則她死不瞑目!
張格冷笑著拿出方才順手摸過來的鴆毒,平平無奇的白瓷瓶,卻是扼住人咽喉的劊子手。只不過,方才扼住的是張格的喉嚨,現在扼住的,卻是君瑤的喉嚨。
君瑤看著那瓷瓶心中一驚:“你要做什么?你,唔!”
自古反派死于話多,張格二話沒說,三下五除二便將藥灌進了君瑤嘴里。滿屋婢女全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公主!”
“咳咳,咳!你,你放肆!你這個賤人!”
君瑤一邊捂著嘴干嘔,一邊嘴里竟還在罵人,張格在一旁觀察到她的反應,突然一挑眉笑了:“公主真是好鎮定。”
有趣,鴆毒這東西可是無藥可解的,你這都要必死無疑了,不說恐懼慌亂,趕緊大喊著找大夫,竟還有閑情逸致罵人?看來……這‘鴆毒’也不是很毒么。
君瑤瞬間僵住。
張格了然。剛才她就覺得奇怪,長公主既然看她這么不順眼,那皇帝賜死不是正好嗎?直接按住她灌下毒酒就是,斬草除根,干凈利落。何必叭叭叭叭兜這么大一個圈子,最后竟還說要為她抗旨求情,甚至收她做女兒?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過在張格這里,管你是個什么妖,先摁死再論,果然這一摁就叫她看出了端倪,張格冷笑道:“長公主可真是用得好計!”好一招無中生有、聲東擊西!
除了準備毒酒的茜素,屋里其他人并不知內情,只見長公主喝下毒酒卻遲遲不見毒發,僵在原地面色鐵青,全都疑惑不解。
局面正僵持著,門外突然傳來聲響:“殿下。”
是衡兒回來了!君瑤眼睛一亮正要喊話,卻不想張格比她反應更快,迅速收了匕首一腳踹開門沖了出去!
“殿下~~~~”
君衡剛進院門,斗篷都沒來得及脫,懷里便突然多了個溫香軟玉的大美人,沖著他嬌嬌怯怯哭道:“殿下救我,姑母要殺我!”
美人面若桃李,盈盈淚珠沿著雪白面頰滾珠般滑落,通紅的眼眶,櫻粉的鼻頭,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連熟知她脾性的君衡都看得恍然,何況其他人。上官季仙和滿院兵士仆從都不禁看直了眼,心想,這女子肯定是受了大委屈了……
身后君瑤看到這一幕簡直要氣吐血,勃然大怒道:“來人!把這賤婦給我拿下!”
君衡感覺懷中人一抖,立刻回過神來將張格攬到身側護住:“誰敢!”
他皺眉看向走出來的君瑤:“姑母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這賤婦以刀相脅恐嚇于她,還膽敢給她灌藥,今日若不報此仇,她這長公主以后也不要做了!
君瑤正要把張格今日諸多行徑公之于眾,不想張格卻又搶先開口道:“殿下千萬不要錯怪姑母,一切都是妾的錯!是宮中賜下毒酒,命姑母即刻將妾鴆殺!是妾念著沒能再見殿下最后一面,不肯就死,這才惹怒了姑母。”
張格抬起頭凄婉地望向君衡:“如今既已得見殿下,妾心愿已了,唯愿殿下從此身安體健,萬事順遂,妾這便去了!”
哀切滿足的悲涼笑容化作淚水淌了滿臉,在場之人無不動容,只覺這天底下竟有這般忠貞賢德的大義女子,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君瑤卻是氣得半死——簡直巧言令色顛倒黑白!你方才可不是這么說的!她正要再罵,卻見君衡神情冷怒地看著她,連忙辯解道:“衡兒,你不要被這賤婦騙了!她剛才還拿著匕首說要割斷我的喉嚨,還氣勢洶洶給我灌藥,現在這副柔弱無辜的面孔分明是在裝模作樣!衡兒,這就是個妖女,你可千萬不能被她蠱惑,信了她的謊話啊!”
君衡一愣:匕首?灌藥?
張格聽得來氣,你才妖女你才毒婦呢!她正要抬頭再演起來,后腦勺卻被一只強勢的手掌扣住,摁進了帶著風息草香的懷里:“……”
君衡單手壓住懷里不安分的跳豆,冷道:“我的妻子品性如何,我自有數,不勞長公主費心。我只問一句,王妃所言鴆殺一事,是否確有其事!”
君衡雖然對張格這舉動有些意外,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君衡還算了解她,她的性格雖然算不上柔婉溫順,但除非是真的遇上了大事,否則很少動真火。若真如長公主所說,她竟持刀相脅,那必定是受了大委屈了。
果然君衡問完,長公主便卡殼了:“……”有是有,但那只是為了先聲奪人嚇住那賤婢,不是真的啊!
君衡了然,厲聲道:“再請問長公主,宮中是否確有旨意,命長公主鴆殺我的王妃?”
不會的。且不說晉王叔還在長安,不會看著這樣的旨意發出來,就算真發出來了,以他們姐弟二人的關系,這旨意的執行者也絕不可能是長公主。
君瑤:“……”
君衡冷笑:“原來如此!長公主假傳圣旨欲害我王妃,逼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得不持刀自衛,如今卻反來罵她裝模作樣、顛倒黑白?世間豈有此理!”
張格見他如此給力,心里大喜,面上卻繼續柔弱茫然地補充道:“怎么,原來宮中并無旨意要殺我嗎?怪不得,怪不得姑母說只要我向陛下上書自請廢位,便能救我性命,還說獨孤家會收我為義女,為我尋一樁好親事……”
張格剛才已經看明白了,這老妖婆折騰這許多,無非就是想讓她自請廢位,打的主意就是拆散他們夫妻!
君衡聞言卻一愣,倒是君瑤突然笑了:“這話倒是不假。”
她好似得了什么清白一般,一改方才理不直氣不壯的語塞模樣,看著君衡平靜道:“衡兒,姑母今日或許是用了些手段,但目的無非是想讓你早些做決斷罷了。正如我昨日同你說的,只要你上書陛下與張氏和離,娶晴兒為妻,以后獨孤氏便是你幽王府的左膀右臂。至于張氏,我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虧待她,更不是要殺她!”
只不過這般圓滿的安排,卻生生叫這魯莽無知的賤婢毀了。哼,不過也好,君瑤心中冷笑,這女子雖美貌,可這樣不馴服又不受掌控,留下也沒什么用處。她既覺得公主府這條出路不好,那就自尋活路去吧。只看天大地大,還有何處能容下一個被休棄的王妃!
君瑤見自己說完,那張氏當即便愣在原地,心中更是快意無比!
正好,睜大眼睛看著吧,看看一個男人的喜歡究竟有多值錢。他或許不舍得殺你,可若‘好好安排’了你呢?說到底,究竟是殺還是放,不過看哪樣能讓男人自己的良心更過得去,和喜不喜歡你又有什么關系呢?
“……”
張格在君衡懷里僵了片刻,終于理清了狀況。她收起臉上的表情,緩緩離開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