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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聯手 他任由你來處置

    不管陸聞樞看多少眼,星墟命盤上,那顆粉色的星星依舊耀眼,紅鸞星依舊紅鸞星動,沒有任何改變。

    星墟命盤是一種用來卜算命數的法器。

    命盤滅,意味著命盤的主人命數終,已經死亡;而命盤亮,則意味著命盤的主人還活在這個世上。

    滅掉復又亮起的命盤,要么是命盤所對應的主人在死后進入輪回,投胎轉世;要么,就是用不知道什么方法,遇到不知道怎樣的機緣,逆轉命運,起死回生。

    不論如何,一個亮著的命盤,都意味著,命盤所代表著的命數的主人仍活在世上。

    “活著……”陸聞樞喃喃道。

    才剛要笑,想到什么,他的臉變得煞白。

    再一看在星墟命盤上閃耀的紅鸞星動,額角青筋逐漸暴起,面色變得猙獰起來。他五指用力,星墟命盤的邊緣割進掌心,見了血痕,他也不知道停,最終一下子捏爆了星墟命盤。

    混雜著血珠的星墟命盤碎片落到地上,而陸聞樞快步走出聆春閣。卻在即將走出去時,腳步一停,很快又折返回來。

    陸聞樞蹲下身,用尚在淌血的手撿起地上的碎片,而后,不管不顧手上的傷口,先用靈力將碎片重新拼合起來。

    他悲悲切切又無比著急地將命盤重新拼起。

    再度拼起的星墟命盤仍是繁星漫天,仍然有著那一顆紅鸞星動。

    他是想看到命盤重新亮起,為此甚至不惜打算施行傀儡裝臟的禁術,但他想看到的命盤,絕非眼前這塊命盤——既不該有滿盤的繁星,更不該有紅鸞星動。

    喉間一股腥甜,已經能聞到鐵銹的味道。

    紅鸞星動,要彼此喜歡,要兩方心意相同。

    它在兩人情投意合,又或者兩方察覺到自己心意前,提前先亮起來,待兩人情意相通,鳳友鸞交,紅鸞星入夫妻宮,他們會結為夫妻,結為道侶。

    有紅鸞星照耀,這會是一樁好姻緣。

    掌心的血猶在一滴滴往下滴落,陸聞樞看著面盤,清俊的面容像在痙攣一般,看上去無比怪異。

    命盤上亮起來的星星太多,陸聞樞再也無法分辨清他到底是哪一顆,甚至無法分辨出自己是否還在其中。

    唯一能確定的,紅鸞星動的這顆星星并不代表他。

    哪怕是千年之前,在這塊星墟命盤上,從來沒有過一次紅鸞星動。

    陸嬋璣怎么可能與別人紅鸞星動?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陸聞樞舍不得他識海里的戾氣侵進被他暫時安置在識海里的聆春閣,但此刻他自己的身上卻正往外滲著戾氣,侵染著周圍的空間,也侵染著他手中的這塊星墟命盤。

    只是陸聞樞滿心滿眼都在這塊星墟命盤上,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仍舊未用靈力給自己療傷,疼痛讓他得以在燒心的憤怒中保持一點清醒。

    一千年前,在陸嬋璣的星墟命盤剛剛由亮轉滅時,他依舊習慣性地將星墟命盤放在自己身上,在每一次生出想找她的念頭時,將星墟命盤拿出來看兩眼。

    只是,每一次拿出星墟命盤來,看著命盤上黯然無光的星軌與盤面,他的心都會浮起始料未及的刺痛。

    命盤一成不變地黯淡著,他逐漸不再經常將星墟命盤拿出來看。

    再后來,陸聞樞將星墟命盤放到了聆春閣里,幾乎不會拿起來看一眼。

    此刻,陸聞樞在想,他上次拿起星墟命盤,是在什么時候?

    好像是在一百年之前了……那時陸嬋璣的傀儡軀體已經快要做好了,星墟命盤還是灰撲撲地黯淡著,他已經不想再面對這個永遠黯淡著的星墟命盤。

    陸聞樞想得額角發疼,落下冷汗。一個讓他靈魂深處感到恐懼的猜測在他心底逐漸成型。

    “玉蟬衣……”陸聞樞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面上抽離血色,面比霜白。

    他想起自己初次看到玉蟬衣時襲上心頭的相似感,想起“熒惑”在他靠近玉蟬衣時不安分的異動,想起不盡宗院子里的傀儡,又想起玉蟬衣那驚才絕艷、無出其二的劍術,想起玉蟬衣用出“鳳凰于飛”的樣子……最后,想起了玉蟬衣看向他的眼神。

    她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帶任何的溫度,寒涼如冰,鋒利如能破開夜色的鋒刃。

    一剎那急火攻心,陸聞樞倏地睜開了眼睛,直接嘔出一灘血來。

    一股絞痛感從心口傳至四肢百骸,幾乎撐不起身體。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下一刻,已然脫離精神海,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再不敢耽擱片刻時間,視線急急掃向屋外,甚至來不及將衣上的血跡拂去便大步走出,問站在外面的一位弟子:“玉蟬衣在哪兒?”

    那弟子面上一片茫然,再一看陸聞樞胸前的那一灘血,茫然變作驚駭,弟子道:“掌門你怎么了?!”

    陸聞樞面色一凜,忽然意識到,在他的院子里負責灑掃的弟子連五宗會試都沒參加,怎么可能知道玉蟬衣在哪兒?

    他真是病急亂投醫。

    一想到五宗會試已經結束,玉蟬衣約莫已經離開了承劍門,陸聞樞仿佛聽不到那位灑掃弟子的問話一般,也忘卻了自己的衣衫猶帶血,迅速離開了此處-

    當陸子午對玉蟬衣喊出那一聲“阿嬋”,又說了一句“好久不見”時,玉蟬衣先是一驚,而后迅速決定裝傻充愣。

    玉蟬衣道:“陸前輩與我只有一面之緣,何來好久不見一說?”

    陸子午只是一味笑著,她的笑容不深也不淺,看上去極溫柔的一個笑,道:“阿嬋可是在與我鬧脾氣?”

    她微妙地嘆了一聲:“一千年了,怎么能不算是好久了呢?”

    玉蟬衣心頭泛起微微的澀意,轉瞬無比警惕,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將修月劍召出,然而陸子午那邊并沒有一點半點的靈力波動,似乎并沒有要打一場的意圖。

    “為什么這樣說?”玉蟬衣帶著戒備問。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是你!标懽游绲溃敖裉煳胰タ戳艘粓瞿愫蛣e人的切磋比試……我更加確定了,阿嬋,一定是你!

    玉蟬衣蹙了蹙眉頭,她想起來在五宗會試的第一天,陸子午目光長久停留在她臉上的那個時刻——原來那時候陸子午就已經猜到她是誰了嗎?

    對她最了解的陸聞樞認不出她來,為什么陸子午能?

    “只是看我幾眼,就說我是你認識的人?不覺得這太草率了嗎?”玉蟬衣問。

    陸子午笑容里多了點兒傲慢與輕蔑:“你以為這世上像你一樣的人能有幾個?幾千年出一個,已經夠多了!

    陸子午悠然道:“我聽人說,遠兒是從你手中拿到的傀儡。那時我在想,那你可真是厲害,能讓風息谷少谷主、玉陵渡掌渡的親傳弟子和掌渡本人幫你沖鋒陷陣,而你則是置身事外,什么話都不用說,明明是制造風波的人,卻不必卷入風波當中,手段真是高明?芍朗悄阒,我心里倒是了然了,果然是阿嬋能做到的事情!

    玉蟬衣惱火道:“不是他們替我沖鋒陷陣,他們是為了正義沖鋒陷陣!

    陸子午道:“可這其中也有你的出謀劃策,不是嗎?”

    玉蟬衣沒應聲。

    陸子午看著她,忽道,“真好!

    陸子午長嘆道:“我曾經最可惜的事,就是可惜你只是個凡人!

    “我曾經和樞兒感慨過很多次,倘若你不是凡人,你會是我的女兒,我最優秀的女兒。”

    “對于你來說,你和我只見了兩面,但對于我來說,我卻無數次暗中注視著你。從你第一次握劍練劍,到你開始拆解劍招……甚至有許多你看的劍譜,都是我專門挑選出來,讓樞兒帶給你的!标懽游缯f著,笑聲響了起來,“不然,你不知道會看到多少簡單無聊到讓人發笑的東西,浪費多少光陰。那些讓庸才看看也就算了,何必耽誤你的時光。”

    陸子午看向玉蟬衣,眼里裝著悱惻的溫柔:“血緣算不上什么,你是我遇到過的在這世上最像我的孩子,可惜是個凡人,沒有靈力!

    可惜是個凡人——在一千年前的無數個夜里,陸子午無數次這樣感嘆過。

    她可惜那個被陸聞樞救下的血脈特殊的女孩,怎么著都無法覺醒靈脈,哪怕悟性再高,心性再韌,也只是個凡人。饒是她有那么多東西想教給她也無能為力。

    她聲音里帶著無盡的惋惜,忍不住伸手摸向玉蟬衣的臉。

    玉蟬衣呼吸緊了緊,躲開了陸子午的撫摸,心尖卻狠狠顫了顫。她別開眼,唇角緊抿著,饒是陸子午舌綻蓮花,她面上也是不為所動。

    見她躲避的姿態,陸子午面上一寒,心中惱怒。

    “你不喜見到我,是覺得我與你相提并論是辱沒了你?”陸子午問道。

    “我用劍的本事確實不及,修為也難說——早些年我損耗了身子,修為到了瓶頸便再也升不上去,可論及心性,我比你不輸,比任何人都不輸!标懽游鐖远ㄕf著,目光變得哀怨起來,她說,“知道我是怎么當上承劍門的掌門的嗎?”

    “我叫陸子午,你以為子午是什么好聽的名字?只是因為我是我父親第十二個孩子,我就被取名了陸子午,叫我陸子午和叫我陸十二根本沒有區別,這只是個數字。”陸子午道,“我一共十五個兄弟姐妹,為了從我們中間選出繼承人,父親為我們設置了一場殘酷的廝殺,能夠撐到最后的才有資格當繼承人,反之則會被徹底放棄,而我……”

    陸子午頓了一頓,似乎是難以再說下去,玉蟬衣問:“你撐到了最后?”

    陸子午卻詭異地笑了一笑:“我第一個輸了!

    “他們都知道那是一場選繼承人的比賽,早早開始了廝殺,只有我不知道,我信了我三哥的鬼話,中了他的詭計,第一個就被淘汰了!

    “那天之后,我就被我父親放棄了,父親他野心勃勃,想要最強大的繼承人,我成了他最看不起的孩子,也是一顆最沒必要被培養的棄子,我被趕出了承劍門,被趕出了炎州,從此,在炎洲之外的地方,像孤魂一樣,毫無依靠,獨自修行,沒有人替我擔心什么,也沒有人給過我什么。在我父親的眼里,我簡直一文不值?赡怯秩绾?他看錯了,我還是回來了,我回到了炎洲,承劍門最后也是我的,他被我踩在腳下,生死由我來定,他當時甚至認不出我是他的女兒,他好后悔。”

    “一個孤魂一樣的修士想要出人頭地有多難,被徹底放棄之后,又重新從地獄里爬回人間有多難……沒有人能想得到。但你應該最能對我感同身受,是不是?阿嬋。”陸子午聲線緩了緩,“從前我看著你,就像看著更早之前的自己一樣。哪怕在別的修士眼里,凡人想要練劍就像是地上的石頭說它想要飛起來一樣可笑,但我不會這樣覺得,我會讓你學,會讓你練。你第一次解出劍招來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那些年,我尋遍了能讓你生出靈脈的法子,我有預感,只要能讓你打通靈脈,成為修士,你甚至能做到我都做不到的事,那時我決定,只要我找到能讓你生出靈脈的法子,我就會將你當成我的繼承人來培養,可是我找不到!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遺憾,但凡樞兒有一分如你一般的心性,我都不會那么遺憾!

    “但現在你回來了,也能修煉了,真好!标懽游缯f,“我怎么可能不一眼認出你來呢?這一千年來,我是真的想你,阿嬋!

    她再度將發間那柄劍化的長簪摘下,將簪頭那顆渾圓飽滿的紅色寶石取下,動作輕柔,鄭重放在手心里,朝玉蟬衣示意:“我知道你心里對我、對樞兒有怨。我也對樞兒很失望,他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掌門人。阿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和我談一筆交易。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

    陸子午看了不遠處的承劍門主峰一眼,眼里多了一抹不易見的狂熱,她很快回過頭來,對玉蟬衣說道:“讓我和你,一起把陸聞樞從承劍門掌門的位子上弄下來。之后,由我來佐助你做承劍門的掌門。一整個承劍門都會握在你的手里,那些曾經讓你痛苦的地方、讓你痛苦的人都會被你踩在腳下。至于陸聞樞……他任由你來處置,我絕不會干涉任何你做下的決定!

    她熱切而又安靜地看著玉蟬衣,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真誠,她伸出手,示意玉蟬衣收下那塊紅色的寶石,玉蟬衣卻連連往后倒退了兩步。

    第122章 抽疼 他又一次錯過了找到她的機會……

    看著玉蟬衣退后的動作,陸子午皺了皺眉:“難道你是看到樞兒為了將你復活,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就對他起了惻隱之心?”

    陸子午氣笑了:“你真當他是想復活你,是對你愧疚,對你有情?不過是想做一些之前因受我限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品嘗他好不容易奪到手的權柄滋味,向我證明,他已經徹底脫離我的掌控?伤媸翘薮懒恕

    倘若陸聞樞沒有對聆春閣念念不忘,非要將陸嬋璣的遺物保留下來,也沒有打造出一個樞機閣、弄出一個由珍貴潛英石打造的傀儡“陸嬋璣”,那千年之前的陸嬋璣之死,便是真真正正的死無對證。在陸子午眼里,殫精竭慮反而親手將自己的弱點給制造出來的陸聞樞簡直愚不可及。

    這些陸子午都沒有繼續再說下去,當著玉蟬衣的面她不好說這些。但玉蟬衣卻透過她說陸聞樞愚蠢時的惋惜語氣里,猜到了陸子午想說的話是什么。

    樞機閣與那只“陸嬋璣”樣貌的傀儡自不必說,若非陸聞樞想要保留著聆春閣和她的遺物,薛懷靈就不會發現陸嬋璣留下的舊手稿,也不會發現陸嬋璣死亡的真相和證據,陸聞樞也就不必殺薛懷靈來滅口。

    尋遍世間寶物想要復活她的陸聞樞,無疑是懷念她的。

    但陸聞樞懷念的這個“她”,只是那個愿意被拘禁在聆春閣里、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陸嬋璣。

    “我與他,十三年的相處,沒有片刻能讓他回心轉意,放棄想要將我當成祭品的念頭。他若是個有心人,又怎會讓我去死?去談一個無心之人的愧疚,就像同夏蟲語冰雪一樣可笑!庇裣s衣冷聲諷道,“哪怕他真對陸嬋璣有一兩分懷念,他所懷念的陸嬋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陸子午面露喜色,她果然沒有看錯,玉蟬衣果然比陸聞樞更適合執掌權柄。

    玉蟬衣不會受困于那一點兒女情長,頭腦也不糊涂。這一身驚世之才,再兼此種性情,陸子午想不到,將承劍門交到玉蟬衣手上后,日后能讓她看到怎樣輝煌的場景。

    但玉蟬衣始終不拿她掌心的紅寶石,陸子午心中難免有些沒底,她道:“你若想殺他,我也不會攔你。但不要讓他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好不好,阿嬋?”

    她柔聲給出了自己的許諾。

    玉蟬衣咬緊的齒關卻先迸出了一個字:“不!”

    “為什么?”陸子午不解道。

    來之前,陸子午已經了解了玉蟬衣。

    從論劍大會開始,她先是在靈脈未曾全部打通時就貿貿然去參加論劍大會,又頻頻摘下各宗名徒的名碟向他們發起挑戰,格外招惹風波——她的每一步顯然都是想讓自己站到風口浪尖的位置上,想受矚目、想被看見。

    而陸子午可以幫助她更快地登上萬眾矚目的位置,可以助她擁有真正的權柄,甚至可以為了她做一只食子之毒虎。她想不到玉蟬衣拒絕她的理由。

    “不要太著急拒絕我,阿嬋!标懽游绲穆曇粼俣确诺头湃幔昂煤孟胍幌搿!

    玉蟬衣道:“不必多想。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后,我都不會答應你!

    陸子午急問:“難道你怨恨樞兒到連我也一并怨恨著?”

    “和陸聞樞沒有關系,和你是他的母親也沒有關系。”玉蟬衣道,“只是因為,你并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我信不過你!

    玉蟬衣冷聲問道:“既然你對陸聞樞做過什么很清楚。那樞機閣的事,你為何要站出來替陸聞樞頂罪?”

    她與陸聞樞內里斗得再狠,都不會斗到把承劍門斗沒了。承劍門若是被牽連其中,覆巢之下,陸子午也得不到她想要的。是以,才會站出來頂罪。

    只是她沒想到,會遇見陸嬋璣。

    “我那時不知道玉蟬衣是你!”陸子午辯白道,“我是站出來之后才看見了你,才認出來你。你若是對這件事有不滿……這也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等以后,這件事仍然可以重新翻出來,再讓眾人品評一番,到時你想要任何結果我都可以配合!

    看著陸子午焦灼的表情,玉蟬衣失望搖了搖頭。

    想到什么,她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在深吸了一口氣后,面色很快恢復如常,道:“倘若我沒有見過更好的人,恐怕真的會答應和你聯手!

    陸子午開出來的條件,是讓她感到誘惑。她能感覺到,對于陸聞樞做過的事,陸子午也許知道什么,甚至可能留有證據。只要她點頭答應和陸子午合作,陸子午能成為她強大的助力。

    但她已經見過了更好的人,不管是微生溟,還是薛錚遠薛懷靈陸祁他們,她已經知道了真正值得信任的人是什么樣子。

    陸子午不是什么好掌控的人物,她是一柄雙刃劍,是有輕易傷到陸聞樞的本事,但也有可能傷到她自己。

    玉蟬衣道:“你不會是一個能夠遵守契約的人,想和我聯手,是因為你在承劍門已經完全失勢,你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為了重新掌權,只能舍棄自己的兒子,倒向我!

    五宗會試這段時間,玉蟬衣常常操縱著影子,去陸子午的院落周圍轉一轉。

    不管是白日,還是夜晚,陸聞樞都沒有去找過陸子午。而陸子午院落外面的青苔一直綠著,仍然是無人打理的樣子。這些,可不是出來幫掌門頂罪的“功臣”該有的待遇。

    玉蟬衣猜測,陸子午與陸聞樞的母子關系,可能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在她曾經如同一只無巢的雛鳥一般棲落在承劍門時,在她忘記了自己父母的那段時間,她渴望得到陸子午的庇佑與關照,她將陸子午視為精神上的指引,渴望得到她的垂青。但她如今已經在外面的風吹雨打中將自己的羽翼長了出來,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也不再渴望任何人的賜愛與垂青。

    和陸子午合作的誘惑很大,但代價也一定很高。她最在意的不是親情,而是權利,面對這樣一個人,要玉蟬衣如何相信,兩人結盟之后的契約就可以約束她的行為?

    玉蟬衣目光冷然看向陸子午,“我要如何保證你不會突然在我背后捅我一刀?”

    陸子午臉色難看,嚴肅而又果斷地說道:“我絕對不會這樣對你!

    玉蟬衣卻輕笑起來,她問:“我想問一件事,在我死之前,您是否知道,陸聞樞帶我回承劍門,是想讓我成為‘熒惑’的祭品?”

    陸子午蹙了蹙眉,沉默了下來。

    哪怕心里已經料到,見她這種反應,玉蟬衣仍然覺得像有一把刀在往她的心臟深處鉆,讓她痛徹心扉,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哪怕我與你很像,你很喜歡我,可只要我無法成為一個修士,我就沒有價值,更沒有資格成為你的女兒。那么,去做一個能讓’熒惑’出世的祭品,就是我最大的價值。是不是?”

    陸子午打斷了她的話:“可這樣的事情之后不會再發生了!”

    “防備與恐懼已經在我心里種下了!庇裣s衣道,“不是所有的罪過都有被贖清的機會。哪怕別人愿意給傷害過他們的人贖罪的機會,但我——我不愿給!”

    玉蟬衣說得擲地有聲,眼底寫滿執拗。哪怕陸子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分毫。

    陸子午看著玉蟬衣這樣的神情,心底一寒。

    她認得這種眼神,在她被趕出承劍門在外流浪,拼了命想回到炎洲,想回到承劍門的那段漫長光陰里,在面對其他修士時,她也是這般的眼神。那時候的陸子午想,她這輩子,再也不會向任何人輕易交付信任,也不會為巧舌如簧之輩輕易說動。

    那些日子,她一日比一日的執拗、固執,宛如頑石。她從來沒有在第二個人身上看到過一樣的神情,而此刻,她在玉蟬衣身上看到了。

    她發自內心深處地喜歡極了玉蟬衣,她怎么能不喜歡玉蟬衣?人都會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

    世上的人常常說,能夠成就一番事業,要靠天賦。可她先天損耗,卻仍然走到了承劍門掌門的位置,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來反駁這句話,天賦是其次的,心性才最重要。只有像她和玉蟬衣這種嘗過被人指著說做不成某事的滋味的人,才會死死抓著所有能抓住的機會不放,只有她們這種人,才最懂得珍惜所有向上爬的機會。她們真的太像了,她們會彼此理解,她們能配合得很好。

    但到底哪里出了錯?讓玉蟬衣甚至不愿意給她一個試一試的機會?

    欣賞、恐懼、困惑,許多極端而又復雜的情緒陸子午心里震蕩著,讓陸子午啞聲了片刻。

    她蜷了蜷手指,終究是收回了那塊讓小時候的玉蟬衣看得癡迷的紅寶石。

    陸子午意識到,玉蟬衣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個曾經軟乎乎的小女孩長出了一身的刺,也不再會眼巴巴地看著她了。

    陸子午的眼眸變得黯然無光。但她仍堅持道:“阿嬋,這世界本來就不是黑白分明,反而是弱肉強食,不努力變強只能成為砧板上的魚肉,這世上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情,為了實現內心的理想,利害權衡之下,有時候連自己也要犧牲……我給你一段考慮的時間,你好好想一想。我會繼續等著,等你回心轉意,愿意和我合作的那一天!

    玉蟬衣心道:“到底是你愿意給我一段考慮的時間,還是你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拒絕的現實,要給自己留一個虛妄的念想呢?”

    但她沒有刨根問底,也沒有非要將自己不愿意合作的意見表達到底。

    她沒必要非要讓陸子午在今日就發覺,她們不可能再做同路人,只能是敵人。

    陸子午不是一般人物,雖然絕不能與之為友,但先用一用緩兵之計,讓陸子午覺得她們有合作的可能,也好。

    這樣,為了展現合作的誠意,陸子午就不會做出來什么對她、對她周圍人不利的事。

    于是,玉蟬衣什么都沒說,只是抬手輕輕一揮,破了陸子午設下的這道禁制,走出去,回到院子里。

    一進院子里,就看到了微生溟的身影。

    在玉蟬衣踏進院子里的前一刻,微生溟還悄然無聲地貼著墻站著,臉色緊繃,但在玉蟬衣毀掉禁制的動靜響起的那一刻,他就跳回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低頭假裝忙碌。

    等玉蟬衣踏進院子里來,能看到的就是微生溟低頭不知道在收拾什么的畫面。

    待玉蟬衣來到身邊后,微生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掠過她的肩頭,往外看去。

    原先陸子午站立的地方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

    微生溟問:“她走了?”

    “走了!庇裣s衣幫忙一起收拾起了東西,沒有太多話想說。

    見此,微生溟沒多問。

    他只是往玉蟬衣身邊湊了湊,說道:“陸韶英那邊,通過江言瑯問清楚了,他和陸祁是同鄉,陸祁并不認識陸韶英,但陸韶英認識陸祁。”

    “我還去了他們家鄉一趟,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那邊的人以陸祁為恥,陸韶英深受環境影響,也不例外。本來他名字單字一個英,叫陸英,但在通過了承劍門內門弟子的選拔后,就改名叫陸韶英,約莫是怕被人知道他和陸祁的關系,遭到其他人的恥笑!蔽⑸榈,“自從陸祁那天出現之后,陸韶英的情緒就一直很低沉。我沒有去找他說話,要是你想找他聊聊,可以讓江言瑯把他叫出來!

    五宗會試玉蟬衣忙著和五大宗門的弟子打交道,微生溟則是在忙這些玉蟬衣交代給他的鎖事。

    聽完微生溟說的話,玉蟬衣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累嗎?”她問微生溟。

    微生溟搖了搖頭。

    “你呢?”微生溟問。

    玉蟬衣同樣也是搖了搖頭。

    她看向承劍門主峰,眼里漸漸升起了困惑。承劍門的主峰看上去和其他的山峰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稍微高了一點罷了,為什么,陸子午和陸聞樞都會為它這么著迷呢?

    玉蟬衣沉寂無聲地看著,微生溟便安安靜靜的,也不再作聲。

    收拾好行李后,他們二人下山離開了承劍門。

    在玉蟬衣與微生溟離開后不久,衣上帶血的陸聞樞趕到了此處。

    身后,追著幾個因為看到陸聞樞身上帶著的血跡而如臨大敵的弟子,他們各個手中持劍,格外著急地大喊:“掌門,掌門!”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喊聲能夠讓陸聞樞腳步慢上一點,直到陸聞樞止步于這間已經不見人影的院外,眾人的腳步紛紛停下。

    陸聞樞望向院子中央,院子里已經人去樓空,精神海中的“熒惑”也沒有再出現接近玉蟬衣時會出現的異動。

    玉蟬衣真的走了。

    如同之前他未能全程參加的論劍大會,如同他在拜訪不盡宗時放棄的千月島之行,在玉蟬衣回來之后,他又一次錯過了找到她的機會。

    總是在錯過。

    意識到這一點后,陸聞樞心臟抽疼。

    第123章 不放 再怎么看,也不放

    長風灌滿了陸聞樞的衣袍,他到此刻才驚覺自己的衣衫上沾了血,他抬手用靈力將白衣上的污濁拂去,對周圍那幾個關心他的弟子說道:“我沒事!

    “都散了吧!标懧剺新暰疲憊地說道。

    他黯然垂眸,先離開了此地。

    “掌門是怎么了?”有弟子問。

    踉踉蹌蹌,像失了魂一樣。

    另一位弟子憤憤道:“都怪前掌門,弄出來一個樞機閣,讓掌門操心成這樣。”

    他們紛紛收起了劍,也離開了此地。

    只有梧桐樹底,棲息在葉下的一片黑影,于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刻,迅速鉆進陸聞樞的影子里面,悄然尾隨著他的腳步-

    下山離開承劍門時,玉蟬衣沒有回頭。

    她留下的影子就是她的另外一雙眼睛。

    而微生溟則是遙遙看著另一處方向,玉蟬衣留意到后,也跟著看過去。

    不遠處是太微宗的飛舟,上面站著的都是太微宗的弟子,一眼望過去,玉蟬衣并沒有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人,不管是楚慈硯、李旭還是陸祁,都沒有在甲板上站著。

    再一看微生溟望向太微宗飛舟的目光——他看得實在有些久,久到令玉蟬衣心情微妙地輕輕哼了一聲,說了句:“別看了。再怎么看,師父也肯定不會放你回太微宗的。”

    她心頭莫名有點不爽,語氣也與平常不同。

    微生溟聞聲將視線收回,偏過頭來,掃了她一眼,眉梢輕輕一動。

    玉蟬衣對他這個師兄的占有欲倒是很強,甚至沒太掩藏。

    就是不知道,這占有欲到底是師妹對她朝夕相處的師兄的舍不得,還是……能摻雜點別的東西?

    “要是楚慈硯讓你師姐去太微宗,你給不給去?”

    語氣聽上去三漫不經心。

    但這種假設就令玉蟬衣如臨大敵,她防備地看向他問:“難道太微宗喜歡從別的宗門里挖別人培養好的弟子?”

    要真是這樣,玉蟬衣不打算再尊稱楚慈硯一聲楚掌門,也要開始喊楚慈硯老家伙了。

    她不合時宜地生出了點好勝心,嘟囔道:“奇怪,為什么你和師姐都要被挖去太微宗,卻不挖我呢?”

    見玉蟬衣想東想西,偏偏就是沒意識到他真正想問的究竟是什么,微生溟心里暗暗嘆了一聲,淡聲道:“說笑罷了,沒有人想讓你師姐去太微宗。”

    忽聞耳畔有動靜響起,偏頭一看,太微宗的飛舟不知何時行至他們身邊,李旭也不知在何時出現在甲板上。

    李旭道:“玉道友,小師叔,掌門叫你們上來!

    玉蟬衣道:“他又不是太微宗的,叫什么小師叔?”

    李旭已經喊微生溟小師叔有一陣了,玉蟬衣頭一回對李旭的叫法有意見。

    李旭從善如流,改口道:“掌門叫玉道友與微生前輩上來,想要載你們一程!

    玉蟬衣這才帶微生溟上了飛舟。

    進了房間后,薛錚遠和陸祁都在。他們都是楚慈硯的座上賓,倍受禮遇。

    玉蟬衣一進來,薛錚遠的眼睛就亮了亮,順手倒了兩杯新茶出來,一杯給微生溟,另一杯給玉蟬衣。給玉蟬衣的那杯專門推到了她的面前,他正要幫玉蟬衣拉開座椅,卻被微生溟搶先。

    他們二人的小動作都落到了楚慈硯的眼里,楚慈硯喝茶不語,只是又將目光看向李旭。

    李旭正湊近玉蟬衣,悄聲說道:“玉道友,這陣子我要帶陸祁回太微宗,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炎洲來,你師姐那邊……你幫我留心一點,別讓她太操勞蓋房子的事情,我很快就會回來。”

    玉蟬衣點了點頭,只不過她道:“不覺得你這樣騙我師姐,以后她會生氣嗎?”

    李旭自知理虧,喪氣道:“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玉蟬衣:“我看你只是膽小罷了,想要說清,什么時候都是機會。”

    見這兩人當著他的面說悄悄話……楚慈硯放下茶,安排道:“微生溟,你到我旁邊來。”

    將即將入座的微生溟喊過來后,他又安排起了李旭與玉蟬衣:“李旭,小道友,你們兩人去那邊坐!

    想起之前楚慈硯說的,太微宗有很多未婚嫁的青年才俊,邀請玉蟬衣隨他回太微宗的話,微生溟愣了一下,一瞬間勘破了楚慈硯的意圖。

    微生溟入了座,好整以暇地看著楚慈硯:“李旭和你匯報的時候,沒提過不盡宗那位大師姐?”

    “大師姐?”楚慈硯想了一想,想起來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巫溪蘭,“那個姑娘!她怎么了?”

    微生溟揚聲道:“不想知道你的首徒為什么在她面前不敢認下你這個師父嗎?”

    楚慈硯皺起眉頭,下意識看了李旭一眼,剛入了座的李旭才剛拿起茶杯來,聞言身軀一震,杯中水差點晃蕩出來。

    他連忙起身,站到微生溟身邊,躬身道:“小師叔,我有話想對掌門說,我們換一換位置吧!

    微生溟欣然起身,將位置讓開。臨了,他笑著拍了拍李旭的肩頭:“做親傳弟子的,自然是要離自己的師父近些好!

    李旭:“……”

    楚慈硯皺著眉頭,看著李旭:“有什么話非要現在說?”

    李旭道:“只是突然想起來要告訴師父,將陸祁護送回太微宗后,我想要早點回炎洲來。”

    楚慈硯不解道:“你小師叔那邊又不必由你看著了,你何必再回炎洲?”

    “不能叫小師叔。”李旭正經八百地說道,“微生前輩不算是我們太微宗的弟子了!

    楚慈硯:“……”再提起此事,楚慈硯仍有些心痛?上н^往已成定局,沒有改變的余地,只盼望著他能早日找到那位神秘的不盡宗掌門,看對方是否愿意讓微生溟回到太微宗來。

    李旭又道:“而我想要再回炎洲,不是因為微生前輩,是為了……承劍門!

    李旭道:“近水樓臺,方便得月,師父若是想找承劍門的把柄,該留些弟子在炎洲才對!

    楚慈硯沉思起來,最后說道:“你說的有理!

    李旭緊接著毛遂自薦道:“之前所有的弟子中,我在炎洲待得最久,也最熟悉這里,由我負責此事,最為合適。”

    玉蟬衣目光從李旭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劃過,差點沒忍住笑。

    她心道,近水樓臺方便得月,真不知道李旭這要得的月,是否真像他說的那樣就是承劍門了。

    玉蟬衣覺得不是。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她知道李旭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再看到李旭無比嚴肅地在楚慈硯面前演戲的樣子,玉蟬衣就有些想笑。

    正巧此時,楚慈硯認真想了一番后,頷首道:“此事交給你,的確最為合適。”

    李旭連忙應承道:“掌門深謀遠慮,弟子必定不負掌門所托!

    聽到李旭這句給楚慈硯戴高帽的話,玉蟬衣連忙掩面,忍著笑低聲對微生溟說道:“你怎么放李旭回楚慈硯身邊坐著了?”

    她真怕李旭再一本正經地和楚慈硯說上點什么,她會忍俊不禁,讓李旭露了餡。

    玉蟬衣只是隨口一說,甚至算不上埋怨,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微生溟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李旭,恰好此刻飛舟到了不盡宗上空,微生溟道:“我們該走了!

    于是玉蟬衣和微生溟一道謝過楚慈硯后,離開了太微宗的飛舟。

    楚慈硯玉蟬衣離開,薛錚遠與陸祁都去飛舟外相送,只有李旭動也不動,楚慈硯催促道:“你怎么不去送送?”

    微生溟終于走了,李旭心里那種緊張感終于沒了。不知為何,微生溟離開之前看他那一眼,令做事從來胸有成竹的李旭也感到了一絲難言的不安。

    許是微生溟一貫散漫,眼神中但凡流露出幾分認真,就會讓人覺得緊張。

    更何況,哪怕是他曾經抱著隨時要殺死微生溟的目的接近微生溟,那時候的微生溟明明已經知道了一切,卻沒有向他流露過這種眼神。

    李旭嘆了一聲,同楚慈硯道:“師父,我對玉道友絕無半點友人之外的情誼。她之前也早就說了,她對我也是如此。”

    李旭腹誹:亂點鴛鴦譜。

    口頭卻道:“我本不想提醒師父此事,但實在不該再讓您老人家勞心將我們湊做一對,不得已只好說了。”

    楚慈硯眼珠子心虛轉開,猶在嘴硬:“哪有什么湊做一對,我才沒這個意思!”

    李旭聽他這樣說,就知道楚慈硯以后不會再有將他和玉蟬衣點成一對的心思,算是徹底心定下來-

    另一邊,微生溟與玉蟬衣回到不盡宗后,還沒邁進禁制,就聽見院子里有說話的聲音。

    是殷小樂的聲音,他正說道:“師父一定很厲害吧?能不能教我什么啊?”

    玉蟬衣詫異道:“師父?”

    走進去一看,涂山玄葉果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邊,而比石桌高不了多少的殷小樂下巴搭在桌沿邊,好奇眨巴著眼睛看著涂山玄葉,而涂山玄葉一臉為難,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應付殷小樂。

    回頭一看,見到微生溟與玉蟬衣回來,涂山玄葉像是想到了什么,對殷小樂說道:“我當然厲害了,不然你看看你這師兄師姐的本事,做師父的,本領總比弟子高嘛。你想想你師兄師姐多厲害,再想想你這個師父我多厲害?”

    殷小樂贊嘆:“那師父實在是太厲害了!”

    涂山玄葉摸了摸殷小樂的腦袋:“果然是個聰慧的孩子,孺子可教!”

    巫溪蘭撇了撇嘴:“小師弟你別聽師父他瞎說,師父也就臉長得好看這點長處無人能及,唔……近來再多一條會賺錢的本事,其他的本事,還不及你那個什么都不會的二師兄。”

    一罵罵了兩個。

    涂山玄葉:“……”

    微生溟:“……”

    涂山玄葉起身,到微生溟身旁,拍了拍微生溟的肩:“既然你都不替自己辯解什么,我也就不替我自己說什么了。”

    玉蟬衣問:“星羅宮沒有離開炎洲嗎?”

    涂山玄葉低聲道:“星羅宮宮主打算在炎洲多留一陣子,只讓幾個弟子帶著神獸內臟趕回聚窟洲給它們療傷。另外,玉陵渡有個叫沈笙笙的也留在了炎洲這邊,只有風息谷弟子全回去了,不過那個叫江言瑯的,他自己去找玉陵渡的沈笙笙去了,這些都是我悄悄看到的,消息千真萬確,別往外說!

    玉蟬衣挑了挑眉:“星羅宮和玉陵渡怎么都在炎洲留人?”

    “這你還能不知道嗎?”涂山玄葉笑道,“還不是因為樞機閣的事,星羅宮宮主生了好久的氣,她要將星羅宮和承劍門這邊的生意都剪斷,要在此地多留一陣。至于沈笙笙和江言瑯,則是為了江言瑯在承劍門的好友,陸韶英留下來的。”

    聽到這個名字,玉蟬衣多了幾分興趣:“陸韶英?他怎么了?”

    第124章 老樹 吃窩邊草這種事你做不出來……

    “此事說來話長。”涂山玄葉睄了巫溪蘭一眼,他和巫溪蘭說他剛云游回來,不敢讓巫溪蘭發現他在承劍門待了那么久,見巫溪蘭只顧著數他帶回來的寶貝,沒空理會他和玉蟬衣在說些什么,涂山玄葉才放下心來,繼續說道,“這陸韶英是與沈笙笙在會試期間起了沖突。”

    “陸韶英怪沈笙笙硬闖樞機閣,沈笙笙說承劍門藏污納垢,陸韶英緊接著揭起了玉陵渡的陳年舊事,沈笙笙又說承劍門不止樞機閣,從陸嬋璣到陸祁是棄徒的事情亦有隱情。陸韶英惱羞成怒,非說陸祁說的話不盡然可信,說陸祁是被承劍門懷恨在心,蓄意報復,沈笙笙說陸祁不是這種人,遭到陸韶英的激烈反駁!

    話到此處,涂山玄葉忽問:“這沈笙笙之前是不是認識陸祁?”

    玉蟬衣道:“之前他們早就見過幾次面!

    “怪不得!蓖可叫~道,“這沈笙笙倒是位仗義之士,聽到陸韶英說陸祁的不是。很快就和陸韶英打了起來!

    “江言瑯作為兩人的共同好友,匆匆趕來勸架,將兩人勸開之后,誰也不服誰!

    “陸韶英說,陸祁到底是犯了錯,還是被冤枉了,他會查個水落石出,讓別人知道,他們掌門是公允公正的!

    “沈笙笙非要留下來聽聽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言瑯怕自己這兩個朋友再次大打出手,也留了下來!

    涂山玄葉一口氣說完,口干舌燥地跑去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

    說曹操曹操到,正巧沈笙笙熟門熟路來到不盡宗,看見了在院子里喝茶的涂山玄葉,沈笙笙無比詫異:“這位是……?”

    玉蟬衣道:“是我師父,涂山玄葉!

    沈笙笙打招呼道:“見過涂山掌門!

    涂山玄葉忙將茶水吞咽下去,臉上帶著一點背后偷偷說人八卦的赫然,他咳了咳,恢復了那一副淡然出塵的做派,朝沈笙笙微微頷了頷首,算作應答,又朝玉蟬衣使了個眼色暗示她別把剛才他們所聊的內容告訴沈笙笙后,自己先離開了這兒。

    沈笙笙的目光仍留在涂山玄葉背影上,她仍在震撼當中,喃喃道:“他真是你師父?”

    玉蟬衣點了點頭,沈笙笙恍然大悟,嘖嘖道:“怪不得江言瑯不想和我一起來你們不盡宗,一個師父一個師兄……他來了你們不盡宗,可就算不得多厲害的美男子了。”

    微生溟剛要跟上涂山玄葉,打算去問問那個被涂山玄葉收進不盡宗、而今下落不明的樊小凡到底是什么來路,聽到沈笙笙這句話,他腳步微一停頓,目光又不留痕跡掃過玉蟬衣,想看看玉蟬衣什么反應。

    玉蟬衣對此毫無反應。

    她更關心沈笙笙提到的江言瑯,從涂山玄葉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訴她,江言瑯八成是和陸韶英待在一處。

    玉蟬衣問:“那江言瑯如今在何處?”

    “還在承劍門!鄙蝮象系溃拔液完懮赜⒋蛄藗賭,要在炎洲多留幾日,不過上回當眾指認樞機閣,我算是和承劍門的弟子們結怨了,承劍門我不好待。我就想著來你們這兒借住幾天!

    微生溟見狀,臉上泛起無奈的神情,去藥廬找涂山玄葉去了。

    因著沈笙笙的奉承,藥廬內,涂山玄葉上上下下掃了微生溟一眼,說道:“我才發現,原來你好好收拾一番,這張臉也算是出眾。怎么,活了一千個年頭,終于知道愛俏了?”

    涂山玄葉對美人的標準一向嚴苛,微生溟略一挑眉,并不太將涂山玄葉對他外貌的點評放在心上,只輕聲嘆氣道:“是活了一千個年頭,終于知道了心頭酸澀是種什么滋味!币驗橐痪湓捯粋眼神就想入非非,真是不像他。

    聽他這么說,涂山玄葉詫異看了他一眼:“聽聽這老樹開花情竇初開的語氣,瞧上哪位姑娘了?”

    沒等微生溟回答,涂山玄葉先琢磨起來:“平日里只見你常常與你師妹待在一起,也沒見你能碰上別的女修士……”

    話音戛然而止,想到微生溟與玉蟬衣幾乎形影不離,涂山玄葉的眼睛忽然危險地一瞇:“你這家伙不會是……”

    想到什么,涂山玄葉忽然先笑起來,自我否決道:“哎呀,怎么可能?”

    他拍了拍微生溟的肩:“我這個做便宜師父的,對你這個半路撿來的弟子品性還是了解的。吃窩邊草這種事你定然做不出來——絕無可能才對!

    微生溟很是無奈地笑了笑,他一慣伶牙俐齒,此刻竟是有些不知道回什么好,于是默默將視線移開。

    藥廬外。

    沈笙笙忐忑問:“我要是借住在這兒,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巫溪蘭已經將涂山玄葉帶回來的璀璨寶物打點收拾好了,她將法袋收起,笑道:“可不麻煩,最近李旭和遠錚他們都不在,宗門里的人少,你來了還熱鬧!

    沈笙笙道了謝,又熟門熟路到石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玉蟬衣跟過去問:“你和陸韶英打了個什么賭?”

    沈笙笙道:“賭陸祁是承劍門棄徒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冤情。”

    “陸韶英那人,實在是小心眼!”沈笙笙惱怒地拍了拍桌,“他以為我是看不慣承劍門,故意找茬,可我只是有事說事罷了。”

    “他要是真能向我證明陸祁沒受冤枉,證明趕陸祁離開承劍門的陸聞樞是無辜的,那我就當陸聞樞還是那個公正公允的正道魁首不就行了?”沈笙笙嘟囔道,“我才不是故意去冤枉人的!

    “樂觀點看,如果這個賭注我贏了,那就是說陸祁真的像我想得一樣可信,要是我輸了,那就說明陸聞樞還是我心里那個公正公允的正道魁首,我都可以開心,不是嗎?”說到這,沈笙笙看向玉蟬衣,有些不確定地問,“阿蟬,掌渡說,哪怕樞機閣是陸子午弄出來的,陸聞樞也不可能全然無辜,她說的是真的嗎?”

    玉蟬衣聽得出沈笙笙語氣里的惶然,她知道沈笙笙一向以有劍道第一之稱的陸聞樞為目標,倘若陸聞樞有污點,對沈笙笙來說,的確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玉蟬衣道:“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誰也說不好!

    玉蟬衣問:“那你知道陸韶英想怎么查嗎?”

    總不會是直接跑去問陸聞樞吧?那可是什么有用的都聞不出來。

    玉蟬衣放出去的影子正跟在陸聞樞身后,以她現在能操縱影子的時長,還能讓這片影子跟在陸聞樞身后活動半日久。

    陸聞樞此刻正在議事堂的院子里站著,入定似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玉蟬衣便將影子放出了議事堂,沒想到,這一放出去,竟然真的在主峰的山腳下,看到了陸韶英的身影。

    陸韶英皺著眉頭,躊躇地在山下踱著步,似乎是想闖上去,找陸聞樞問上些什么。

    但很快,江言瑯也出現在此處,他拉住了陸韶英,說道:“你想做什么?”

    江言瑯臉上隱隱有慍色:“想直接去問你們掌門陸祁的事嗎?”

    陸韶英唇繃得直直的,唇色抿得發白,他道:“掌門從來沒有騙過我們!”

    江言瑯道:“要是真想給笙笙一個清楚的交代,你就不該去問你們掌門!

    “你明明知道,去問你們掌門,他只會告訴你,陸祁就是犯了錯才成為的棄徒,哪怕不為了他自己,為了你們承劍門戒律堂的威嚴,他也會這么說的。你不能為了讓自己心里好過,做這種欺負人的事情!

    陸韶英身體一僵,仿佛有什么難堪難言之處被道破,面色說不出的難看。

    江言瑯聲音緩了緩:“韶英,恕我直言,這陣子你最該想的是,倘若陸祁真的是被冤枉,你要怎么做?”江言瑯道,“你是他的同鄉,如果你知道他成為承劍門棄徒的事另有隱情,你是會幫他伸冤,還是要為了你在承劍門的前程,替他隱瞞下來——不管你選什么,我都不會怪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別讓自己后悔!

    陸韶英面色生出隱忍的痛苦,他道:“陸祁為什么要回來!他為什么要回來!”要是陸祁不回來,他也就不用這么痛苦煎灼了。

    江言瑯抿唇不言,這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什么,揚聲道:“陸掌門!

    陸聞樞御劍而出,并沒有看向江言瑯與陸韶英這邊。江言瑯這一聲,主要是為了提醒陸韶英,讓陸韶英別在陸聞樞面前失態。

    陸韶英反應也很快,他看到了空中那道御劍的身影,連忙收拾好臉上表情,低頭道:“掌門。”

    陸聞樞并沒有經過他們面前,自始至終,陸聞樞都沒有看過他們。

    他急匆匆離開承劍門主峰,玉蟬衣操縱著自己的那一片影子,及時跟了上去。

    她跟著陸聞樞一路行走,眼看著周圍的環境越來越熟悉,玉蟬衣的心逐漸提了起來。

    這是來不盡宗的路。

    在五宗會試結束之后,陸聞樞先是到她和微生溟兩人所居住的院落外古怪地停了片刻,又是不間歇地直接找到不盡宗來——陸聞樞到底想做什么?

    一路上陸聞樞沉默寡言,玉蟬衣猜不到陸聞樞的意圖,心底本能地覺得危險。

    她當時留了一片影子在承劍門,本意只是為了放在院子外面,看陸子午有沒有死心離開,沒料到卻等到了陸聞樞。

    玉蟬衣藏在陸聞樞衣角的影子里,警惕心不敢放下地跟了一路,直到跟著陸聞樞來到那條通往不盡宗的唯一的小徑。

    院子里,玉蟬衣抬頭看向云端,身體已經微微繃緊了。

    陸聞樞卻只是御劍停在云端,遙遙望著不盡宗的小院,并沒有前進半步。

    第125章 困頓 心里的那個地方變得更不滿足……

    不盡宗近在眼前,小小的四方院落,不多的幾間屋舍,破敗、簡陋,院里因為有藥田的緣故,常有塵土——他的阿嬋怎么能待在這種地方?

    陸聞樞撤掉了為“熒惑”設下的法咒,為了壓制“熒惑”在他每次靠近玉蟬衣時不受控的異動,陸聞樞一直以心法將“熒惑”鎮壓住,法咒一撤,“熒惑”果然再次不安分地顫動起來。絲絲刺痛自他胸口處傳來,陸聞樞心緊跟著戰栗。

    “熒惑”的反應騙不了人,玉蟬衣已經回到了不盡宗。

    星墟命盤只能記錄一個人的命數,卻看不穿那個人在世間具體經歷了什么。陸聞樞只知道陸嬋璣身邊多了許多人,但不知道在他不知她活在世上的這些年間,她到底經歷了些什么。

    她和誰說過話,怎么進的不盡宗,那個能讓她紅鸞星動的又是誰,他竟然全然一概不知——察覺到這一點后,陸聞樞的額心就開始銳銳地痛著,仿佛有什么重物不間斷地在他眉心間敲。

    他心里產生了太多太多的空白。從前他對陸嬋璣有多了解,此刻看玉蟬衣,就有多空白。

    這些空白有時令他憤怒,有時令他惶恐。唯有玉蟬衣能將這空白補上,陸聞樞幾乎等不及想要去找她。

    但他卻在這一路趕來的過程中逐漸冷靜下來。

    他已經和玉蟬衣見過許多次面,也說過話,甚至……還拿松子糖給過她。

    她并沒有收下。

    她另有紅鸞星動的對象,不再與他兩心同。哪怕他再想見她,恐怕她并不想。

    她看他的眼神那樣的冷,不再有情,反而有恨,樞機閣的事好像也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陸祁、薛錚遠、在論劍大會上用出的只剩了一只鳳凰的“鳳凰于飛”……似乎玉蟬衣正在織一張網,想將他網羅住。

    一想到這,就有種難言的煩躁籠罩在陸聞樞的心頭,沖淡了他心中的狂喜與萬般柔情,令他不得不從想要立馬見到玉蟬衣的沖動,恢復成平日里的肅然謹慎。

    陸聞樞沒有貿然踏出去找玉蟬衣的那一步,他只是御劍停在半空中,靜立良久,神色復雜。直至夜幕降臨,才轉身離去。

    同一時間,玉蟬衣操縱影子在外活動的時間也即將到達極限,她將放出去的那片影子收了回來。

    她一直站在不盡宗的院子里,練劍,或者在石桌旁靜坐,時不時望向長空。

    陸聞樞的突然出現讓玉蟬衣心里充滿了防備,只看陸聞樞的古怪神態,她看不出陸聞樞到底想做些什么。

    微生溟察覺到玉蟬衣微妙的情緒變化,同樣也一直靜坐石桌邊的他在玉蟬衣又一次下意識抬頭往天上看時,問道:“在看什么?”

    “飛過去了一只鳥。”玉蟬衣收回視線,淡聲說道。

    這天之后,陸聞樞常常在夜里,出現在不盡宗外。

    不遠不近的位置,不會靠近打擾,但總是頻頻出現,夜色中那一襲白衣,恰如同無聲的鬼魅。

    按理說星羅宮與承劍門正斷了生意往來,又要安排樞機閣弟子的去處,這陣子陸聞樞正是最焦頭爛額的時候才對。

    玉蟬衣簡直想不通陸聞樞一個勁兒地盯著不盡宗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是在盯著闖入過樞機閣的沈笙笙?

    陸聞樞心思深,很少同別人說起他心里的煩惱,哪怕玉蟬衣能用影子一直跟著他回到承劍門,也很難窺破陸聞樞頻繁來到不盡宗的意圖到底是什么。

    只能先按兵不動-

    承劍門主峰議事堂內。

    聽完內門弟子關于星羅宮決定不再與承劍門有生意往來的稟告后,陸聞樞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卻叫住了兩人:“陸韶英,陸墨寧,你們留下來。”

    陸墨寧與陸韶英腳步一停。

    待其他人散盡,陸聞樞道:“你們二人是否與風息谷首徒江言瑯交好?”

    兩人俱是點點頭。陸聞樞又問:“那這江言瑯,又是否與不盡宗的玉蟬衣交好?”

    陸墨寧沉思起來,陸韶英道:“是。”

    陸聞樞沉默片刻后問:“這江言瑯,是否很受女修士歡迎?”

    陸韶英與陸墨寧對視一眼,對陸聞樞這個問題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都緩慢點了點頭。

    陸聞樞眼中一閃而過難以察覺的暗沉,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陸韶英肚子里疑惑太多,率先問:“不知掌門問起這個,是想問什么?”

    陸聞樞摩挲著指戒,說道:“說說你們對玉蟬衣的了解和看法吧。”

    他語氣如常,卻神色微妙地看了陸韶英與陸墨寧一眼:“當初在蓬萊論劍大會,你們兩人比我更早看見了她!

    提起論劍大會,陸墨寧的臉就臊紅了。當初他放出大話要打敗玉蟬衣,但幾年的光陰過后,陸墨寧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他甚至沒資格去做玉蟬衣的對手。

    而陸韶英……和玉蟬衣有過一次過手交情的陸韶英說道:“她很狂妄、很傲慢……”

    話沒說完,卻被陸聞樞打斷。

    陸聞樞眸光冷冷地看向陸韶英:“技不如人,休要說旁人狂妄傲慢。”

    陸韶英一哽,面紅耳赤地垂下頭去,說道:“掌門教訓的是。”

    如果不能說玉蟬衣的狂妄與傲慢的話……陸韶英語氣艱澀,客觀道:“她很厲害!

    “如何得知?”

    陸韶英道:“自蓬萊論劍大會之后,弟子一直在心底揣摩要怎么贏過玉蟬衣,常常揣摩她的出招技巧,可這次五宗會試,她不管是劍招、劍意還是修為,都比從前更高一籌,弟子……弟子恐怕很難與之一較高下了。”

    他偷偷覷了陸聞樞一眼,陸韶英心想,這世上除了陸聞樞外,恐怕已經沒有人能是玉蟬衣的對手了。

    這回陸聞樞的臉色變得陰沉了些許,他問:“陸韶英,你常?粗菃?”

    陸韶英卻以為陸聞樞這生氣的臉色是因為他提早在心里認了輸,陸韶英忙道:“掌門,弟子知錯!弟子不該如此膽怯!

    陸韶英堅定道:“答應了掌門要將功贖罪,我陸韶英一定會拼盡全力,在玉蟬衣那贏回來一次,讓別人知道,我們承劍門的劍修都是好樣的!

    陸聞樞沉吟片刻,問道:“倘若當初玉蟬衣沒有讓你輸得那么難堪,你、還有墨寧,你們看玉蟬衣,還會這么滿心憤懣嗎?”

    “會否有幾分愛慕在心間呢?”陸聞樞語氣不疾不徐地問道。

    聽陸聞樞這樣假設,陸韶英的臉蹭的一下紅了,他連忙否認:“不不……我從未這樣想過……”

    臉紅的痕跡卻讓陸聞樞一瞬間知道了答案。

    再一看陸墨寧,也是一副不好意思去想的樣子。

    陸聞樞的呼吸頓時變得急躁了些。

    星墟命盤上滿盤亮起來的星星,是說玉蟬衣親朋眾多,說她萬眾矚目。

    是說有許多他不知道姓甚名誰的人,在暗處偷偷將目光追隨、仰慕著玉蟬衣。

    人都是擇高而棲的,玉蟬衣以驚世之姿拿了論劍大會的頭籌,之后又一步步穩扎穩打,到如今幾乎所有的劍修都知道她,哪怕不是劍修的,提起她的名字也不陌生,她將一手劍用得這么漂亮,這種情況下,想要與她結為道侶的大有人在。

    只是陸聞樞沒想到,哪怕是看上去對玉蟬衣厭煩極了的承劍門弟子里,竟然也會因為玉蟬衣而臉紅。

    哪怕陸墨寧與陸韶英未必就是對玉蟬衣懷抱著仰慕的心思,陸聞樞仍是煩透了此事。

    他最討厭的,就是他的阿嬋遭到他人覬覦。

    他說了一通用心要專的道理后,揮退了陸韶英與陸墨寧,在他們走后,打坐入定,進入了識海,進到聆春閣里。

    院子里被他復原的傀儡站在那,陸聞樞看到它們,就能記起來陸嬋璣練劍時的樣子。

    當年,他就是在這間院子里教陸嬋璣認字、教她讀書識認劍譜、教她練劍。

    一千年過后,他已經教出了不少厲害的劍修弟子,但陸嬋璣始終是他教過的人中,最聰穎、最容易點撥的那一個。

    也是最勤懇刻苦、讓他最有成就感的那一個。

    凡人以她的肉身,練修士才能用的劍招有多難……難到一開始陸聞樞在教陸嬋璣時,并沒有抱著能將她教會的希望。

    但陸嬋璣還是學會了。

    陸聞樞始終記得,在陸嬋璣第一次能用出完整的劍招時,他和她有多開心。

    那是連他自己學會用劍時都沒有體會過的感受,純粹的發自心底的快樂,初嘗時只道是尋常樂事,到如今才知道這種純粹的快樂難得到幾乎抵得過世間的一切。

    再也找不回了……

    連那時候他的快樂都沒有維持太久。不止他一人看到了陸嬋璣用出完整的劍招來,陸子午也看到了。

    他的母親、一直對他嚴厲無比的母親,在看到陸嬋璣用出完整的劍招后,臉上露出了從來沒有對他流露過的笑容。

    陸子午看陸嬋璣時眼眸溫柔亮起的神情,哪怕是到了如今,也沒有一次對他亮過。

    那之后,在他當著陸子午的面用錯了他想出的劍招時,陸子午失望道:“怎么連一個肉體凡胎的少女都不如?”

    他甚至記得陸子午嘆氣時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如果她不是凡人就好了,可惜,真是可惜!

    陸子午是真的在可惜,可惜陸嬋璣不是她的女兒,可惜她有個不如她意的兒子。

    ……

    往事如煙。

    他如今已經不會再因為陸子午從來不對他說一聲滿意困頓什么,陸子午所掌控的那一切都已經被奪到了他的手里,他管理的承劍門比陸子午在位時好千倍百倍。

    只是心里總有塊地方不滿足。

    陸聞樞知道那是什么,在知道陸嬋璣還活著之后,他心里的那個地方變得更不滿足了。

    夜色逐漸落下,陸聞樞從識海中出來。

    他每夜都要去不盡宗那看上片刻,陸聞樞依舊沒有想好,要去找玉蟬衣說些什么,才能叫玉蟬衣不再用那么冰冷防備的眼神看著他。

    只是,剛一出議事堂,卻看到陸韶英站在外面,躊躇滿面。

    陸聞樞停住腳步,問道:“怎么一直站在這里,是有何事?”

    陸韶英咽了下口水,忐忑道:“弟子今日得掌門指點,頗有一番收獲,自請到藏書閣整理藏書半個月,明凈心性!

    陸聞樞點頭應允,而后很快就離開了承劍門。

    看著陸聞樞的背影,陸韶英松了一口氣,拳頭卻暗暗攥了起來。

    藏書閣里放著棄徒名冊,陸韶英之前羞于去翻這本名冊,害怕看到里面陸祁的名字。但這次,陸韶英決心要看清里面關于陸祁的每一個字。

    第126章 刺痛 緊張與防備

    當陸聞樞又一次在夜半時分離開承劍門時,有一道視線冷冷跟隨著他的背影,發出了一聲失望的嘆氣聲。

    陸子午喃喃道:“可笑。”

    而后轉身回到自己的院落,縮回到禁制當中。

    陸子午加固了自己院落外的禁制。

    五宗會試結束后,常有氣不過的承劍門弟子跑到她這里來,施一些小法術泄憤騷擾。

    替陸聞樞認下樞機閣罪名的那一刻,陸子午就對之后會發生的一切都有所預料,并不感到憤怒。

    唯一令她憤怒的,是陸聞樞。

    陸子午看到陸聞樞這常常跑去不盡宗的樣子,就知道陸聞樞恐怕也已經知道了玉蟬衣就是陸嬋璣。

    他比她更早地見到玉蟬衣,更早知道玉蟬衣,陸聞樞早該知道。

    但陸聞樞的反應簡直太令她失望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陸聞樞這性子根本不像她。

    哪比得上玉蟬衣……

    陸子午輕聲喃喃道:“我等著他吃虧落敗的那一天。既然阿嬋那孩子不愿意要承劍門,這承劍門早晚還是我的!

    她望向空曠的院落,無人打掃的院落樹葉零落,蕭瑟寂寥,沒有人回應她的話,她的唇畔卻勾起了野心勃勃的笑意來-

    今夜,玉蟬衣并不在不盡宗。

    趁著涂山玄葉在的這段日子,一整個不盡宗師門都在忙活著宗門擴建的活計。

    白天,涂山玄葉聲稱自己要去拜訪老友,不常出現在不盡宗。只有晚上能回來,也就只有晚上帶著自己的徒弟們去新址施工。

    在涂山玄葉抱著一根鄧林木回到不盡宗來時,玉蟬衣驚了驚,趁著巫溪蘭和殷小樂不注意時,她悄聲問涂山玄葉:“這不會是你從星羅宮帶出來的吧?”

    涂山玄葉得意挑了挑眉梢。

    玉蟬衣:“……”

    “你是做些了什么,讓星羅宮宮主愿意將鄧林木送給你當玩具?”

    涂山玄葉仍在得意:“那自然是有我的本事!

    因著這根鄧林木的到來,哪怕李旭他們不在,人手少了點,涂山玄葉也打算快點推進擴建新宗的進程。

    說起來,此事與玉蟬衣關系不小。

    同論劍大會一樣,五宗會試之后,玉蟬衣名氣愈大,追著她的名氣想要拜入不盡宗的弟子也就變得愈發多了。

    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進來不盡宗的師父涂山玄葉在宗門里,常常跑來這邊。

    涂山玄葉不堪其擾,數一數這幾年想拜入不盡宗的沒有幾萬也有幾千,其中不乏出身優渥者,為了拜入不盡宗多少靈幣都愿意出。在巨額的靈幣誘惑下,涂山玄葉的理智已經岌岌可危,再不把新宗建起,涂山玄葉不知道自己要失去多少靈幣。

    在涂山玄葉的催促下,不盡宗上上下下都沒日沒夜地干起活來。

    于是,在玉蟬衣在新址陪著涂山玄葉他們一起忙活的這些夜晚,找到不盡宗的陸聞樞就撲了個空。

    埋在識海里的“熒惑”沒有任何動靜,這說明玉蟬衣不在不盡宗,不盡宗的院子里燈火也沒有亮起,那里看起來并沒有人在。

    陸聞樞御劍從空中跳下,跳到不盡宗外的這條小徑上,他走到不盡宗的禁制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不盡宗之所以設下禁制,為的是保護巫溪蘭的草藥有個好的生長環境,并不起到任何阻攔的作用,可對于陸聞樞來說,卻是一道無形的障礙,阻擋了他想進到不盡宗內,看一眼玉蟬衣房間布置的沖動。

    陸聞樞只是開了神識,準確地探知到,不盡宗的院子里,沒有任何神息,沒有修士在。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沒有做。

    陸聞樞很想很想知道關于玉蟬衣的一切,事無巨細地都想知道,可他必須萬分小心地處理與玉蟬衣的關系。哪怕他知道以自己的修為,只要他想,闖進去之后也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但陸聞樞太謹慎,縱然只有萬分之一被玉蟬衣發現的可能,他也不會去冒這個險。

    他絕不會讓自己再留下一絲一毫可能會引起玉蟬衣反感的可能。

    想到玉蟬衣身邊會有那么多人看著她、纏著她,卻獨獨只有他連她在哪里都不知道——之前,在將陸嬋璣帶回承劍門后,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他心中常常升起的恐懼與擔憂。他害怕陸嬋璣遇到更多的人,害怕陸嬋璣看到更多的人,也害怕陸嬋璣被人看到,那時候陸嬋璣總能給他無盡的安全感,她總會很篤定地告訴他,她不喜歡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陸聞樞隱匿了身形,一直等到露水打濕了路邊的草葉,日頭升起,玉蟬衣一行人回來,有說有笑,自隱身的他面前走過。

    露水同樣打濕了陸聞樞的衣角,他屏著息,在玉蟬衣離他最近的那一刻,看著玉蟬衣的臉——玉蟬衣的容貌和陸嬋璣比起來變化太大,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他卻沒有將目光錯開哪怕一眼。

    在玉蟬衣他們進了不盡宗后,陸聞樞等到了她的回來,放心離開了這里。

    剛離開不盡宗的那條小徑,將身形現出,陸聞樞正要捏了法訣御劍而飛,忽然后頸微涼,本能令他往身旁掃了一眼。

    只見微生溟抱臂正看著他,臉色的表情一瞬變化,變得太快以至于陸聞樞沒能看清他一開始臉上的表情是什么。

    他只能看到微生溟表情變化之后,和煦淡然的笑意在微生溟臉上展開。

    “不知陸掌門近來頻頻出現在我們宗門附近,是為何事?”微生溟的語氣聽上去友善。

    陸聞樞卻不敢掉以輕心,反倒一瞬間有些臉色發白。

    微生溟怎么知道他近來頻頻出現在不盡宗附近的?明明他小心隱匿行蹤。

    微生溟其人,有人說他散漫沒正形,有人說他刁滑像無賴,還有人說他以折磨妖獸為樂,千言萬語,莫衷一是,但在一點上倒是口徑統一:能降住兇劍“七殺”的修士,恐怕真正的性情比兇劍還要兇上幾分。

    陸聞樞見微生溟的第一面,是在赤霞山。他遠遠看著微生溟與太微宗的幾個弟子談笑風生,忽然間“七殺”就出了鞘,往林間鉆去,斬殺了林間最后一只悄然向他們那一行人織起天羅地網的妖獸。

    那不是一般的妖獸,已經修得深厚妖力,能將自己的妖氣藏得滴水不漏,即使百位修士聯手抵抗也艱難。那時的陸聞樞修為尚淺,當時那妖獸離他其實只有咫尺,他甚至無法意識到這只妖獸的存在,而微生溟自始至終,甚至沒有回過頭去看它一眼。

    “七殺”出鞘到回鞘,取那妖獸的性命,像是伸了個懶腰。

    在別人后怕到身體微微戰栗時,微生溟臉上仍然掛著淡笑,仍有心情談笑風生。

    那時微生溟臉上的笑,和此刻也沒有太大區別,叫人很難分辨他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微生溟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不盡宗外可比不得承劍門的風景秀美,陸掌門總不能是來賞風景的吧?”

    他語氣仍然輕緩,語調柔和,言辭間卻難免透露出敵意。

    陸聞樞手指攥了攥:“自是有事前來!

    陸聞樞道:“我想再度邀約玉道友前來承劍門!

    微生溟:“五宗會試剛剛結束,為何又要邀她去承劍門?”

    陸聞樞:“她對承劍門的劍招熟悉到能令承劍門內所有弟子自愧不如……我想,她應當很喜歡承劍門!

    陸聞樞說著,抬眸掠過微生溟的臉色。

    陸聞樞想知道,微生溟是否知曉玉蟬衣就是陸嬋璣。

    先前他將玉蟬衣視為被微生溟擺弄的棋子,將玉蟬衣所做的種種針對承劍門的事視作微生溟的安排。但在得知玉蟬衣就是陸嬋璣后,事情就變得錯綜復雜多了。

    也許,微生溟并不知道,玉蟬衣就是他自己當年尋找過的那個人。

    若是微生溟知道……那將是所有境況中最糟的那一種,只是一想,就令陸聞樞的指骨繃緊了些,心底積聚濃云。

    這時,陸聞樞忽然掃見微生溟的脖頸,脖頸皮膚已經變得干干凈凈,陸聞樞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確認不是自己眼花之后,心頭不免悚然一驚。

    他記得上次看到微生溟時,那上面明明還長著形跡可怖的印記。

    微生溟臉色微冷。

    只是,沒等到他說上一句話,不盡宗方向,一道緊張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玉蟬衣站在不盡宗的門外,面色冷肅,對微生溟說道:“快回來,師兄!

    她看了陸聞樞一眼。

    四目相對時,玉蟬衣眼里的緊張與防備一下子刺痛了陸聞樞。

    第127章 逗他 美色總會天然地吸引他人注意

    玉蟬衣沒想到,她只是一沒留神,微生溟竟然不打一聲招呼跑出來,一人獨自面對陸聞樞。要不是她習慣于將影子放出去巡邏,根本無從發現他這種不要命的舉動。

    或許……陸聞樞這陣子常常在不盡宗外徘徊,就是沖著微生溟來的。

    思及此,玉蟬衣周身籠罩寒意。只消陸聞樞露出一點要傷害微生溟的意圖,她周身的劍意就可以凝成實質,將修月召出來。即使她并不能清楚知道陸聞樞而今修為深淺,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著陸聞樞在她眼前傷害別人。

    陸聞樞怔怔看著玉蟬衣,玉蟬衣看向他那一剎那,眸底如十二月寒江雪落,再無半點溫情。一股寒意霎時從指尖涼到心底,陸聞樞幾乎顧不得別的什么,往前踉蹌一步,在心底還什么都沒想明白前,就慌張先道了聲:“阿嬋!

    熟悉的語氣和稱呼,令玉蟬衣一瞬間眼跳心驚。

    她很快反應過來,陸聞樞口中的“阿嬋”,喊的是陸嬋璣。

    他知道了,知道她回來了。

    玉蟬衣心底一涼。

    她早知道會有那么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會竟然會這么快地到來。

    玉蟬衣道:“陸掌門,喊我一聲阿嬋,實在是有失您的身份體面。”

    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忽然冷不丁笑了一聲:“掌門您如今德高望重,更該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是嗎?”

    她這一連兩聲掌門喊得太過刺耳,陸聞樞臉色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唇半張半合,想說些什么,到最后,還是抿唇合上了。

    他只是神色哀切地看著玉蟬衣,然而這種眼神不能再打動玉蟬衣一點半點,反而使得玉蟬衣更加地防備緊繃。

    微生溟此刻已經回到了玉蟬衣的身側,玉蟬衣仍然心里不安,她往前一步,擋他在身后,才對陸聞樞說道:“您問我師兄的那個問題,我可以明確告訴您,我不接受您的邀約,不會去承劍門。”

    “陸掌門,請回吧!庇裣s衣語氣分外客氣。

    她緊盯著陸聞樞,見陸聞樞似乎有走上前來的沖動,玉蟬衣視線更冷幾分。

    她最后說道:“我想,陸掌門應當不是強人所難之人。”

    陸聞樞徹底收住腳步。

    他整張臉上所流露出的表情玉蟬衣從來沒有見過,看上去,陸聞樞真的在傷心,眼睛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但玉蟬衣不想再在這時與他周旋,轉身回到不盡宗。

    微生溟也跟上去。

    陸聞樞看著兩人一前一后回不盡宗的背影,看著玉蟬衣瞪了微生溟一眼,而微生溟不僅沒有半點不悅,反而低垂下頭,一臉犯了錯后自知有錯等著挨訓的表情,表情逐漸變得呆呆的。

    這怎么可能是他所知道的那個微生溟會有的表情?這人明明放曠到什么規矩都不會守。玉蟬衣又怎么會對她這個師兄管東管西?

    正這時,微生溟回過頭來,他冷冷瞥了陸聞樞最后一眼。

    在即將被玉蟬衣察覺時,微生溟又回過頭去,臉上的表情一瞬變化,隱晦無聲的挑釁一瞬間一丁點都不再剩,又是那副低著頭等挨訓的樣子,甚至還有幾分刻意的示弱在里面,這簡直扎眼極了。

    見微生溟這種樣子,再一想起星墟命盤上亮起來的紅鸞星動,陸聞樞敏銳地捕捉到某種可能。

    ——曾經令他后怕、恐懼的某種可能。

    無形中似乎有繩索套了過來,套進脖頸,漸漸束緊。一種比恐懼還要更深的情緒在陸聞樞的心底蔓延開來,令他手腳冰涼-

    回到不盡宗后,微生溟在幾次不經意的抬眼間,窺視了好幾回玉蟬衣的臉色。

    心下微微懊惱。

    他不知道玉蟬衣是怎么發現他出去找陸聞樞的,他特意挑選的巫溪蘭找玉蟬衣進藥廬說話的時間,按理說,玉蟬衣不該留意到外面發生了什么。

    怪他選錯時機。

    他一直等著玉蟬衣對他說上點什么,但玉蟬衣什么都沒說,只是一味往石桌旁走。

    想到陸聞樞的那句“阿嬋”,微生溟跟隨過去,熱茶的同時,按捺不住又像是隨口一提般,說道:“他好像知道你是誰了!

    這時玉蟬衣稍稍從圖紙中間抬眸,她眸子微瞇,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現在知道害怕了?”

    微生溟沒有反駁,他心下的確有幾分惶恐,并非對陸聞樞的,而是惶恐自己貿然去找陸聞樞對玉蟬衣來說是犯了無可挽回的大錯。

    而且玉蟬衣要是冷靜下來想一想也就能想明白,對他這個人來說,能讓他害怕的事太少了——陸聞樞更不可能在其中。

    但讓她因為他出來,當著陸聞樞的面將他護在身后的滋味倒是不錯。一時半會,微生溟不打算提醒玉蟬衣什么。

    不如就讓她覺得他怕好了。

    微生溟垂首站著,并不替自己辯解一句。

    玉蟬衣道:“知道陸聞樞來是想做什么嗎?就出去找他!

    微生溟詫異抬了抬頭:“他來是想做什么,難道你知道?”

    “不知道!庇裣s衣取出玉甘泉水來,垂眸拭劍,本想著多不理他一會兒,越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將劍收起來,問微生溟,“你還是想找死不成?要去找陸聞樞,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盯著微生溟的脖子,玉蟬衣忽然想到什么,說道:“衣服敞開!

    她抱起臂來,態度無可轉圜。

    微生溟正在心底忖著要說些什么才能讓她這火氣消下去,聽到這眼皮跳了兩跳,退卻道:“這有失風度……”

    “度”字還未說完,一記掌風襲來,再一耷眼,他上衫的扣子已經解開,衣衫半敞,胸口一涼,左邊胸膛露了出來。

    玉蟬衣掃了微生溟的左胸口一眼,冷笑了一聲:“果然!

    見到了微生溟的修羅印記,玉蟬衣心里了然,氣咻咻道:“你就是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做事都比之前莽撞了!

    言罷又冷聲道:“但好得差不多也還是沒好,下次要是他還過來,不準你再出去單獨會他了!

    說完,她多瞟了微生溟胸口兩眼。

    自從微生溟脖子上的修羅印記消減到衣領之下,她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根本無從知曉他恢復的情況。

    趁這機會,不多看幾眼,簡直浪費她扒他衣服用上的靈力。

    這一切都來得猝不及防,微生溟:“……”

    玉蟬衣說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出去見陸聞樞和他是否不再受心魔影響并無關系,但微生溟一時竟然找不到機會反駁。

    他臉色有些異樣,明明被扒開衣服的是他,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擱的卻也是他。微生溟垂下眼,抬手攏了攏衣襟,掩了掩胸口的修羅印記,輕聲道:“這要是讓楚慈硯看到了,他真的會想要把我打死的!

    玉蟬衣抱臂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是我自己想看,自己動手的,他怨不得你。要是說有損風度,那損的也是我的風度。”

    微生溟簡直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

    這時候,卻又有另一道聲音響起:“在看什么?也讓我看看。”

    涂山玄葉臉上帶笑,快步走進不盡宗來,抬手一道靈力過去,阻攔了微生溟將扣子扣上的動作,反倒使得微生溟衣襟敞開的弧度更多了些。而他快步走到石桌旁,掃到微生溟竟是將胸膛裸露出來給玉蟬衣之后,涂山玄葉的目光變得微妙了一些,臉上笑意不在,掃了微生溟那邊一眼。

    玉蟬衣忙解釋道:“是我要看的。”

    “看他修羅印記消得怎么樣了。”玉蟬衣補充。

    涂山玄葉看上去仍然有些懷疑,他看向微生溟:“不給你師姐那個醫修看,給你師妹看?”

    微生溟嘆了一聲,正要說話,玉蟬衣忙道:“真的是我自己想看的。”

    “我就是這樣趁師兄他不防備,將他衣服扒開的,就這樣!彼恢酪趺唇忉,站起來手忙腳亂想要還原方才扒微生溟衣服的過程,但手剛一碰上微生溟的胸膛,皮膚相觸的那一刻微生溟的耳尖就紅了,連忙將玉蟬衣的手腕捉住,防止她繼續亂動。

    又連忙轉過頭來,對涂山玄葉說道:“師父哪怕信不過我,也該信一信阿蟬的話才對!

    涂山玄葉的視線在玉蟬衣與微生溟兩人的臉上各自逡巡了一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又沒說我自己不信,嚇唬你們的。”

    涂山玄葉對玉蟬衣說道:“別人我信不過,你師兄的為人,我最信得過。哪里用得著解釋這么多?”

    他正經起來,指著胸口上猶剩杏子大小的修羅印記,問玉蟬衣:“你師兄胸口上這東西,原來真和他心魔有關系?”

    玉蟬衣點頭。

    涂山玄葉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一臉嚴肅地連說了兩聲:“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那嚴肅的臉色讓玉蟬衣難免有些擔心,忙問:“什么想不到?”

    涂山玄葉說道:“想不到,你師兄這人看起來病懨懨的,身材倒是好。”

    涂山玄葉看著微生溟半裸的肩頭,又掃了掃他坐下時放到石桌底下空間略顯局促的長腿,說道:“你這具身子,比你的臉好看多了。這要是世人只看身子不看臉的話,你簡直是我涂山一族的心頭大患!

    聽到這,玉蟬衣的眼睛忍不住往微生溟仍被衣服布料蓋著的身軀上掃了掃,眼中多了好奇。微生溟捕捉到她這視線,幾乎全身的血都要逆流到臉上,呼吸都亂了。

    他知道玉蟬衣只是單純好奇,但對他來說,這種單純好奇的視線卻像是一種折磨。

    “怎么練的?”一旁還有涂山玄葉認真詢問道。

    話語間多少透露出了一些危機意識。

    微生溟:“……”

    一個玉蟬衣他就已經十分招架不住,再加上一個思路異于常人的涂山玄葉,這兩人加起來他根本無從招架,再任由他們說下去恐怕真要將他扒光了才好……微生溟正襟危坐,默默將自己的扣子扣好。

    “怎么這么著急扣起來?”涂山玄葉伸出手去,又給撥開,“多給你師妹看看,讓她習以為常,這樣天底下臉最好看的男人她見過了,身子好看的她也見過了,見過好的,眼光就變好了,以后就不會領一個讓我覺得糟心的道侶回來了。”

    “師父,別逗他了!笨闯鑫⑸榈臑殡y,玉蟬衣走到微生溟身旁,親手替他將扣子扣好,心頭卻有種微妙的遺憾感。

    微生溟總算能從這師徒二人對他身體的關注中脫身而出,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茶。

    卻聽到玉蟬衣不放心地對涂山玄葉囑咐:“師父不要把今日的事說出去。”

    涂山玄葉問:“為何?”

    “萬一有太多人想來看師兄的身子那怎么辦?”玉蟬衣補充,“就像在蓬萊時有很多人想來看師父一樣!

    聽涂山玄葉的意思,微生溟的身子應該算是極其好看的那一類型,讓眼光刁鉆嚴苛的涂山玄葉也挑不出一點毛病。美色總會天然地吸引他人注意,玉蟬衣已經因為涂山玄葉的存在已經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涂山玄葉被人追捧她不覺得有什么,但要是換成了微生溟,玉蟬衣心里刺刺撓撓得厲害。所以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微生溟身子好看這件事。

    她語出驚人,微生溟嗆得咳了起來。

    第128章 郁郁 哪有什么你和她?

    玉蟬衣一個人語出驚人也就算了,偏生涂山玄葉也很將玉蟬衣的話當一回事,他竟然還煞是認真地想了一想,而后站起來,拍了拍微生溟的肩頭,語重心長地囑咐道:“日后你出門在外,定要衣衫齊整,切莫敞胸露懷,有失我門門風!

    微生溟:“……”

    微生溟:“我并沒有敞胸露懷的癖好……”還有不盡宗這么多年徒弟都沒幾個,怎么忽然就有了門風?

    話說到這,微生溟忽然一擰眉:就這二人挑起的莫須有的話題,他何必摻和進去解釋?越解釋場面越亂。

    于是重歸默默無言。

    這時涂山玄葉往院門外看了一眼,想到什么,他聲音低了低,神神秘秘道:“方才來時路上,我遇到了一個人!

    玉蟬衣心里隱隱有種預感,但還是問:“誰?”

    “承劍門掌門,陸聞樞。”

    果然是陸聞樞。

    還沒走嗎?

    玉蟬衣眼瞼低垂,啜飲了一口茶,又聽涂山玄葉說道:“真是奇怪,他看上去心不在焉,活像是失了魂。之前看見他,他都是不茍言笑,哪怕偶爾笑一下臉色也冷冰冰,活像個斷七情絕六欲的假人,真沒想到他會有今日這幅郁郁模樣……看來樞機閣的事情對他的打擊不輕!

    他話音一出,玉蟬衣與微生溟臉色都變了些許。玉蟬衣倏地起身,以十分快的速度再度推開院門,臉色很快冷了下來。

    陸聞樞果然還沒有離開。

    他一襲白衣站在小徑盡頭,蕭瑟的風卷著他的衣袖,而他始終低垂著頭,臉上的神情正如涂山玄葉說的那樣,心不在焉,活像是失了魂。直到玉蟬衣身影再度出現,他才忽然間抬起眼來,唇顫了顫,沒有說一字一句,但神色哀切極了。

    被這樣一張臉,被這種視線注視,足以叫人為之心顫。

    玉蟬衣卻是神色愈冷。

    再真的話,再真的情態,若是陸聞樞表露出來的,就再也當不了真。

    也許還有人喜他所喜,憂他所憂,但那些人里一定不包括她了。

    玉蟬衣道:“陸掌門,請回吧。”

    玉蟬衣蹙著眉,聲音里帶著幾分警示。

    此刻小徑上無人,若是有人看到陸聞樞這樣滿臉落寞地站在不盡宗外,不知道要胡亂揣測些什么。

    陸聞樞知道自己該走了,卻始終下不去離開的決心。

    他這一走,以后恐怕再也沒有能好好和玉蟬衣說上話的機會了——雖然,留下來,也不見得能好好說一說話。但有太多事陸聞樞想弄明白,一走了之只會讓他更加糊涂。

    尤其是,微生溟與玉蟬衣,真的只是單純的師兄妹關系?

    這時,玉蟬衣身后響起了一聲輕喚:“阿蟬!

    玉蟬衣立刻回頭,石桌旁,微生溟站了起來,關心地看著她的方向。涂山玄葉也正嚴肅地看向這邊。

    玉蟬衣朝他們笑了笑,眼神示意他們不必過來。

    等她再回過頭來,不盡宗外的那條小徑上,陸聞樞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玉蟬衣仍不放心地用影子放出去試探了一遭,確定后,合上院門。

    “他走了。”玉蟬衣道-

    天色逐漸亮起,陸聞樞落到承劍門主峰。

    議事堂檐鈴又一次隨著他落下響起,只是這一次清脆的響聲才剛一響起,陸聞樞頭也不抬,卻將一道方向準確無比的靈力施了下去。

    只見一縷黑氣如劍般向檐鈴襲去,鈴鐺表面瞬間開裂出道道裂痕,直至四分五裂成一地碎片。

    碎片落到廊下發出最后幾聲脆響,最后歸于悄無聲息。

    低頭看著滾到腳邊的一片碎片,陸聞樞面沉如水,正要再將之碎成齏粉,院落中一道戲謔的聲音響了起來:“呦,怎么這么大的火氣!

    “從哪兒回來的?”陸子午身影緩緩從陰影中現出。

    一聽到陸子午的聲音,陸聞樞的臉色重新變得冷清,他道:“和你沒有什么關系。”

    “怎么和我沒關系?”陸子午走到陸聞樞兩步開外的位置,站定,“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母親,關心你難道不是我該做的事?”

    陸聞樞沉默半晌,冷笑著嗤了一聲:“別假惺惺了!

    陸子午看著地上滾落的檐鈴,臉上同樣冷笑:“我是好心才過來提醒你一句。該放下的就要放下。”

    “可別告訴我,人都因為你死過一回了,你才發覺自己非她不可了!标懽游绲,“樞機閣已經讓承劍門遭了別人的笑話,自一千年前你父親那個負心薄幸的家伙拋妻棄子叛逃出巨海十洲以來,這是最讓承劍門蒙羞的一件事。你最好將腦袋放清楚一點!

    陸聞樞滿心厭煩,他道:“用不著你來好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微生溟喊的那聲“阿蟬”,和玉蟬衣聽到后的笑顏。

    阿嬋……曾經只有他能這樣親昵地喊她,曾經也只有聽到他的聲音時她才會露出笑顏。

    ……玉蟬衣不準他再這樣喊她,可這個稱呼竟然輕易就被其他人喊了出來。

    陸聞樞喃喃道:“我一直很清醒!

    他從來沒有一刻不清醒,清醒地看著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一千年的光陰流逝,他漲了修為,做了掌門,又做了魁首,這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該如他所愿才對?墒,恰恰是在他大權在握的一千年后,他唯一在意的人變得面目全非。

    想到這,陸聞樞眼神發了狠:“這是我和她的事情,由不到旁人來介入!辈还苁俏⑸檫是陸子午,他們都管不著。

    “你和她?哪有什么你和她?這就是你的腦子清醒?我看你真是糊涂了!标懽游鐨庑α,“陸嬋璣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凡人。陸聞樞,分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你將她推下鑄劍谷懸崖的那一刻,你與她恩債已消,仇債另結,如今你面對的不再是那個聽你話的好阿嬋。”

    “樞兒啊樞兒!标懽游巛p笑道,“若我是她,恨不得生啖你血肉。一個把你視作仇人,想要索你命的人,你卻視她如愛侶,眼巴巴地湊上去……陸聞樞,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可笑?”

    “你該想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标懽游鐕烂C起來,“是想穩穩當當做好你掌門的位子,還是想找回你的阿嬋。要是想穩穩當當做好承劍門的掌門,你最好放下你對玉蟬衣的那點心思,去找一個更加合適你的道侶。”

    陸子午說著嘆了口氣:“風息谷谷主家的那個女兒,她才是最合適做你道侶的人!

    陸聞樞語氣平淡:“她已經死了。”

    陸子午當然知道這一點,她哀嘆道:“英年早逝,真是太可惜。她活著的時候多喜歡我啊,常常跑來找我,哎,我也該去弱水看看她了。她活著的時候你就不愿意對她好,死了之后,你也不愿意多去看看她嗎?”

    陸聞樞手背青筋暴起,他沉默了那么久,此刻終于忍無可忍,說道:“你不能逼我成為和沈秀一樣的人!要和薛懷靈結契這件事,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也從來沒有答應過薛懷靈。一直是你和風息谷谷主兩人商量著要我和她結這個親,為什么不是你們兩個去結親!你自己恨極了沈秀的負心薄幸,為什么非逼著我和他一樣負心薄幸!”

    他顫聲道:“自始至終,我想要結契的對象只有一個人……”

    可陸嬋璣是個凡人,而那時他只是個無力左右自己命運的少主,被做掌門的母親掣肘著翻不了身……

    陸聞樞滿面的哀傷忽然冷了下來,他想起了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面對陸子午時無能為力的少主,他已經做成了承劍門的掌門,而今在巨海十洲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是他,陸子午是生是死甚至要看他的心情。微生溟心魔消了又如何?玉蟬衣恨不得殺了他又如何?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比一千年前將陸嬋璣推下懸崖更艱難的時刻,他很快就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他會讓玉蟬衣不再生他的氣。

    陸聞樞道:“你走吧,今日你說的這些話,我一句都不會放在心上。”

    陸子午的臉色也立刻沉了下來,她已經知道了陸聞樞的選擇是什么。

    “糊涂!”陸子午道,“既然你選了最錯誤的那一條路,我奉勸你,干脆找個沒人的時候,直接撞到玉蟬衣的劍上痛痛快快死了算了!贖了你的罪,也免得你連累承劍門的名聲因你受損!”

    陸聞樞不再理會情緒激動的她,徑自進了議事堂。

    陸子午看他這幅固執樣子,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眼中難免升起幾分憂心,面色因怒意變得有些猙獰:“陸聞樞,我到底是怎么教出了你這么個糊涂東西!”

    看著緊閉的那扇房門,陸子午臉色陰冷,低聲道:“要是承劍門毀在你的手里,我絕不會輕饒了你!-

    流洲太微宗內,薛錚遠、陸祁、尹海衛三人正相對而坐。

    沒有了微生溟會入魔的擔憂,不必再監視微生溟之后,尹海衛從炎洲搬回到流洲,回到了太微宗。他和陸祁都在鑄劍一事上頗有心得體會,雖說第一次見面時起了點口舌之爭,之后很快不打不相識,尹海衛時常找過來,和陸祁交換鑄劍的經驗。

    而薛錚遠則是常常擺弄著手里的傳音石,等著傳音石響起來。

    這一日,見薛錚遠又如往常那樣,擺弄起了傳音石,尹海衛打趣道:“我看薛少谷主的魂是系在這塊小石頭上了。”

    薛錚遠尤其不擅長應付他人的打趣,面皮也薄,生怕再被尹海衛這把大嗓門嚷嚷下去,會惹人誤會,他起了身,說:“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尹海衛揮了揮手,薛錚遠便離開了太微宗,在附近稍微逛了逛。

    他手里揣著傳音石,一邊走,留心著傳音石的動靜,耳朵卻也支了起來,留心起了周圍的其他動靜。

    ——自從跟隨楚慈硯來到太微宗后,薛錚遠就發覺自己好像被人跟上了。

    他一邊格外留心著身邊的動靜,一邊默默加快腳步,到一隱蔽處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第129章 鷸蚌 你會替我開心嗎?

    就在薛錚遠藏身樹后之際,一身穿黑衣、面帶斗笠之人很快出現在薛錚遠方才走過的路上。

    黑衣人東張西望,視線尋找著什么。薛錚遠雖有隱身咒法相護,仍是屏息凝神,大氣不得出。

    腳步聲漸欺近,眼看著那黑衣人即將走到眼前,薛錚遠視線銳利如鉤,直盯著對方咽喉心臟等薄弱之處,手底劍形亟待凝成。

    忽然,黑衣人腳步一滯,覺察到危險一般,身形似蜻蜓點水向后一掠,迅速轉身離開了此地。

    錯失良機的薛錚遠懊喪將劍氣收斂,他提步追了上去,一邊掏出懷中的傳音石,向玉蟬衣傳信道:“我被人跟上了!

    “自從我離開炎洲來到太微宗之后,此人就一直跟蹤在我附近。”

    “是一位修為約有千年以上的男修士,常穿一身黑衣,斗笠遮面,看不清樣貌!

    “他的具體身份我并不知曉,但我之前在陸聞樞身邊見過他幾次,看樣子是個劍修。只幫陸聞樞一個人辦事的走狗!毖﹀P遠一咬牙,憤恨道,“我會想辦法抓住他的!

    話到此處,薛錚遠頓了一頓,說道:“我這邊自會留心,你那邊也要小心為上!倍髮饕羰掌穑徊讲煌5刈妨松先-

    收到薛錚遠傳信時,玉蟬衣正與沈笙笙兩人同在一處。

    玉蟬衣并沒有避開沈笙笙,聽到薛錚遠對黑衣人的描述,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都想起了一人。

    沈笙笙:“替樞機閣收購水梭花魚骨的那個線人不就是一身黑衣,戴遮面斗笠?”

    想起當時在那個線人手上看到的傷痕與老繭,玉蟬衣道:“修為約有千年,還是個劍修……八成就是他!

    “只替陸聞樞辦事……”沈笙笙重復念著這幾個字,眼神黯然了好一陣,語氣也暗淡,“看來這樞機閣真的只和陸聞樞關系匪淺,和陸子午才沒關系。”

    再沒有什么能替陸聞樞找的借口和理由,這一刻,沈笙笙徹底失望極了。

    “陸子午竟然真的是替自己的兒子頂罪。她好糊涂!”沈笙笙心底忽然愧疚萬分,“先是被道侶辜負,又要替兒子背下污名惡語……真是氣死人了!這對父子怎么能對她這么壞!”

    哪怕沈秀是玉陵渡人士,沈笙笙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滿腔怒火。一想到樞機閣事發之后,非議陸子午、指責陸子午的人都被蒙在鼓里,怪錯了人,沈笙笙又是不解又是憤怒,“她怎么就這么糊涂?”

    玉蟬衣道:“未必糊涂!

    “此話怎說?”

    玉蟬衣沒辦法將那天陸子午來找她說的話同沈笙笙講清,正如陸子午說的,虎毒不食子,陸子午那一番話太過驚世駭俗,說了也不會有多少人信。

    玉蟬衣只問:“她執管承劍門的日子有多久?”

    沈笙笙掐指一數:“一千多年吧。”

    玉蟬衣點了點頭:“四百年前,陸聞樞成為承劍門掌門,宣告著陸子午的失勢。而在此之前,長達一千年的光陰,承劍門都在陸子午的掌管之中,并且穩中向好,不是嗎?”

    沈笙笙:“是啊?墒恰@又怎么了?”

    玉蟬衣道:“要知道,星羅宮宮主都對陸子午贊不絕口,這種能好好把握著權力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頭腦糊涂?”

    沈笙笙還是有些聽不懂玉蟬衣的意思,茫然地搖了搖頭。

    玉蟬衣只好換了個說法:“陸子午替陸聞樞頂罪的事發生過一次,就有可能發生第二次!

    她提醒道:“名聲這個東西,要的就是潔白無瑕,才算得上好,臟了一點,就是徹底臟了。既然陸子午已經出來替陸聞樞頂了一次罪,她自己的名聲臟了,也就不在乎更臟一些,等日后再遇到像樞機閣一樣的事,她又跳出來幫陸聞樞頂罪也未可知。”

    沈笙笙這回聽明白了一些玉蟬衣的意思,她道:“那豈不是陸聞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都有人替他擔著。”

    玉蟬衣點頭:“不能讓陸子午跳出來替陸聞樞頂罪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沈笙笙臉色變得嚴肅多了,她問:“那我們要怎么做?”

    “陸子午一直在承劍門內,深居簡出,哪怕是想看著她……我連她住在承劍門哪個院子都不知道。”沈笙笙苦惱說道,“總不能為了不讓她再替陸聞樞冒領罪責,將她生擒!

    見沈笙笙如此苦惱,玉蟬衣輕笑了笑:“這你就不用太過憂心了,我有辦法看著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陸子午跳出來替陸聞樞頂罪,打亂了玉蟬衣原來的計劃后,玉蟬衣就一直在關注陸子午的動向。

    她如今又能操控影子到更遠的地方,也能使影子離體更久,雖不能做到一刻都不錯失地盯著陸子午的動靜,但至少多了些準備。

    不是只有陸聞樞有“黑衣人”。

    到夜半,在結束了一天的練功后,在跟隨著涂山玄葉她們一道,玉蟬衣又如往常一樣,悄然將影子放出到承劍門。

    承劍門的夜晚,鑄劍谷的打鐵聲徹夜不停地響著。玉蟬衣的影子一路來到陸子午的院落外。

    月光下的小院墻上藤蔓攀附,臺階下生滿雜草青苔。

    今夜,陸子午的房間內,燈罕見地亮著。

    玉蟬衣影子貼著墻根,一路游走到陸子午的窗戶外。

    梧桐樹杈的影子投在陸子午的窗上,隨風輕晃,玉蟬衣照著樹杈影子的形狀變幻了自己的影子形狀,也像一根樹枝般探伸出去。

    這時陸子午忽然抬眼看向窗外,道了聲:“今夜的月色,可真好啊!

    正在玉蟬衣謹慎地打算將影子縮回去時,陸子午移開了視線。

    “月亮好圓、好亮!标懽游绲蛧@了聲,“可惜,從議事堂的窗子往外瞧,看到的月亮才是最好的!

    她手里輕輕搖晃著酒杯,語氣里是萬般的落寞,卻再也不肯抬眼多看一眼窗外的月色,更是渾然不覺紙窗上雜亂的梧桐樹影中,多出了一枝。

    玉蟬衣看著陸子午微微泛紅的面頰,心道是陸子午正在自己的臥室里面獨自借酒澆愁,便放開膽子將自己的影子攀在窗紙上,沒有移開。

    屋內,陸子午舉著酒杯,醉意熏熏的,在這間不算寬敞的臥房里,繞床踱起步來。

    她喃喃自語道:“樞兒太讓我失望了?墒,阿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要是愛樞兒,就不會把樞機閣的丑事抖出來。可她要是恨樞兒……她為什么不和我合作?”陸子午一臉的困惑不解,“我會讓她更快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我會讓她最解氣!

    “她說她信不過我,可我對她的心真得不能再真。那么聰明的孩子誰能不喜歡?樞兒是我的親骨肉沒錯,可要是阿嬋能來做我的繼承人,也許萬萬年后,誰都死去了,承劍門的名字還是會跟隨她的名字一起被記在后來人的心里……這么好的孩子,還比樞兒聽話多了!

    “她是怪我之前不理她嗎?她不能怪我啊,要怪只能怪蒼天讓她一開始生做了凡人。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陸子午忽然哧笑了起來:“陸嬋璣,多好聽的名字,玉蟬衣……難聽死了。”

    哧哧笑了一陣,她不再笑,輕聲道:“要是她就是不愿意和我合作,也沒什么。”

    “哪怕他們二人糾纏得不死不休,于我而言,不過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只希望她和樞兒兩個人的恩怨,能私底下解決,別牽扯到我的承劍門!标懽游缒柯躲裤脚c向往,“我很快就會回到議事堂,透過那里的窗子去看月亮了!

    “你會替我開心嗎?”陸子午突然問。

    陸子午此話一出,玉蟬衣冷不丁冒出冷汗。

    她忽然意識到,陸子午在屋子里喃喃自語……比起喃喃自語,更像是和什么人說著話。

    難道……是發現她了?

    這種猜測令玉蟬衣呼吸緊促起來。

    但就在玉蟬衣以為陸子午是發現了她的存在、在對她喊話時,陸子午卻扔了酒杯,倒頭倒到了床上,神色委屈,嘴巴里還在低低地說著什么話。

    “樞兒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明明他小時候最聽話。明明他向我保證過,等他長大之后,不會讓他娘親再受一點委屈!

    陸子午不斷地訴著苦,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安靜下去。

    整個過程中,陸子午并沒有往窗邊瞥來哪怕一次目光。

    玉蟬衣心跳如擂,繼續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陸子午任何動作,她才松了一口氣,放心大膽地繼續看了下去。

    陸子午好像愛極了白色,她的床榻很特別,不像是別的底下有空間的床鋪,陸子午的床鋪窄小、床下沒有空間不說,床幔、床單還都是潔白的。除卻陸子午唇間與頰上嫣紅,床上幾乎沒有其他顏色。

    在凡間的記憶全部回來之后,陸子午的床榻對玉蟬衣來說透著一股無端的怪異。這一眼望去,入目都是白色,刺眼的、單調的白,看上去,只差個“奠”字,陸子午的房間就能成為一間凡世中才能一見的靈堂。而白衣的陸子午趴在白床上,面頰貼著白布,就像是臥抱著一具停靈的棺槨一樣。

    這種莫名奇妙的怪異感,讓玉蟬衣遲遲沒有離開,思前想后,最后下定決心,將影子貼緊著窗邊的縫隙,一點點擠進了陸子午這間除了她本人之外從無人踏足的房間。

    第130章 沈秀 你走吧!

    明月夜萬籟俱寂,進了屋更是聽不到一點聲響。

    鉆進屋子里后,玉蟬衣影子一路貼著窗戶縫隙,先是游走到酒壇的影子后,沿著桌子的影子一路爬下來。

    屋子里彌漫著酒氣,另外還有一種寡清的、死氣沉沉的氣息。

    燭臺上燭火未點,幾束月光從窗子透進來,緊挨著窗的桌子被照得亮堂堂的。開了封的酒壇和酒盞凌亂擺在桌子上,除了酒壇與酒盞之外,桌上還有一物,單獨被放在桌角——是水梭花魚骨。

    它比月光更白,月光覆在上面,更像是灑了一層白霜。魚骨被置放于木盒中,此刻木盒微微敞開,玉蟬衣一眼就注意到了它。在水梭花魚骨旁邊,還擺了幾個藥瓶,玉蟬衣聞到了熟悉的藥味,是她曾經也用過的玉容膏。

    除了桌子與床,這屋子里,就沒有多少物件了。

    打量完屋子這一遭后,玉蟬衣縱著影子,來到陸子午的床邊。

    當玉蟬衣離近了,能將陸子午的床榻看得更清楚了些,才發現床榻四面果然都被圍著,無法看到床底。再一看陸子午身上穿著的白衣幾乎要和無塵的床鋪融為一色,如一只白蛾貼在床板上,而她面上種種欲望紛雜的情緒淡去,神色變得如嬰孩入睡般安然。

    饒是玉蟬衣身在不盡宗,只將影子放進陸子午的房間來窺巡,此刻也是屏氣懾息,緊張而又小心地貼著床幔投下的影子行動,避開陸子午的視線,將影子塞進床底的縫隙。

    床底,一片漆黑。

    待適應了黑暗,能隱約看清這里面的情形后,玉蟬衣駭然一驚。

    床下四四方方的空間里,躺著一人——或者說,躺著一具尸體。

    尸身未腐,平躺在木板上,周身被絲絲縷縷的靈力籠罩,看在黑暗中朦朧的身形,像是男子。

    頃刻間寒毛冷豎,玉蟬衣繼續將影子往前抹黑探去,很快在對方的腰間翻到了一塊玉佩,黑黢黢的床底,她看不清玉佩上小字的具體字樣,只能摸著上面凹凸的紋路,摸出是個“秀”字。

    沈秀……傳言中與妖女相戀后拋妻棄子的沈秀?他怎么會在這兒?

    玉蟬衣試圖將玉佩摘下帶走,她謹慎地沒有弄出哪怕一丁點聲響,也探知好了這上面并沒有設什么法陣,可就在這時,隔著一層木板,陸子午的聲音忽然響起:“誰?!”

    緊接著,只聽機括聲響起,光線滲進床底,眼瞧著床板就要被掀開,玉蟬衣忙松開糾纏著玉佩的影子,速速將影子退出床底,落到了床邊床板投下的影子里。

    陸子午并沒能看見玉蟬衣,她坐在床邊,見無異動后,放下心來,眉眼繾綣地看著被她藏在床中的這人。

    陸子午輕聲道:“秀秀,沒有誰能把我和你分開。”

    玉蟬衣渾身泛起寒栗,她在這一刻無比清楚地意識到,絕對不能與陸子午合作,她與陸聞樞行徑是如出一轍的荒誕瘋狂,連對別人說的話也那么像。

    玉蟬衣忽然想知道沈秀到底經歷了什么。

    她忍著心頭沉悶,影子在陸子午的身后行動,逐漸攀到了陸子午頭頂,混在床幔的陰影中間,低垂視線,看向了躺在床中——或者說,是躺在他的棺材中的沈秀。

    借著月光,她得以看清沈秀的臉——沈秀的臉像結了霜一樣的白,閉著眼眸,長睫密密,唇色也幾近于無,雖說是個死人,可他耳戴玉石骨器,身著華裳,充耳琇瑩,會弁如星,被打扮得精致妥帖,尸身又未腐,看起來與熟睡的人無異?聪升g看不透他到底多少年歲,也猜不出他是何時死亡,只看樣貌,像人間二三十歲的男子,眉眼間帶了點陸聞樞的影子,一樣的眉目舒朗,氣質寡清……他長得很像陸聞樞,不對,是陸聞樞長得像他。

    驚動了陸子午,玉蟬衣覺得有點可惜,看來,玉佩是帶不走了。

    玉蟬衣盤算著她到底有沒有機會帶走什么,證明她所見非虛。既然已經驚動了陸子午,她不想白來一趟。

    正在這時,玉蟬衣神色一凝:她看見沈秀胸口有著輕微的喘氣起伏,好像……沈秀并不是死人!

    玉蟬衣怔住了,她仔細盯著沈秀的胸口,不知道過了多久后,終于又一次看著沈秀胸口起伏了下。

    這并不是她的錯覺。

    一種可怕的猜測襲中了玉蟬衣的心頭:沈秀雖然不是死人,但恐怕也與死人無異,是個活死人了。

    她在電光火石間,做出了決定。

    既然已經驚動了陸子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繼續驚動下去算了。

    她將影子一路調到窗邊,化作人形,張牙舞爪地在窗戶上一閃而過。

    原本偏頭看著沈秀的陸子午捕捉到窗邊黑影,神色倏地一凝,揮手重新將帶有機關的床合上后,追著那道黑影追了出去。

    不盡宗里,玉蟬衣一邊縱著牽制著陸子午的黑影,一邊往承劍門內陸子午院落所在的峰巒上趕去。

    五宗會試時,她已經來過陸子午的院落許多次,陸子午住在承劍門最偏僻的地方,禁制薄弱,又鮮少有人經過,很容易突破。

    只是剛要御劍而行,卻被人拉住,玉蟬衣一轉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微生溟,她自認自己不管做什么事總是很隱蔽,但總逃不過他的眼睛。

    “去哪兒?”微生溟問。

    玉蟬衣道:“我要將陸子午調虎離山,然后去她臥房床底,將沈秀救出來。”

    “沈秀?床底?”微生溟滿臉困惑,“他不是……”

    說到這,微生溟忽然一停,哪怕他心頭萬般困惑,但心知時間緊迫,便不多問,對玉蟬衣說道:“你盡管去吧,出了事,我會幫你一起想辦法的!

    他神色中有糾結,卻還是松開了手。

    玉蟬衣深深看微生溟了一眼,不知為何,在微生溟松手這一刻,心頭莫名有些怦然。這種怦然讓她啟唇,道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當真漂亮!痹律苋芩扑宥缓,浮光掠影般照著微生溟的臉,叫這人的眉眼變得好似比涂山玄葉的還要更漂亮幾分了。

    玉蟬衣開始覺得涂山玄葉的眼光苛刻到有了差池,怎可能這天底下除涂山氏外無美人,若叫她來評斷,微生溟比起他們涂山一族也不輸。

    但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玉蟬衣轉了身,踏劍離去。

    破開承劍門施在陸子午峰巒外的禁制,落到陸子午院落外時,陸子午已經追著她的黑影,追出了承劍門。玉蟬衣毫不擔心陸子午會突然回來,她將陸子午引向了不盡宗方向,哪怕她沒有和微生溟說個明白,也沒有具體安排他要如何,她知道他會懂她想要什么,他會幫她牽制住陸子午的。

    陸子午不在,她所在的峰巒與院落如玉蟬衣所知的一樣冷清,闖入陸子午的院子,如入無人之境。

    玉蟬衣很快來到陸子午的床邊,陸子午的床鋪里雖有機關設下,但這機關術比起陸聞樞在樞機閣設下的那些,簡單不知多少,一劍下去,床板由中間裂開。

    玉蟬衣扶起了沈秀,她摸到了沈秀的脈搏,脈搏比常人微弱,呼吸也緩慢,心跳聲幾乎聽不見,但總歸是活著。

    她將沈秀背在身后,踏出院落。

    剛要跳上劍去,忽然掃見不遠處的亮光。

    陸韶英提著燈籠,站在院子外面,正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和她背上像死人一樣的沈秀。

    該死。玉蟬衣心里暗罵了聲。

    承劍門有巡夜弟子,夜晚會在宗門里巡視,查看承劍門內是否有異動,這一點玉蟬衣一千年前就知道。但這些巡夜弟子慣會偷懶——五宗會試之時,玉蟬衣將這一點看了個清楚明白。而陸子午的院子離主峰太遠太偏僻,再加上樞機閣的事情,承劍門的弟子們恨不得將她逐出承劍門,哪還會細心看護?夜里根本不會過來。

    自從她開始留意陸子午后,五宗會試那么多天,未曾有一夜,有巡夜弟子來過陸子午的院落這邊。

    但她沒想到,這些負責巡夜的弟子中,竟然還有這么認真負責的一個陸韶英,愿意打著燈籠,大老遠地跑到陸子午這里來巡視。

    玉蟬衣渾身緊繃,將修月劍拿到了手里。

    她還沒有背著人和別人打過……但要是陸韶英,在她只有三十寸靈脈時就曾敗在她手上過的陸韶英,到今天,能在她手底撐過三個回合,算他的本事。

    可是,她的修為在精進,陸韶英的修為興許也在精進,習慣了謹慎的玉蟬衣不敢小看了陸韶英。

    但還好來的人是他。

    她認識的這一代的承劍門弟子中,最看重承劍門聲譽的陸韶英。他一定不會輕易喊人過來,要是喊太多人來看見了沈秀,樞機閣的事情才過去沒多久,又鬧出這種事……此人不會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殺氣已經聚集在玉蟬衣周圍,玉蟬衣心里琢磨著,要拿捏好打昏陸韶英的力道,最好將他打昏幾個月,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足夠她將沈秀安頓好,送回玉陵渡。

    氣氛最是劍拔弩張時,陸韶英手里的燈籠忽然一晃,燈花寂滅。

    吹滅燈籠的陸韶英背過身去,對玉蟬衣說道:“今夜,我沒有在這里看見過你。你走吧!”

    玉蟬衣怔怔然,迷茫問道:“為什么?”

    偏偏是陸韶英,能在五宗會試時義憤填膺地站出來替陸聞樞爭辯的陸韶英,他怎么可能輕易放她走呢?

    聽玉蟬衣這樣問,陸韶英緊擰著眉,拳頭攥得死緊。他心里翻江倒海,面色糾結動搖,閉上眼,話語飛速說道:“快走吧!”

    他聲線凄涼:“再待下去,我怕我就要后悔了。”

    玉蟬衣便也不再多留,朝著他的背影簡短道了句“多謝”,很快帶著沈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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