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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到半途, 進入春城范圍內(nèi),天上突然飄起了雨絲。

    小雨淅淅,勾起了桑也的后遺癥。

    他捏了捏自己的小腿, 被桑守安看見, 放慢了車速, 問他要不要明天再去。

    桑也看了下天氣預(yù)報, 下不了多久,就搖頭說不是很痛。

    車輛停在三座墳?zāi)骨啊?br />
    車門剛打開, 老大便恢復(fù)了活力, 嗷嗷叫起來。

    一呼百應(yīng),四五條和它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黃狗從四面八方跑來, 幾條狗繞著圈圈跑到隔壁山頭玩去了。

    桑也指了指了老大, “這才是沒良心的,也不來看看姥姥。”

    剛拆開掃墓要用的東西, 李叔走了過來。

    “剛才家里幾條狗突然變得很激動, 鬧著要我開門放它們出來,我就猜是你們回來了。”

    桑守安回了句:“新年快樂,叔。”

    桑也則問:“李叔, 這段時間,他還來過么?”

    桑守安瞇了瞇眼, 他?相召南?

    “上次你來過之后, 就沒見著那人來了。”李叔回答, 說完有點疑惑, “不過倒是有另一個人到這兒晃了兩三次, 看著年紀不大,身量也不大,像個Omega。”

    “Omega?”桑守安問桑也, “凌星?是他嗎?”

    桑也猜測應(yīng)該不是,他忙著呢。

    但還是拿出手機,無視被系統(tǒng)屏蔽的騷擾信息,發(fā)了條消息問凌星,那邊回了條語音,是個陌生Alpha的聲音,說凌星暫時回不了消息。

    語音中伴隨著一些詭異的聲響,害得桑也手忙腳亂趕緊把手機音量調(diào)低,說:“應(yīng)該不是他。”

    聞言,桑守安再度思忖了片刻。

    不是凌星,更不可能是楚方明,他身量可不小。

    “可能是過路人好奇多看了幾眼吧。”想不到懷疑目標,桑守安也只能這樣做出論斷。

    點了鞭炮后,桑家兄弟本想坐在地上和家里人談天說地,可惜地面被剛才飄的雨染得濕潤潤的,摸一下一手泥,只能算了。

    “下次吧,下次再來跟爸媽好好聊聊。”桑守安摸了摸桑也的頭,安慰他。

    本來下雨,桑也身體就不舒服。

    “我記得香瓜地里有些麥冬,能治胃病,再過兩個月差不多可以采了。”

    “清明再回來吧。”

    桑也有些依依不舍,但還是點頭,沖著隔壁山頭喊了一聲老大,沒一會就看見一群黃狗窸窸窣窣地從半人高的草里鉆出來。

    桑守安瞇了瞇眼,沒認出哪個是老大,問桑也。

    桑也:“最胖那只。”

    老大立馬不滿意地嗷嗷叫起來,蹭著桑守安的腿,似乎在強烈要求桑守安恢復(fù)它每天吃罐罐的權(quán)利。

    被桑也揪著大耳朵拎上了車。

    三月初的時候,桑家迎來了另一個好消息。

    陳家強故意殺人案件開庭。

    律師說,他們這邊證據(jù)齊全,民意所向,加上對面還有損害國家經(jīng)濟利益的罪名在身,他們只用去走個過場,聽聽陳家強要受哪些處罰,活泛活泛心情。

    因為案發(fā)時沖上了熱搜,大多數(shù)民眾對這件事情都比較在意。

    開庭時,來了不少記者。

    桑守安陪同桑也入座,沒一會,相召南杵著拐杖進來。

    說來也奇怪,明明桑守安看見相召南在進入正廳前,都是坐的輪椅,不知為何進了場卻杵著拐杖站了起來。

    看得出來他走路十分吃力,幾乎整個人都壓在兩根拐杖上了,盡管維持了體態(tài),但還是不可避免顯現(xiàn)出困難。

    入座前停在桑也面前,似乎想要說什么,囁嚅了幾下,最后全都咽了回去,沉默地坐下。

    桑守安冷笑一聲,對桑也說:“練雜技的進來了。”

    桑也聞言,看向相召南,見他臉色瞬間憋得泛青,也忍俊不禁。

    只能低下頭去。

    等他再抬頭,是聽見場內(nèi)一陣唏噓聲。

    陳家強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

    首先讓人注意的是他腹部的傷,過去兩個多月,仍舊包著紗布,看起來很難痊愈;緊接著目光就會被他扭曲的面部表情吸引過去。

    陳家強表情扭曲,面部肌肉時而抽搐,時而僵硬,不控制地淌著口水。

    他似乎還有意識想要抬手去抹嘴角的口水,但被人攙扶著雙臂,抽不出手來,只能任由口水掛在嘴角,形成斑駁痕跡。

    桑守安饒有興致地翹起二郎腿,“看來有人比我下手還狠。”

    他出聲時,桑也的目光自然轉(zhuǎn)向身邊的大哥,但話音落地,桑也并沒有移目到桑守安言下之意的那個人。

    只是直視前方,目不斜視,渾身氣質(zhì)松弛嫻靜。

    “自作自受而已。”

    相召南作為陳家強故意傷人事件的最大受害人,下點狠手,也正常。

    沒看見相召南隱含期待的長眸失望地垂下。

    舉證和辯論過程,陳家強方的律師都沒有過多爭辯。

    畢竟惡行累累,證據(jù)確鑿,唯一能稍微使點勁的方向,開精神失常證明,又被受害一方堵死了。

    別說當(dāng)時陳家強沒有精神疾病,就算是現(xiàn)在的陳家強真的有精神疾病了,他們也拿不到一份能作為證據(jù)的證明。

    法官宣判結(jié)果,陳家強有期徒刑五年,賠償和道歉。

    五年的時間很短。

    但陳家強不止一個罪名在身,也還算“未來可期”。

    “賠償收下了,道歉不必。”桑守安起身,撫平西服衣擺,“我可不想看見有人對著我弟流口水。”

    陳家強控制不住面部肌肉,但似乎意識還算清醒,聽見桑守安的話,試圖用惡狠狠的眼神瞪他,可惜兩只眼睛一只朝上,一只朝右,滑稽得很。

    桑也低頭淺笑,也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他剛站起來,旁聽的記者立馬圍了上來,紛紛舉著攝像機,讓桑也看他們的攝像頭。

    “桑先生,你和相先生同乘一車是已經(jīng)復(fù)合了嗎?”

    “桑先生,新桑科技接受相氏集團的投資,難道不怕重蹈覆轍嗎?”

    “陳家強和你們過去有什么恩怨嗎?他為什么要蹲守在停車場故意傷人?能具體講講嗎?”

    “監(jiān)控顯示當(dāng)時陳家強出手時相先生就在不遠處,所以才能幫你擋下陳家強的傷害。能跟我們說一下當(dāng)時你們?yōu)槭裁炊荚谕\噹靻幔渴怯惺裁词虑橐娒鎲幔俊?br />
    記者的話很密,現(xiàn)場嘈雜不已,桑也聽來,就像幾十只青蛙在他耳邊呱呱叫,但是一只也聽不清。

    他站著,什么也沒說,似乎只想從前面出去。

    記者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又開始推搡,話筒都快杵到桑也臉上來,被桑守安揮開,用眼神警告過后,才稍稍收斂。

    桑也:“投資是兩家公司的公事,與私事無關(guān)。和陳家強的確有舊怨,陳張地產(chǎn)負責(zé)人早年便和我父母在商業(yè)上有交鋒。”

    “他們手段骯臟,一如既往,這一點無論是十年前,三年前,還是現(xiàn)在,都沒有改變。”桑也無意過多地揭露傷疤,只是概括地總結(jié)了事件。

    他深知示弱雖會引起同情,但并不純粹,夾雜其中的更多復(fù)雜感情,同樣讓他畏懼。

    當(dāng)他說完,眼神從記者人群中收回時,一個熟悉的人像讓他瞳孔驟然緊縮。

    目光死死鎖在那人身上。

    齊橘。

    當(dāng)時被他下藥,桑也清醒后讓人找過他麻煩,大哥的助理回來說的是他在學(xué)校的評優(yōu)、保研資格都被取消,檔案上記了過,也寫了保證書和道歉書。

    但桑也始終是太心軟。

    看在他也是Omega的份上,看在他也是自己迷戀者的份上,看在他最后并沒有得逞的份上,特意叮囑人只要讓他認錯就行,別動手。

    沒想到齊橘竟然還敢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而且——

    還在用和相召南一樣惡心的眼神凝視著自己。

    桑也暗忖,自己總是為他人想百般理由,卻不見他人為自己著想半分。

    下賤的劣根性真是吃了千萬苦楚都難以完全剝?nèi)ァ?br />
    思索之時,齊橘對上他的目光,跟陰溝里的老鼠突然被一束光照射到四處逃竄一樣慌不擇路擠出記者人群,跑了。

    他一跑,就被桑守安和相召南注意到了。

    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從面前這群擋路的記者圍堵下順利離開。

    就這么巧,桑守安的助理和相召南的助理一齊擠了進來,把桑家兄弟擋在身后,讓他們得以從側(cè)面逃出去。

    等人走了,桑守安的助理才收回扒在記者身上的手,拍拍衣袖,慢條斯理地跟上。

    而陳晦,則轉(zhuǎn)身去接他自己的老板。

    “剛才那個跑開的人,齊橘,再去查查。”相召南心中不安,總覺得那人居心不凈。

    同為追求者,相召南對他的心思不可謂不了解,只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情來。

    陳晦記下,先把輪椅推來,讓相召南坐上輪椅,把人推去停車場,坐車回了醫(yī)院,才著手去調(diào)查。

    相召南還在復(fù)健,暫時離不開醫(yī)院。

    如果不是要出庭,他基本不會出醫(yī)院。

    坐輪椅、杵拐杖的丑態(tài),在桑也面前,不堪種種。

    年后不久,李由作為他的心理醫(yī)生,在病人沒辦法遠赴另一家醫(yī)院時,親自過來問診。

    當(dāng)時他說:“追求一個人,靠的不是死皮賴臉,是魅力。但你現(xiàn)在……”

    就這么短短的兩句話,一針見血,把相召南釘在醫(yī)院兩個月,讓桑也清閑了兩個月。

    綿軟惡心的蝸牛藏在殼里,才能躲過被當(dāng)成鼻涕蟲彈走的宿命。

    相召南也一樣。

    他只有躲在醫(yī)院,融進來來往往的病號,才能避免在健全人中突兀地杵著拐杖,狼狽的模樣無處遁形,直直暴露在桑也面前。

    無風(fēng)無浪的日子,壓抑而平靜。

    卻在清明的雨天,被一個不速之客和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打破。

    如同山坡上的石子滾落,砸穿薄冰,蕩開微漪。

    第72章

    清明總是下雨。

    天一片陰沉, 濃云密布,細細綿綿的雨絲如同織線,輕巧地落下, 掛在油亮的香樟樹葉上, 宛如油畫的高光, 令整個灰蒙蒙的世界有一絲光亮。

    但仍舊透著密不透風(fēng)的朦朧與哀婉。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勾起人們對逝者的想念。

    復(fù)健房間內(nèi)。

    Alpha上身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高領(lǐng)羊絨打底衫, 因用力而充血的胸肌頂著緊身的羊毛衫,雙臂肌肉線條緊致流暢。

    雙腿只簡單套了一條略寬松的黑色褲子, 房門處的扶手上掛著一件夾克外套, 似乎是復(fù)健出了汗而擱置在一旁的。

    事實如此。

    Alpha的額角掛著汗珠,鬢發(fā)被打濕, 貼在肌膚上, 呼吸沉重用力,手臂肌肉似乎已經(jīng)到了承受的極限。

    “相先生, 今天的復(fù)健就到這里吧, 任務(wù)量已經(jīng)超額了。”指導(dǎo)復(fù)健的護士犟不過患者,只能給他加額練習(xí)。

    旁人一小時,他就要兩小時。

    其中疼痛折磨令護士都不忍直視, 但患者竟靠著毅力和忍耐力堅持了快一個月。

    然而復(fù)健這種東西,適量最好。一味追求過多的練習(xí)量, 只會給本就受傷的雙腿增加負擔(dān), 適得其反。

    “有人找。”復(fù)健室有人敲門, 護士以為是找他, 卻見敲門的人指了指相召南。

    相召南擰眉, 最后坐回了輪椅,臨走前拿上自己的外套。

    病房內(nèi),相渡南堂而皇之坐在床上。

    似乎只要是相召南的, 無論是Omega,還是公司,甚至是病床,都要被他染指。

    相召南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即使坐著輪椅,也不要別人來推,一直都是自己動手。

    剛復(fù)健完,就自己搖著方向論回到病房,大汗涔涔。

    相渡南得瑟一笑,似乎對相召南現(xiàn)在這樣不堪落魄的模樣感到愉悅。

    “大哥真是福大命大,又是被捅腺體,又是車庫搏斗,還出了車禍這么大的事情,還有命活。”

    相召南對相渡南說話的語氣早已了如指掌,表面感慨慶幸,實際上怕是在惋惜那車沒把他撞死。

    “嗯,你說得對。”相召南淡淡道,把夾克放在桌上,從衣柜取出一條干凈毛巾擦拭熱汗。

    相渡南見他絲毫沒有被自己挑起憤怒之類的情緒,牙都咬碎了。

    接著戳他的心:“嫂子下手不輕吧。”

    相召南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只顧著用毛巾擦著額角、脖頸和后頸。

    相渡南受不了他這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顯得自己小題大做,憤憤地站了起來。

    “之前你設(shè)計讓我出差,害了爸爸的性命,拿著一份靠威脅得到的遺囑把公司騙走,還強行要安排我到非洲去,害得我感染瘧疾。”

    相渡南神情憤懣,隨后又流露出得意,嘴角上揚。

    “不過你也想不到你看不上的房子里,放著爸爸先前立下的遺囑吧?”

    相渡南高高昂著頭,俯視相召南。

    “那遺囑上,明明白白地寫著。”

    相渡南指了指自己,“他本人持有的相氏股份——全部歸我,而你,只有幾套不動產(chǎn),和一個ceo的職務(wù)。”

    他得意洋洋,胸有成竹。

    相召南把擦完汗的毛巾往桌上一扔,稍作休息后沒那么燥熱,便把夾克拿來穿上。

    慢條斯理,似乎毫不把相渡南的話放在心上。

    相渡南原本的高傲在這樣靜默的氛圍中消散了些,他拿不準相召南這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究竟是故作鎮(zhèn)定、虛張聲勢還是坦然承認現(xiàn)實不愿辯駁。

    一想到相召南平時就拿這樣無視的態(tài)度對自己,到了現(xiàn)在,還這樣,相渡南就怒不可遏!

    他猛地踹了相召南的輪椅一腳,硬生生讓輪椅轉(zhuǎn)了四十五度。

    相召南穩(wěn)住身形,長眸斜睨,一記冷冽的眼刀,讓相渡南咽了咽口水。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到底在裝什么?!”相渡南氣得又踹了一腳床尾。

    相召南才慢悠悠開口:“看來一場瘧疾,真是把你腦子燒壞了。”

    相召南感染瘧疾后,雖然及時得到救治,還是傷到了大腦,回國四個多月,大半時間都在醫(yī)院。

    好不容易痊愈了,立馬就跑過來耀武揚威,拿著一個沒弄清楚狀況的遺囑當(dāng)虎符。

    剛才相渡南提到桑也,相召南還心里揪了一下,卻見他下一秒就急轉(zhuǎn)直下,談起了公司。

    相召南:“我以為你在乎的是桑也,沒想到你只看得見公司。”

    相渡南不可思議地笑了,仿佛聽見了什么笑話。

    “和公司比起來,一個Omega算得了什么?”

    當(dāng)初要不是桑也和相召南有矛盾,能借著他倆的不和睦讓相召南煩心,他才懶得搭理桑也。

    相召南聞言,面色陰沉,片刻后似乎又有些高興,勾唇,“你知道當(dāng)時相民為什么臨時改遺囑嗎?”

    “還能因為什么,不就是你拿爸爸性命作要挾——”

    相召南打斷他,“是因為相民得知自己一心想要培養(yǎng)的小兒子,你,被我騙去N市,屁顛屁顛的,毫無懷疑,氣得一蹶不振,馬上要死了。知道你是個蠢貨,怕公司真落在你手上,熬不了兩年就垮桿,才不得不改了遺囑。”

    他這話半真半假。

    相民的確是怕公司被相渡南敗光不假,但也并非完全沒給他機會,附加條件里清楚寫著如果相渡南未來任何時間做出了實績,經(jīng)董事會評議,隨時都能拿回轉(zhuǎn)移給相召南的股份。

    但相召南不會說,這個條件相渡南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就跟他沒有關(guān)系了。

    等相渡南發(fā)現(xiàn)了,什么時候能做出實績——絕無可能。

    不用說相召南動動手指就能把相渡南摁死在市場上,單就看相民死后被他清洗掉的那些老頑固,他也達不成條件。

    “怎么可能!”相渡南瞪大了眼,“你在騙我!”

    相召南只是給他手機隔空投送了個視頻。

    視頻是相民在病房里口述修改遺囑。

    “我名下股份,百分之四十由相召南繼承,其余由渡南繼承,相召南仍舊掛職執(zhí)行總裁。”

    半晌,傳出相召南的聲音。

    “你憑什么覺得這點股份就能把我拴在相氏。”

    相民此前一天剛犯病一次,這時雙目已經(jīng)渾濁,沉默了片刻后,加碼:“百分之六十。”

    相召南不說話。

    之前他在相氏掛職,但一直沒什么股份,做事還要看相民和那群老不死的臉色,其他公司有人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暗示他幾次,如果在相氏工作得不如意,可以隨時跳槽。

    這些事情他都沒有瞞著相民,相民自然清楚他這話的含金量。

    僵持。

    “六十五……”相民蒼老的聲音從視頻傳出。

    “八十。”

    “你!得寸進尺,咳咳!”

    “少一個點都不行。”

    相氏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即使是相民一手創(chuàng)立,他本人也沒有絕對控股。

    但相召南算過,如果能拿到相民所有股份的百分之七十八,就能在公司事務(wù)中有絕對的權(quán)威。

    “恒祥資業(yè)上周剛聯(lián)系我。”

    相民最后還是低頭了。

    “八十,八十,但是……”

    視頻到此為止,相民最后兩個字并不清晰,像是視頻卡頓。卡出來的電音,并沒有被相渡南注意到。

    視頻里,病床周圍站著五六個醫(yī)生護士,相渡南看著畫面,知道沒辦法在遺囑的合法性上做文章,猛地一攥拳,把手機砸了出去。

    “老糊涂。”相渡南咬牙咒罵相民。

    相召南冷冷一瞥。

    有人處在他人千般考量之中,卻毫不知足。

    “當(dāng)初要不是你設(shè)局把我調(diào)到外市,不可能讓你計謀得逞!”相渡南切齒,恨不得當(dāng)場表演一個捶胸頓足。

    “嗯,是我。”

    “你你你——”相渡南更氣了,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頓住腳步,轉(zhuǎn)身面向相召南,露出心曠神怡的表情。

    “哥,你知道三年前你在風(fēng)險評估會議后宣布撤資桑氏地產(chǎn)的第二天,我在哪里嗎?”

    相召南凝眉,這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在醫(yī)院。”

    “就是這個醫(yī)院,——桑也做手術(shù)的地方。”

    相召南面色沉了下來。

    相渡南最會用桑也的事情來挑撥離間。

    “你想說什么,別廢話。”

    “行吧,那我也不賣關(guān)子了。”相渡南攤了攤手,眼里抑制不住的喜悅。

    “本來以為你會顧念和他的幾年感情,猶豫一番,沒想到你這么絕情。沒我的戲,就只好來探望探望嫂子。好巧不巧,正正好撞見一個護士,手里捧著一個盒子進了病房。”

    “你猜她手里的盒子裝著什么?”

    相召南暗思片刻,并未回答。

    被剜下來的腺體?

    他稍稍攥緊了拳,心中隱隱作痛。

    誰料相渡南再一開口,就如五雷轟頂,讓相召南渾身驟然失力,瞳孔放大,連靈魂都在震顫。

    “我問護士里面是什么,那護士不說,我只好告訴他里面的病人是我嫂子,她才說話。”

    “說那里面裝的是未成形孩子的骨灰。”

    “哥,你猜,孩子是誰的?”相渡南滿臉舒心的笑容。

    他瞞了這么多年沒有告訴相召南,就是為了這一刻。

    為了看相召南追悔莫及的樣子!

    相召南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孩子……?

    可再仔細回想,他聽得一分不差。

    桑也懷孕了。

    懷了他的孩子。

    又在剜除手術(shù)的同一晚,流掉了他們的孩子。

    比起桑也沒有告知孩子的另一位父親就流掉了孩子,相召南更在意的是,三年了,他才知道有一個孩子在那個夜晚離開。

    這完全不能怪桑也無情,這么重要的事情連通知他一聲都不。

    因為他深知,這一切是他自己親手鑄造的。

    他是這件事情中唯一的過錯方。

    相召南喉嚨發(fā)緊,干澀如同沙漠,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多年前拋擲而出的回旋鏢終究是刺向了自己。

    如果當(dāng)年他沒有任由錢余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沒有對桑也的電話視而不見,沒有在桑氏地產(chǎn)危急時刻宣布撤資避險。

    他們會有一個孩子。

    到現(xiàn)在,正正好三歲。

    桑也生得好,孩子也一定會長得像他,小臉圓鼓鼓的,揮著肥嘟嘟的小手,用脆生生的聲音喊他——

    爸爸。

    桑也脾氣好,他自己又沒有帶孩子的經(jīng)驗,兩個人肯定會慣得小孩性格驕縱矜傲,整天在家里耀武揚威,送到幼兒園里去也是園中一霸。

    說不定還會被老師叫家長。

    然后相召南就拉著孩子的小手,一起站在老師面前挨訓(xùn)。

    可現(xiàn)在,一切都成了泡沫,幻影,往昔可能。

    輪椅扶手險些被相召南捏變形。

    相渡南又輕飄飄地拋出另一個炸彈:“那護士走之后我進去看了一眼,盒子里的骨灰,就這么一丁點,灰白色的,嘖嘖。”

    他說著,掐著指尖比了個大小。

    指甲蓋大小的骨灰。

    灰白色。

    相召南愕然,手下意識摸上了自己頸上掛著的無事牌,心中遽然騰升起一股恐懼:“……你說什么?”

    第73章

    相召南至今記得, 桑也出國后主辦的第一場拍賣會結(jié)束后,他們在洗手間外樓道里對峙的畫面。

    當(dāng)從艱苦生活中爬出來站上金字塔尖順風(fēng)順水了多年的相召南再一次遭到阻攔,當(dāng)他的挽留五次三番遭到拒絕。

    當(dāng)桑也帶著愛的無事牌對他說出他不愛了時, 相召南幾乎是崩潰地質(zhì)疑那塊牌子的存在。

    于是勃然大怒, 摘下那塊牌子, 抬手——

    讓被金絲嵌合起來的無事牌再次斷裂。

    飄灑的灰色粉末使他有一瞬間的詫異, 但并未令他生疑。

    只有桑也失神的、麻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腦海里,灼傷他的心口, 讓他后來的三年無數(shù)次退縮。

    彼時, 相召南以為,桑也惋惜的是無事牌碎碎合合還是躲不過被人淬滅的命運。

    現(xiàn)在才明白, 桑也惋惜的是什么。

    桑也說, 他自由了。

    原來自由的,還有孩子的靈魂。

    相召南眼神空洞迷離, 沉浸在往昔里, 雙手扣著輪椅扶手,骨骼突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悲慟如同潮水, 波濤洶涌,將他淹沒, 敲打著每一寸痛苦的神經(jīng)末梢。

    似乎有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口, 或者是太多的話傾巢而出而擠得喉口狹窄的空間水泄不通, 總之, 他現(xiàn)在只字不言。

    只有沉重的心跳聲在靜謐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為在世間僅存不到兩個月的靈魂, 敲響遲來的喪鐘。

    相渡南輕蔑地笑著,“大哥你也有露出這副神情的一天。”

    他拍拍手,毫不在意自己拋下了一個威力多大的炸彈, 朝相召南揮揮手,“不打擾你緬思了。”

    相渡南走后,病房里只剩下相召南一個人。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相召南卻不再覺得是老天爺刻意催淚,催人哀思,催人肝腸寸斷。

    只覺得是自己心口的暴雨從天口墜了出來。

    他長久地沉浸在其中。

    終于懂得了那些在墳?zāi)骨翱奁娜耸呛蔚瓤蓱z。

    護士按時進來查看了情況,見人只是枯坐在輪椅上,邊上有一只摔爛的手機,但沒有別的什么意外情況,沒多留步,準備去下一間病房。

    然而護士剛剛轉(zhuǎn)身,就聽見病人的電話響起。

    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么,病人皺著眉,反問:“你在說什么?”

    片刻后,護士聽見病人用顫抖的聲音問:“桑也……失蹤了?”

    下一秒,就看見原本雙目放空的病人突然搖動輪椅到放置拐杖的地方,靠著雙臂支撐起自己,強行站了起來,開著電話免提往外走。

    護士阻攔他:“欸,你現(xiàn)在不能出去!你至少,至少坐在輪椅上面啊!”

    ……

    清明節(jié)前一天,桑也就期待著要回春城,上次沒能和爸媽姥姥好好說會話,一定要補回來。

    桑也這樣對桑守安說。

    但桑守安不免有些擔(dān)憂。

    清明照例是要下雨的,而且悠長綿延,一整天都濕噠噠的。

    上次因為下雨,沒能久留,這次真的能如愿嗎?

    桑也看出了他的擔(dān)憂,露出貝齒莞爾一笑,從房間里取出兩件東西。

    一個是隔濕的墊子,一個是止痛藥。

    “我早就準備好了。”

    于是第二天,桑守安驅(qū)車,帶著桑也回了春城。

    這回沒帶上老大,雨下得大,萬一老大回去跟著兄弟姐妹們在濕濘濘的山地上混,弄得滿身都是泥濘,到時候不好帶回來。

    車還是直接停在了墳塋前。

    一人一把黑傘。

    桑也跟家里人一一打了招呼,好像他們都還在世間。

    提前吃過止痛藥的桑也暫時沒有感覺到特別厲害的腿痛,只是有些酸,尚在能忍耐的范圍內(nèi)。

    等他嘀嘀咕咕、邊說便偷覷大哥眼色地跟爸媽吐槽完大哥一點不懂談戀愛,把嫂子氣得再也沒來過家里后,被桑守安按住頭。

    “香瓜地里的麥冬能摘了,你去摘點回來。”

    “你怎么不去。”桑也嘟囔,大哥就是聽自己說他壞話故意的。

    桑守安笑著把推他轉(zhuǎn)身,“我有話跟爸說。”

    才看見弟弟一扭一扭跟只小企鵝一樣離開了墓地。

    等人沒影了,桑守安才開始絮說這段時間的事情。

    “爸,你看耶耶,一到你們面前就跟個小孩子一樣。”

    “如果不是我沒有照顧好他,他本來可以一輩子都是小孩的。”桑守安有些沉悶道,嘆了口氣,“不過這段時間也不算全無收獲。”

    “之前得到的消息,陳國安應(yīng)該是要死了,陳家強兩個案子一共判了二十年,等他出來……呵,他出不來。”

    “房地產(chǎn)是爸媽的心血,但現(xiàn)在的形勢,我們的確不好再回去。新領(lǐng)域也挺好的,之前招來的投資,和家里解凍的資金,夠我們在這個行業(yè)深研了。”

    “若非是耶耶的后遺癥,我可能還想不到往這個方面使力。”他神色低落,不知是喜是悲,“腺體后遺癥靶向藥物的開發(fā)和二次誘導(dǎo)分化進展挺順利的,如果成功了,耶耶能少受很多罪,新桑也能靠著這個項目躋身行業(yè)中心。”

    “但我并不覺得有多高興。”桑守安搖頭,滴滴答答的雨砸在黑傘上,“我更希望耶耶從來沒有受過這些罪。”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哀傷,不想勾起爸媽的壞心情,他話風(fēng)陡然一轉(zhuǎn):

    “耶耶剛才說的話你們別放在心上,我再怎么不行,也比他那三年好吧,他沒有評判權(quán),我說的。”說到這里,桑守安才勉強笑了下,絮絮叨叨地往下講。

    從這段時間C國發(fā)生的大事,講到海風(fēng)府里老大的斑斑劣跡,事無巨細。

    一直講了有半個多小時,桑守安嘴都講干了,沒什么話可講了,他突然意識到——

    桑也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桑守安給通話錄里名叫“薩摩唉”的聯(lián)系人撥了個電話,卻左等右等,沒等到接通。

    最后電話提示暫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桑守安心中惴惴,耶耶犯病了?

    他一邊接著撥電話,一邊往香瓜地跑過去,嫌雨傘阻力大,跑到半途把傘直接丟在地上。

    香瓜地不遠,走路八九分鐘,跑過去也就三四分鐘的事。

    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桑守安的心愈發(fā)懸得緊張。

    當(dāng)他在靠近香瓜地聽見桑也手機鈴聲時,他的心跳短暫地平緩了一下,人還在就行——

    人不在!

    只有一個手機!

    手機邊上還有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麥冬根,大概十來顆。

    香瓜藤外還有一把黑傘,傘收著,貼著歪倒的竹竿放著,應(yīng)該是桑也嫌打著傘拔麥冬費勁,就把傘撇了。

    手機,傘,摘下來的麥冬,和紊亂的腳印,都在。

    唯獨不見人。

    桑守安一陣驚恐。

    桑也經(jīng)歷的危難太多了,他好像不被上天憐惜。

    讓桑守安第一反應(yīng)是桑也肯定出事了。

    可是誰帶走了他?

    簇簇神經(jīng)宛如繃緊的弦,令他一時間大腦空白,縱是經(jīng)歷大風(fēng)大浪的桑守安,在弟弟疑似失蹤這一事上也難以保持平靜。

    終于,終于,他想起了年關(guān)時來掃墓,桑也提到的“他”,相召南?

    沒錯。

    只有相召南既跟他們有過節(jié),又知曉春城老家和墓地所在。

    怒不可遏。

    桑守安立馬給相召南打了個電話,要他交出自己弟弟。

    然而電話那邊,相召南卻說:“你在說什么?”

    桑守安愣了一瞬,旋即質(zhì)問:“耶耶,桑也,我說得夠明白了嗎?趕緊把他放了!要是耶耶出一點事……”

    “桑也失蹤了?”

    “……你當(dāng)真不知情?”桑守安驚愕,咄咄逼人的語氣一滯。

    “蠢貨,不報警還愣著干什么?”相召南似乎很生氣。

    “你他媽的。”桑守安立馬掛斷電話,相召南說得對,他得報警。

    可是他打了報警電話后,對方竟然說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讓他自己先找找。

    桑守安一拳垂在傾斜的竹竿上,讓搖搖欲墜的竹竿徹底崩塌。

    等到了二十四小時。

    等到了二十四小時——

    桑守安根本不敢去想會發(fā)生什么!

    相召南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們在哪?”

    “……春城。”

    “知道了,我馬上來。”

    不知為何,得了這句話,桑守安竟然冷靜了些,既然警方不派人,那就只能他自己想辦法了。

    “方明。”

    電話那邊,楚方明語氣冷淡,“又干什么,別閑得沒事整天打電話。”

    “桑也失蹤了。剛才。警方說時間不到,不愿意出警。”

    楚方明語氣一凌,“失蹤?”

    “你先別急,什么情況?”

    桑守安快速把回春城掃墓,桑也去摘麥冬卻久久回歸,他到了香瓜地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的事情講了一遍。

    楚方明短暫地思索了一下,“你家是不是有條狗,你帶上了嗎?”

    “沒。”桑守安這時也感到后悔,要是沒有因為怕麻煩把老大留在家里,他們現(xiàn)在說不定還能有個助力。

    “你叫人把狗帶來,你們那地方肯定沒什么監(jiān)控吧?我打個電話,先別急。”

    桑守安思來想去,覺得只有相召南最合適幫他把老大帶來,于是給相召南發(fā)了條短信,很快就收到了回復(fù)。

    之后沒兩分鐘,又接到了春城派出所的電話,說他們馬上會派人來搜查。

    到這里,桑守安才定心下來,循著被雨沖淡得幾乎沒有的腳印,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邊跑,邊喊著桑也的名字。

    可惜春城太大了。

    說是個小城,實際面積并不小,而且多山,除了城中心有塊稍稍平坦些的平原,四面八方都是山丘,春雨過后,山林里該抽條的抽條,該發(fā)芽的發(fā)芽,一眼望去,滿眼綠色,連頭頂都被密林覆蓋著,令人完全辨別不了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桑也可能被帶到哪里去了!

    只能像無頭蒼蠅般亂找。

    直到他在山上碰到一個掃墓回來的鄰居,說是看見一個陌生人背著個人,往山里走,還以為是有人摔了跤傷了腳。

    才把目標確定在山里。

    警方派了一支小隊,七八個人,還有一架春城這個小地方派出所僅有的一架無人機。

    然而無人機在山里根本發(fā)揮不了作用。

    警車的聲音引來了周圍為數(shù)不多鄰居的注意,得知情況后也紛紛加入了搜尋隊伍。

    然而人力式微,在浩蕩的林海里,顯得那樣無能為力。

    兩個多小時后,相召南和楚方明前后腳到了春城。

    這時桑守安和其他人已經(jīng)深入山林,不能讓人走回頭路,他們兩個也只好單獨進山尋找。

    楚方明看見相召南還杵著拐杖,跟他說把狗放進去找就行,他自己就別進去了,免得進去了出不來,結(jié)果人家根本不聽,楚方明也懶得費口舌多做勸解。

    老大剛一解開繩索,立馬朝著山中跑去,似乎知道他的任務(wù)所在。

    楚方明和相召南兩個人都跟不上,遠遠落在了后面。

    后來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楚方明也加快了腳程,把走路費力的相召南拋之腦后。

    這一找,就從白天找到了黑夜。

    晚上十一點,楚方明安慰桑守安,先喝口水休息休息,一定能找到的。

    桑守安一拳錘在身邊的樹干上,手背瞬間破了口,血漬掛在樹干上。

    “耶耶的止痛藥,”他喊了十幾個小時,嗓子已經(jīng)沙啞,“還在車上。”

    要不是相召南調(diào)了周圍所有監(jiān)控,他都要懷疑桑也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出去了。

    突然,一陣犬吠,讓在場所有人瞬間回頭!

    第74章

    香瓜藤淅淅瀝瀝滴著雨水, 桑也打著傘彎腰,不太方便,干脆把傘放在一邊, 想著長痛不如短痛, 一鼓作氣多摘一點直接走人。

    一共摘了十幾簇, 他細致地把麥冬根上的泥抖掉, 然后疊在一起,準備拿傘。

    結(jié)果他一轉(zhuǎn)身, 就有一張灰色的毛巾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捂著他的口鼻!

    “你——唔!”

    桑也第一時間就想要閉氣,然而還是不受控制地吸入了一些粉。

    那粉末似乎是固態(tài)鎮(zhèn)定劑或者松弛劑研磨而成, 瞬間讓桑也感到自己身體里的力量開始消失。

    無力感從他的大腦, 喉嚨,傳到手臂, 雙腿, 連腳趾抓地的力氣都沒有。

    在他面前的人帶著口罩,眼睛死死盯著桑也,直到十秒鐘過后, 桑也的眼神開始渙散,他才收了毛巾, 把人抱在懷里, 摘下口罩。

    “又見面了, 寶寶。”他對著桑也的耳朵輕聲說。

    齊橘。

    桑也心中暗暗念了他的名字。

    “你做什么……”他有氣無力, 想要質(zhì)問, 卻拿不出氣勢。

    齊橘沒有回復(fù)他,只是扶著他的肩,強行把人攜走。

    桑也自然不肯走, 可他身上無力,雙腿只能隨著上身傾斜的角度自然的甩過去。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在學(xué)校跑一公里的測試,跑到后面,雙腿肌肉已經(jīng)完全沒了力氣,大腦也混沌一片,堅持跑完完全靠雙腿自然的律動。

    從香瓜地里出來,穿過一條柏油馬路,進入滿是高樹的山。

    這時齊橘沒法再帶著桑也走,他一手扶著桑也不讓人摔倒,一手壓在他的大腿上,自己站在人前,彎腰,讓桑也順勢壓在自己背上,然后將他背起來。

    桑也的右腿輕輕踹了一腳,沒落在實處。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只能艱難地發(fā)出一點聲音:“放開……”

    他看見,再往里走,就是深山。

    一旦進去,大哥恐怕很難找到他。

    小時候他和春城的孩子們玩捉迷藏,怕他們用手表找到自己,把手表丟在家里,自己跑到山中。

    結(jié)果累了走不出來,直接找了個草垛睡覺。

    那天晚上家里徹夜未眠,除了本就在春城的姥姥,還有從S市臨時趕回來的爸媽,帶著左鄰右舍,齊刷刷打著手電筒在山里找他。

    然后半夜十二點在草垛上看見睡著被吵醒還揉著眼睛的桑也。

    雖然當(dāng)時大家都很慶幸沒有出什么意外,臉上的表情也很愉悅,但桑也還清楚記得,深藏在喜悅的眼神下的恐懼。

    小小的他只覺得好玩,大人們卻清楚,一座山能吞滅一個人。

    之前李叔所說的,在他家墳?zāi)骨磅獠降腛mega,原來是齊橘!

    難怪他能直接找到進深山的路。

    恐怕早就踩好了點。

    他想干什么?

    上次他下藥被相召南截胡……

    難道他還想繼續(xù)?

    齊橘說到底也只是個Omega,負重走了半個小時后開始氣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來歇息。

    他把桑也放到一棵樹根處,說:“寶寶,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只是——只是有些話想和你說。”

    “我不把你帶走,你是不會聽我講話的。你大哥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被桑也好看的眼眉瞪了一眼,他取出放進兜里的毛巾,故技重施。

    這一路走了許久。

    桑也知道他大哥在山里找他。

    因為在他被齊橘帶走的一個小時后,他們擦肩而過!

    大哥喊著他的名字,卻驚擾了齊橘,讓齊橘調(diào)轉(zhuǎn)方向,把桑守安甩在身后。

    桑也想出聲,想讓大哥知道他們在哪里,可他的喉嚨根本動不了一點,只能發(fā)出蚊子嗡叫大小的聲音。

    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希望,又沒了。

    他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齊橘說的是真話。

    齊橘背著他,一共走了五個多小時。

    等他找到一個山洞,把人放下,卻發(fā)現(xiàn)桑也已經(jīng)閉上了眼,怎么叫也叫不醒。

    齊橘一陣害怕,連忙去摸桑也的心口,發(fā)現(xiàn)還有心跳。

    是鎮(zhèn)定劑過量,桑也昏迷了。

    怎么會這樣?

    他時間不多,萬一在桑守安找過來之前,桑也還沒有清醒,聽不見他說話,怎么辦?

    他搖晃桑也,卻不見他有反應(yīng)。

    情急之下,齊橘突然想到那些電視劇里給受刑的人潑冷水把人喚醒的戲碼,他跑到山洞外面,擼了一把藤蔓葉子,沾了一手的水,隨后跑回來,輕柔地覆手蓋住桑也的雙頰。

    可桑也還是沒有醒。

    齊橘焦急地等著。

    又是去山洞外摘了幾把藤蔓,把洞口遮住,又是拿了兩根藤蔓進山洞,把葉子摘掉,然后用它把桑也的手腳都束縛住。

    他要確保桑也能聽完他講的話。

    桑也的臉色蒼白。

    他多么心疼啊。

    齊橘輕輕碰了碰桑也的臉,心想,如果不是桑也走上了不該走的道路,他怎么舍得讓桑也受苦受疼?

    等待桑也蘇醒的時間內(nèi),齊橘打開了七次手機,找到熟悉的鏈接,點進去。

    看著彈出來的提示:你搜索的網(wǎng)址未被找到。

    他憤憤地捶地。

    “快醒吧,寶寶,快點醒來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呼喚起了作用。

    晚上九點半,桑也終于睜開了眼。

    他的表情并不輕松,似乎受到了什么痛苦的折磨,讓他眉目緊鎖,眼神黯淡,雙唇泛白。

    齊橘碰了碰他的手,“你終于醒了寶寶。”

    桑也又皺了下眉。

    “惡心。”

    齊橘臉上笑容瞬間掉了,他流露出受傷的神色,“別這么說,你這樣說會傷害到好幾十萬人的。”

    桑也心中沉了一下。

    他懷疑齊橘說的那幾十萬人就是論壇里那些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桑也動了動手腕,果然看見自己腕上綁著藤草,稍微一用力就磨得手腕肌膚生疼。

    只不過這點疼痛在雙腿的幻疼下,顯得并不嚴重。

    他是痛暈過去的。

    也是痛醒過來的。

    齊橘為了帶著他快點走,沒有打傘。

    雨水不停的往他身上灌,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肌膚上,水分似乎從毛孔鉆進了他的骨骼,讓骨骼的摩擦變得生澀,變得嘎吱嘎吱,疼痛難耐。

    齊橘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桑也,似乎對他的疼痛感同身受。

    “我說了,我只是有些話想和你說。他們都沒機會,沒本事靠近你,這件事情只能讓我來做了。”

    齊橘臉上浮現(xiàn)出回憶的神色,“寶寶,從你出國到回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快四年了,我們認識也快四年了。親眼看著你從青澀走向成熟,從一個無人問津的畫者變成被無數(shù)人投以艷羨目光的公司總裁,我們比誰都開心,比誰都激動,沒人慶祝你的成長,只有我們,無數(shù)人被你的改變牽動心弦,書寫文章,繪畫圖片,成為我們共同的寶藏。”

    “我們是全世界最關(guān)心你的人,你開心,你難過,你興奮,你低落,我們都如數(shù)家珍。”

    “那些該死的,自視甚高的M國貴族,誰敢對你出言不遜,都會收到我們送的大禮,都會為他的傲慢付出代價,受到懲罰。”

    “后來慢慢地,你學(xué)會了口齒伶俐,學(xué)會了不再受氣,我們是多么高興,恨不得在論壇拉個橫幅為你慶祝,慶祝你的蛻變。”

    “我們親手,把你送到了現(xiàn)在的地位,可你,可你是怎么對待我們的?”齊橘面色有一瞬間猙獰。

    “你竟然讓人關(guān)閉了論壇,那是我們唯一的靈魂溝通處啊!”

    桑也有一瞬皺眉。他并不知道論壇被關(guān)閉的事情。

    齊橘還在自言自語,神色哀愁。

    “寶寶,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么能因為相召南的兩三句花言巧語就被他騙了回去呢?你忘了嗎?你的腺體,你的親人,你的……孩子。”

    桑也赫然抬頭,“你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只要是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們都無所不知。”齊橘循循道來,語氣深情,卻讓桑也渾身一寒。

    “瘋子。都是瘋子。”

    齊橘捂著胸口,“不要這樣說,寶寶。”

    “不要這樣喊我,惡心。”

    齊橘瞬間瞬間站了起來,黑不見光的山洞里,他居高臨下,讓桑也難以看清他的表情。

    “惡心?可是我們這樣喊了你三四年,一直都是這樣啊。”

    旋即語氣變得狠厲,“這就惡心了?還有更惡心的,你想聽聽嗎?”

    桑也不語。

    “現(xiàn)在嫌我們惡心了?之前我們一口一個寶寶,把你送上熱搜,為你貢獻熱度,幫你站起來,東山再起的時候,怎么不覺得惡心?”

    “回國才半年,就把我們論壇關(guān)了。你不是現(xiàn)在才知道論壇的存在,你早就知道了,可你之前能容許它存在,現(xiàn)在為何不能?”

    “是因為相召南對不對?是因為他這個妒夫,你才迫不得已關(guān)掉了我們的論壇,對不對?”

    齊橘半是質(zhì)疑,半是祈求,甚至俯身捏著桑也肩膀使勁搖晃,似乎很害怕從桑也口中得到不想要的回答。

    桑也一陣頭暈,抬起被束縛住的雙手,撥開他的手。

    “我不知道。不是我關(guān)的論壇。”

    齊橘一愣,隨即大笑,“果然是他,一定是他,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寶寶是愛我們的,怎么可能端了論壇呢?”齊橘說著說著,眉頭又皺起來,“可是,寶寶,你還是和相召南接觸得太多太多了……”

    “他為什么突然對論壇動手?”

    “是因為你給了他希望,是嗎?是你讓他看到了復(fù)合的可能,對嗎?你是不是正有此意,而相召南恰好成了你的槍手?”齊橘哀怨道,“你怎么能背叛我們?”

    “啊?你怎么能背叛我們!”齊橘突然發(fā)瘋般怒吼,聲音在洞穴里回蕩。

    桑也渾身都痛,還要費心力去理解齊橘說的話,本就運轉(zhuǎn)費勁的大腦完全無法理解“背叛”二字為何意。

    “背叛。”他蹙起眉,“我怎么就背叛你們了,我……”

    他沒說完的是,我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的話被齊橘打斷。

    “怎么背叛了我們?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舉一動,都是對我們的背叛!”

    “沒有我們,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嗎?沒有我們,你早就在M國被吃抹干凈連骨頭都不剩了!”

    “我們把你當(dāng)精神領(lǐng)袖,我們造神,讓你作為反抗者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可是你呢?你卻和相召南糾纏不清!成為了AO連結(jié)的證明!”

    “你說著要做腺體移除手術(shù)后遺癥的研究,卻接受了相召南的投資!你就是個大騙子!”

    齊橘說話時而哀怨,時而激昂,變化迅速,讓桑也覺得他比自己這個精神不穩(wěn)定的人變臉還快。

    騙子這種詞,桑也也曾用來形容相召南。

    但他不懂,為什么這種詞也能被齊橘用在自己身上。

    “把我當(dāng)精神領(lǐng)袖,”洞穴內(nèi)寒意橫生,桑也咳嗽了兩聲,“意思是,在論壇里說著一些上不了臺面的話,發(fā)表的帖子搬運出來都要打碼才不被屏蔽,這樣的精神領(lǐng)袖嗎。”

    倒是沒有嘲諷的意思,只是桑也實在是不明白,齊橘他們這些人的想法。

    齊橘臉上憤懣一僵,“那是因為,是因為——我們太愛你了啊!”

    “我們天天關(guān)注著你的一舉一動,天天看著你的臉,聽著你的聲音,愛上你,人之常情啊。”

    桑也的神智稍稍恢復(fù)了些,雖然不如正常腦子清醒,但也能勉強抓住齊橘話里的漏洞。

    “既然你愛我,你們愛我,那你們?yōu)槲姨峁岫龋膊贿^是你們?yōu)樗鶒圩龀龅囊稽c付出,還是一廂情愿的付出,為什么要我回報?”

    齊橘沉默了一會。

    “我們不是要你回報,我們只是不想你和相召南,不想,你……”

    桑也替他說明白,“不想我和相召南,或者任何一個Alpha過多接觸,對嗎?”

    齊橘點頭。

    “因為你們厭惡Alpha,憎恨天生的Alpha連結(jié),而我剛好從最深的連結(jié)里逃離出來,所以我成了你們的精神投映體,必須要按照你們的想法,將Alpha視若仇敵,對嗎?”

    齊橘思索了片刻,又點頭。

    “可我從來沒說過我恨Alpha啊。”桑也輕聲道,“你們要我為你們的想法限制社交,不和Alpha接觸,甚至拒絕他的投資,限制公司的發(fā)展,不就是要我為你們一廂情愿的付出做出回報嗎?”

    齊橘頓時臉色精彩紛呈。

    “你,你,怎么可能不恨Alpha,相召南,他給你帶來了那么多的傷害,他害得你失去了腺體,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親人,大哥還坐了三年牢,公司也被迫低價出售了,這么多的苦難,這么多的折磨,你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當(dāng)然恨他。可他又不等于Alpha。我的大哥,我的父親,都是Alpha。”桑也冷靜回復(fù)。

    齊橘越是激憤,桑也就越得冷靜,不能被他高昂的情緒帶動,亂了思緒。

    齊橘慌了神,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明明是來做桑也的思想工作的,說了半天,卻被桑也揪住了話柄。

    “天底下的Alpha都一個樣!別想騙我!他們只會像相召南那樣,給別人帶來痛苦,他們享受著社會上最好的資源,占據(jù)了更高的社會地位,把Omega當(dāng)泄欲工具,把Beta當(dāng)成廉價勞動力,根本沒把我們的死活放在心上!他們都一樣該死!”

    齊橘暴怒地嘶吼著,甚至掐著桑也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強迫他聽從自己。

    “汪!”

    “汪汪!”

    齊橘的怒吼瞬間停滯,桑也側(cè)頭望向山洞外。

    是老大的聲音。

    桑也張嘴就要喊人,被回過神來的齊橘手疾眼快地捂住嘴。

    “怎么會這么快……”齊橘神色驚慌,怎么會這么快!

    他還沒有說服桑也,還沒有讓桑也做出承諾,還沒有讓他們追捧的神明成為他們的信徒!

    齊橘還有話要和桑也說,不能就這里放棄。

    他深吸了一口氣,彎腰把桑也的手掛在自己脖子上,將人再次背起來。

    然而他剛背著桑也走到洞穴口,就從風(fēng)中飄搖的藤蔓縫隙里撞見了一只大黃狗和一個模糊人影。

    大黃狗瞬間朝著齊橘沖過來。

    齊橘連忙躲閃。

    卻避之不及。

    他好幾次閃身,差點把桑也摔在地上,而那狗還在不依不饒往他身上撲。

    “滾開!”

    齊橘抬腳去踹大黃狗,被狗咬住腿,險些站不穩(wěn)。

    這時,相召南從洞口外趕了進來。

    大黃狗一個用力,把齊橘拽得轉(zhuǎn)了個方向,背對著洞穴口,剛好讓相召南可以觸及桑也。

    相召南會意,丟了一根拐杖,空出一只手來將桑也從齊橘身上剝下來。

    桑也似乎渾身沒力,一落地就往相召南身上倒,然而齊橘還沒有被制服,相召南只能將彎腰將桑也放置在洞口,靠著石壁坐下。

    之后,才趁著齊橘被老大咬住腿動彈不得,抬起拐杖猛地一砸,敲在齊橘頸后。

    腺體的位置。

    劇烈的疼痛讓齊橘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弓起腰,反手抓著腺體,“啊!!相召南——”

    相召南冷哼一聲,從桑也手腕腳腕處撤下藤蔓,將齊橘捆起來。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短短一瞬間,但相召南思路清晰,不紊不亂,沒有出一點差錯。

    等把齊橘制服,相召南雙腿的忍耐也到了極限,檢查藤蔓無法被掙脫之后,他踉蹌兩步,坐到了桑也邊上,撈起人圈進懷里,對老大說:“去找人,找桑守安。”

    山里信號不好,從他進山?jīng)]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到了山洞里,電話更加打不出去。

    老大沖著桑也嗷了兩嗓子,得到桑也點頭首肯,才沖了出去。

    等老大走了,相召南默了默桑也的胳膊和腹部,“沒受傷吧?”

    桑也緩緩搖頭。

    相召南安慰他:“沒事的,馬上你大哥就會找過來,還有警察,他做不了什么。”

    又說:“你衣服濕了,我?guī)湍銚Q上我的?”

    似乎怕桑也擔(dān)心被齊橘看見,補充道:“他現(xiàn)在痛得沒力氣回頭,看不見的,你要實在怕,我給你擋住,好嗎?”

    “衣服都濕透了,很痛吧桑也。”相召南呢喃。

    桑也這才嗯了一聲。

    濕噠噠的襯衫被丟在地上,換上有點潤但不那么濕的夾克外套,身上干爽了許多。

    似乎那股濕漉漉的痛感也頓時消散了一些。

    “痛嗎,桑也?”相召南輕聲問。

    桑也坐在他腿間,他看不見桑也的神色。

    但他忘不了剛才,他將桑也從齊橘身上奪走時,看見的那一雙眼眸和帶給自己的感受。

    那時太緊張急促,來不及品味,而現(xiàn)在,那股傷感姍姍來遲,源源不斷籠罩他的心頭。

    在昏暗潮濕的洞穴里,桑也看起來像一陣霧,濕濕的,水水的,潤潤的,雪白肌膚下朦朧的血管中,溶溶血液靜靜流淌。

    水汽帶來鉆心的疼痛,刻進骨髓,在靈魂深處烙下印記。

    他或許在等一場爆裂的陽光,和猛烈的風(fēng),吹散遮蓋山尖的流靄。

    他肯定痛極了。

    相召南想。

    比他腺體被貫穿,手臂被捅傷,雙腿被碾碎,還要痛。

    那痛來自多年前,經(jīng)年不散,穿越時空來到了今天。

    相召南低頭,唇擦過桑也的頭發(fā),“我?guī)Я酥雇此帲F(xiàn)在吃嗎?”

    自從那次親眼見識了桑也的后遺癥,他便有了隨身帶止痛藥的習(xí)慣。

    他沒有辦法立馬讓桑也的后遺癥消失,但能讓它稍微緩一緩,稍微沒那么折磨人,也是好的。

    “嗯。”

    相召南從夾克外套里取出止痛藥,倒了一片在手心。

    他想要直接遞給桑也,卻突然意識到,這里沒有水。

    止痛藥有指頭大小,若是不和著水吃,恐怕會咽不下去,掛在喉嚨上。

    可要是用洞穴石壁上掛著的水,抑或是外邊滴滴答答淋下來的水,沒有過濾沒有消毒,到時候感染了細菌,桑也這么脆弱的身體,受不住的。

    相召南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看著桑也垂眸,久久凝視著那顆白色的藥丸,咽了咽口水,用手指關(guān)節(jié)將藥丸碾成細小碎片。

    他將桑也轉(zhuǎn)了個方向,側(cè)身向前,深黑色的長眸落在桑也唇間。

    粗糲的指腹從泛白的唇上刮過,他問:“你介意嗎?桑也。”

    桑也抬眸瞥了他一眼,繼續(xù)看著他手中的藥,聲音卡頓:“快點,很疼。”

    相召南低頭擒住他的唇,并沒有過多留戀,旋即探出舌,在桑也香軟的口腔中尋找那兩塊能夠分泌出涎水的軟肉。

    然后用舌尖挑逗,碾壓,剮蹭,很快就有散發(fā)著香氣的水液流了出來,填滿了口腔。

    相召南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雙唇,抬手將藥丸碎片倒進了桑也口中。

    只見桑也喉嚨滾了一下,似乎順利咽了下去。

    相召南正要問他還用不用幫忙,就聽見不遠處齊橘憤怒的聲音。

    “賤人!相召南你個賤人!不準碰,不準碰他!啊啊啊啊啊桑也你為什么同意,你為什么不拒絕,你怎么能這樣!”

    “兩個賤人!!!”

    第75章

    齊橘面容扭曲, 掙扎著想要起身,結(jié)果似乎是碰到了后頸腺體,整個人觸電般倒下, 蜷縮在一起。

    嘴里還在念念有詞:“賤人, 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

    相召南斜睨了他一眼, 收回眼神,拇指摩挲了一下桑也的下唇, “咽下去了嗎?我看看。”

    說著, 他習(xí)以為常地鉆進了桑也的口,撥開貝齒, 看進那洇紅的軟肉。

    在口腔內(nèi)搜尋兩秒, 沒有看見那白色的顆粒,才安下心來。

    然而剛一抬眸, 對上桑也棕色的雙目, 相召南忽地渾身一滯。

    他越界了。

    相召南僵著身體收回手,勉強笑了笑。

    他不敢說抱歉,怕火上澆油, 讓桑也病情更嚴重,但又不敢表現(xiàn)得理直氣壯, 讓自己岌岌可危的聲名更加狼狽。

    二人之間呈現(xiàn)出靜默。

    只有齊橘憤懣不已, 尖叫著要把相召南撕碎。

    “相召南, 混蛋, 誰允許你碰他了, 你們Alpha都是魔鬼,惡魔,吃人不眨眼的臭蟲!”

    他單是罵相召南, 罵Alpha還不足夠,罵到最后連桑也也不放過,一口一個“賤骨頭”,“蠢貨”。

    相召南聽見這些話的第一瞬間就把桑也的耳朵捂住了。

    “你又是以什么樣的立場來指責(zé)我們?”相召南壓低眉頭,“躲在電腦背后的陰濕老鼠,在人群中不敢抬頭直視我的慫貨,還是每天抱著ai圖片意淫的蟑螂螻蟻?”

    聽到最后一句,桑也稍稍皺了下眉,他身上沒力氣,連皺眉的幅度都很小。

    齊橘被相召南一通點評降得面色鐵青,似乎是默認了話里的身份,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們、我們當(dāng)然是愛他,才會那樣做啊。”

    他陷入了邏輯的怪圈,走不出來,越說越起勁,越義正言辭。

    “我們要是不愛他,怎么可能天天關(guān)注他,比在乎自己還在乎他?為了他的事業(yè),他的成就,在網(wǎng)上活躍,提供熱度,難道我們做的這一切愛他的證明嗎?!”

    桑也被捂著耳朵,大腦也不甚清晰,但模模糊糊能聽懂齊橘說了什么,歪了歪頭。

    “要是真的愛他,就不會在論壇里說著污穢詞語,低俗地臆想些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就不會毫不尊重他的人格,強迫他按照你的意愿做事情,更不會明知他有后遺癥的情況下在這么大的雨天把他綁架到一個潮濕陰森的山洞,毫無心疼地讓他飽受幻痛折磨!”

    “這就是你的愛嗎?可笑!”

    相召南語氣森厲,每個字眼似乎都被他咬碎了才吐出來。

    表面上,他字字句句對著齊橘,只有他清楚,每一句話同樣都是對自己過往不堪行徑的剖解。

    同樣讓他心如刀絞。

    越是看清了齊橘,越是看清了自己。

    原來自己和齊橘,和論壇里那些強加意愿到桑也身上的老鼠。

    別無兩樣。

    齊橘渾身戰(zhàn)栗,他謊言的外衣被輕輕一挑就破裂了,再也掩蓋不了他骯臟的內(nèi)心,殘忍的欲望。

    “那你呢!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嗎?別忘了,相召南,桑也最初的痛苦都是你帶來的!你就是個災(zāi)星,給桑也招來了無數(shù)的苦難困厄,你有什么資格評判我們?”

    “難道害得桑也失去了腺體,失去了孩子的人是我們嗎?難道害得桑也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在國內(nèi)幸福生活機會的人是我們嗎?啊?!是你,是你,是相召南!”

    齊橘整個人呈現(xiàn)出癲狂的精神狀態(tài),連腺體上的疼痛也能夠忍耐,強行蠕動著站了起來,用被束縛的雙手指著相召南。

    指著罪魁禍首。

    他臉上神色似笑非笑,背對著洞穴口,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恍若地府判官,宣判著相召南的極惡。

    桑也明顯感覺到捂著自己耳朵的手力道有些失控地加重了些,但只有短暫地一瞬間,很快就松懈了,從他耳畔滑落,掉到他的肩上和腰間。

    那手顫著,仿佛聽聞什么極大的噩耗。

    “我知道……”相召南心臟痛得他快要說不出話來,他給桑也帶來了無數(shù)的災(zāi)厄,盡管那非他所愿,但事實如此,他辯解不得。

    每次提及,都令他痛恨不已,痛桑也一腔孤勇卻被他辜負,恨自己將愛的游戲玩到了失敗結(jié)局。

    “我知道,我都知道!”相召南的語氣逐漸加重,既是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是責(zé)難自己天煞孤星不配享有真摯感情。

    “所以——”

    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剩下的話卻像是堵住了他的喉嚨,半晌都說不出口。

    “所以呢?所以什么?”齊橘笑著逼問他,“所以你們Alpha就可以用一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抹滅所做的一切嗎?!”

    “不……”

    桑也坐在相召南懷里,單薄的背明顯感受到身后人劇烈的震顫,仿佛連靈魂都在嘆息。

    “所以,我要放手了。”相召南深深閉上眼,和心中邪祟作斗,拼盡全力才得以開口。

    如果他的彌補,他的挽留,他的哀求,給桑也帶來的只有更難以挽回的傷害,那么……

    “桑也,我還你自由。”

    聲音喑啞低糜,帶著無盡的痛與決絕。

    宛如一顆細小的春花,在雨中飄飄搖搖,被風(fēng)推著,被雨打著,被鳥銜著,最后落在一塊泥地,變得骯臟,沾滿污穢,泥濘不堪,但不再漫無目的地尋找著。

    風(fēng)沙將它掩埋,此后再無滟色。

    齊橘瞬間愣住了。

    兩秒鐘后,他爆發(fā)出大笑,在空蕩的洞穴里顯得陰森鬼魅。

    “沒想到,到最后,沒能得到的承諾,竟然從相大總裁口中說了出來。”

    話音未落,齊橘神色一凜,死死盯著相召南,“你最好說話算數(shù)!”

    ……

    相召南不敢承認自己犯過的錯。

    盡管在他知曉桑也的應(yīng)激障礙之前,將抱歉掛在口邊。

    但他從來不敢正視自己荒唐的過去。

    那個令他費解的,荒誕無度的,在外人眼里名利皆收只有自己清楚他一無所有的過去。

    成為他心里難以化解的魚刺。

    從他接到桑守安的電話,一直到在春城深山里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尋找,關(guān)于他的過錯,關(guān)于孩子的懷疑,一直深埋在他內(nèi)心,像火炙烤著他。

    人心總是會騙人。

    騙自己。

    相召南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像老式的電視機,黑白雪花的畫面,斷斷續(xù)續(xù)全損的音質(zhì),如同呈堂罪證,宣告著他的罪行。

    下過雨的山路很難走。

    又滑,又粘膩。

    一腳踩進去,像是陷進了泥沼,杵著拐杖的相召南比常人更加難以行走。

    但他不敢有所停留,不敢慢下來責(zé)怪糟糕的天氣,惡劣的山路,張牙舞爪阻攔他的枝椏。

    只一味地尋找。

    從雙腿漫上來的痛覺成了清醒劑,助燃劑,乃至興奮劑,讓他在近十個小時的尋找中,既無畏懼,也無休憩。

    唯一讓他害怕的,是這次沒有全力以赴導(dǎo)致的悲劇。

    他已經(jīng)錯過了太多。

    這次不能再留遺憾。

    即使廢掉他的雙腿,也再所不惜。

    漫長的道路,一刻未停的雨,讓他的尋找化為朝圣。

    聽見老大的犬吠,被老大帶領(lǐng)著找到桑也時,他興奮,甚至有種終于被眷顧的激越。

    但當(dāng)齊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殘忍,點破他的虛妄,戳穿他自以為是的自導(dǎo)自演。

    腦海里不斷盤桓著桑也所說,這場獨角戲,他被壓得喘不過氣。

    相召南無比地清楚。

    桑也所經(jīng)受的最大苦難,源自于他。

    而非齊橘。

    他何來勇氣指責(zé)齊橘?

    他批判齊橘愛得虛假,又何嘗不是批判自己,裝模作樣?

    那些糟糕的,難以啟齒的,傷人心的話語詞匯,其實該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

    老鼠是他,慫貨是他,蟑螂螻蟻也是他。

    桑也用血供養(yǎng)他,他卻給人帶來無盡苦楚。

    在這場勇氣角逐中,把真正有愛的人驅(qū)趕出局。

    他才是那個趴在桑也身上吸血揮之不去的臭蟲!

    為什么桑也忍耐了三年,毫無怨言?

    是因為桑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嗎?

    是因為桑也發(fā)現(xiàn)了他長滿玻璃的外殼下脆弱的軀殼嗎?是因為桑也感受到了他質(zhì)問下的恐慌和畏懼嗎?

    是因為桑也和他一樣,復(fù)雜,擰巴,別扭,自相矛盾嗎?

    相召南總在以己度人,桑也從未欲拒還迎,真正欲拒還迎的是他,是相召南自己,是他在越是推拒越是渴求。

    相召南知道,桑也還愛他,也恨他,所以不愿意放手。

    他仗著那點零星愛意,胡作非為。

    桑也呢?

    那時的桑也肯定看見了希望,才一直舍不得放手,和他一樣吧。

    愛不需要理由,恨才要。

    愛只需要一丁點希望,一丁點可能,一個眼神,一次停頓,就能讓一個人賭上所有的勇氣。

    相召南那樣一個糟糕的人,卻被懂得。

    而正是桑也懂得。

    才逃脫不得。

    愛是勇氣的游戲。

    但他把桑也的勇氣消磨殆盡了。

    最后,愛他成了最大的污點。

    相召南的手攥得越來越緊,直到手心滲出血,讓他感受到溫?zé)岬恼衬仯呕腥磺逍选?br />
    他該放手了。

    他該像個正常人一樣,放過桑也了。

    可是。

    可是啊。

    如果他放手,他會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嗎?

    等他放了手,即使再像正常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永遠地失去了桑也。

    相召南閉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縱使內(nèi)心再多糾結(jié),除了放手,別無選擇。

    可能那張被撕碎的離婚證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而后抽絲剝繭的挽留皆是空花陽焰。

    再多糾纏都別無意義。

    “無事牌里的粉末,是他嗎?”

    只有一個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

    最后一個。

    桑也想了想他說的是什么,才低頭一笑,“你知道了。”

    啪嗒一聲。

    桑也輕輕動了下頭。

    他問:“漏水了嗎?”

    漆黑一片的洞穴里,齊橘露出詭笑,嘲諷而低蔑。

    相召南抬手,抹去不該有的脆弱,覆住雙目。

    “外套口袋里有餐巾紙。”相召南喃喃。

    桑也逐漸恢復(fù)力氣,雖然因為幻痛,仍舊難以站起來,但能夠使出翻兜的力氣。

    他探手到口袋里,卻觸及一疊硬硬的紙片,指尖擦過,他瞬間明白了那是什么。

    相片。

    桑也沒有動作,僵僵地保持著這個動作。

    相召南也后知后覺明白了過來。

    他輕聲道:“以后不會了。”

    相召南伸手到夾克外套的口袋里,擦過桑也的手背,夾住手紙將它取出。

    拆開手紙塑料包裝,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碎聲,抽出干凈的紙張,展開,為桑也頭頂抹去水漬。

    他輕柔地沾著發(fā)絲上的水漬,用平生未有的柔和音色作出承諾:“桑也,我還你自由。”

    “不會再讓人調(diào)查你的消息,不會整天看著你的照片,不會隔三岔五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更不會借著公司事務(wù)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從今往后,你再也不用顧慮,如何才能不招來禍端。”

    桑也靜靜地聽著。

    豐密的睫羽顫了一下,像雨中的蝴蝶被重重的雨滴砸到了翅膀。

    “當(dāng)真?”

    語氣平緩,細品之下又似乎有著按捺不住的欣喜。

    相召南恨不得沒有品出那一抹愉悅,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的離開對桑也而言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喜事。

    只能沉重地點頭,用下巴去靠近桑也的發(fā)絲,汲取一點點承認的力氣。

    “當(dāng)真。”

    他說。

    似乎是怕桑也不相信,他拉著桑也的手,撫上自己的心口,壓在那鼓鼓跳動的心臟上,以作證明。

    桑也說不清現(xiàn)在的感受。

    好像一切的愛與恨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脫。

    他的恐懼,也得以消解。

    桑也努力轉(zhuǎn)了下身體,正面面向相召南。

    貼在相召南心口的手開始想讓挪移,從鎖骨,爬到下頜骨,再爬到那雙狹長眼眸之下。

    “怎么突然想要放手了。”桑也問他。

    相召南望著他,望著那雙平靜的棕眸,猶豫不決,最后還是順從內(nèi)心,吐露了真心。

    “心疼你。”只有三個字,他卻說得極其緩慢,仿佛預(yù)支了未來的力量,才得以啟齒。

    桑也悶悶地笑著,胸腔鼓動。

    拇指指尖抵著相召南下眼瞼,深深用力,掐出一個月牙印記。

    相召南一聲不吭,仍是那副望著他的模樣。

    即使是傷害,也是分別前的獎勵,他盡數(shù)接受。

    桑也再無力氣,跌坐了回去。

    “還疼嗎?我?guī)湍闳嗳喟桑愦蟾缯襾磉需要一點時間。”

    桑也歪頭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點了一下頭。

    相召南小心翼翼地用掌腹給桑也微微凹陷的腺體做活血按摩。

    手腳安分,別無他意。

    這一刻,洞外的雨聲變得清脆悅耳,氛圍和諧得仿佛二人之間從未有過齟齬。

    但相召南清楚,這一份和諧,來自于再無可能。

    越風(fēng)平浪靜,越痛。

    齊橘冷眼看著洞口二人,又想出言咒罵,轉(zhuǎn)念一想,這平靜來自于那份承諾,算不得桑也背叛他們。

    便不了了之。

    相召南給桑也按了近一個小時,直到遙遠的地方傳來嘹亮的一聲犬吠,他才停了手,將桑也穿著的外套攏緊,檢查扣子全部扣好。

    “說句話吧。”

    他小聲地說,怕桑也聽見,又怕桑也聽不見。

    桑也沒理他。

    “說句吧。”他哀求。

    “不想說。”桑也偏過頭。

    “說吧,說吧……”

    “有病。”

    “嗯。”

    相召南摁下手機的暫停錄制鍵,仔細地把它保存好。

    這是在沒有信號的山洞里,他唯一能做出的努力。

    十一點半,老大帶著桑守安一行人闖進了山洞。

    一臉擔(dān)憂的桑守安急匆匆地把桑也從相召南懷里帶走,打橫抱起,瞪了相召南一眼,才轉(zhuǎn)身離開。

    緊隨其后的警察則是把齊橘銬了起來,壓著他離開了山洞。

    只有楚方明,在洞口看了他幾眼,等人都走了,才到洞穴里撿起兩根拐杖,丟到相召南身邊。

    相召南道了聲謝。

    “你助理在后邊。”楚方明丟下一句話,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相召南即使拿著拐杖,也無力站起來。

    他只是看著外面,搖搖晃晃的藤蔓之外,雨似乎停了。

    桑守安笑著,桑也笑著,連齊橘也笑著。

    只有他的世界下著雨。

    不停歇。

    第76章

    從洞穴里出去后, 桑也被緊急送往了醫(yī)院。

    其實他身上的幻痛在吃過止痛藥后慢慢得到緩和,沒那么痛不欲生,但桑守安堅持讓他去醫(yī)院。

    春城的醫(yī)院不如S市的高級, 一間小小的病房, 擠進了一群人。

    醫(yī)生給桑也注射了一陣鎮(zhèn)痛緩釋劑, 又讓一個康復(fù)科的醫(yī)師來給桑也做全身按摩。

    因為山洞溫度低, 又下著雨,桑也的體溫連帶著也很低, 雙手摸著冰涼瘆人, 鼻尖都冷紅了。

    桑守安去給他接了一杯熱水,回來時發(fā)現(xiàn)楚方明正在給一個粉色兔子的熱水袋插電。

    “這哪來的?”

    “找護士借的。”楚方明的語氣聽著似乎對桑守安的問題有些無語。

    老大在桑守安助理的清洗下終于把四只爪子上的泥洗干凈了, 噔噔瞪地沖進病房, 將其他人撞得人仰馬翻,自己鼻子還撞在床沿上。

    來不及為自己的鼻子哀嚎, 便興奮地繞著病床轉(zhuǎn)圈圈, 觀察桑也的狀況。

    尾巴搖得跟直升機的旋轉(zhuǎn)槳似的。

    這一打岔,也沒人問熱水袋的事了。

    盡管老大橫沖直撞的行為有些“野氣”“粗俗”,顯得沒有教養(yǎng), 但桑守安并未對一只狗過多苛責(zé),反而有些欣慰, 隱隱感到了某種淺淡的安寧。

    姥姥雖然走了, 卻給耶耶留下了一個機靈活潑的保鏢。

    “這回, 老大可謂是立大功了。耶耶想好怎么獎勵他了嗎?”

    ……

    數(shù)只眼睛齊刷刷盯著打火機。

    那只白皙修長, 指甲修剪的圓潤晶瑩的手輕輕一用力, 摩擦輪轉(zhuǎn)動,熒藍的煙火從小小的黃銅打火機中鉆出來,點燃蛋糕上蠟燭的引線。

    “祝老大生日快樂!”

    凌星率先開口, 其他人也前后對老大發(fā)起了祝賀。

    五月十五日,天氣升溫。

    忙得不可開交的新桑科技董事長,親自督工實驗一刻不離的副總,剛開完巡演還沒歇息兩天的歌手,和兩個住家阿姨,齊聚海風(fēng)府別墅,為立大功的老大慶祝四歲生日。

    老大似乎能理解大家這是在做什么,也跟著汪汪叫,貼著所有人的小腿蹭。

    桑也吹滅蠟燭,開始給大家分蛋糕。

    凌星則負責(zé)拖著老大遠離蛋糕,剛好這時桑守安把老大的罐頭打開,老大一個神龍擺尾就對自己香噴噴的罐頭發(fā)起了總攻。

    桑也和凌星都愛吃甜食,桑守安雖然對甜膩膩的東西不太感冒,但為了不掃興,也吃完了一整塊。

    阿姨們吃完就回房間休息,桑守安收到了什么信息,說還有工作要處理,也先到書房去遠程辦公了。

    凌星抱著老大躺在沙發(fā)上,一手蹂躪一只毛乎乎耳朵。

    “老大到底是什么品種?”凌星左看右看,都沒看出個名堂。

    桑也正在吃第三塊蛋糕。

    蛋糕是他親自選購的草莓芒果千層,頂上沒有擺放什么玩具,而是手工制作的裱花,像小時候姥姥會做的蛋糕,很合他心意。

    “串串吧。”桑也咬著勺子,“黃土松和金毛?不確定是不是只有這兩個品種,但應(yīng)該有這兩種。”

    “喔。”凌星若有所思,“難怪我總覺得老大的毛沒有一般土狗那么短,又沒有金毛那么長和順滑,反而是蓬蓬的。真舒服,想一屁股坐死。”

    “老大一尾巴抽得你話都說不出來的可能性更高。”

    話音剛落,兩個受害者相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說不出口的痛,都笑得肩膀簌簌抖動。

    笑完,凌星突然換了個話題,問:

    “那個齊橘……真的只判了一年?這也太輕松了吧。”

    桑也眼眸間笑意逐漸收斂,點頭應(yīng)了一聲。

    因為沒有給他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后遺癥引起的幻痛又無法作為鑒定證據(jù),判一年都還是楚方明施壓才得到的結(jié)果。

    “不過,在楚哥手下,一年也不好過吧。”

    說到楚方明,凌星瞬間來了興致,把狗頭往邊上一推,整個人往前坐了坐,要不是屁股底下坐的是沙發(fā),他恐怕還能把座椅往前搬兩米。

    “那個楚……楚方明,到底是什么來頭?我還以為只是個小小獄警,聽你的話感覺他來歷不小啊。”

    桑也放下蛋糕碟和勺子,端坐了起來。

    “我之前查到的資料只說他是S市市監(jiān)看板郎,也以為沒什么來歷。前段時間纏著我哥旁敲側(cè)擊才知道——”

    桑也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楚是執(zhí)/政官那個楚。”

    凌星眼睛本來就大,聞言更是瞪得跟一顆小時候愛玩的玻璃珠似的。

    “那那那、那他怎么會在監(jiān)獄里當(dāng)獄警呢?”

    “他應(yīng)該沒什么心思從政,又被家里人壓著要往這方面靠,就選了個監(jiān)獄躲著。執(zhí)/政官家里人可不少,才讓他躲了這么些年。”

    凌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嘿嘿一笑。

    “我爸還說我不回去繼承家業(yè)是不務(wù)正業(yè),人家那么大的家業(yè)等著繼承,不也這樣?”

    聽得桑也都扶額了。

    凌星笑完,又浮現(xiàn)出些擔(dān)憂,“他家里這么厲害,那桑大哥跟他能成嗎?不會被他家里嫌棄是商人吧?”

    “你那都是什么舊黃歷了。”桑也吐槽,但也憂慮,“不過,他倆能不能到見家長的環(huán)節(jié)都不好說呢。”

    “我哥從出獄以來,一直沒跟楚哥和好。”

    他哥的終身大事真不好辦。

    “……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說是大哥為了楚哥留在監(jiān)獄不肯早點出獄讓楚哥不高興了。這么好奇,你給出個主意,看怎么解決?”桑也坐在沙發(fā)旁吧臺的高腳椅上,晃悠晃悠雙腿。

    凌星立馬擺手,“我都沒談過正經(jīng)戀愛呢,我能有什么主意。”

    桑也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沒指望他給什么建議。

    但是……

    “沒談過正經(jīng)戀愛?那就是談過不正經(jīng)的了?”桑也微瞇了眼眸,探究地看著凌星。

    凌星不說話,只一味往后靠,還拉著老大當(dāng)擋箭牌。

    桑也沖他勾勾手指,抿唇淺笑。

    好半晌,凌星從對峙中敗下陣來,“哎呀呀”了兩聲,嘟嘟囔囔:“就你出國之后沒多久,被葉修文逮著了。”

    “葉修文就是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在酒吧里被我騙了錢的倒霉蛋。”

    “我也沒想到他這么有錢啊!”

    “剛好那段時間,你家里出了事,我爸非逼著我回家,我不肯,他把我卡全停了,連帶著我接通告掙的錢都用不了!我一氣之下——一氣之下就答應(yīng)了葉修文。”

    “少爺,你給自己找了個金主?”桑也扯了下嘴角。

    凌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他對我挺好的吧,平時給我洗衣服,幫我洗腳,給我做飯,也不擺什么金主架子,更不會玩那些什么□□游戲。”

    桑也聽他說洗衣做飯,立馬就想到先前凌星說他買的那套房,難怪。

    “他對你這么好,那你之前大早上跑我家里來又是什么情況?”

    凌星嘴巴一撅,跟小豬似的。

    “Alpha就是這點不好,易!感!期!”

    “明明之前那么多次他都能忍,怎么上一次就忍不了了?痛死我了,從早到晚,都沒給我一點休息時間,我又疼又氣,第三天早上爬起來就跑路了。”

    桑也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細節(jié),他問:“你們上次是第一回連結(jié)?”

    凌星點頭。

    桑也低頭笑了兩下,才感慨:“那他挺能忍的。”

    本來說到這個話題,凌星就臉色羞赧,再被桑也揶揄一下,臉更是爆紅,把頭埋進老大蓬松的背毛里,哼唧:“不說這個了好不好耶耶。我們給桑大哥想想辦法怎么跟楚方明復(fù)合吧?”

    “那你說有什么辦法。”

    凌星說給桑守安想辦法本來就是緩兵之計,一時之間他哪里說得出什么可行的主意。

    “唔——不如我們戴上頭套,把楚方明綁架到一個小黑屋,然后讓桑大哥來英雄救美,怎么樣?”

    “……先把洋柿子小說卸載了。”

    “……”

    “還是先去問問大哥怎么想的吧。他們最近似乎沒什么聯(lián)系?”桑也邊說,邊從高腳凳上下來,“還不確定大哥有沒有和好的想法。”

    “我去聽個墻角。”

    凌星噌地站起來,跟上,走了兩步又回頭把老大按在地上,沖它做了個噤聲地動作。

    “你走路聲音太大了,不準跟上來。”

    說完就追上桑也。

    但老大沒聽他的話,還是跟在二人后面。

    家里都是實木地板,老大的爪子在地上不免發(fā)出噠噠的聲音。

    的確有些大聲了。

    桑也頓步回頭,摸了摸老大的頭,湊到它耳邊,拎起大大的耳廓,“你落腳的時候小聲些,可以嗎?”

    老大這回照做了嗎。

    給凌星氣得嘴歪眼斜,憑什么不聽他的?

    桑也拍了拍他的頭,開解他:“平日里多讀書。”

    凌星不解,但只能跟上桑也。

    “三年這個時間剛好夠耶耶分居時長,你不必總把我遲遲不出獄這件事情的緣由攬在自己身上。”

    “……我不明白,我在哪里,在里面在外面究竟對你造成什么影響了,為什么你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方明?……方明!”

    隨后是手機撂在桌上的聲音。

    桑也對凌星做口型,用氣聲說話:“被掛電話了。”

    “我聽出來了。”凌星也用氣聲回復(fù)。

    “誰在外面?”書房內(nèi)突然傳出桑守安的質(zhì)問。

    兩人一狗還沒來得及躲閃,就眼睜睜看著書房紅衫木的房門由內(nèi)打開,露出了桑守安。

    而桑守安的視野里,則是隨著房門大開,桑也的頭,凌星的頭,還有老大的狗頭,三顆腦袋齊刷刷掛在門框上。

    再來根桿就能串一串糖葫蘆了。

    桑守安揉了揉額角,“你們這是……?”

    第77章

    桑守安從看守所移交S市市監(jiān)獄那天, 萬里無云。

    他從警車下來,是兩個中年警官接手的他。

    第一件事是去找監(jiān)獄里的理發(fā)師剪了個寸頭,隨后去接受入獄教育。

    但剛走進新囚犯接受教育的會議室, 兩名警官就收到監(jiān)獄內(nèi)有人打架的消息, 處理緊急事故去了。

    或許是考慮到桑守安是經(jīng)濟罪犯, 沒什么傷害性, 臨時叫了個年紀不大的新警官來。

    那警官就是楚方明。

    但桑守安彼時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記住了他的編號。

    S-912。

    S-912推門而入, 沒有開燈的會議室光線并不明朗, 只有S-912背后有一束外面的光。

    他身形挺拔頎長,緊身的黑色執(zhí)勤服勾勒出肩臂腰身, 警帽壓得很低, 帽檐投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雙目。

    左胸口佩戴者軟質(zhì)警號,腰間束有一根警棍, 左手持著一份《入獄守則》。

    關(guān)上門, 長腿一邁,從容走到桑守安面前,守則放在桌上, 被他用指腹輕巧地推給桑守安。

    “……總而言之,保持低調(diào), 勿生事端, 與人和睦, 避免沖突。遵守規(guī)章, 服從管理, 洗心革面,積極改造,爭取早日回歸社會。”

    他的聲音很好聽, 不急不徐,用停頓營造出威壓,仔細聽來有種隱隱的壓迫和疏離,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反感。

    給桑守安講完守則內(nèi)容后,由另一個獄警帶桑守安去自己的宿舍報道。

    桑守安先跟在S-912身后,目光落在對方若隱若現(xiàn)的后頸和平直的肩上。

    臨近拐彎分道時,他突兀地出聲:“警官。”

    S-912沒有搭理他。

    反倒是身邊另一個負責(zé)帶他去宿舍的獄警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壓低聲音:“你小子找打呢。”

    自從Omega獄警S-912進了S市市監(jiān),監(jiān)獄里蠢蠢欲動的囚犯可不少,試圖對他動手動腳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丟去緊閉,一個月起步。

    這個桑守安看著人挺老實,沒待一會就暴露了本性。

    膽子挺大。

    獄警咋舌。

    沒成想他的好心提醒并未被人放在心上,只見新進的囚犯突然喊出了某位獄警的編號。

    “S912。”

    S-912長腿一頓,兩秒后,轉(zhuǎn)身,右手握上警棍。

    “說。”

    “以后還能見到你么?”

    平心而論,桑守安絕不是什么輕浮的人,但此時此刻,他想,如果不問,可能就沒機會了。

    S-912眼眸里閃過一絲厭惡,“你要是被打死了,我肯定會在。”

    “我姓楚,你可以叫我楚警官。”

    撂下這一句,徑直朝著遠離宿舍的方向走去,和另外幾個獄警剛好碰上。

    那幾個獄警勾肩搭背,喜笑顏開,S-912雖然和他們走成一排,但渾身氣質(zhì)涇渭分明。

    一語成讖——

    桑守安果然被打了。

    他們也果然又見面了。

    說是被打,其實不太準確,更精準的表述是互毆。

    桑守安一打三,打得不可開交,并未落了下風(fēng)。

    身處高位,總要學(xué)點防身術(shù)以防萬一。

    直到S-912趕來,抽出腰間警棍,一人抽了兩棍,把那三個找事的囚犯抽得在地上打滾,才停手。

    桑守安三棍。

    但桑守安并沒有像另外三人那樣痛得彎腰勾背說不出話。

    被帶進禁閉室后沒一會,監(jiān)獄的醫(yī)生拎著醫(yī)藥箱來上藥。

    S-912靠在禁閉室門框上,雙手抱臂,冷眼看著。

    桑守安嘴角挨了一拳,破了皮,醫(yī)生給他消毒時,桑守安倒吸了一口涼氣。

    目光卻緊鎖在S-912身上。

    他看見S-912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

    很快的一瞬間,好在桑守安看見了。

    “楚警官手下留情,不會因為有私心被市監(jiān)處罰吧?”

    S-912蔑了他一眼,“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桑守安摸了摸自己不知道有沒有一厘米長的寸頭,挑了下眉。

    “我能問下為什么嗎?”

    S-912:“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放水。”說到“放水”二字,桑守安驟然放低了音量,似乎在為楚警官保守什么秘密。

    S-912反問:“我放水了?”

    “當(dāng)然沒有,是我理解錯了。楚警官只是剛好抽到我的時候手上沒力了,絕對不是故意不小心的。”

    “我聽見了。”

    “就是說給你聽的,有什么聽見聽不見的。”

    桑守安以為S-912說的是“故意不小心”那一番言論。

    沒想到S-912卻說:“你和他們打架前說的話,我在監(jiān)控室,聽見了。”

    桑守安一愕。

    桑守安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盡管S-912說他要是被打了,自己會出現(xiàn),這也不足以讓桑守安冒著風(fēng)險去找事打架。

    和那三個人打起來,純粹是因為那三人嘴賤。

    挑事那三人是地痞流氓,一個□□Omega入獄,兩個放火打砸進來的,臭味相投混在了一起。

    按理說,接受了監(jiān)獄里的道德教育,都應(yīng)該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結(jié)果對上“犯經(jīng)濟罪”的桑守安,竟然善心大發(fā),要為買到爛尾房的可憐人制裁不良房地產(chǎn)商,代替無數(shù)窮苦人民懲治他這個資本家。

    說得大義凌然,義正言辭。

    然后就被桑守安戳破了。

    桑守安入獄這幾天,在食堂偶爾聽其他囚犯閑聊,聊到過不少監(jiān)獄里的犯人,關(guān)于他們是怎么進來的,性格怎么樣,哪些能惹那些惹不起,有時話題也會拐到獄警身上,可惜桑守安聽了這么幾天,都沒聽到有人聊到S-912。

    那三個挑事的信息,也是這時候聽見的。

    “先不論桑氏從來沒有過爛尾的事跡,就算是有,你們又有什么資格當(dāng)這個圣人?”

    “憑你們只敢恃強凌弱對Omega下手的膽量,還是心術(shù)不正偷奸耍滑無惡不作的戰(zhàn)績?”

    “監(jiān)獄里那幾個殺人犯怎么不見你這么有善心地去懲處一下覺得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就是個軟柿子好拿捏?”

    桑守安在商場上歷煉出來的口才和氣質(zhì)絕非幾個地痞流氓可以比較的。

    旁邊有些被這幾個惡霸欺壓許久的囚犯暗自捏緊了拳,對桑守安的一番話頗為認同。

    領(lǐng)頭那個□□犯嘴巴一歪,揮起拳頭就朝桑守安砸過來,被桑守安掌心抵住。

    四目相對之際,桑守安嗤笑一聲:“仗著一身橫肉對Omega動手動腳,你不會以為自己是勇士吧?揮刀向更弱者的——”

    “懦夫。”

    那人氣急了,回頭沖另外二人大叫:“愣著干什么,給我揍他!”

    于是就打起來了。

    監(jiān)獄里有些人作惡是主觀性的,有些人作惡卻是被動的,比如防衛(wèi)過當(dāng),這類人自然地分成了兩派。

    但顯然,前者武力更強,后者又不是會惹事的性子,一直以來都是前者處于占優(yōu)勢。

    圍觀的囚犯有人想要上來幫忙,拉偏架,又被身邊其他囚犯按住,“你也想被丁老大揍一頓嗎?”

    猶豫片刻,才悻悻縮了回去,又覺得良心不安,跑去叫了獄警來。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這樣。

    桑守安沒想到原來S-912一直在監(jiān)控里觀察他們。

    “說得挺好。”S-912似乎吝于夸獎,只吐出四個字。

    桑守安默然,半晌道:“我有個弟弟,以前也是Omega。”

    算是解釋自己一個Alpha為什么能理解Omega的處境。

    還不知道耶耶在M國能不能適應(yīng)。

    他從小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就沒有離家這么久過,哪怕是和相召南結(jié)了婚,也是請了阿姨照顧的。

    現(xiàn)在卻要一個人去M國打拼。

    氣氛到這里,有些冷寂,他扯了扯涂上棕褐色藥水的嘴角,揶揄S-912。

    “楚警官你可真殘忍,嘴上夸著,卻在監(jiān)控里看著我挨了這么久的打,嘶……”

    他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傷,盯著指尖的藥水,似乎有些神傷。

    桑守安在監(jiān)獄外從不會做這種出格的舉動。

    無論是在S-912離開時叫住他,還是在上藥時暗暗地怪S-912來得不夠及時。

    都不是他一貫的作風(fēng)。

    冷靜自持,淡漠自若,處變不驚,遇到任何困難都包攬在自己身上,絕不會讓身邊人知曉。

    這才是他。

    但自從進了監(jiān)獄,他的本性好像逐漸解脫出來,戰(zhàn)勝了他多年來培養(yǎng)的理性。

    或許,當(dāng)肩上一切重擔(dān)都被卸下,他也該為自己爭取些什么。

    “三分鐘,從你們動手,到我到達現(xiàn)場,最多三分鐘。”S-912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

    桑守安不語,只看著指尖的藥水。

    S-912面色鐵青:“你想怎么樣?”

    “聽說楚警官負責(zé)草莓地勞作,把我調(diào)過去,幫楚警官種草莓如何?”

    “你……行。”

    S-912說完直接轉(zhuǎn)身走人。

    聽了全部內(nèi)容的醫(yī)生,對上桑守安似笑非笑的神情,瘋狂眨著眼睛,“我什么都沒聽見。”

    等醫(yī)生給他處理完傷口,收拾醫(yī)藥箱準備離開時,桑守安叫住他:“醫(yī)生,你知道楚警官全名是什么嗎?”

    醫(yī)生回想了下,“楚方明,方正的方,明朗的明。”

    桑守安往冰冷的鐵架床床頭一靠,“楚方明……”

    “然后呢?你倆就在草莓地眉來眼去一來二往搞上了?”

    凌星迫不及待問。

    “然后呢?你被關(guān)了多久的緊閉?出去之后在監(jiān)獄當(dāng)上老大沒?”

    桑也緊隨其后。

    “汪,汪汪!”

    老大不甘示弱。

    桑守安坐在書桌前,不忍直視面前這二人一狗。

    “你們真是……”他搖搖頭,覺得好笑,又為弟弟慶幸。

    弟弟雖然朋友不多,但也有凌星這樣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從小就愛湊到一塊玩。

    兩個小只的Omega往沙發(fā)上一坐,就跟兩株向日葵舉著大大的花托緊緊挨在一起似的。

    后來二人吵著要去搞一個賽車俱樂部,桑守安不支持,也把二人都罵了一頓,但顯然沒能阻止這兩個小家伙,只能隨他們?nèi)チ恕?br />
    再后來他倆一個進了娛樂圈,一個因為信息素依賴癥早早結(jié)了婚,從原本的活潑小太陽變成了連綿的陰雨天。

    但好在,上次的綁架案回來之后,耶耶重新變得明媚。

    開始和凌星一起嬉笑玩鬧,二十幾歲了,卻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濕漉漉的梅雨終于從他的世界消失,干燥凈爽的晴日如約而至。

    “然后,”桑守安頓了頓,有意勾起二人的興趣,“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和耶耶的通信。”

    他和桑也的信件來往是不合規(guī)的,頻次和進出檢查都沒達到監(jiān)獄的要求,這一點桑家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

    被獄警楚方明發(fā)現(xiàn)了?

    桑也和凌星互相看了一眼。

    第78章

    草莓地不大, 需要的囚犯就兩個,一個負責(zé)上午,一個負責(zé)下午, 交錯值班。

    桑守安被安排在上午。

    早上七點, 他就得在草莓地報道。

    抵達時, 楚方明已經(jīng)在棚子外面候著, 倚靠在棚子的支架上,自然下垂的手上捏著兩本冊子。

    他把兩本冊子丟到桑守安身上, 剛好被接住。

    “里面的東西自己回去看, 今天先——施肥。”

    桑守安看了一眼,《農(nóng)作物種植手冊》《草莓種植注意事項》。

    沒等他把巴掌大的小冊子放進口袋, 就聞見一股濃郁的氣息。

    他擋了擋臉, “什么東西?”

    楚方明屏息,把桶蓋揭開后快步走遠, 朝桑守安說:“你的工作對象。”

    并不大的草莓棚子瞬間被這股氣味充斥了個遍, 無處可逃。

    桑守安很想深呼吸幾口來壓下想要脫口而出的粗口,但又怕一深呼吸,難聞的氣體直接把他臭暈過去。

    不上不下的。

    “你故意的?”

    “是你主動請纓要來的。剛好到施肥而已。”楚方明揭開棚布, 從棚內(nèi)出去。

    肥料桶邊上的澆水勺又格外小,一次性只能舀起一針管分量的肥料, 小小的一塊草莓地, 桑守安硬是澆了一個多小時。

    澆個幾分鐘, 他就得到棚子外面交換下新鮮空氣。

    好在每次出來, 楚方明都在外面看桑守安暫時托付給他保管的手冊, 稍微能讓他感到一點慰藉。

    好不容易結(jié)束,楚方明用手冊掩著鼻子,進來檢查, 沒走到底,楚方明轉(zhuǎn)身:“算你今天的勞動過關(guān)了。”

    桑守安走在他身后,避讓不及,一個后退,一腳踩進了草莓地里。

    一簇草莓芽倒下,一灘肥料濺了起來,一只制服鞋榮譽犧牲。

    二人均看向那混亂之地。

    桑守安無可奈何地仰了仰,面如死灰。

    本來澆人工肥這種事情就是他平生第一回,辛苦完成后竟然一腳踩了進去,這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體驗,把他表面矜持全剝了的體驗。

    楚方明抬了抬手,“抱歉,回去洗個澡吧。”

    S市市監(jiān)都是人精,給桑守安安排的四人宿舍只有他一個囚犯入住。

    雖然床、桌椅和衛(wèi)浴的配置都與其他的一般無二,但至少沒有讓他和其他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住,也沒有讓某些想走歪路子的人輕易靠近他。

    桑守安從浴室出來,只在腰間圍了一條白色浴巾,精瘦雙臂抬起,擦拭著寸頭上殘留的水分。

    本意是想著宿舍里只有他一個人,沒必要在意那么多。

    結(jié)果一走出來,就看見楚方明。

    面面相覷。

    自從進了監(jiān)獄,桑守安的人生出現(xiàn)了太多的第一次。

    包括第一次被人撞見幾乎赤裸的身體。

    好在剛經(jīng)歷了一腳踩進肥料坑里的尷尬事件,現(xiàn)在勉強能穩(wěn)住神情,收回手,用毛巾擦了擦胸肌上的水珠。

    楚方明就這么直直看著。

    “看入迷了?”桑守安把毛巾丟到桌上,看見上面是那兩本被他落在楚方明身上的手冊,心中明了楚方明為什么進來。

    楚方明聞言,耳根一熱,“當(dāng)誰沒有?”

    似乎是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他微微皺眉,仔細數(shù)來:“胸肌,六塊腹肌,我都有,誰要看你的。”

    “是嗎,真厲害。”桑守安回頭,淺笑道。

    楚方明推門跑了。

    后來桑守安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見有囚犯談天說地,終于談到了楚方明。

    只是和桑守安預(yù)期中關(guān)于楚方明個人信息的談?wù)摬惶系氖牵麄兊牧奶鞂ο罄铮有桑守安。

    桑守安聽來,大意是,新進來的那個囚犯怎么總是和楚警官眉來眼去,上下樓梯碰到兩個人都要對視一眼,跟演偶像劇一樣。

    另外的人附和說,新進來的囚犯長得好,一看就是個賣肉的Alpha小白臉。又有第三人否認,說他進來之前就知道那個桑守安,老有錢了,肯定是賄賂了楚警官。

    總之桑守安就是個壞的。

    桑守安沉默地聽著,心想他們說得對,他得坐實了。

    只不過坐實之前,又和人打了起來。

    同樣的禁閉室,同樣的配置,只少了個醫(yī)生。

    楚方明親自上陣,給桑守安上藥。

    醫(yī)生在和桑守安打架的李偉房間里。

    李偉肋骨被桑守安踹斷了,醫(yī)生過去做緊急包扎處理,等救護車來。

    于是桑守安這邊,就只有楚方明這一個獄警看著。

    楚方明作為獄警,對挑事的人有天然的敵意,盡管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桑守安的確有了些異樣的想法。

    但不管什么想法,都不能妨礙他的工作。

    他拿著棉簽的手狠狠用力,幾乎要把藥水按進桑守安額角的傷口里。

    “你進來第一天,我就跟你講過,勿生事端。”

    “才進來半年,就把監(jiān)獄里的兩個‘大哥’都打了個遍,找死嗎你。”

    說完,他把棉簽丟進垃圾桶,力道之大,差點用棉簽把垃圾袋刺破了。

    桑守安挑眉,這么生氣。

    “下次一定。”

    楚方明:“這次又為什么打起來?”

    “這次你沒在監(jiān)控室聽見嗎?”

    楚方明掐了他的大腿一把,“我在開會。”

    桑守安被掐得生疼,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做出受傷的神情,反而神色有些陰郁。

    “我知道。”

    “李偉也知道。”

    楚方明不解,怎么就提到李偉了。

    “正是知道你在開會,李偉才敢說那些下流話。”

    楚方明蹙眉,隱約知道桑守安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作為整個Alpha監(jiān)獄系統(tǒng)里為數(shù)不多的Omega,時常被那些囚犯用垂涎的眼神掃視,只不過礙于他每次動手都毫不留情,處理起人來雷厲風(fēng)行的作風(fēng),沒誰敢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些有顏色的內(nèi)容。

    但私底下,肯定不少。

    之前在家的時候,家里人就提過要他去S市另一所Omega監(jiān)獄。

    但楚方明拒絕了。

    “我的性格你們清楚,要是去了Omega獄所,到時候他們?nèi)橇耸拢沂莿邮诌是不動手?”

    看來是時候殺雞儆猴了。

    楚方明:“他怎么說的,在哪里,有沒有監(jiān)控。”

    桑守安沒想到楚方明居然還想聽具體的,有些吃驚。

    腦子里把李偉說的下流話轉(zhuǎn)了一圈后,竟有些體熱。

    他眼神變得晦暗,大腦里隨著話語呈現(xiàn)出畫面。

    桑守安往前挺身,貼近楚方明耳根,低聲道:

    “他說,楚警官腰細腿長,雙臀又圓潤又挺翹,制服褲都要包裹不住了,干起來肯定很帶感。”

    楚方明驀地抬眸,盯著桑守安。

    這話并非李偉原話,是桑守安加工過后的。原話更加粗魯?shù)退祝B桑守安都難以啟齒,更別提讓楚方明聽見。

    桑守安回身,抬起雙手做出投降狀:“他說的,我復(fù)述,不能算我的錯吧?”

    “在樓道口,沒有監(jiān)控。”似乎有些無奈。

    楚方明先是咬牙,臉上神情憤憤,心中把怎么處置李偉都過了個遍,稍稍泄了下憤。

    突然眸光一閃。

    他對上桑守安的雙目。

    勾著桑守安的下頜,將人帶到自己面前,微微瞇了瞇眼,“那你……”

    “想不想試試?”

    聲音綿延悠長,仿佛一味清茶,余韻久久不消。

    監(jiān)獄是克制的符號,是壓抑的淵藪,監(jiān)獄內(nèi)的他們卻放縱、肆意乃至浪蕩。

    禁閉室里當(dāng)然什么都沒有,唯一能用的只有沐浴露,體驗感實在不算好。

    起泡就算了,沐浴露還是依蘭花香型的,馥郁芬芳。

    因為怕被其他人聞到信息素,他們兩個都克制著信息素的釋放,結(jié)果二人苦橙枝和莓果信息素的味道差點被沐浴露蓋了過去。

    桑守安不得不松開了信息素閘門,讓苦橙枝的氣息包裹著二人。

    他含著楚方明的耳垂,大手在對方平坦的腹部劃過,調(diào)侃:“胸有了,六塊腹肌呢?”

    被楚方明肘擊到腹部,差點射了。

    門外有腳步聲,楚方明抿著唇,不動聲色夾緊了,又讓桑守安這個大齡處男悶哼一聲,差點沒把持住。

    事后,楚方明從余韻中抽離,握電棍的手在制服上隨意地翻動,一顆扣子一顆扣子地穿上衣服。

    面色不虞。

    桑守安問他:“難受了?”

    要是楚方明說難受,他下次就收著點力。

    結(jié)果楚方明說:“像在搞3p。”

    桑守安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回復(fù):“下次會準備齊全的。”

    這次不僅沒有潤滑油,還沒有套,他不得不在緊要關(guān)頭提前抽出來,免得楚方明吃藥。

    “指望你?算了。”楚方明穿好衣服,桑守安打開窗戶通風(fēng)。

    楚方明就要出門,被桑守安攬住腰。

    “你現(xiàn)在就走,豈不是顯得我很沒用。”

    哪有剛做完Omega就這么直愣愣走了的。

    楚方明睨了他一眼。

    桑守安只好又說:“你現(xiàn)在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出去可能會被聞出來。”

    楚方明才嗯了一聲,留下來和桑守安在床頭坐了一會。

    意外就是這時候發(fā)生的。

    有人敲門。

    “桑先生,你的信。”

    楚方明霎時回頭,看著桑守安。

    監(jiān)獄里的信件遞送都有人專門管理,在S市市監(jiān),這個活就是楚方明在負責(zé)。

    領(lǐng)導(dǎo)說他心細,比那些大剌剌的Alpha更容易檢查出信里的問題。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有外來的信,沒到他手上,直接到了囚犯手中。

    盡管二人才溫存過,楚方明說變臉就變臉,起身壓得桑守安無法動彈,右手掐著他的脖子,動作迅速,一氣呵成,身姿敏捷。

    “說,怎么回事。”

    第79章

    桑守安嘆息一聲, “我去把信拿來給你看,成嗎?”

    楚方明眼神從他上身掃過,好一會才抬腿放桑守安出去。

    門只開了一條縫, 外面那人伸了只手進來, 桑守安接過信, 把門重新關(guān)上。

    自己都沒看, 直接遞給楚方明。

    楚方明擔(dān)心外面的人會進來,已經(jīng)從床上下來, 見桑守安沒讓人進禁閉室, 又坐回床上。

    是個淡粉色云朵圖樣的信封,在桑守安手上處處透露著格格不入。

    接過信封, 楚方明小心拆開, 里面是一張被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偶垺?br />
    大致意思是家里養(yǎng)的狗特別調(diào)皮,鉆到娃娃機里面去假裝娃娃害他找不到, M國的食材和國內(nèi)差異很大, 有些心心念念的菜用M國的食材做出來味道一點也不正宗……到信件末尾,才提到了一點正事,說是林肯要投資拍賣行, 他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接受。

    落款是:弟弟,桑也。

    粗略看來, 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信息。

    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寄信?

    楚方明把信紙疊好, 塞進信封, 還給桑守安。

    桑守安指尖擦過信封, 似乎看出了楚方明的疑惑, 主動開口:“之前我跟你說我有個弟弟,以前也是Omega。”

    楚方明抬眸,以前?

    “他有信息素依賴癥, 你可能沒聽過,簡而言之就是極其依賴百分百契合度的Alpha。”

    “這怎么可能……”

    “是,我們最初也認為不可能有百分百契合度,準備好了人工手術(shù),結(jié)果他出現(xiàn)了。”

    “但是……”桑守安的目光落在遮擋光芒的藍色窗簾上,“那個Alpha對他并不好。”

    “三年,一直過了三年,我才知道。太晚了,我弟弟永遠地失去了他的腺體。他經(jīng)受了那么多的折磨那么多的痛苦,我以為該他幸福了,可事實卻讓我失望。”

    楚方明腦海里不停回響失去腺體這四個字,不自覺反手摸了摸自己后頸上剛才被桑守安不斷用犬齒碾磨的腺體。

    是什么樣的疼痛,讓寫信的人做出剜去腺體這樣驚世駭俗、聞所未聞的選擇。

    同為Omega,楚方明心抽了一下。

    “他現(xiàn)在一個人在M國?”

    “嗯。之前想讓他帶著家里常用的阿姨過去,但他說阿姨家人都在國內(nèi),不想讓別人分居兩地,就獨自一人出去了。”

    桑守安臉上早已沒了床上時的曖昧,只剩下灰暗的顏色。

    “我怕他在國外,不好過,所以讓他每周寫信,我每周回信,這樣他會覺得我還在他身邊。”

    “他從來沒有一個人過。”

    “好吧,勉強接受這個理由。我也不在乎你是借著誰的力把信送進來的,就一個要求,以后的信必須和其他人一樣,先送到我手里審查,我再轉(zhuǎn)交給你。”

    桑守安攤手,“沒問題。”

    他答應(yīng)得爽快,楚方明還有些意外。

    “他離不開人,你為什么要把他送出國?”

    桑守安定定看了他一眼,才說:“陳國安跟陳家強下手栽贓,把我送了進來,我也沒喊冤,將計就計進來暫時避避風(fēng)頭。但耶耶在外面,陳家手段臟,他留在C國不安全。去M國可能會孤單些,但至少陳家父子的手伸不過去,不容易出事。”

    楚方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抬眸,“你是被栽贓的?”

    桑守安:“……”

    楚方明解釋:“你知道的,我們這些人身邊多的是手腳不干凈進來的,我以為你也是。”

    這時桑守安還以為楚方明所說的“我們這些人”指的是獄警身份,后來才知曉他指的是哪個群體。

    似乎是安慰他被誤解,楚方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你跟你弟弟還挺像的。”

    “為什么這樣說?”

    “都挺能忍。”

    桑守安微微皺眉。

    “你剛進監(jiān)獄那一天,叫住我,我就知道——”楚方明從坐著的桑守安身后探手,按了按他的胸口,又微微俯身,往下游走,貼著他的耳,“你這里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這么能忍。要不是我今天開了口,你打算忍到什么時候?”

    桑守安眼神暗下來,捉住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手,“早就知道……”

    “釣我?”

    楚方明笑著抽出手,“那你就冤枉我了。”

    他坐回床上,廉價的鐵架床嘎吱叫了兩聲,伴隨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

    “之前沒看上你。”

    后來相召南來探監(jiān),帶來了一個元文件,只是可惜里面的內(nèi)容都被銷毀。

    桑守安拿到手后,又被楚方明接手過去。

    “監(jiān)獄里有幾個會計算機的,非法入侵別人網(wǎng)站被抓進來,我找他們試試。”

    “喔,原來是這樣才找回監(jiān)控視頻的。”凌星感慨,還挺幸運。

    桑也的反應(yīng)則沉穩(wěn)許多。

    “也沒給人家送個禮道聲謝。名字叫什么,家里還有人嗎,我過段時間買點禮品去探望探望。”

    卻見桑守安搖頭。

    “什么意思?”

    “沒成功,那幾個頂多是自學(xué)了點皮毛就忍不住上政網(wǎng)耀武揚威被抓了,被楚方明壓著研究了兩三周也沒弄出個名堂來。”

    桑也訝異,“那……”

    桑守安突然又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桑也。

    之前隱瞞了這么久,現(xiàn)在是繼續(xù)隱瞞,還是干脆告訴他?

    如果告訴他,是會給他再次造成傷害,還是風(fēng)平浪靜無事發(fā)生?

    他兀地有些坐立不安,仿佛回到了他大學(xué)時第一次進公司開會。

    “哥,你有事瞞我。”桑也正了正神色。

    瞞不住的。

    其實他一開始就不該隱瞞。

    盡管他的初衷也只是不想耶耶和相召南再有過多交際。

    桑守安望進桑也的棕眸,仿佛看見了一池輕淺的水,柔和而有力,嘆息:“后來那個元文件被相召南帶走,兩個多月后探監(jiān)時才還給我。還給我時里面的視頻已經(jīng)被修復(fù)了。”

    “不知道他是找了人,還是自己研究的,我沒問。”

    桑也垂眸。

    大概率是相召南自己弄的。

    很早之前查過相召南的過往,知道他最開始學(xué)的是計算機,成績優(yōu)異,在C國最好的大學(xué)名列前茅。

    他有這樣的本事。

    但桑也沒回應(yīng),只“哦”了一聲,仿佛不太關(guān)心。

    桑守安仔細觀察著桑也的神情,確認他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才小心地把這個話題揭過。

    “聽完了?聽完了就來講講你們打算怎么幫我吧。”

    桑守安抬腿交疊放置,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微曲。

    目光在桌前二人心虛的對視中穿過。

    “不是你們說要幫我想辦法?”

    凌星:“呃,桑大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我不急。”桑守安淡定微笑。

    他本來也沒打算要桑也和凌星幫他出什么主意,只不過為了岔開相召南的話題,不得已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哈哈。”凌星尬笑,撞了撞桑也。

    桑也移目,“好像下個月初有個年中匯報,我去催催他們的進度。”他悄悄轉(zhuǎn)動腳踝,想要溜走。

    “耶耶。”

    被桑守安叫住。

    “那個匯報就不用你去了。”

    匯報,給投資方相氏做匯報。

    桑也睫毛顫了下,他知道大哥為什么這樣說。

    卻笑著回復(fù):“沒事,哥,我總不可能一輩子躲在殼子里。”

    “他是什么兇神惡煞的魔鬼嗎?就算是,我又沒做什么錯事,怕他做什么。”

    “一直躲著,怎么能脫敏呢?”

    二人長長的相望,讓書房里的氛圍變得格外煎熬。

    桑守安是拗不過桑也的,一向如此。

    只能松口點頭。

    插不進話的凌星茫然撓了撓頭,“啥啊?”

    “你們又打啞謎。”

    “不會是跟相召南有關(guān)吧?”走出了書房,凌星還一路追著桑也問,根據(jù)剛才零散的信息,模模糊糊推出了個猜想,“不對吧,他給新桑投資,還要你們?nèi)プ鰠R報?”

    桑也頓步,站在樓梯上,歪了歪頭,“為什么不用?”

    就是要匯報,才能撇清他們的關(guān)系,顯得他們清清白白。

    和其他被相氏投資的公司別無差異。

    ……

    六月初的時候,S市的天氣依稀有升溫的趨勢,連著幾天二十五度,但尚未正式入夏。

    太陽當(dāng)頭,風(fēng)也和煦。

    桑也領(lǐng)著市場部和數(shù)據(jù)部的四個員工到了相氏大樓。

    跟前臺說了來處,就被直接帶上了樓。

    相氏有專門的兩層樓用作會議室,桑也被帶到二十一樓。

    會議室的隔墻全是透明玻璃,房間不小,反倒顯得他身后這幾個人有些勢單力薄。

    但又不是打仗,要那些無用的氣勢做什么。

    只要他們能有條不紊把這半年來的實驗進展、市場調(diào)研結(jié)果和發(fā)展前景都講清楚明白,讓相氏看見他們值得被投資的潛力就行了。

    負責(zé)匯報的人把PPT導(dǎo)了進去,沒一會就有相氏的人進來,入座。

    桑也坐在長桌的第一位,和相氏的宋經(jīng)理相對。

    他一如既往地穿著絲質(zhì)襯衫,白色的布料順滑柔暢,舉手投足牽動之下,隱約泛著光。

    領(lǐng)口解開一顆扣子,露出深深的鎖骨窩,蓄著陰影。

    等相氏最后一個人進來,關(guān)上門,宋經(jīng)理開口:“開始匯報吧。”

    新桑這邊的人便開始翻動PPT。

    相召南沒來。

    桑也好像有些安心,又有些意外。

    看來他上次說的話是真的。

    匯報沒有出什么差錯,結(jié)束后宋經(jīng)理只點評了幾句,表示沒什么問題,可以回去了。

    桑也和他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帶著人離開。

    出會議室沒走兩步,余光瞥見一個早就有人在使用的會議室在晚來的新桑匯報結(jié)束后,仍然站了一堆人。

    在那人堆中間坐輪椅的,是相召南。

    他高高抬起一份文件,砸在桌上,神色鎮(zhèn)定,薄唇翕動,說著什么。

    看周圍人畏畏縮縮跟個鵪鶉似的神色,估計是被挑了毛病。

    只是奇怪,先前桑也他們進來路過時,相召南并不在。

    臨時進去聽人匯報?

    大概是。

    但這跟他都沒什么關(guān)系。

    桑也告訴自己。

    只短暫地停頓了一瞬,便沒再去看。

    等桑也的身影消失在二十一樓的走廊后,相召南身后的陳晦彎腰在相召南耳邊說了句什么。

    相召南收回鷹視般攝人的目光,“最后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明天要是還這樣漏洞百出,還拿不出一份有說服力的報告,合作也沒必要繼續(xù)了。”

    “等著相氏掏錢的公司多的是。”

    他收回目光,帶著陳助徑直出了會議室,沒搭理身后那家公司經(jīng)理的諂媚。

    陳晦說完桑也離開的事后,相召南果然推著輪椅出了會議室,這和他的預(yù)期一樣。

    緊接著,他以為相召南會追上去,然而,相召南在專用電梯前站了半天后。

    按了向上的按鍵。

    這有些出乎陳晦的意料。

    他略帶驚訝地問:“相總……不追過去嗎?”

    第80章

    相召南欲言又止。

    為什么在他戒斷這么久后, 又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桑也。

    就不怕他言而無信嗎?

    鉛灰色的電梯門被清潔工擦拭得锃亮反光,宛如魔鏡,倒映還原了相召南復(fù)雜的神色和掙扎的心緒。

    最后還是沒有松口, 進電梯, 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常年沒有改變的格局在相召南出院后迎來了一次大變革。

    用黑白灰三色和大理石質(zhì)感營造出簡約冷靜氛圍的辦公室, 為了給相召南留出足夠的復(fù)健運動空間, 將本就不多的裝飾,比如空無一物的白色花瓶, 悉數(shù)撤去了。

    這尚在陳晦理解的范疇內(nèi)。

    另一個改變, 就讓陳晦大跌眼鏡了。

    相召南的辦公室書架上放置了不少書籍,涉及到金融、投資、科技和哲學(xué)各個領(lǐng)域, 但以前從未出現(xiàn)《星座的故事:起源于神話》《十二星座性格分析》, 而現(xiàn)在,它們?nèi)〈洞嬖谂c虛無》《真理與方法》占據(jù)了書架最顯眼的位置。

    雖然先前的一些哲學(xué)書同樣是陳晦難以理解的存在, 但至少它給人一種和總裁氣質(zhì)相匹配的契合感。

    而星座?

    像情竇初開的高中生大學(xué)生會鉆研、拜讀和奉為圭臬的玩物。

    任誰也想不到它們能和相召南扯上關(guān)系。

    不知道相召南心里怎么想的, 明明今天已經(jīng)復(fù)健過了,回到辦公室后卻再次做了起復(fù)健練習(xí),陳晦捉摸不透, 提醒他。

    相召南卻只嗯了一聲。

    陳晦便出去,回到自己的工位工作。

    相召南復(fù)健時不喜歡別人打擾他。

    因為是頂尖的Alpha, 身體恢復(fù)能力比常人強些, 加上相召南自身強健的意志力, 經(jīng)過兩三個月的復(fù)健, 他基本可以靠著拐杖行走。

    醫(yī)生說, 如果沒有那個雨天在山林里損耗雙腿,他的復(fù)健進度會更快。

    但在足以自由行走之前,相召南出現(xiàn)在人前時的形象大多坐著輪椅。

    他的驕傲不允許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狼狽。

    辦公室休息間的浴室是改造過的, 相召南復(fù)健完,洗了個冷水澡,才給陳晦打了內(nèi)線電話,“讓司機在樓下等著,去普渡寺。”

    普渡寺不是S市周邊唯一的寺廟,也不是S市地理位置最好、香火最旺盛的寺廟。

    臨近市中心的光濟寺,東南郊區(qū)的水安廟,都比普渡寺更有名氣。

    但它是相召南精挑細選的寺廟。

    因為名字。

    只有普渡,才能大赦天下般將相召南這樣惡劣的人囊括在內(nèi)。

    起初普渡寺并無電梯,相召南捐贈了兩千五百萬之后,普渡寺的住持大手一揮,格外貼心地加裝了電梯,再也不說什么破壞山林自然環(huán)境之類的推脫話。

    從電梯上山,不過兩三分鐘。

    寺廟大門口,原本掉漆的掉漆,落灰的落灰,經(jīng)過一番大氣的修繕,重新變得宏偉雄壯。

    高高的匾額,金色的碑文,騰云駕霧的仙佛,象征吉祥如意的寶瓶、蓮花和祥云,到大殿內(nèi)矗立的金色佛像,都煥發(fā)出莊嚴肅穆的光輝。

    佛身也需黃金鍍。相召南不在意砸進去多少錢,只要普渡寺能像他滿足住持的需求一樣實現(xiàn)他的愿望,再多錢也物有所值。

    可是佛祖似乎聽不見他的祈求。

    大殿內(nèi),住持屏退了誦經(jīng)的沙彌,陳晦和司機在殿外等候。

    相召南跪在軟墊上,上身挺拔,雙手合十,紋絲不動。

    他口中念念有詞,神色莊重。

    殿外的陽光穿過彩色玻璃拼花窗,折射出萬花筒般的顏色,正好投在金色佛像身上,看起來光輝燦爛。

    而跪在佛像之前的相召南,則被陰影籠罩著,陰冷,潮濕。

    長久的祈禱后,那張棱角分明、劍眉星目的俊朗面容上,緩緩流淌出一絲悲戚。

    他睜開眼,濃墨的雙目仿佛化不開的霧,寫滿了哀與傷。

    為什么他日日夜夜祈求、禱告,仍舊沒能在夢里見到桑也。

    沒能夢見那個還會對著他笑的人。

    離開寺廟時,住持親自來送他,照舊遞給相召南一個祈福袋。

    談話時說到寺廟重新修繕過后,游客多了許多,但寺廟里物件,比如香爐,比如坐墊,消耗也隨之增多了。

    相召南讓陳晦取了張支票,填了五百萬,交給住持。

    住持喜笑顏開,直呼相總?cè)蚀龋苄南胧鲁伞?br />
    返程的車上,陳晦坐在副駕駛位。

    后座的位置更寬廣,更適合腿腳不便的相召南,他坐在后座,打開車內(nèi)燈光,看起了書。

    星座分析的本質(zhì)無非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前相召南完全不把它當(dāng)回事。

    直到前不久,他聽見公司員工咒罵處女座的同事太過挑剔,吹毛求疵,才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般,開始鉆研星座。

    書上說,獅子座大膽熱情,自信積極,擅長交際,浪漫迷人,這與桑也的性格特質(zhì)一般無二。

    看起來的確有一絲可信度。

    而天蝎座深沉內(nèi)斂,沖動易怒,多疑善變,陰沉冷漠……

    相召南的臉色沉了下來。

    編書的人難道沒學(xué)過辯證法,沒人教過他要全面的看待事物嗎?

    怎么可能一個星座全是缺點,毫無優(yōu)點?

    托著書的手稍微動了動,相召南抬頭,看向前方的陳晦和司機,似乎有話想問。

    但最后又暗自收回目光,似乎從靜寂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確沒有優(yōu)點。

    相召南又看,看書里分析兩個星座之間的般配度。

    “這是一對充滿激情與理智碰撞火花的組合……大相徑庭的思維方式讓他們在愛情的深度與長久度上會面臨許多挑戰(zhàn)……總的來說,獅子座與天蝎座配對的可能性并不高。”

    相召南臉色更糟糕了。

    憤憤地把書塞回儲物箱。

    他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住持所說的“一定能心想事成”和書上文字“可能性并不高”,暗道星座是這幾百年才從西方傳來的玄術(shù),不適應(yīng)本國的水土,還是佛教更可信些。

    ……

    一直到九月份,楚方明休假,桑也才得到機會和他正式見一面。

    見面的地點在一家咖啡館,楚方明要了一杯美式,而桑也則點了一杯拿鐵。

    “桑守安說你一直想和我聊聊,可惜我監(jiān)獄里排班沒空,現(xiàn)在才有機會。”楚方明穿著簡潔干練,一身黑色尼龍緊身服,像極了野獸馴服師。

    他從桌面推過去一只禮品袋,“之前你生日,沒給你送禮,現(xiàn)在補上。”

    桑也粗粗看了一眼,是個奢侈品牌子,向楚方明道了謝。

    “破費了,之前你幫我聯(lián)系派出所出警的事,我還沒來得及正式感謝你。”

    “沒什么。你想見我,是有什么事嗎?”

    楚方明似乎是個直白性子。

    桑也心想。

    而且,要是能解開他二人之間的矛盾,那楚方明遲早跟他是一家人,沒必要客氣那么多;要是解不開,二人最后形如陌路,那桑也和楚方明也就不會有更多的交際,同樣不用在意現(xiàn)在這點禮數(shù)。

    從這兩個角度出發(fā),桑也似乎沒有再兜圈子的必要了,便沒說那些無用的客套話,直接進入主題:

    “我還在國外的時候,總是從大哥寫的信里看他提起你,后來我想,你們之間或許不是普通獄警與囚犯的關(guān)系,但我回國后,你們又不像我想的那么融洽。”

    “我聽過我大哥說的原因了,現(xiàn)在我能聽聽你的看法嗎?”

    楚方明早有預(yù)料桑也來做說客。

    但他并不厭惡,解決問題,同樣是他所期待的。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桑守安早在兩三年前就拿到了關(guān)鍵證據(jù),可以早早出獄的事情了吧?”

    桑也小啜了一口拿鐵,點頭。

    “可我也不比你早多久知道。”

    楚方明雪白的頸沒有低下絲毫,但笑容有些勉強,垂眸看著杯中的黑褐色咖啡。

    “他和我同床共枕,卻瞞了我一年多。”

    桑也默然。

    良久,他說:“大哥說是因為我要和相召南分居三年才拿得到離婚證。”

    “可那時你根本沒有回國的想法,我看過你們之間來往的信件,每一封。應(yīng)該是……去年接近年中的時候,你在國外和那位林肯發(fā)生了矛盾,才有了回國的想法,我沒記錯吧?”

    桑也沒想到楚方明竟然看過他和大哥的通信,又恍然大悟難怪大哥的說辭不起作用。

    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楚方明見他微微張嘴,似乎很驚訝,“別誤會,我看你們的信件是工作需要。”

    又說:“你很可愛,你的狗也很可愛。”

    “……謝謝。”桑也又喝了一口拿鐵,壓驚。

    片刻后,打破沉默,“我猜,大哥不肯提前出獄,可能是想和你多待一會?你工作不方便外出,他出獄后很難和你見面,有這個原因吧?”

    “我知道。”楚方明神色淡定,似乎并不多桑也的這個推測感到意外,或者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

    “那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哥其實很愛你吧?”

    桑也小心翼翼試探。

    “我也知道。”

    楚方明回答得痛快,毫無遲疑。

    “你對我哥欺瞞你感到生氣,是這樣嗎?”

    “是——但他已經(jīng)跟我道過歉,我也原諒了他。”

    “那你愛他嗎?”

    “當(dāng)然。我得知真相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他竟然騙我,而是心疼,心疼他為了我留在監(jiān)獄多過了那么久的苦日子。監(jiān)獄里的飯菜可不比你們平時吃的珍饈佳肴。”

    桑也張了張嘴,有些迷茫,“你說的是心疼?”

    可他問的是愛。

    只見對面的楚方明嘴角噙著笑,“對,心疼。”

    “我要是不愛他,根本不會在意他過得難不難受。心疼和愛本就界限模糊。”

    心疼和愛……界限模糊?

    似乎有什么在腦海里炸開,但太細碎了,像沙灘里的貝殼,又像夜空中的繁星,他捉不住。

    只能回到最原本的問題。

    “既然你們相互愛著,為什么又要相互疏遠呢?”

    桑也本以為找到了問題的根源,結(jié)果一串對話下來,反而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好看的眉頭蹙起,棕色的雙眸像天真無邪的孩童不理解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一樣迷惑。

    楚方明喝了一口冰美式,放下咖啡杯,“我在意的不是他騙我,而是他不把我的愛當(dāng)回事。”

    “他愛我,就打著愛的旗號不把我的心疼當(dāng)回事。向我道歉,也只是為欺騙而道歉,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我一提到那件事,他就以愛的名義敷衍我,本質(zhì)就是否認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嗎?他以為他是誰?他的愛難道要高尚一些嗎?我的愛就不值一提嗎?”

    “我根本不需要他為我付出些什么。”

    楚方明一番話,如同斷線的珍珠顆顆墜入玉盤,連貫順暢,又清泠悅耳。

    在桑也的耳畔盤桓許久。

    桑守安做出在監(jiān)獄里滯留一年半時長這件事,在桑也心中并不意外,他甚至覺得,習(xí)以為常。

    習(xí)以為常什么?

    又是一陣靜默。

    桑也有些不自信地開口:“楚哥……”

    “我想,我應(yīng)該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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