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楚方明挑了一下眉, “怎么說?”
桑也兩手捧著咖啡杯,“我哥他……似乎習慣了照顧人的角色。”
“從我出生起,他就被要求當好哥哥, 照顧好弟弟, 所以他不僅要關注我的日常起居, 關注我的學習, 關注我有沒有受欺負,還早早進了公司, 承擔起大哥的責任。”
桑守安對他的照顧細致到了什么地步呢?
桑也在萊恩公學念初中的時候, 有一家暴發(fā)戶的兒子轉學過來,憑著油嘴滑舌的性格, 很快和桑也打好了表面關系, 然后借著桑也的名號在學校狐假虎威,導致桑也莫名其妙受到排擠。
在桑也這個遲鈍的小刺猬反應過來之前, 桑守安就親自到學校和校長談了話, 把事情解決了。
但桑守安從不邀功,要不是后來某一天凌星說起這件事,桑也都還遲遲不知道。
“他從來不和我說這些, 但我心里都清楚。我時常把謝謝掛在嘴邊,但其實并沒有真的幫大哥減輕負擔, 反而給他添麻煩。大哥也不說話, 只默默承擔。”
“如果當下他為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說謝謝, 哥你真好, 他會笑著接受。”
“但如果我要一本正經地追溯往昔,大哥就會立刻岔開話題。”
手上的咖啡杯似乎蓄滿了無端而來的水,沉甸甸的, 壓得桑也手微微顫抖。
“其實他也很累,”桑也低垂下眉眼,似乎陷入了自責當中,“只不過習慣了付出。”
楚方明一言不發(fā),凝視著對面的黑發(fā)青年,鴉青的睫羽輕輕顫,像蝴蝶翅膀撲朔,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讓人很難不心生保護欲。
桑也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有些脫離初衷,有些破壞氛圍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有時候我總想,明天一定會更好,因為有大哥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擔心。”
“所以——”
桑也想說,所以,大哥不是否認楚方明的愛意,只是習慣了如此。
卻不料楚方明打斷他的話。
“所以你受傷了。”
桑也愕然抬眸,琥珀般雙眸寫滿了訝異。
“……什么?”
“因為桑守安的做法根本就不對。”楚方明從桑也的話中抽絲剝繭,窺見了那看似和諧美好的相處模式下涌動的暗流和四伏的危機。
“他把你當菟絲子照料,完全沒有培養(yǎng)你的獨立能力,幫你解決了所有麻煩,讓你對萬事萬物都抱有期待,卻又缺乏處理問題的能力和經驗,于是悲劇釀成了。”
“在那之前,你沒有過努力了許久最后還是一無所獲的經歷吧?桑也,你對所有事物的容忍度太高了,以至于再糟糕的東西你都能抱有期望,不放棄。”
從M國寄回來的一封信里寫著,桑也處理好心葉美妝的事情后,轉而投入了另一家策展小公司的經營當中。
那家公司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節(jié)奏了,即使桑也用最年輕的目光予以改造,還是沒能改變它的頹勢。
于是桑也在信里寫:“我不明白,為什么它回不來。”
不知道之后他又經歷了多少次失敗,才學會了放手。
桑也靜靜聽著,恍惚間觸碰到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薄薄羽衣,那里面包裹著他不敢承認的真相,令他心生畏懼。
但楚方明并沒有到此為止。
他繼續(xù)說著,挑破了那層羽衣,將桑也看不透的漆黑推到他面前。
“或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你整個家庭共同的缺陷。”
濃密的睫毛抖了一下,桑也嗓音喑啞:“是嗎。”
從桑守安和桑也的名字就能看出來,父母對于大哥的期望是第一位的,而桑也的到來,其實是一場意外。
所以他們對桑也的要求,無非是過得開心,過得幸福,而桑也便也懂事地從不覬覦家里的資業(yè),只當一個充門面的展示品。
他從來不覺得有任何問題。爸媽和兄長對他的愛又做不得假,更何況他的出生本質上平白給大哥增添了更多的壓力和負擔。
大哥愛護他,反過來,他自覺地不去和大哥爭奪什么,還充分地體諒大哥,經營著一場和諧的兄弟關系。
這里面難道有人做錯了什么嗎?
桑也看不清楚。
“當然,你們的兄弟情誼的確令人感動,你的過去,做錯事的人也絕非是你,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家中一開始能夠培養(yǎng)你果斷抽身離開的勇氣,認清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值得期待,而不是抱著模模糊糊的期望留在一個不值得追隨的人身邊,或許你能逃過一劫。”
“你被培養(yǎng)得太單純,太美好了,你的世界里沒有邪惡,你的內心豐盈而純粹,坦白講,如果我是Alpha,我肯定會愛上你。”
“可惜,這種‘好’是利他的。”
桑也難以抑制地低聲:“不……”
他的爸爸媽媽和兄長,對他的愛令世人驚羨,怎么會害了他呢?
可他似乎找不到理由來辯駁,因為他的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為了一個毫無頭腦的Omega。
他的生活從來沒有絆腳石,任何事物只要他想,就能得到,所以他從不被鼓勵向上奮斗,在這樣恬然的滑翔下,他只學會了享受。
當他遇到磕絆時,自然就無措了。
直到——
桑也胸口仿佛被無形的空氣擠壓,讓他呼吸困難。
直到悲劇降臨。
他被迫站起來,成為第二個桑守安。
“怎么會這樣……”
桑也長長地吐息,綿長的呼吸像飄零的落葉,輕綿而無歸處。
楚方明神色有些不忍。
真相對于桑也而言,的確太過殘忍。
“這個世界對Omega就是這樣殘酷。很高興在事發(fā)之后,能看見你的蛻變,也不算太遲?”
桑也眼前有些模糊,但還是淺笑著回答:“是啊,我現在不是菟絲子了,還算幸運對嗎?”
楚方明伸出手,輕輕刮過桑也眼下肌膚,拭去一滴晶瑩。
他放柔了聲音:“這件事情里沒有人犯錯,是社會的規(guī)訓讓他們看不見Omega的需要。希望我的話不會破壞到你和桑守安的關系。”
桑也搖頭,“不會的。”
他似乎真的看開了,似乎完全沒有被楚方明的話影響到,燦爛地笑著:“我會好好跟大哥轉述你的想法,等我好消息。”
說著,他做了個wink,隨后逃也似的離開了咖啡館。
桑也獨自回到海風府。
院子里阿姨正在修建枝椏,桑也問:“大哥在家嗎?”
阿姨停下嘎吱剪的動作,回頭看他。
“先生早上出門,一直沒回來。”
桑也渾渾噩噩地點頭,“哦哦,好。”
他邁開步子,朝獨棟內走去。
然而沒走兩步,就聽見有人叫他。
“桑先生!”
是陳晦,不知道怎么找到了這里來。
桑也皺眉。
他記得昨天回家時,也在海風府外的道路上看見了相召南的車牌號。
今天又被他的助理找上門來。
“有事嗎。”桑也語氣平淡。
陳晦咽了咽口水,“是這樣的,相總前兩天易感期到了,但他……堅持不肯使用抑制劑。雖然之前腺體受傷,導致抑制劑效果減弱,但總比不用有效吧?我怎么勸也不頂用。今天,相總直接把自己所在了家里,平時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有兩份重要文件需要簽字,我沒辦法只能來麻煩您了。”
相召南對底下的人極度不信任,但凡是重要文件,一定要他最后過目審批,而非簽字這么簡單。
“你去找個老小區(qū)。”
陳晦愣了下,“啊?”
桑也抿唇,“進一棟樓,樓梯上印著的開鎖電話,你隨便挑一個打。”
陳晦先是被這個冷笑話逗笑了,忍俊不禁。
“咳咳,”旋即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己特助這個職業(yè),正了正神色,“桑先生,我也很想直接叫開鎖師傅,但是相總這個身份,又處于易感期期間,再加上——”
桑也看著他。
“再加上相總把自己鎖在您先前那套別墅,我實在不好直接叫人撬鎖。”
……
“桑先生,我就先不進去了。”陳晦站在別墅門口外面,朝桑也畢恭畢敬地半鞠躬。
這么濃烈的冰霜味信息素,他不便進入。
這房子是桑也出生起就和桑家人一起居住的地方,一直到四年前桑氏地產出事,房子被迫法拍。
只是沒想到竟然被相召南拍下了,連指紋密碼都沒有改。
法拍可不容易。
穿過一樓,走上樓梯,一路看來,所有家具的布局和桑也記憶里完全一致,紋絲未動。
最后,他在二樓的一個房間外停下腳步。
是他的房間。
他聞不到信息素,沒辦法感知相召南的位置。
但直覺告訴他,相召南在這里。
房門只是合上,沒有反鎖。
桑也握住門把手,有些躊躇不定,半晌才用力一壓,旋動門把手,打開了房門。
床品混亂,白色床單滿是褶皺,床被更是堆成一團,凌亂不堪。
沒見到人。
桑也小心地抬腿,輕巧放下,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
目光向四周掃視,最后落在他的衣柜里。
衣柜不大,只有六十厘米深,平時掛一些常穿的衣服,別的都由阿姨收好掛在隔壁衣帽間里。
現在,這個推拉門的衣柜半掩著。
桑也屏住呼吸,猛地一推。
果然看見了躲在衣服堆里的相召南。
大堆大堆桑也的衣服,在他身下,身上,懷里,像是惡龍安眠于收集在山洞里的稀世珍寶當中。
只是他的神色并不安寧,眉目緊皺,被巨大的推拉門撞擊聲吸引,他抬起頭來,露出紅了的眼眶,健碩的胳膊用力,不自覺地抱緊了衣服,似乎害怕闖入者將他的寶貝搶走。
——他在筑巢。
第82章
桑也眸光微動, 還沒作出反應,就見相召南突然從衣柜里起身,朝著自己撲來。
沒有料到易感期的Alpha竟然還有這么大的力氣, 桑也一時閃避不及, 被相召南生生撞到墻上。
好歹是后背被相召南用肌肉突起的手臂墊著, 才免了一場脊背和墻壁的生硬撞擊。
相召南在他的耳根出呼出黏糊糊的熱息, 聲音似乎有些委屈:“你終于來了。”
桑也比相召南身量小一些,被神志不清的相召南籠罩著, 推搡了幾下, 毫無動靜。
體型差距帶來的無力感讓他焦躁,卻又只能只能惡狠狠地威脅:“滾開, 否則……”
話沒說完, 就被相召南擒住柔軟雙唇,用力地舔舐。
像一頭饑腸轆轆的野獸, 渾身散發(fā)著耐心將盡的惡劣, 毫無章法地在桑也的口腔內索取食物。
水蛇一般靈活的舌絞著桑也的軟舌,掃過他的齒縫,玩弄他的舌根, 反復吮吸,強迫桑也兩頰的洇紅軟肉交出儲存的甜液。
粗糲的大掌在桑也的腰窩上來回碾壓, 摩擦出熱度, 炙烤得他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點點水液滲出來, 便盡數被相召南含住, 但桑也那里太敏感了, 沒一會他嘴里就全是晶瑩的液體,連相召南不停吸食的速度都趕不上他。
涎水從桑也的濕紅的唇角溢了出來。
難堪。
相召南對他的身體太熟悉了,對如何讓他出丑這件事了如指掌。
也就是失去了腺體, 敏感度有所下降,否則他還會在相召南手下表現出一些更難以啟齒的齷齪行徑。
桑也深深閉上了眼。
等他再睜開眼,相召南握住他肩膀,兩眼發(fā)紅,卻不再像方才那樣失去理智。
桑也的右手還握著抑制劑,針管里的液體已經隔著睡袍全部注入了相召南的腺體。
痛感喚醒了相召南。
他呢喃:“不是夢啊……”又低下頭,把臉埋進桑也的頸肩,用自己濕濕的頭發(fā)去刮蹭桑也嬌嫩的肌膚,“我去寺廟祈禱,求你再眷顧我一次,可你總不肯來我夢里。”
桑也沒去計較為什么比起真人,他更想要桑也出現在他夢里,只是掐著他的脖子,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邊。
“你該慶幸,這回我手里拿的是抑制劑,而不是剪刀。”
“嗯。”
桑也心口鉆出一股無名火,徑直甩了他一巴掌,繼而兩手推著相召南的胸口,想要把他推開。
卻被相召南攬著腰順勢帶到床上,沉重的身軀壓在他身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起開!”
“讓我抱一會,就一會,求你了桑也……”
桑也不知何時相召南竟然也變得這樣厚顏無恥,竟然用低低的沉沉的看家狗被主人遺棄一樣委屈的聲音說出這種話。
一時間愣住,沒有反應。
“桑也,我后悔了,我……不能沒有你。”
一滴什么東西砸到了桑也的眼皮上,滾燙。
桑也歪了歪頭,那滾燙的東西便順著他的眼皮滑下去,被白色的床單吸收掉,剩下一個淺灰色的水印。
他冷聲道:“上一次你堅持了三年,這次,一年沒到你就要堅持不下去了么。”
“不……桑也,別這樣說……”
相召南又把頭埋進桑也的身體里,用溫熱的軀體遮擋他罕見的脆弱神色。
易感期對他的影響不亞于尋常Alpha,甚至更猛烈。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只要不去見你,就能控制住不去想你。可是想你的沖動根本控制不住。”
相召南難得說這么多話,像是真的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還拿桑也當夢中人,被易感期打開了話匣子,密匝匝的話跟不要錢一樣。
“在我辦公的時候,復健的時候,晚上躺在床上失眠的時候,你的身影,你身上甜滋滋的柑橘香氣,無處不在,難以忽視,可當我睜開眼——你又不在。”
失落的感覺如同從高空中墜落,讓他從頭到腳都陷入難過的情緒。
“桑也,我快要瘋了……”
“那你瘋好了。”
桑也強行鎮(zhèn)定下來,但話音末尾已經透露出他在偽裝。
和表面的鎮(zhèn)靜不同的是,桑也內心同樣波濤翻涌。
他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被愛時無動于衷,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不給人喘息般地表達自己晚來的愛意。
相召南不說話,死寂一般的臥室里只有兩個人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像流動的水,靜靜的,溶溶的,卻把桑也逼到了極點。
“相召南,你怎么不去死。”
“討厭你,我恨死你了……”
相召南含住桑也眼角滾落下來的淚珠,再也說不出恨我吧這種話,他根本沒有那么大度,根本不想桑也恨他,他要桑也愛他。
“可我死了你也不會得到解脫,桑也,承認吧。”
兩個人的淚液相融,像過去水乳相容一樣密不可分。
桑也當然清楚,那毫無理由的愛與恨,如同面粉兌水一樣揉成一團,堵住他的口,他的喉嚨,他的胸腔,讓他痛苦不堪,又難以抽身。
他再清楚不過!
急促的呼吸和囁嚅的唇瓣無一不彰顯著這一點。
最后,他眼里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眼球遲鈍地轉了一轉。
“你頂到我了。”他突然說了句,在凝重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隨后伸手握住了相召南。
相召南赫然看向桑也的雙目,那雙棕色的眸子里布滿了天真無邪的疑問,和惡劣的玩弄。
與那個雨夜一樣。
“你,我……”相召南的話堵在喉口,他感受到有只手像擺弄玩具一樣擺弄著它。
……
相召南禁欲了四年,連自己動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最后的結果就是他在桑也手下根本撐不過半個小時。
二人的姿勢從原本的相召南壓著桑也,變成桑也跨坐在相召南身上,正好方便了他使壞。
快到的時候被桑也的大拇指用力堵住,相召南頓時感到不上不下,喘著粗氣,硬生生把那股沖動憋了回去。
五分鐘后,相召南喉頭滾動,發(fā)出沉悶的喘息聲,大掌圈住桑也的腰,正欲攬回主動權。
結果桑也又故技重施,細軟的手刮過,堵住,讓相召南仿佛在云端被人拽下來。
第三次桑也再次伸手的時候,相召南終于是忍不住,囚住討嫌的手,厲聲喊了句:“桑也!”
立馬低聲求饒:“桑也,你行行好……”
渾身血液燒得滾燙,愛欲翻涌,連聲音都低啞得仿佛被火燒過喉嚨。
桑也悶悶地笑了兩聲,胸腔震動,連帶著整個身體都微顫著,密密麻麻的戰(zhàn)栗傳送到相召南身上。
“好啊。”
沒等相召南反應過來,他迅速使壞,片刻后聽到相召南一聲嘆息。
被相召南整個人攬入懷里,桑也抽出手來,在他腹肌上抹了一下,指甲在肌膚上劃出一道紅痕,“你的臟東西,還給你。”
相召南看進那雙棕眸,不見半點情欲,只有滿腔戲耍和得意。又垂眸,看著桑也胯間,平坦毫無異樣。
他剛從極端的快樂中得到釋放,現在卻又仿佛被人掐著喉嚨難以呼吸。
比起桑也嘴上說著恨他討厭他,桑也身體的平靜更讓相召南痛難自抑。
相召南試探地探手。
“我?guī)湍恪!?br />
桑也從床上下來,衣衫整潔,連一點褶皺都沒有。
“不必了。要感謝我,就把這房子賣給我。”
相召南腰腹用力,坐起身來。
“你要房子的話隨時可以過戶。”
他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如果房子被桑也要回去,他就再也找不到有如此濃郁的桑也的生活氣息的住所了,也找不到易感期的蝸居之地了。
但桑也想要,他拒絕不了。
桑也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明天我讓助理去相氏簽合同,市場價。”
“現在清醒了?”
相召南嗯了一聲。
“清醒了就自己去相氏干活。”桑也勾著唇,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先前不是視公司如命么?怎么,現在不這樣想了?”
相召南臉色表情維持不住了。
如鯁在喉,說不出話。
……
傍晚,桑守安從公司回到海風府,桑也在一樓客廳等他。
桌上放了碟獼猴桃果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見大哥回家,便打了個響指。
桑守安脫下西服外套,掛在客廳的衣帽架上,坐在桑也身邊的沙發(fā)上,用剩下的粉色水果簽叉了一塊獼猴桃放入口中。
“怎么樣?”
桑也一五一十把從楚方明口中得到的信息轉述給桑守安——到楚方明解釋原因為止,后面關于桑家人的討論被他隱瞞。
“總之,他不希望你一聲不吭地付出,還不接受他同樣愛你這回事。”
桑守安神色有些復雜,最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我會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談談的。”
說完就要上樓。
又被桑也叫住。
“哥。”
桑守安回頭。
桑也問:“為什么明明你們之間的矛盾一兩句話就說得清楚,也不存在誰藏著掖著不肯說的情況,還是僵持了這么久呢?”
他實在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為什么相召南幾年前要那樣對他一樣。
桑守安和桑也長得有幾分相似,但眼眸偏長,臉型也更銳氣。
他張了張口,糾結許久,才緩緩道:“耶耶,有些話,跟同事下屬說得,跟親朋好友說得,甚至跟陌生人也說得,唯獨……對相愛的人說不出口。”
尊嚴,責任,將人拽進泥潭,連抬腿邁步向愛的人走去都格外費勁。
“這樣啊……”
窗外的月亮明亮如熾,薄紗的窗簾難以阻擋如此清亮的光芒,將臥室照得恍如白日。
阿姨早早休息,桑守安聽了桑也的話后會自己房間待了一會,又穿好衣服下樓出了門,一直沒有回來。
而桑也,被雪白的被子包裹著,久久未眠。
最后,他側躺著,弓起后背,探手到身下。
月光將他床被下單薄的身形勾勒得如同油畫,細碎的黑發(fā)沾上了薄薄的汗液,輕巧地貼在額角,白天咬破的粉唇微微張開,吐出熱氣。
良久,屋內傳出短促的一聲。
屋外的寒鴉如同驚弓之鳥,發(fā)出粗啞的叫聲,扇動翅膀,離開了棲息的枝椏。
枝椏久久地顫著。
第83章
曾負距離接觸過的人重逢時, 身體比心靠得更近。
桑也伸出手的那一剎那,就注定了和相召南的糾纏無止無分。
浴室里沒有開燈,只有碩大的鏡子反射著一點月光。
干濕隔離的布局使得鏡面滴水未沾, 也沒有蒙上一層水霧, 讓桑也看得清楚自己又干又紅的雙眼。
他本來是沖完冷水準備來穿衣的, 卻在鏡前站了進半個小時。
大腦空空蕩蕩的, 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想不出, 就這樣安安靜靜悄無聲息地站著。
直到窗外傳來車輛駛過的嗡鳴聲, 最后停在他家的院子里,發(fā)動機停止工作, 有人進來了。
桑也才取下絲綢睡袍, 掛在肩頭,邊走邊系上腰帶, 回到床上躺下。
失眠的結果就是第二天起床后眼睛干澀難受, 腦子暈乎乎的,走路都好像在飛。
按理說他作為老板,沒有硬性的工作要求, 睡得不好白天再多睡會也沒事,偏偏公司又出了兩件大事。
第一個就是實驗儀器的問題。
那天從被大哥從山洞里背著離開, 他回頭看見齊橘拷著手銬, 被警察壓著, 腰背彎曲, 頭卻抬著, 用蛇鼠般難以形容的眼神盯著自己。
等齊橘被警察壓著從他身邊而過,桑也緩緩道:“我會繼續(xù)做腺體后遺癥研究,這一點, 不會因為受到誰的投資、誰的斥責而改變。”
他說到做到。
實驗進展至今,已初見成效。
然而早上,他接到陸讓簡的電話,說之前跟智融生科預定的兩臺大型儀器到了交貨時間遲遲沒有交付,去問了那邊的負責人,回復他們天有不測風云,工廠遭了水災,不可抗力,短時間沒辦法交貨了。
立馬就有實驗員提出疑問,既然早早遭了水淹,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們,這樣他們好歹還有時間聯系其他公司,現在實驗進行到這一步,保質期極短的生物材料都準備齊全了才告訴他們,是不是存心的!
這話讓陸讓簡有了疑慮,打電話跟幾個同樣從事醫(yī)療行業(yè)的朋友一問,果然!
那兩臺儀器根本沒有受損,而是被智融生科售賣給了隔壁市的一家公司。
“他們什么意思?”桑也臉色陰沉,先前要大哥去和他們談話,不歡而散后又邀請他們加入生科協(xié)會,加入了卻還在搞這出。
陸讓簡說不知道,只問桑也能不能今天和他一起去隔壁市找智融科技老總談談,那儀器這兩天必須得到他們手里,否則之前做的那么多準備就功虧一簣了。
桑也應下。
這幾臺儀器至關重要,但現在臨時找國外能夠生產這種儀器的生科公司購買完全來不及。
光生產都要兩三個月,精密復雜,體量巨大,再加上運輸,從海上慢悠悠搖到C國來,黃花菜都涼了。
早上阿姨看他精氣神不好,特意給他熬了枸杞銀耳羹,剛端上來,桑也攪和攪和兩口喝掉就出門了。
給智融科技的老總打了電話,沒人接。
訂的高鐵票在兩個小時后,桑也先去實驗室接陸讓簡。
只是沒想到就這點功夫居然還能聽到點東西。
“聽說你沒給桑也開藥?”
“他現在狀態(tài)怎么樣?”
“看起來還可以。”
“那不就行了。本來心理科很多藥都傷腦子,他們這種大人物要是吃出個反應遲鈍什么的,遭殃的還是我。”
“再說了,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理疾病,我能治,心病,我治不了。”
陸讓簡靠在停車庫的柱子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
“現在外面形勢不好,我擔心他后面會出問題。”
電話那邊半晌沒有說話。
“應該問題不大,相召南前不久來找我開藥的時候說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桑也了。只要相召南不出現在桑也面前,基本不會出問題,至于外面的輿論,頂多造成點心理壓力,不會引起他之前的應激。”
陸讓簡嘖了一聲,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哆嗦一下回頭,連忙把電話掛斷了。
“下次聊下次聊,桑總來得這么快?”
桑也裝作什么也沒聽見,朝他抬了抬下巴,“上車吧。”
從高鐵出站后,二人打了量車,直接到了智融生科本部樓下。
前臺見他二人面色不善,趕忙跑到面前問他們有什么事,有沒有預約。
“新桑科技,桑也,叫章建能下來,”桑也對前臺露出一個看似和善實則讓人忍不住咽口水的笑容,“我有點話要跟他說。”
前臺立馬撥了個電話,掛完電話有些結巴地回復他二人:“章總有事外出了,要不……你們在茶廳坐會?”
“要多久?”陸讓簡擰眉,看了看手表。
前臺悻悻笑著:“這個……”
桑也按了按陸讓簡的肩膀,帶著人到茶廳坐著。
陸讓簡對桑也忍氣吞聲的行徑略感不解,但聽見桑也翻看著手機,閻王點卯般細數智融科技接下來的一些大單子,也就明白了。
每一個合作企業(yè)的名字吐出口,邊上倒茶的Beta就身體顫一下,倒了半天差點把水倒得滿桌都是。
“怎么說?”
“還成。”
那Beta腿一軟,放下茶壺,“兩位先生,我、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
不到十分鐘,章建能便到了茶廳,親自把桑也和陸讓簡迎去了會客廳。
只是他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章建能是個近六十的Alpha,不知道是不是縱欲過度,眼下發(fā)青,皮肉松垮,更像是行將就木的八十歲老人。
這人是個老油條,和起稀泥來得心應手。
桑也跟他講儀器沒有按時交付,智融涉嫌違約,他跟桑也講智融科技在生科領域建樹頗多。
桑也跟他講新桑有意擴大規(guī)模,萬一和智融科技的單子起了沖突讓章建能別計較,他跟桑也講自己年紀大了不管事,只有些朋友偶爾能喝點小酒。
陸讓簡不是個脾氣火爆的人,成天上手術臺的哪有性格急躁的,但遇到章建能,也差點站起來揪著他的衣領把人懟墻上。
好在是被桑也按住,才沒有打起來。
“我十分好奇,章總究竟是出于什么樣的打算,把原本該交付給新桑的儀器給了其他公司呢?據我所知,那家公司對這兩臺儀器也并不是特別需要吧?”
桑也按壓住心里的火氣,逐字逐句質問。
章建能平日里肯定吃得不錯,肥頭大耳,肚子跟要生產的人差不多大,往沙發(fā)上一坐就是一個巨大的坑。
他叉著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翹起短粗腿,“小桑啊,不是我說你,你看你現在搞的這些什么腺體剜除手術,后遺癥藥物,還有那什么——腺體再分化?這哪是正經人該研究的東西?”
“要我說啊,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學會認命!跟出生家庭一樣,分化成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不幸運地分化成Omega了,也就自個認了,該是這么個理,對吧?”
“你也就是年紀小,不懂事,走了錯路,多經歷點磋磨,自然就明白了。”
“所以你就來磋磨我了是么。”桑也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
章建能笑了下,“你這話說的,是我磋磨你嗎?那明明是整個C國的人都不待見你這項研究。現在網上的輿論情況你也看見了,智融可不能去趟這渾水。”
陸讓簡:“桑總宣布招募志愿者引起輿論浪潮之前,你們智融就把機器交給了另外的企業(yè),扯什么怕引火上身。”
“再說了,真怕惹上麻煩事,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你怎么不提?不管怎么樣,你們必須趕緊把儀器交付給我們,否則我們的損失一定要你們一力承擔!”
時間差的事情桑也的確不清楚,要不是陸讓簡點破,桑也怕是真要被章建能糊弄過去了。
既然不是出事之后才臨時改變主意,那就是早有預謀?
“當初簽訂合同的時候,章總怕不是就想這樣干了吧?”
“我可沒這個意思。”
“我聽出來的就是這個意思。”
桑也的很多事情,都不被看好,但從一接觸就想著要給他使絆子,要“磋磨”他的,這還是第一樁。
“既然我和章總談不攏,那就廢話少說,直接談違約金吧。”桑也看了眼陸讓簡,他對這段時間的實際支出更加了解。
陸讓簡會意,“從三個月前簽訂合同起,新桑的實驗材料準備、技術支持、人員支出,十位數起步,單是研究材料就耗費了近十億,如果儀器在這周不能交付給新桑,所有的準備付之一炬,那么智融要賠償的金額可不是個小數目,章總確定要這樣做嗎?”
章建能面不改色:“我們工廠遭了水災,這是明文規(guī)定的不可抗力,賠償什么?”
“年輕人火氣別這么大。”他油膩地笑著,好像能從他臉上刮下一碗油炒菜。
桑也臉色難看,實在被章建能這個老不死的氣得夠嗆,但臉上還要裝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
“可我聽說那兩臺機器在工廠進水之前就轉移出去,交給了綠澤。總不能您交付給綠澤的機器是泡過水的?”
章建能不說話,任桑也怎么說,都一副老油條不怕抽的樣子。
陸讓簡踹了一腳桌腿,指著章建能說不出話來。
“新桑這個項目要是做不下去,之后會做什么,也不是我們能預料的,章總你說呢?我看章總手頭有好幾個大單子,要是工廠進水不好開展生產,不如新桑幫忙緩解緩解壓力?正好新桑初出茅廬,要價低廉,我相信章總的合作伙伴們也很樂享其成。”
桑也沒說大話,智融手里的確有一些秘密技術,但為了保密,都沒有申請專利,誰能說得準新桑會不會突然“突破”了某項技術,成了那些生科儀器的制造廠商呢?
智融無法無天,又憑什么要求新桑遵紀守法。
章建能才笑著說:“你這孩子,說這些。等工廠處理好了水災,立馬就組織給新桑造儀器,還不成嗎?”
他本來也就只是想拖延新桑那個鬼項目的時間給他們添添堵而已,要是新桑真挺過去了,他們也沒有任何損失。
等新儀器造出來,這項目怕是都要宣告失敗了!
他們等不起!
桑也臉色愈發(fā)陰沉。
“不必。”
會客廳的門突然打開。
章建能聞聲望去,一句“誰讓你們擅自進來”的話還沒說出口,整個人下意識就站了起來。
“相總,您怎么來了?”
他比相召南大了快一倍歲數,見到相召南卻也只能諂媚地喊一句相總。
相召南沒看章建能一眼,對著桑也:“不用等了。綠澤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人讓他們今天就把儀器裝車送去新桑,明天應該就能到,實驗可以繼續(xù)。”
“至于章總,您可以開始生產新桑購買的兩臺儀器了,新儀器什么時候到新桑手里,舊儀器就什么時候還給綠澤。”相召南慢條斯理道。
“這兩臺機器算新桑找綠澤借的,新儀器交付的時間,就是智融履行合同的時間。”
章建能又肥又厚的臉肉瞬間垮了下去。
“這……”
明明相召南也是綠澤的投資方,怎么偏就為新桑出頭?不是說他倆鬧得很不愉快嗎!
新儀器?
重新生產?
怎么可能!
那儀器全球用得到的公司都沒幾個,每臺造價過億,再多生產兩臺出來,智融上哪找買家去?
綠澤根本就是他暫時安置儀器的一個倉庫!人家壓根不需要。
他想的也不過是過段時間把原本的兩臺機器從綠澤那取回來給新桑送去。
現在,相召南嘴皮子一張一合。
他智融科技就得砸進去兩三個億!
“既然新桑已經從綠澤哪里拿到儀器了,不如就算這兩臺儀器是智融交付給新桑的?”
桑也聽懂了相召南的算計,立馬接話:“這怎么能行?”
他狀似為智融和綠澤考慮,“既然綠澤需要,我們新桑必定會早早結束使用,早日歸還給綠澤的,不能讓綠澤干等著,也希望智融能早日恢復生產才好。”
二人一唱一和,把章建能架起來下不了臺。
總之就是要智融再造兩臺機器出來。
章建能的臉色可謂是乍青乍白,精彩紛呈。
直到桑也和相召南、陸讓簡走進了電梯,都仿佛還能看見那張臉的滑稽表情。
出了智融公司大樓,桑也一腳踹在路邊的石頭上,咬著牙:“老東西,仗著年紀大,教訓起人來頭頭是道,真當Alpha身份是個寶嗎。”
他打的什么算盤,桑也一清二楚。
跟那些在網上唱衰新桑的Alpha一樣,見不得Omega有別的出路,生怕Omega脫離了Alpha的掌控。
要是他這個絆子害得新桑項目無疾而終,怕不是還要跳出來往自己臉上貼金,說是自己高瞻遠矚,早早料到這個項目成不了氣候才特意沒有交付機器,間接推動了項目失敗。
又論斷說:
“我看Alpha就該和Alpha結婚,畢竟他們最崇拜的是Alpha,最關心的也是Alpha,Omega和Beta從沒被他們放在眼里過。”
相召南和陸讓簡兩個Alpha互相看了一眼,紛紛側頭,滿臉難以言喻的嫌棄。
桑也看向他倆,又垂眸瞅了眼相召南的腿腳。
“好了?”
“基本能走路。”相召南先這樣說,又立馬補充,“走不了太久。”
桑也哼了一聲,“好得還挺快。”
他繼續(xù)往前走,準備到開闊點的街道去打車返程。
結果相召南一直跟著在他身后。
“你沒家要回嗎?”桑也停下來。
相召南愣了一下,只說:“我腿腳不方便,一個人不好走……”
脫離了拐杖,相召南重新變得高大起來,卻聲音微弱,跟個在飼養(yǎng)員手底下不敢張嘴的老虎一樣。
桑也深深吸了口氣,上他這來裝孫子了。
“剛才也算是幫了新桑一個忙吧?我能跟你們一塊回S市嗎?”他小心翼翼地詢問。
桑也臉上有些異樣,眼神躲閃。
“剛才的事,多謝了。”
第84章
返程的高鐵商務座車廂只有桑也三人, 本來是陸讓簡買票,相召南不知道為什么熱心腸地幫了陸讓簡的忙,還以為他善心大發(fā)了。
等上車, 進了車廂, 桑也才看明白相召南還是一肚子壞水。
商務座一排三個座位, 左邊一個, 右邊兩個并列的,相召南給自己買的右邊靠過道的位置, 桑也在靠窗的位置, 陸讓簡單獨坐。
桑也蔑了他一眼,直接走到左邊位置坐下, 跟陸讓簡說了聲:“你坐那邊。”
“好。”
但即使換了位置, 相召南依舊和桑也隔得不遠,要是桑也想和陸讓簡說電話, 總歸繞不過相召南。
“腿腳不方便就老實帶著助理, 你要是摔在路上,可沒人敢扶。”
相召南完全沒受桑也夾槍帶棒的語氣影響,全盤接受, “嗯,他也在車上。”
桑也斜睨他, 沒說話。
車程一個半小時, 高鐵駛到郊區(qū)時, 陸讓簡談到新工廠選址的問題。
“之前沈總說他來這邊考察過, 位置, 交通和價格都挺合適。”
舊的工廠是桑守安從別人手里接手的現成貨,剛起步時使用問題不大,現在產能上來, 規(guī)模得不斷擴大,舊工廠就顯得不太夠用了。
“合適的話過段時間就派人來談談,沈惟岸做事情我還是放心的。”
啪嗒一聲。
中間的相召南不知為何手表脫手而出,掉在了地上,路過的乘務員立馬幫他撿起來。
相召南道了謝,拿著那塊方形的黑色電子手表,拇指摩挲表盤。
桑也粗粗掃了一眼,表面的玻璃似乎是摔碎了。
“年輕人愛戴的飾品,不適合相總。”
相召南面色一凝,將手表攥到手心,“是嗎。”
車廂內安靜下來。
陸讓簡咳嗽了兩聲,“其實看廠址這事我看還得是大桑總去,畢竟是在房地產耕耘多年的人,眼光肯定比常人好。”
“也不見得。忙碌了那么多年不也被一個會議干垮了。”
桑也冷哼。
相召南背部直挺,坐在柔軟的座椅上,僵硬得不像話。
陸讓簡哈哈兩聲,說了點東山再起的吉祥話,也閉嘴不敢多說了。
桑也盯著左側的窗外,平曠的道路和無人問津的田地向后疾馳,遠處有幾幢鄉(xiāng)野的住房點綴在地面上,越來越遠,最后小成一個個黑點。
手機震了一下,來了消息。
是大哥的助理發(fā)來的消息。
剛上車時桑也就給桑守安發(fā)了信息問他在哪,沒回,又給助理發(fā)信息,助理好像也在忙,現在才回他。
【小桑總,我們現在在公司樓底下的大廳這兒,一堆人圍著不讓走,桑總干脆就地回應網上那些問題了。】
這就是這段時間撞上的第二個問題。
也是絆住桑守安腳、把去智融“協(xié)商”這個問題交給桑也獨自處理的原因。
前段時間,實驗進入尾聲,新桑發(fā)布了公告,宣布全國范圍內招募志愿者,主要接受腺體移除、腺體后遺癥靶向藥物試用和再分化腺體移植的實驗。
在桑也眼中該是喜事一件,卻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無數的Alpha聲討新桑,認為新桑罪不可恕。
桑也看過那些視頻、評論,里面也有不少的Beta和Omega,這讓實驗的下一步進展變得異常艱難。
今天早上六點,不知道由誰組織了一場游行,就圍繞著新桑科技的辦公大樓,要他們給個說話,桑守安不得不一大早就趕了過去。
沒想到一直膠著到了現在。
下了高鐵,他跟陸讓簡說:“公司有點事,只能麻煩你自己打車回去了。”
陸讓簡表示理解。
相召南跟在他們身后,聽見了桑也的話,等桑也上了自己的車,也想進去,結果桑也根本沒給他上車的機會,直接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他嘆了口氣,跟陳晦打電話,叫他來接自己。
新桑大樓下水泄不通,桑也在外圍停了車,不停地“借過”,才勉強擠到大樓門口,遠遠能望見桑守安被一群人圍堵著。
有個染著黃頭發(fā)的高個子Alpha沖在前面,義憤填膺:
“腺體分化是天命所在,神圣不可侵犯,新桑逆天而行,就不怕遭報應嗎?!”
“你自己也是Alpha,竟然幫著那群吃我們住我們用我們的嬌弱Omega,你還是Alpha嗎?!”
桑守安似乎已經疲于應對,略帶勞累,“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十一世紀,天命是什么?我只知道因為不可選擇的腺體分化,以及衍生出來的腺體疾病,不少人受到壓迫、折磨,摧毀它才是順從天道。”
“至于我是不是Alpha,跟我的選擇又有什么關系?這只和良心、道德和素質有關,與性別無關。”
“Alpha的叛徒!”黃頭發(fā)啐了一口。
桑守安臉上明顯出現嫌惡的神情。
從早上到中午,這群人不停歇地重復一些毫無營養(yǎng)的言論,無論新桑怎么回應,他們都像聽不懂話一樣,油鹽不進。
甚至讓桑守安產生了一種當初就該置之不理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討伐聲,如同翻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嘈雜的大廳里,桑也還聽見了一些其他的聲音。
“憑什么要Omega剜除腺體,是不是還要強迫Omega植入Alpha腺體?你們這些拜Alpha主義者,都去死!”
“才進行一年的實驗就敢用在人身上,你們根本沒有把人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只想借著AO矛盾撈一筆大錢,沽名釣譽而已!”
“這個實驗不是助長了那些AA戀和OO戀的風氣嗎?天哪,我都不敢相信該有多混亂。”
桑也聽著,眉頭越壓越低。
桑守安已經煩躁不已,小幅度地來回踱步,朝大廳門口的保安看了兩眼,抬手:“你們……”
“諸位!”
一道清冽而干脆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聲音。
無數目光射向人群中的桑也,包括桑守安。
他見桑也在人群中出不來,一時擔心,又不知道桑也要說些什么,只能暗暗地喊著桑也的名字。
“容我打斷大家,發(fā)表一下作為項目主理人的一些淺薄看法。”
桑也身上還穿著那一身正裝,因為開車時有些熱,把外套脫了,現在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絲綢襯衫,領口解開了兩個口子,露出深凹的鎖骨窩。
隨著他抬手示意眾人看向他,揭開袖口的衣袖滑落到手肘出堆疊起來,細白的小臂和一道若隱若現的疤痕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首先,我們這個項目的初衷并不是挑起對立,而是為飽受腺體疾病和腺體分化折磨的人群提供自由選擇的機會。”
他剛說完第一句話,就有人小聲嘀咕:“漂亮話誰不會說。Omega腺體那么美好,出了這個實驗,不就是讓那些拜Alpha的Omega挖掉自己的Omega腺體搖身一變當Alpha么,虧你原來還是Omega,呸!”
“加入Alpha那是人家自己的選擇,你管得著嗎?要我說,這個項目根本就是打著治病的旗號,鼓勵Omega反叛,脫離Alpha的控制,危害社會!”
桑也深吸了一口氣,“要不,您二位出去吵一架?吵明白我們到底是幫Alpha還是幫Omega?”
那兩個人登時噤聲。
“關于剛才那位提出的Omega會不會剜除自己的腺體加入Alpha,我告訴你,不乏有這類人,但是又能怎樣呢?這種人你還能指望他因為一個Omega腺體而一心向著Omega嗎?”
“我還是那句話,新桑尊重每個人的人格,尊重每位實驗者的選擇。先天賦予的是枷鎖,自己選擇的才是自由。”
“無論是剜除腺體后接受再分化腺體的移植,接受Alpha、Beta抑或是Omega腺體,還是僅僅剜去腺體,不再接受進一步的手術,都是自己的選擇。”
“至于會不會助長社會‘不良’風氣,”桑也感到荒謬,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什么是壞的,什么是好的,依據是你的一兩句話?還是老得掉渣的舊黃歷?”
“最后,一年就能進展到人體實驗的地步,只能說明兩件事,一是我們新桑的科研力量十分強勁,二是這個實驗本身就不是造飛船那樣艱險的難題,只是大家都不敢涉足而已。”
“如果我們的實驗沒有安全保障是不可能得到批示展開志愿者招募的,各位大可放心。”
“話說得好聽,也沒見你們誰自己去做這個實驗啊。”
“對啊!”
這話像投入干枯山林的煙頭,風一吹,瞬間火焰烈烈,桑也說的話仿佛都被風吹散,只有周圍人重復的、固執(zhí)的言語不停在耳邊盤桓。
“停止實驗!”
“停止實驗!”
和他們根本講不通!
桑也被圍堵得水泄不通,一道白光閃過,他下意識抬手折了遮眼。
“啊!刀、是刀!”
人群瞬間化作鳥獸向四處散開。
桑也后知后覺睜開眼。
相召南握住那個黃頭發(fā)的手腕,抬起腿狠狠撞了一下那人的腹部,將人撞得直不起腰!
那人手上瞬間沒力,匕首掉在地上,刀刃砸在瓷磚上,將瓷磚砸出來幾道裂紋。
桑守安和保安同時沖了過來。
三五個保安把人壓住,桑守安拉著桑也的手腕,把他帶到五米開外的地方。
“沒事吧耶耶?”
桑也心有余悸,緩緩搖頭,“沒事,他沒碰到我。”
“這場鬧劇到此為止。”
大廳中間,趴在地上的黃頭發(fā)持刀者腳邊站著的相召南,突然出聲。
“每個參與實驗的志愿者可以獲得相氏資助的五百萬補貼,如果實驗發(fā)生意外,志愿者一家人的下半輩子生活由相氏全盤負責。”
“當然,這不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實驗的安全性大家完全沒有必要擔心。C國人做事講究以身作則,所以我——”
“也會作為志愿者參與實驗,接受腺體剜除和再分化腺體移植手術。”
大廳里,但凡是聽見了的,無一不嘩然。
像開水壺來的滾水,汩汩冒著泡。
第85章
“當初還是該我去當志愿者。”
可惜那時提議, 被大哥一力否決了。
桑守安的辦公室內,桑也雙腿交疊,斜靠在桑守安的辦公桌上, 抱著雙臂, 冷臉看著僵持的桑守安和相召南。
“不行!”
桑守安立馬說, “耶耶, 你情況特殊,不適合在實驗還不確定的情況下再接受手術。”
“沒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 做這個手術, 哪個不特殊?”
“但是……”
“就這樣說定了,等一期實驗結束, 我加入二期實驗。”
桑守安面露難色, 但又被桑也斬釘截鐵的態(tài)度堵了回來。
辦公室外助理敲門進來,手上拿著一份協(xié)議書, 遞到桑守安桌上。
“這是給相總準備的志愿實驗協(xié)議書。”
“嗯。”桑守安接過協(xié)議書, 簡單翻閱了一下,就是之前協(xié)商出來大眾使用的那一份,只不過將里面的具體信息填寫了。
看完, 他抬眸看了眼相召南,沒好氣地遞過去。
相召南看都沒看, 直接簽了字。
“到時間直接通知我就行。”
助理:“實驗室那邊的人回消息說會先在您身上提取細胞誘導分化為所需腺體, 正式實驗將在三個月之后開展, 他們詢問過相總的易感期, 似乎是間隔時間比尋常Alpha更短?那邊的意思是, 實驗得在相總下一次易感期之后進行。”
相召南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一般Alpha的易感期半年一次,但他因為腺體受傷, 易感期每四個月就要來一次,而且比以往更迅疾更猛烈。
桑也聽到易感期間隔時間更短,心里跳了一下,難怪他這幾天來了易感期。
又迅速別開頭,關心他這些做什么。
“為什么這么沖動?我從來沒有讓你來當這個志愿者。”
本來早上受了他的幫助,就已經讓桑也煩悶不已,特意沒讓他搭自己的便車,沒想到相召南還是插手到了新桑的事情來。
更顯得他們的關系不清不楚,曖昧含糊。
“沒有沖動。”相召南看著手上的協(xié)議書,“之前腺體受傷,神經糜爛,一直沒有完全恢復,影響到了易感期,甚至每次釋放信息素,腺體都會腐敗。接受腺體手術,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呵。”桑也勾了勾唇,絲毫沒有對相召南口中的“腺體受傷”一事感到愧疚,“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朝相召南要來協(xié)議書,簡單翻了兩頁,在第十二條協(xié)議上久久凝視。
“我還以為你是Alpha特權主義者,移植Beta腺體?”
不是Alpha特權主義者,怎么會在他飽受情熱期折磨時,無動于衷呢。
相召南望著背光的桑也:“我不關注Alpha特權主義,也不在意Omega平權主義,我只是……”
桑也至上主義者。
可惜這話只能吞進肚子里,悄無聲息地生根發(fā)芽。
“哥,給我只筆。”
相召南立馬把自己剛取出來用過的鋼筆遞給桑也。
桑也看都沒看,略過他,從桑守安手上接過鋼筆。
“怎么了?是協(xié)議有問題嗎?”桑守安擰眉。
桑也不語,只是在協(xié)議書上寫寫畫畫。
【12.志愿者接受再分化腺體移植手術,由新桑科技A1實驗室提供再分化Beta腺體,于六個月內完成實驗,志愿者需接受后續(xù)跟蹤反饋。】
他劃掉“Beta”幾個字母,寫上“Alpha”,蓋上筆帽后,將協(xié)議書拍在相召南臉上,“變成Beta,也太便宜你了。”
憑什么相召南可以輕易躲過腺體的折磨。
相召南摸著臉上的協(xié)議書,因為是剛打印的,帶著點墨水香味,但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別的香氣。
他指尖抖了一下,剛好觸碰到桑也冰冷的指頭,涼得嚇人。
看著桑也離開辦公室的身影,挺拔,高傲,宛如一棵茁壯的樹苗,卻又那么的孤寂。
協(xié)議書緩緩落下,相召南眼前漸漸浮現出方才大廳那場鬧劇最后的收尾。
一個Omega突然站出來,身上發(fā)抖,指著桑也說:“如果因為這個實驗Omega的處境更加糟糕怎么辦?本來Omega就勢單力薄,因為你們,以后肯定會更加難過了!桑也,你這樣對得起我們對你的支持嗎?”
桑也本來驚魂未定,又遭了這一番指責,面色有些發(fā)白。
桑守安按住他想要他回避,但桑也撥開桑守安的手,執(zhí)意要回應。
“你們顧慮的,我同樣擔憂。是不是會有Beta被迫植入Omega腺體淪為玩物?是不是會有意志不堅定的Omega植入Alpha腺體從被壓迫者變成壓迫者?……”
“但是,這都是有些‘可能’的結果,并且是一個是違法行為,一個是個人選擇之下的結果。為什么要因為這些細微的負面影響而忽視了這個實驗帶來的最大好處呢?它可以幫助許多的Omega逃離困境,它可以救命。”
“一定要因小舍大嗎?”
隨著話說出口,他的面色變得紅潤起來,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出來的。但神色愈發(fā)堅定,完全不被那個Omega的話動搖了初心。
“我不知道以后會不會變得更糟糕,但我相信,固步自封,一定不會有未來。”
“你們當中有許多人視我為偶像,甚至把我當成……但很抱歉,我不是誰的英雄,請不要為我套上枷鎖。”
桑也離去的背影還在相召南眼前。
單薄,直挺,好像穩(wěn)扎穩(wěn)打風雨不敗,又好像一場霜降就能打倒。
他呢喃:“他好像又變得孤單了。”
辦公桌后的桑守安冷笑一聲。
“那里面有多少人是收了錢的,還用說嗎?”
……
接下來的兩個月,桑也忙碌于在全國各地宣講,招募志愿者,帶著志愿者簽訂協(xié)議,做心理輔導。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工作,但他尤為上心。
沈惟岸笑他:“簡直把實驗當成對象了。”
桑也只搖頭,“我不希望再見到任何差錯了。”
“廠子選址確定了嗎?前幾天我問大哥,他說最后會去考察一番。”
“已經聯系那邊的人在商討合同內容了,小桑總這次回S市要過去看看地方嗎?”
“算了,我先回去歇歇,之后再說吧。”坐在飛機上,桑也閉上眼。
“小桑總這段時間在外地跑商務,家里那位不會有意見嗎?”
沈惟岸突然問。
“什么家里那位?”
桑也頓感冒犯,下意識皺眉,又覺得沈惟岸這種沉穩(wěn)的性格不應該說出這種話。
果然,下一秒他又聽見沈惟岸說:“小桑總身邊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沈總,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想要毛遂自薦,也得看桑也愿不愿意。
沈惟岸碰了壁,但并沒有掛臉,仍是淺笑著,說了聲好。
桑也看向窗外,避開沈惟岸的目光。
心緒復雜。
按理說,沈惟岸為人紳士,心思縝密,待人和善,還是他們新桑的得力助手。
如果桑也和他在一起,是個兩頭得利的結果。
但是……
他對沈惟岸的確生不出同事以外其他想法。
盡管這段時間忙前忙后,性/欲增加了些,自己動手的次數也不在少數,但能讓他起心思的……
他只能想著那人高高在上的神情,寬闊的后背,結實精瘦的腹肌,折角的腰和沙啞的聲音,自給自足。
從最初的難以理解,到現在的坦然接受,因為太過忙碌,他連審問自己的時間都沒有。
只好簡單地歸因于自己只和他有過親密關系。
以至于此刻拒絕沈惟岸都格外心虛。
回到海風府已經是晚上八點,桑守安還沒有回來,阿姨都在休息,只有老大激動地迎接了他。
桑也并沒有和它過多玩耍,逗著老大玩了一會,就上了樓。
他脫下外衣,解開衣領扣子,衣冠鏡一五一十地照映出他胸口的粉色疤痕。
指尖劃過,又癢又涼。
腦海里不停回蕩著沈惟岸那句話。
桑也從床頭的儲物柜取出一個圓柱形的玩具,進了浴室。
然而他剛簡單洗了一下身上,玩具還沒有派上用場,手機就響起刺耳的鈴聲。
“什么事?”
打電話來的是Kacers Edge Alliance俱樂部的經理,也就是早年桑也和凌星一起創(chuàng)立的賽車俱樂部。
經理似乎遇到了什么特別緊要棘手的事情,說話都有些不清不楚。
“桑先生?您現在有空嗎?他把人都趕出去了自己在里面跑車,聽這聲音完全是胡來!他要是在里面出了事我們是不是得賠個傾家蕩產啊?”
桑也一手穿上衣服,一手拿著手機。
“誰?”
“相先生相召南啊!”
電話那邊傳來跑車渦輪呼呼的聲響,和車輪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的撓胎聲,混亂,毫無美感。
能聽出來是一個根本沒有經驗的人在亂搞。
在搞什么?
桑也只好整理好衣服,趕往俱樂部。
到了俱樂部,經理一個人在大門處候著,時不時往門內覷一眼。
“誰讓他進去的?”
“相先生很早之前就投資了咱們俱樂部,只是金額不多,可能您沒有注意到。他要進去我們也不敢攔啊。”
“他根本就不會賽車!”
“我知道,我知道。”經理頭都不敢抬,哪里想得到相召南跟俱樂部員工打招呼提前下班竟然是來干這種冒險的事情!
“所有員工都被他放假提前回家了,我也是怕有人亂搞,才來看一眼,結果就看見這個!”
桑也往里面走去,準備室和交際廳都空無一人,只有最核心的跑道上不停傳來嗡鳴聲。
“簡直有病。”他罵了一句。
那經理點頭哈腰,“對對對,這相先生來了易感期,也不去打抑制劑,跑我們這來瞎折騰,這叫什么事啊?”
易感期?
不是四個月一次嗎?
桑也眉心緊鎖,“你先出去吧,免得出了事。”
要是爆炸,能少一個人出事也好。
經理有些擔心,但又高興能把這個麻煩甩掉,邊點頭邊往外走。
“那桑先生,您千萬當心啊。”
桑也站在緊鎖著的、觀眾進入跑道觀賽的鐵門前,手掌落在門上,推了一下,紋絲未動。
沉思片刻,他轉身朝俱樂部的車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