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七)
“殺了她——!”
“殺了他們, 我給你最棒的獎賞!”
“烏鴉為什么在啼叫~因為在山上面~有個可愛的小烏鴉呀~小烏鴉呀~不停地啼叫著~圓瞪瞪的眼睛好可愛~”
“快睜開眼睛吧,我的小烏鴉,媽媽已經剪斷了你的翅膀, 不會再痛哦~”
“你不能死。”
毛利蘭再一次滿頭大汗的從床上驚醒, 又來了, 這是自她住在黃昏別館后, 每每陷入深度睡眠時都能聽到的尖叫。
叫聲從一開始的狂怒變得恨意不止, 又轉而綿延不絕的情深意濃, 熟悉的童謠哀婉繾綣又充滿憐愛。
刻入骨子的愛憐與詭異的歌詞一起, 交織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顫栗。
“姐姐,又做噩夢啦?”黑澤陣趴在床邊, 睜著雙圓溜溜的眼睛道,“你抓得我手好疼。”
毛利蘭迷迷糊糊的大腦瞬間清醒, “疼?”
她立馬抓著伸到眼前的手, 緊張兮兮的打量著, 果然, 蒼白的手紅得刺眼, 關節處紅腫不堪,有一種馬上就要折斷的羸弱。
“你不知道離睡著的我遠點嗎?”毛利蘭的臉瞬間拉下,立刻抓起旁邊的背包,拿出藥物給他上藥。
一邊上藥, 一邊不停的罵罵咧咧。
“自己身體脆弱成什么樣沒點數?自虐癥就這么嚴重?拜托行行好,你不在乎身體,我在乎啊, 戀童已經夠冤枉了, 再背上個虐待未成年的罪名,我的臉還要不要……”
嘴上不忿, 眼里的懊惱和自責卻是一點沒少。
黑澤陣彎了彎嘴角,“姐姐,你真好。”
可惜這份獨屬于他的好心,他只會感到惡心,比克麗絲自以為是的感情還令人惡心。
“謝謝你的好人卡。”毛利蘭垂下眼,有條不紊的替他上好藥,“如果你不笑,我會更為這句話感到欣慰。”
一瞬間,黑澤陣想縮回手,卻被女子牢牢的握住,手心相貼的溫度透過冷冰冰的皮膚傳來,燙得他不明由來的生出一股暴怒。
黑澤陣猛地起身,轉身背過她走到房門口,“姐姐,我討厭你的眼睛,太丑。”
“丑?”毛利蘭拿起床邊的鏡子照了照,鏡子里藍紫色的眸子還是那樣看了千萬遍的炯炯有神,“我覺得不差吧。”
她肯定的點著腦袋,“嗯,水靈靈的大眼睛,柔中帶剛,我都快迷上了呢。”
自戀的話令黑澤陣嘴角一抽,“你自信心真強。”
姐姐的稱謂被省去,清亮的少年嗓音第一次帶上了屬于他的無奈。
毛利蘭相當開心,“那當然,我可是毛——M、Merlot!作為公主,充滿朝氣的自信可不能少!不然怎么面對一大群人精?”
好險,差點把自己名字給供出去了。
黑澤陣開門的手微不可查的頓了頓,隨即帶著滿面爛漫笑容走了出去,“姐姐,我想出去玩,要一起嗎?”
“出去?”毛利蘭一頓,想了想后苦惱的搖了搖頭,“算了吧,在別館里我都容易迷路,外面……”
黑澤陣斂下眼,重新掛上體貼的微笑,女子的言外之意很明顯,敷衍的謊話都不像他以為的聰明人。
是太過信任他不會去戳破?還是了解他在聽到這句話的回答?這種屬于兩人的默契,真是……惡心啊。
“好啊,姐姐,雖然很舍不得,但姐姐開心我就開心哦。”
黑澤陣笑道,“我先走了,姐姐,晚上見!”
砰地關上房門,大步朝外面跑去,等著他今日份的樂趣。
“生氣了?”毛利蘭看了看還在震動的房門,咂了咂舌,“身體雖然弱,但力氣也沒見減少嘛。”
黑澤陣生氣的理由懶得去猜,毛利蘭沒空關心得面面俱到,誰讓這人背地里不懷好意的猜疑她?
沒錯,即使黑澤陣毫無起伏的想法毛利蘭探聽不到,但深知這人本性的她,篤定黑澤陣一定暗地里罵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蠢貨’!
嫌棄毛利蘭這些日子對他身體的噓寒問暖,仿佛在嘲笑她假仁假義的關心,諷刺她所做的全是無用功一樣。
毛利蘭哼了哼,“無論哪一個,都很讓人火大啊。”
在房間里呆了一會兒,毛利蘭便走了出去,今天有人約了她,用了一個她拒絕不了的理由——【她】。
那個【她】,錯綜復雜家庭關系中,扮演著不容忽視角色的女人。
烏丸蓮耶的同胞姐姐,黑澤陣傳說中的母親,莎朗和克麗絲他們諱莫如深的女主人。
【她】或許在黃昏別館某處活著?
毛利蘭不止一次懷疑,自己夜晚夢見的癲狂叫聲來自【她】,是自己異能力增強后,在她無意識探知下聽到的聲音。
想著這些,毛利蘭加快腳步,路過零星躬身的仆人保鏢,按著自己記憶中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走進一個暗室。
這個地方她來過。
荒廢的黃昏別館里,群聚的偵探們玩了一場尋找寶藏的游戲,真兇千間降代藏身的控制室。
溫亞德約她在這里見面是為什么?
如果可以,毛利蘭不是很想跟這人見面,因為一見面,她就會想起他隨時可能點爆的情感。
厚重得暗幕逼近的瘋狂和絕望,她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排斥。
“我記著你是站在克麗絲那邊的人,私底下約我會不會不太好?”毛利蘭進屋,看著坐在逼仄暗室里的他,“在我傷害她之后。”
房間沒有出現印象中的監控畫面,也是,即使烏丸集團科技再怎么先進,監控器這種設備還沒普及到這種程度。
這是電力嚴重匱乏的19世紀,與外面維持著油燈和柴火照明的平民相比,像烏丸家這種有錢人才用得起冷氣機和電燈的人家稀少得可憐。
溫亞德站在小房間的書架前,撫摸著陳舊泛黃的書籍,“Merlot小姐,克麗絲對我很重要。”
平淡的語氣像是指責,又像是在訴說著一些稀松平常的話,“她不能有事。”
毛利蘭蹙眉,“烏丸蓮耶對她做了什么嗎?”
溫亞德搖了搖頭,“是莎朗。”
毛利蘭道:“她做了什么?”
作為親生母親,再怎樣都會留有一絲余地吧?更何況烏丸蓮耶很關注這個女兒。在所謂姐弟觀念沒跳出前,克麗絲會安然無恙。
“下個月,烏丸蓮耶會正式推出ATR39和APTX01,細胞重生會帶來新的變革。”
沒有正面回答毛利蘭的問題,溫亞德從書架上挨個看過去,“所有人都很關注,因為這個產品會影響戰爭的局面。”
“資本為主的世界,不是每個人都翹首以盼。有些想穩固霸權統治,有些想反抗求存尋求共生。烏丸蓮耶拋出的這個餌足以吸引他們,這個藥品是個很好的武器。”
“我們……要談這么高端的話題?”
國家大事擺在突然闖入這段時間的毛利蘭,和只關注克麗絲的溫亞德之間,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當然沒這閑心。”溫亞德抱著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向她走來,“我只是想告訴你,包括維斯巴尼亞在內的很多人都在猜測烏丸蓮耶的站位。”
“溫亞德先生,請不要拐彎抹角。”
“下個月也是烏丸蓮耶的生日,他放了話,誰能拿出令他滿意的禮物,他就滿足誰的愿望。”
“你的意思是……”
溫亞德唇角一揚,“這個禮物對克麗絲和少爺具有同樣的效果。”
毛利蘭心口一涼,“他們兩個?”
似是在肯定她的想法,溫亞德道,“新的姐弟間斗爭終要迎來結果,烏丸蓮耶的餌與其說是對外的冠冕堂皇,不如說是專門為他們準備。”
毛利蘭目光一閃,“為什么是這個時候?”
溫亞德看向她,眼里明明白白的笑意就像是能看清人心底的想法,“小姐,我們都清楚,時間不多了,這也是你至今留在黃昏之館的原因不是嗎?”
毛利蘭捏了把汗,“烏丸蓮耶,不,克麗絲和黑澤陣能給他帶來什么?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想要而自己拿不到的東西。”
名利、財富、權利,這些世人汲汲渴求的東西,烏丸蓮耶已經全部擁有。除了……
“求而不得誰都有,在欲望上他更青出于藍。”
溫亞德臉上浮出冷意,“APTX01寄予了他全部野望,它只是才剛剛顯露雛形,源自雙胞胎對精神和肉’體的探索,違反自然生長規律的極端妄想。”
毛利蘭看了看他的臉色,躊躇道,“細胞重生會恢復身體最強盛的狀態,是指……不老?”
溫亞德突然笑了,“你跟很多人的想法一樣。”
毛利蘭驚了驚,“不對?”
有什么還能比長生不老更誘惑人心?等等,未來的烏丸蓮耶有過長生不老的狀態?
如果是易容,那他為什么終日老年人裝扮,一點也不在乎青春的容貌?
要知道,貝爾摩德可是一個明晃晃的不老傳說,比起柯南這種返老還童的小兒科,她更加的出色。
為什么黑澤陣反而幫她瞞著烏丸蓮耶,有關柯南的存在?這不正說明,柯南的狀態更是烏丸蓮耶渴求的嗎?
長生不老、長生不老、返老還童、還童……一個巨大的疑惑驟然在心底炸開,毛利蘭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有種直覺,她會在這里找到答案。
“恢復青春從來不是目標。”溫亞德笑著瞟了她一眼,“只是精神與人體研究過程的一個突破進展而已。”
他微微躬身行了個禮,“美麗的公主殿下,不妨跟我走一趟,我們去參觀參觀深層次的黃昏別館,那個每日尸體產出之地。”
毛利蘭呼吸一重,“溫亞德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讓我這個才來一個月不到的人?”
她是很想,也一直想找到這個地方,但……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能進去?
溫亞德撇了撇嘴,“我也不想去那個臭死人的地方,但誰讓這是克麗絲的命令呢?”
“克麗絲——?”毛利蘭越發搞不懂這是在玩什么,“我們好像才剛發生過不愉快好吧。”
“不愉快?”溫亞德恍然,“哦,那她現在可能是真想你不愉快了。”
毛利蘭:“?”
“你很關心黑澤陣沒錯吧?”他揚了揚手中握了很久的破舊筆記本,“跟我走一趟,【她】最后的日記將歸你所有。”
溫亞德爽朗的聲音帶上滿滿的諷意,“克麗絲說,‘到時候,你會不會恨他呢?恨他這個比所有人都像惡魔的God。’。”
烏丸家有西方血統,基督教曾是他們的信仰,他們信仰神亦相信魔鬼。一面慈悲,一面冷漠的God。
諾亞方舟里,上帝一邊降下洪水滅世,一邊委托信徒諾亞建立方舟,挑選優秀的物種上船,而同樣殘酷的優勝劣汰法則被貫徹在烏丸家。
溫亞德按動墻上的機關,看著毛利蘭蒼白得搖搖欲墜的面孔,微笑道,“在烏丸集團,有人體實驗室是公開的秘密。”
毛利蘭咽下心底的不適,這就是人命低如草芥的時代嗎?這種違反人倫的實驗竟然能堂而皇之的存在!
兩人走過衣衫襤褸卻面帶狂熱的人,白大褂的醫生嚴肅的扎下一針又一針,看人咆哮著痛苦死去后在記錄本上寫上實驗數據,緊接著下一個……
進到深處一扇白色的密閉小房間里,溫亞德笑著替她扭動門把鎖,“但所有秘密都比不上這一點,這是少爺最喜歡的房間。”
撲面而來的惡臭夾雜玫瑰的芳香,紅得發黑的地板、瓶瓶罐罐的福爾馬林里痛苦的各色眼球、水體方艙中赤’裸冰涼的軀體……
桌上白色玫瑰的花瓣凋零在地,染上烏黑的紅色,與毛利蘭拿到的一樣的信紙大大方方的擺在中間,落在上面的羽毛筆仍沾有干掉的墨跡。
“Merlot小姐,這正是以往來找少爺之人的下場,通過他編纂的或動人或可憐的小故事,吸引了一批批人前來,他們有的也像你一樣對他抱有善意,意圖保護和拯救他。”
“但是啊,小姐,他們最終都淪為同一種下場,永遠成為黃昏別館之主的收藏品。”
腦袋所有的思緒在一瞬間爆炸,毛利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中央巨大的透明水倉面前,呆若木雞。
看著泡在水中無聲無息的人體,毛利蘭臉上一片空白,嗓音干啞,“……他?”
封閉的方倉形水罐里,全身插滿了醫療器械管子的少年,蜷縮著浮在水中,銀白色的長發垂在身側,露出的臉安寧祥和,宛若沉睡的天使。
“黑澤陣。”溫亞德笑了,“黃昏別館下一個God。”
“克隆體?”毛利蘭險些失聲,嗓音顫抖著后退兩步。
突然,一個充滿惡意的聲音在后面響起,“為什么不再猜廣一點?在我們有過無數的黑澤陣前提下。”
克麗絲嫣紅的唇高高揚起,“Merlot,你說,你認識的黑澤陣是哪個?你要拯救的究竟是誰?你分得清嗎?”
毛利蘭咬得出血的唇顫抖不止,看得克麗絲心情更好,“每一個黑澤陣,都是踩著上一任遺骸出生,他們出生的首要任務,便是殺死惡心的自己。”
【所以,嶄新的弟弟,就是我對父親生日最美好的賀禮。】
毛利蘭垂下眼,“你們要我做什么?”
克麗絲攤了攤手,“這是【她】設置的條件,喚醒黑澤陣的條件,純粹的善意。”
毛利蘭目光移向黑澤陣水倉旁的一個人型方艙,兩個并行的方艙連接著同一臺笨重的電腦。
她以前真玩過一次的全息虛擬游戲。
……
臨近傍晚,黑澤陣還沒有回來,但這不需要毛利蘭操心,因為烏丸蓮耶會安排人暗中保護他的性命。
毛利蘭垂眸,看向溫亞德他們‘友情’附贈的筆記本,破破爛爛的封面上,溫婉娟秀的蓮字注明了主人的名字。
毛利蘭翻開筆記本,字跡流暢的英文洋洋灑灑的書寫在冊。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①
(我們是上帝也是魔鬼,因為我們要違逆時光的洪流,讓死者重新復蘇。)
第122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八)
我叫烏丸蓮, 生于晨曦微露的早晨,我的雙胞胎弟弟在母親哀嚎一天后,于黃昏之際落地。
或許正因為如此, 弟弟把母親贈送給我們的家, 命名為黃昏之館。
我很愛他, 即使在看見他一次次折斷小鳥的翅膀、用小刀刨開動物的身體時, 我依舊在向他訴說著世界的美好, 命令他不要再做這么殘忍的事。
弟弟笑著說了好, 我很欣慰, 因為他從來都是這么聽話,聽我這個姐姐的話。
我喜歡研究, 他也跟著我一起討論科學方面的研究,他是天才, 學習得很快, 是這世上唯一能跟上我思路的同伴。
弟弟有著與我一樣的美麗銀發, 常常笑著問我, “姐姐, 我們是不是都會死?”
他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手上正對著一只青蛙研究它的生理結構,這對我們來說是在尋常不過的下午。
不同的區別是,弟弟刨開青蛙后, 又將它的四肢和肚腹都縫合了起來,雖然縫得很丑,但不妨礙我再一次在心底感嘆。
弟弟真是善良又聽話, 從小時候的調皮搗蛋長成了如今的天使模樣。
我看著毫無聲息的青蛙, 安慰的摸了摸弟弟腦袋,“弟弟, 不要傷心,死了主會派天使來迎接我們。”
這時,我沒察覺到,弟弟做實驗從來不會給他的實驗品打麻藥。
我們一同學習,一同進步,一同對人的存在產生了好奇,我們唯一的分歧點在人存在的不同形式上。
精神與肉’體。
這個分歧點也從不會令我們之間產生任何不愉快,依舊友好的探討著知識的深度與寬度,一起研究著人體的奧秘。
他是如此的聽話,長成了我心目中英俊善良,待人彬彬有禮的紳士,就連我的好朋友莎朗都不可救藥的迷戀上了他。
我愛的人們相愛了,他們在一起了,生出了愛情的結晶,美麗的克麗絲,帶來了黃昏別館的歡聲笑語。
我按部就班的步入大學,遇上了我一生的摯愛,在家人的祝福聲里,我們墜入愛河。
我真驕傲,為這般幸福的人生。
他是我的天使。
我的天使。
不——!!!
他是魔鬼——!!!
他是騙子!
他們都是騙子!
————
毛利蘭晃了晃腦袋,為這剛剛還工工整整的字跡,接下來的日記全部變成繚亂的一團,筆墨很深,深得仿佛要戳穿紙張。
————
在我放心把實驗室交給他們,精神體進入另一個世界體驗的時候,他篡改了我為自己編制的數據信息!
本該在里面度過輕松神奇體驗的我,被安排上了另一段人生!那個魔鬼!我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姐姐啊!他怎么能這樣對我!
我恨他!
我恨他!
我恨那個世界——!
長生不老的美麗成了我永恒的噩夢,在那個真實無比的世界里,一遍遍的品嘗我無盡的折磨,骯臟的人性同這幅身體一樣令我惡心!
不,惡心的不是這個污穢不堪的身體!是我的靈魂!他們都該死——!
哈哈,我出來了,肚子里的孩子再也不能令我感到甜蜜,愛人的笑容也同樣令我反胃。
我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欲望,惡心的丑陋不堪。
我好想吐。
所以,為了不再嘔吐,我殺了他,這個我曾發誓將陪伴一生的男人。
原來死亡只是隔了一顆心臟跳動的距離。
我笑了,為這腹中漸強的聲音,我知道自己會為了誕下他死亡,但我不在乎。
我聽到了孩啼的哭聲和烏鴉的嘶鳴。
我看到了雪白的高塔和戴鐐銬的骷髏門扉。
七彩的洪流四散奔走。
深野的往昔帶來兩位旅人。
惡魔降臨城堡夜。
珍寶會屬于烏丸蓮耶,但不是你,我親愛的弟弟,你輸了。
狂妄自大如你,竟只是這場偉大報復的開端,一個微弱得能被他人輕易遺忘的存在。
我恨這個世界,同他一樣,恨著深深背叛和欺騙了我們的世界。
————
毛利蘭的目光直愣愣地放在那個‘他’上面,久久不能回神。
這本筆記,不像日記,倒像是臨終遺言。
眾多想法在腦子里循環往復,一時間找不到出路,只能呆怔怔的看著外面烏黑的夜色。
已經很晚了,黑澤陣還沒回來。
此時,距離黃昏別館三四十公里的一棟西洋建筑里,燈火通明,言笑晏晏的西裝革履人士一個接一個的走入。
這里在舉辦一個私人晚宴,由鳥取縣當地企業家牽頭的龍頭聚會,其中囊括了國內不少的知名大家族。
“恭喜恭喜,烏丸先生的高瞻遠矚我等佩服!難怪能發明如此偉大的成果!”
“烏丸先生,您對國家的貢獻我們感激不盡!放心,我們一定大力支持小少爺繼承集團,絕不會讓溫亞德家從中作梗!”
“對,什么時候我們國內的家事,區區一個西方小家族能插進來?一個美國政府的走狗,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他們支持克麗絲小姐是何居心!”
“他們就是看克麗絲小姐善良好說話,誘騙她與小少爺作對,太過分了!”
“黑澤少爺一表人才,我看人潛力大得很,一定會不負烏丸先生的期待!”
觥籌加錯的酒會上,被眾星捧月在中央的烏丸蓮耶抿了口酒,感受到口中馥郁的芳香,彎了彎嘴角。
他一開口,周邊熱鬧的恭維話都不自覺的止住,“各位有心了,阿陣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以后有勞大家的幫忙。”
“哪里哪里。”一男子搓了搓手,激動的道,“烏丸先生能蒞臨我們舉辦的宴會,才是蓬蓽生輝!”
烏丸蓮耶笑著搖搖頭,“不敢當,松下先生你們在研究方面給了我這么多投資,我怎么能不回報一二呢?”
叫松下的企業家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聽著他隱隱顫抖的聲音,烏丸蓮耶笑意一濃,“你們會是我最好的伙伴,一起將這項造福于民眾的發明弘揚出去。”
他的潛臺詞不言而喻。
頓時,圍在一起的人們眼里閃爍著狂喜,“哈哈,不愧是烏丸先生,做事就是這么果決!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我們最欣賞烏丸先生這樣的精英,合作起來才會如此順利!”一人拍著胸脯道,“放心,我們一定不會令您失望!”
“對,烏丸先生,有了您的大力入股,何愁在國際地位上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等我們出售了ATR39和APTX01,財富、名利、地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烏丸先生真是心善,低價發放的成品,給多少貧民帶去了財富和健康。”
“難怪大家都稱烏丸集團為慈善財團,這點上來看,小少爺是比克麗絲小姐更符合條件。”
“可不是,聽說人正要迎娶一個國家的公主殿下呢?這下,小少爺的背景可不比克麗絲小姐差。”
……
一聲聲的恭維絡繹不絕,烏丸蓮耶含笑著點了點頭,從容不迫的在這群狡詐的商人面前,再一次肯定了黑澤陣的價值。
烏丸蓮耶道,“他將是我最完美的繼承人。”
姐姐,在比拼惡意上,弟弟從未輸過。
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極善轉為極惡,只需要簡簡單單的兩個步驟。
獲取信任和背叛信任。
一塊畫布再怎么絢爛多姿,也不如漆黑的純色奪人眼球。
烏丸蓮耶瞟了眼輝煌大廳一角,坐在一群企業家未來繼承者中間的黑澤陣,他面上的純然笑容一成不變。
視線回到殷切討好他的人身上,烏丸蓮耶笑了笑,“他還真是喜歡那位公主殿下,那我就放心了。”
身份真假與否對他來說不重要,能讓他看重的是,Merlot渾身上下毫不遮掩的善意和好感。
拋去名利的種種誘惑,那種對黑澤陣本人獨一無二的特殊,特殊到希望施放足夠的善良,能讓黑澤陣得以‘變好’。
……
“父親每每的看重,我都很歡喜。”黑澤陣對著周圍一圈小伙伴,笑彎了眉眼,“代表了我達到父親的要求了哦。”
黑澤陣面前的少年們假笑著附和,“是嗎?恭喜啦,黑澤少爺。”
這些人在各位家長的耳提面命下,都很好的藏好了眼底的蔑視和輕賤。
比起從一出生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們,半途竄出來的野小子成功擠掉克麗絲,一躍成為他們不得不討好的存在,打從心底令驕傲的他們感到不適。
這真不是烏丸蓮耶私生子?
“你們很好玩呢。”黑澤陣笑瞇瞇道,“如果我們能早點見面,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少年口中若有若無的遺憾,使得這些人笑臉僵了僵,誰要跟你做好朋友?如果不適家長要求,誰愿意湊到你身邊!
仿佛看不到他們的不自在,黑澤陣挖了口甜膩膩的蛋糕,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你們來遲了。”
不可否認,臉的優勢令一部分少女紅了臉,忍不住低聲道,“哪、哪有?”
其他人:“?”
黑澤笑容很燦爛,俊美的臉晃得眼前的少女們一陣春心萌動,“哥哥姐姐們,現在認識也不晚啊。”
啊啊啊,太晚了。
這下旁邊的少女們開始在心底扼腕,早知道長這么好看,她們也可以央求父母來一場聯姻啊。
沒想到,便宜了一個老女人。
“黑澤少爺,您的未婚妻……”一少女看了看他的笑臉,猶豫道,“她沒來?”
聞言,周圍有的人眼睛亮了亮,在與商業伙伴交往的重要場合,她人沒出現,是不是代表烏丸父子并沒有想象中的重視?
那她們……
黑澤陣挖蛋糕的手頓住,遺憾的嘆了口氣,“姐姐有事要忙,沒答應我的邀請。”
喪喪的臉看得一些人失落了,一些人八卦心驟起,“公主殿下沒答應?這可是你們兩首次亮相的機會啊。”
黑澤陣沮喪道,“家里有人更吸引她。”
其余人提起耳朵,“誰?”
“克麗絲姐姐啊。”黑澤陣癟下嘴,“她們估計在商討下個月送什么生日禮物給父親,完全把我拋一邊了。”
“啊?”意想不到的答案令他們驚了驚,“克麗絲小姐跟她關系這么好?”
黑澤陣跟克麗絲的對立一目了然,結果在未婚妻的態度上面,居然聽出了克麗絲的一絲友善?
黑澤陣道:“父親的生日是大事嘛。”
“也對。”這群人一下子恍然,隨即又好奇的瞅了瞅理所當然的黑澤陣,“那少爺你不一起?”
“我?”黑澤陣笑了笑,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我很放心姐姐準備的禮物呢,父親也一定會滿意。”
旁邊人撇了撇嘴,“你還真信她們?那可是克麗絲啊。”
黑澤陣墨綠色的眼珠子轉向他,不知怎地,笑意滿滿的眼神下,他的心臟顫了顫。
黑澤陣道:“我很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樣信任她。”
一直重復的被‘我’伙同‘信任之人’殺死,烏丸蓮耶的劇本老套得沒有新意,他有些失去了看下去的興趣。
想到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防備著這個世界,卻總是在黑澤陣面前袒露真心……滑稽得令人發笑。
“黑澤少爺?”見銀發少年不說話,旁邊人晃了晃他。
黑澤陣掃了眼這群傻呆呆的羊羔,微微一笑,“月下的輝月姬,真是一個寶物。”
黑澤陣晃了眼不遠處跟人‘友好’交流的烏丸蓮耶,嘴角的笑容咧得越發的大。
而不明白黑澤陣話意思的其余人,“你喜歡輝月姬的故事?”
黑澤陣笑著點了點腦袋,“公主報恩嘛,她的善良吸引了四面八方人的求娶。”
其他人:“不該是美貌?”
黑澤陣笑了笑,繼續品嘗著旁邊人討好遞過來的美食。
時至午夜,一群黑西裝的人須臾間就將這棟人聲鼎沸的別墅包圍,片刻后,熊熊烈火伴隨著慘叫的哀嚎,響遍這里。
在這片火焰中,一前一后走出兩個帶著相似微笑的人。
一挺拔男子恭敬的遞上白布,“老板,處理完畢。”
烏丸蓮耶接過,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臟污,“回家吧,跟一群眼力界極差的人談合作,只會浪費我時間。”
平淡的語氣令手下頓時滿頭大汗,“是。”
顧不得同情這些想提前討好老板的企業家,趕緊跟在兩座大佛后面,恭恭敬敬的目送二人上車。
等看到車子遠去,黑西裝大汗們轉身看著這已經看不出光鮮亮麗的別墅,一具具漆黑的尸體彌漫著焦臭味,維持著死前的慘狀七零八落的擺在地面。
“不知所謂,老板說了,只有在生日宴送上合心意的東西,才會是‘同伴’。”
另一邊,坐上車的黑澤陣似乎還沒從宴會的盛景回味過來,笑嘻嘻的看著車窗外疾馳過的樹木。
烏丸蓮耶納罕的看了他一眼,“你很開心?”
“父親大人的說一不二我一直很開心。”黑澤陣笑道,“因為他們的眼睛,只有驚恐才能帶出美麗。”
烏丸蓮耶無所謂的提起另一件事,“輝月姬的眼睛倒是不需要多余的點綴,就足以令人驚艷。”
黑澤陣可有可無的哼了哼,瞇起眼睛享受夜風帶來的涼意。
父親大人啊,你看得真淺顯,就跟世人看待輝月姬的故事一樣。
公主報恩的確很善良仁義,但是呢,她可是踩碎了一地芳心,決然的向著月亮飛去。
這種相悖的行為,不只一次令黑澤陣在腦海里想起那一雙引人入勝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滿含真摯的信任和仁善,卻從見面最初一直在訴說著同一件事,這件事罕見的激起了他創作劇本的欲望——
黑澤陣,會死。
第123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九)
【袖白雪, 烏丸蓮耶想要人死而復生?】
【顯而易見,但你真心只想知道這個?】
來自未來的人參與不明真相的過去,隨身攜帶的斬魄刀擁有自我意識, 一個知曉這個人參與的部分過去經歷的意識。
毛利蘭關上這本破爛的筆記本, 想起烏丸蓮耶實驗室見識的種種, 壓抑在心底的猶豫不決終究沒法掩蓋。
她在害怕, 自己身處的這個孤身一人的時代。作為歷史的見證者還是參與者, 二者的差別天翻地覆。
【毛利蘭, 請按自己的意志走下去。】
袖白雪冷冰冰的聲再次響起, 而后全身的涼意瞬時消散。
毛利蘭知道,袖白雪這意思是不會再說其他的話了。
“我的……意志嗎?你真是給了個很好的回答。”
毛利蘭低垂著頭, 陷入沉思,耳邊只有莊園的機械大鐘嘎吱嘎吱的轉動聲。
一片寂靜中, 午夜的敲響和車輪聲喚醒了沉睡中的黃昏別館, 黑夜中亮起了明亮的燈光, 伴隨著仆人的恭迎, 它的主人們回來了。
“風里有股焦臭味。”毛利蘭撫了撫耳邊被吹亂的秀發, “干燥的夏季,很容易起火啊。”
樓下的黑澤陣似是感應到毛利蘭的視線,朝趴在窗邊的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如此的天真洋溢, 也是如此的……惡意昭昭。
毛利蘭掐了掐手心,尖銳的疼痛不像是來自手掌,而是源自那顆自己極力忽視的心臟。
黑澤陣, 知道了多少?
毛利蘭拉上窗簾, 轉身走回一片純白的房間,坐在沙發上, 看著桌子上滾動的杜松子默默發呆。
……
“怎么樣?嘗嘗?”毛利蘭一如往常的陪伴在黑澤陣身邊噓寒問暖,端茶送水。
黑澤陣瞅了眼面前擺放精美的魚糕,拿著刀叉切了小塊放入嘴中,“這味道……”
在毛利蘭緊張的注視下,黑澤陣笑容滿面的道,“鮮美嫩滑,味道不錯。”
毛利蘭拍了拍胸口,呼出口氣,“我就說嘛,我煞費苦心做的魚糕怎么會不好吃?”
毛利蘭暗自點點頭,煞費苦心沒錯,裝成一個做飯手忙腳亂的公主,從廚房殺手熬成業界大師,太不容易。
為了不讓辛苦付出白白浪費,毛利蘭很是誠懇的看著黑澤陣,“如銀似雪的雪花魚糕,對于你這瘦瘦的身體,是補充營養的佳品。”
黑澤陣偏頭,一雙扎滿繃帶的十指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招搖過市的幫他切著餐點,肉眼可見的勞苦功高,“……”
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黑澤陣興致一起,如她所愿的吃下一塊又一塊,“姐姐的心血可不能浪費。”
毛利蘭笑開了花,“加油吃,我做了很多,每個人都足足有一大盤。”
吃不死你,噎死你。
毛利蘭笑容滿面的看著黑澤陣吃食,體貼的倒了一杯茶,放到了面前,轉頭見烏丸蓮耶等人落了座后,也跟著一起品嘗佳肴。
入口爽滑,肥瘦相宜,濃郁的鮮美在魏蕾炸開,饒是制作人毛利蘭也為這味道驚了驚。
亂步君提供的方子就沒有差的,真真正正的頂尖美味啊。
失策,喂黑澤陣有些可惜。
毛利蘭看著黑澤陣津津有味的樣子懊惱了一下,又瞬的放開了心,算了,不跟弱得可憐的病號計較。
毛利蘭手無意識的捏起一塊塊糕點,塞入嘴里,真安靜啊,這些日子,烏丸家的人,一個個的都安分起來了。
黑澤陣彎了彎眼睛。
烏丸蓮耶凈了下手,看向毛利蘭的目光是越來越滿意,“辛苦你了,Merlot。”
毛利蘭一瞬間回神,忙道,“沒有沒有,一點點小事而已,再說,這也是我愿意的。”
這些日子,毛利蘭可是把美食書翻了個遍,花樣百出的做出各式餐點,令如今爭妍斗艷的美食業還沒發展起來的別館眾人嘆為觀止。
從黑澤陣的一日三餐,逐漸擴展到了偶爾也提供一兩樣菜式到這一家人的餐桌上的地步。
殷勤的討好不論私底下人怎么討論,但烏丸蓮耶無聲的默許足以堵住這些人的嘴巴。
“你可真是我弟弟的好妻子。”不想跟這女人挨太近,克麗絲挪了下椅子,實木與瓷白的地磚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賢惠得我另眼相看。”
毛利蘭笑笑,“克麗絲小姐,照顧黑澤陣的身體是我的本分。”
面若粉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羞怯,好似當日見到實驗室一幕后,灰白的臉色從沒存在過一樣。
克麗絲越發看不懂,Merlot的不一般眼睛不瞎都看得見。
不像養尊處優的公主,偶然的凌厲有種怪異的既視感,見過實驗室后裝傻充愣本事一流,好像一個人,像那個戲弄她,把她耍的團團轉的人——黑澤陣。
克麗絲很不安,所有人都一樣,在裝瞎。
平淡如流水的普通日常,黑澤陣一成不變的笑臉和父親的殷殷叮囑,都在一遍遍加劇著內心的惶然。
克麗絲視線略過笑盈盈的女人,轉向首位的人,“爸爸,不要騙我。”
“克麗絲,誠實是基礎,我一向進行到底。”烏丸蓮耶從報紙上抬頭,看著客廳里‘和樂融融’的場景笑道,“好孩子,都值得獎勵。”
黑澤陣拿著刀叉的手一頓,瞟了眼臉色千變萬化的克麗絲,又重新把眼睛望向烏丸蓮耶,“父親,你這樣誘惑我不好。”
烏丸蓮耶挑眉,“寶物值得傾盡所有換取。”
黑澤陣手上的叉子撲了個空,他的東西呢?“父親,你真閑,我好羨慕。”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餐盤,又看看旁邊那女人跟聽故事一樣意猶未盡地砸吧著的嘴巴,捏著餐具的指尖驀地泛白。
“所以,我會想辦法喲。”獲取它,埋葬它。
黑澤陣隨手甩開刀叉,入木三分的刀鋒正好插在毛利正準備碰的茶杯上。
咔嚓。
水花混合著瓷片四散飛濺,迎面砸了附近的人一個透心涼。
“……我的茶……”
“——我的臉!”
克麗絲的尖叫一響,完全蓋住某人的低喃,她惡狠狠的朝黑澤陣瞪去,“你們故意的!”
毛利蘭在黑澤陣手揚起的瞬間就側過了身子 ,她旁邊的克麗絲就遭了殃。
那張能看出未來嫵媚動人的臉蛋上,沾滿水漬和茶渣,金發濕噠噠的黏在一邊,怒意勃發下,跟著嘴唇一起氣得抖個不停。
毛利蘭:“……對不起。”
要怪就怪對黑澤陣的本能反應!
黑澤陣瞇著眼,笑了笑,“啊,手滑了。”
“呵!”克麗絲氣笑了,狠狠抹了把臉,“你這些日子益氣補血的東西沒有白吃,有點你以前健康的樣子。”
黑澤陣捧著自己的那杯水暢飲了一口,“浪費是不好的習慣。”
他轉頭,對著毛利蘭燦爛的笑了笑,“對吧,Merlot姐姐,正是因為我的不浪費,身體狀況才會越來越好啊。”
毛利蘭背上登時冒出細密的汗珠,“對,你說的非常對!”
連烏丸蓮耶也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興味盎然的嘗起了餐桌上的美食,“Merlot手藝進步迅速啊,做出來的東西既美味又營養豐富。”
毛利蘭腆著臉笑了,“你們能入口,是我的榮幸。”
烏丸蓮耶搖搖頭,“不用謙虛,拖阿陣的福,我近日的失眠也好轉了不少,身體也少見的感覺到輕松,食補一道,效果顯著。”
毛利蘭松了口氣,“那就好。”
黑澤陣笑容大大的看著她,“姐姐,真是好人吶。”
毛利蘭回以微笑,“過獎、過獎。”
管你察覺到什么,最好給她閉嘴。
黑澤陣繼續看著她發笑。
毛利蘭不動如山,繼續跟著假笑。
看個屁,姐下的藥,港‘黑出品,當然是良心保證。
給你們這群嗑藥磕得身體弱唧唧的人下‘補藥’,當然都得靠晚上多睡覺來調養回身體,比豬都能睡那種效果最好!
嗯,藥倒這一家人,毛利蘭不心虛,該心虛的是翻了她背包的混蛋,臉皮比這黃昏館的金子墻還硬,呸,狗男人!死變態!演的戲及不上姐半分!
笑笑笑,搞不好黑澤陣未來喜歡板著臉就是因為現在笑太多,臉部抽筋的后遺癥,只能靠多維持面癱臉來保持自己大哥的風范,嘖,同情你……
黑澤陣:“……”
她在想什么很冒失的事,手癢。
而兩人相視而笑的畫面,在外人看來很和諧,彌漫著股輕松愉悅,縱使兩人年齡差距大,這一刻,也生出了一種合該相配的感覺。
此刻,臉上還掛著水珠的克麗絲忍不住爆了粗口,“狗男女!”
烏丸蓮耶皺眉,“克麗絲,你的涵養。”
“可是,他……”在烏丸蓮耶微笑的面孔下,克麗絲的聲音漸漸變小,“我知道了,爸爸。”
烏丸蓮耶滿意的看著她,“弟弟身體變好,姐姐應該為他開心不是嗎?”
克麗絲忙看向他身后站定的莎朗,那雙眼睛中的癡迷令她心涼,爸爸媽媽,太過了,黑澤陣不值得奉上寶座!
他不是神明,是惡鬼!
克麗絲永遠記得那人在她面前抽筋扒皮的恐怖場面,每每想起,心頭的驚悸如狂風一樣,靜止不住。
一模一樣的臉,有著同樣的痛覺感受,黑澤陣竟然也下得去手,就為了欣賞她臉上的恐懼?!瘋子!
不能再想了,爸爸還在等她回話,克麗絲穩了穩狂跳的心臟,磨了磨牙,“我很開心,爸爸。”
黑澤陣,養虎為患,終有控制不了的一天,克麗絲不會等到他反噬的時候。
克麗絲看了眼爸爸,心下沉了沉,黑澤陣和【她】,都不該插足烏丸這個大家庭!
客廳里,心思各樣的人埋頭就餐,烏丸蓮耶一臉的慈父笑容始終掛在臉上,泰然若素的邊在文件上寫寫畫畫,邊在管家的伺候下就餐。
他最近很忙,一批企業家悄無聲息的死去,正是換上另一批自己人的好時機。
突然,處理完工作的烏丸蓮耶轉過了頭,看著一臉陰沉的女兒,“克麗絲,我不希望你在這個時候犯錯,多學學阿陣,他從不會意氣用事。”
克麗絲的臉色沉得可怕,“是。”
她接過一旁溫亞德手中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拔出仍深深插在桌上的餐刀,看著黑澤陣一臉的饜足,神情明暗不定。
那手中旋轉得飛快的小刀,毛利蘭不止一次懷疑它會不會插到黑澤陣的腦門上。
當然,這樣的猜想不會成真,至少烏丸蓮耶在現場時不會發生。
克麗絲白凈的手用力一握,鮮紅的血立刻順著刀鋒落下,“我的好弟弟,姐姐會好好關照你。”
有了Merlot這個變數,黑澤陣必須死。
黑澤陣視若無睹的繼續喝水,沒法,魚糕有點噎喉嚨,“克麗絲姐姐,你開心就好。”
毛利蘭安靜如雞,這時候她只需要跟溫亞德和莎朗一樣,在旁邊微笑的當個隱形人。
姐弟間的爭斗,烏丸蓮耶始終掌控著那條線,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越過邊界。
黑澤陣因服了藥物,烏丸蓮耶力保他身體的無恙,畢竟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黑澤陣能承受住APTX01的藥力。
APTX01重生細胞的同時又在摧毀原有的基因鏈條,它的致命性可不低。
所謂的能減輕APTX01痛苦,增加成功機會的ATR39,原始生物因子就是取自黑澤陣身上的血液,經過驗證,里面的一種突變因子,只有在活血中才能抽出。
身為黑澤陣保命的本錢,毛利蘭逐漸調養好了他的身體,克麗絲嗅到不祥的時候,烏丸蓮耶無異于窺見了一線生機。
APTX01可以更加完善。
對于烏丸蓮耶來說,【她】生出的黑澤陣是寶,基因克隆的身體承載一代代記憶,精神不見崩潰反而愈加強大和理智,現在又能……
黑澤陣,完美綜合了他和【她】的研究成果,成為了他戰勝死亡的重要工具。
有價值的工具,不能有瑕疵 。
烏丸蓮耶擦了擦嘴角,看向毛利蘭,“Merlot,朱莉亞不日將會蒞臨黃昏之館,等會兒來我書房談談,招待你母親的事宜?聽說維斯巴尼亞的風俗習慣與本國有些不同。”
毛利蘭微笑道:“好的。”
時間都過了這么久了嗎?
黑澤陣轉頭看著她,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
克麗絲手頓時握緊,心思瞬間發散到茱莉亞·維斯巴尼亞那個女人身上……她們,都得死。
一只手緩緩搭在克麗絲肩上,克麗絲怔了怔,偏頭一看,溫亞德無聲的朝她搖了搖頭。
克麗絲低頭,盤中的食物已經被她搗得稀爛。
……
吃飽喝足后,毛利蘭第二次來到烏丸蓮耶書房,但這次比上次的提心吊膽還多了幾分疑惑,克麗絲的反應很奇怪。
沒有針對Merlot身份的真假猜疑,只有對茱莉亞·維斯巴尼亞本人的憤恨。
烏丸蓮耶態度和善得就像對熟人的晚輩一樣,令她毛骨悚然,“Merlot,在家里住得習慣嗎?”
莎朗拿出醒好的一瓶葡萄酒,倒在高腳杯里,輕輕地將盛滿液體的酒杯推到兩人眼前后,低眉順眼的拉上了書房門。
毛利蘭笑著回答烏丸蓮耶的問候:“我很好,大家都很‘友善’,阿、阿陣也不錯。”
“那就很好。”烏丸蓮耶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你滿意,茱莉亞就不會找我麻煩了。”
熟稔還帶著寵溺的語氣,這下毛利蘭的笑臉是克制不住的僵了兩秒,烏丸蓮耶不會跟茱莉亞·維斯巴尼亞認識吧?聽著交情不淺啊。
一見面,身份被戳破,對計劃是好還是不好?
糾結不過轉瞬間,毛利蘭擺正了臉色,“父親,您叫我來是?”
跟茱莉亞·維斯巴尼亞是熟人,烏丸蓮耶還會欠缺對那個國家的認知?顯然只是借口。
烏丸蓮耶嘆了口氣,“Merlot你不喜歡出門?我看你到家里后,都沒陪著阿陣出去走走。”
“這……”毛利蘭為難道,“我不太喜歡外面,以前在王宮,我也很少出門。”
“因為安全問題?”烏丸蓮耶看向她,“你這樣漂亮又年輕的女子出門,是很危險,但你放心,鳥取縣的不穩定分子,我已經清理干凈了。”
毛利蘭渾身一震,烏丸蓮耶這是什么意思?
烏丸蓮耶放下酒杯,按了下沙發的一角,咯吱的聲響帶動了房間的震顫,書架向兩邊打開,露出的玻璃墻面里,皮開肉綻的兩個人被鎖鏈拷著,奄奄一息。
毛利蘭捂住了嘴巴,“——!”
是他們!
烏丸蓮耶起身,紳士的面孔依在,卻展開了猙獰的一面,他微笑道,“冒犯公主殿下,是死罪。”
初來這個世界見到的勝村和吉野兩人已經看不出人樣,鮮血淋漓的場景,即使隔著封閉也能聞到那濃郁的血腥味。
毛利蘭下意識地抓緊心口,熱空氣吸入嘴里,激得肺部顫動不已,強烈的起伏下,呼吸變得困難。
烏丸蓮耶親切的聲音回蕩在她亂成粥的腦袋里,“Merlot,怎么能為了兩個卑賤的人封住腳步呢?你是主,他們是仆,主宰仆人的生死是你的權利。”
“我已經懲罰了他們。”毛利蘭咽下涌到喉嚨的嘔意,努力的揚起嘴角,“我以為,父親很看重他們。”
“嗯,忠心耿耿的下屬是不好找。”烏丸蓮耶靠近她,盈滿笑意的綠色眼眸里,倒映著一張蒼白的秀臉,“但眼神不好是大忌。”
他揚了揚手中的一個遙控器,按下后,玻璃墻里的房間四面驟然出現密密麻麻的洞口。
“等等,父親——”
“對主人無禮者,只有贖罪一途能解救他們。”
隔音極好的內里,火光從洞口噴出,數不清的子彈朝著中央被掛起的兩人飛去,眨眼間便扭曲著痛苦的面孔死去。
毛利蘭倉皇的后腿兩步,被沙發腿絆倒在軟墊上,這就是烏丸蓮耶狠辣的一面嗎?
毛利蘭閉了閉眼,“父親,你不必這么……貼心,我可以自己動手。”
弄出這樣震撼的擊殺現場,是想警告她?
烏丸蓮耶親昵的嗓音繚繞不去,似鼓動又似嘲笑,“Merlot,犯不著為這些丑陋的仆人臟了你的手,作為主人,保持干凈是必不可少的禮儀,那些事,自會有聽話的下屬去辦。”
毛利蘭瞟了眼這個銀發的西裝男人,白熾燈下的笑容和藹可親,透著紳士般的從容穩重,乍一看去,的確干凈。
除卻望不見底的深眸,仿佛這個時代空氣中特有的灰色塵埃也落不到肩頭。
玻璃墻上光滑的鏡面照不出一丁點雜質,血腥氣與他周身淡淡的玫瑰香氣像是被劃開了兩個世界。
烏丸蓮耶干凈得不像站在暗黑世界的首領。
毛利蘭舌尖一咬,刺痛使她更清醒,是啊,他不喜歡弄臟自己,因為那些臟事都由其余人幫他干了。
毛利蘭頷首,“我受教了。”
烏丸蓮耶挑起她的下巴,看著這雙顫動起來的瞳孔笑了笑,“你同情他們。”
毛利蘭眼神下移,“不,他們罪大惡極,該死。”
覷著不遠處地面緩緩流動的血液,她聲音一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我本想找在這兩人死之前做一次參觀市區的向導,僅有的價值可不能浪費,沒想到……”
“是嗎?”烏丸蓮耶逼近她,幽深的眼眸看得毛利蘭額頭冒出冷汗,“Merlot,你這番壓榨剩余價值的話深得我心,果然,美麗又狡詐的女人最能打動人心。”
毛利蘭的頭不自覺地后移,“父親,您過譽了。”
烏丸蓮耶瞇了瞇眼,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難怪阿陣喜歡你。”
毛利蘭清晰的看到了對面人眼里,自己微微慌亂的臉,“父親,你不喜歡這樣?”
“你看過【她】的日記,也見過實驗室。”烏丸蓮耶湊近她耳畔,答非所問,“卻毫不在乎眼前的黑澤陣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毛利蘭咬牙,不語,她只要靈魂是同一個就行。
這些人口中的精神體,她確信,就是指代的靈魂。
“你似乎知道得很多,Merlot。”烏丸蓮耶笑著嘆了口氣,“天真的小克麗絲,黑澤陣陪玩姐弟游戲不過一周,就膩煩得當她面送上噩夢,現如今,家家酒的游戲他居然很上癮?”
毛利蘭背后的拳頭捏得死死的,內心那股揍人的欲望蠢蠢欲動,“有沒有一種可能,阿陣叛逆期到了,專程針對父親您?”還有她。
烏丸蓮耶愣了愣,隨即好笑的勾起嘴角,“不,他背叛不了我。”
自信的口吻令毛利蘭怔住。
烏丸蓮耶揚起笑容,“孩子在乎母親,野獸最忌惦記,都不想欠人命。因此,他可是最想見【她】一面,還【她】命啊。”
毛利蘭愕然,“你們想復活【她】?”
那本日記的主人可完全沒這想法,確定不是想報復那人?而且,復活一個死人,從根本上就不可能,也不允許!
但烏丸蓮耶字典里就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他既然敢說,就敢想,敢做。
烏丸蓮耶道:“克麗絲是最好的容器,經過黑澤陣的成功驗證,基因的同源性,最適合裝載與肉’體波幅吻合的精神體,她可是我創造的杰作,擁有雙子完美基因的身體。”
話中的含義驚呆了毛利蘭,“她是你的女兒!而且,莎朗?”
“孕育的母體罷了。”烏丸蓮耶的笑容令人膽寒,“我們一起求索真理,創造神跡,【她】的假說都能產生一個黑澤陣,我為什么不能用【她】和克麗絲親身檢驗我的實驗結果。”
“我戰勝了人注定的死亡,踩在【她】精神體研究的成功道路上,更勝【她】一籌。”
言辭鑿鑿,字里行間無不是對勝利的執念。
毛利蘭沉聲道,“你對克麗絲的疼愛也是作假?”她可是真心實意的想獲得父親的認同!
“我毋庸置疑的愛著我女兒。”烏丸蓮耶輕笑道,“因為憐惜她想要為父親做出貢獻的心情,所以有了黑澤陣這個競爭對手。”
“愛意中誕生極恨,才能與體內【她】的精神體產生共鳴,獲得我想要的成果,我相信,這一成果將會震驚整個世界,人也能達到傳說中神明的境界。”
瘋子,完全就是瘋子。
毛利蘭看出來了,他身邊所有人都是工具,“你不怕我告訴她?”
“你不會,因為你不忍心的善良。”
烏丸蓮耶近得可以看清臉上的毛孔,那雙深得近乎發黑的眼睛,懾得毛利蘭動彈不得。
他笑著轉移了話題,細數著毛利蘭表現的不尋常,“身手好,惜命,厭惡我卻不敢動我。”
毛利蘭眼睛驀地一暗。
烏丸蓮耶笑著把一柄匕首放到她緊握的手心中,引著到心口的位置,“我跟你一樣,想知道刺下去會發生什么驚奇的事?”
魔鬼的呢喃就在耳畔,明明近在咫尺就可以殺死這個沾滿血腥的人,結束綿延大半個世紀的噩夢,許多人都能得到拯救,她卻……
毛利蘭握著刀柄的手隱隱顫抖,銳利的刀鋒因主人的猶豫躊躇不前,時間在沉默中越走越遠。
“我幫你。”烏丸蓮耶猛地抓住刀尖,往身前一送——
“不要!”
啪地一聲,等毛利蘭回過神來,她已經將那把刀尖染血的匕首大力甩到了地上。
毛利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心神巨震,兩只手再次緊緊握拳,她沒這個勇氣確定烏丸蓮耶的真相,而烏丸蓮耶不出所料……“你發現了。”
烏丸蓮耶笑了,“憤怒、害怕、恐懼、自責和自我厭惡,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激烈和復雜的情緒。”
他抓住了她的把柄,而這個把柄是那樣的引人入勝。
是什么令這個女人拼命克制殺意,下不了手?明明身上沾有過血氣,沒有表面的軟弱。
烏丸蓮耶抓住心弦的本領是那樣的似曾相識,遠遠高于常人。
毛利蘭看著他,臉上掩不住的駭然,“你能讀心?”
烏丸蓮耶一頓,“你的這種說法有點類似我見過的那一類人,但他們大多數自以為站在世界頂端,愚昧至極的想要控制或者做什么來左右事情的走向,殊不知,聰明人壓根不屑與之為伍。”
毛利蘭:“……不是異能力。”
“我們信仰科學的力量。”他看著她,道,“世界由物質構成,究其根本,能量也是一種物質形式,精神體是肉‘體內在的能量,由此散發的情感也不外乎是能量的波動。”
講到感興趣的領域,烏丸蓮耶深色的瞳孔開始閃爍,其間的沉迷令看的人心驚肉跳。
“五官開發到極致會怎么樣?敏銳,敏銳得能感知到人體散發的波動。
鼻子堵住就嗅不到、眼睛被挖去就看不見、耳朵捂住就聽不見、嘴巴縫上就說不出、人被注射麻藥就觸覺失靈,身體是多么脆弱,不加以強化怎么配得上精神的神圣。所以當失去五官卻又因著求生本能而掙扎,會產生怎樣的驚喜?……”
毛利蘭心一顫,“你對黑澤陣做了什么?”
黑澤陣的種種表現,都在證明……毛利蘭的心揪得死緊。
烏丸蓮耶笑得猖獗,“狼群只有爭斗才能產生王,而趴伏地上的螻蟻也只有站起才能驚艷眾人,沒了五感,死亡不過是下一次死亡的開端,他唯有獲勝才能終止輪回。”
“我成功了。”烏丸蓮耶笑容一斂,沉穩得剛才仿若錯覺,“我創造了全知全能的上帝。”
“哈哈,遵循【她】的遺愿活在黃昏別館的實驗室,由我所造的上帝,惡意養育,會為這個世界的死亡劃上句點。”
“美麗的香格里拉,怎么容得下死亡的威脅。”
“烏丸蓮耶,你夠了!”
毛利蘭猛地推開他,撿起地上的匕首瞬步上前,刀鋒逼到他的大動脈,隱隱的紅色自寒光閃爍的地方滲出。
烏丸蓮耶毫不畏懼。
憤怒洶涌而來,毛利蘭一字一句的道,“我發誓,你,會死。”
烏丸蓮耶迎上那雙因恨意而亮得驚人的眼眸,“你不會,因為你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一盆冷水澆下來,毛利蘭渾身涼得宛若一具凍僵的死尸,他比擁有讀心術更可怕。
她一軟,呆若木雞的癱坐在瓷磚上,無法忽視的猜想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烏丸蓮耶不能死。
刀子握在手心,陷進肉里的疼痛像是在嘲笑諷刺她不得不遵循命運的指引。
一想起這點,眼睛就酸澀得發脹,黑澤陣,原來毛利蘭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選擇。
毛利蘭深吸口氣,閉上眼,臉色變得慘白。
……
“小姑娘,坦誠布公是個優良品質,你看,我對你是毫不隱瞞,所以——”烏丸蓮耶彎下腰,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告訴我,我的寶物要怎樣才能無懈可擊。”
他笑道,“衰敗的身體是累贅,你也不想他死,對吧?”
毛利蘭呆呆的看著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囁嚅著,看得烏丸蓮耶唇角止不住的高揚。
兩兩相望,一人目露期待,一人神思游離。
毛利蘭緩緩張開了唇,“我……”
啪啪啪——
響亮的拍掌聲突兀的在房間響起,“父親,靠姐姐那么近干什么?你口味變重了?”
……
……
……
毛利蘭慘白的臉扭曲了一瞬。
黑澤陣,你有毒!
【讀心術啊,這能力不錯,玩什么把自己搭進實驗室的壯舉,不如把血獻出來,我親自把那個小女孩送給你。】
【那份跟你異能擁有的強大愈合力一樣,生生不息的生命詛咒。】
看著烏丸蓮耶撫摸著那個蠢貨的手,黑澤陣笑得很燦爛,“用最真的實話誘拐人,很低劣啊。”
毛利蘭頓時汗如雨下。
第124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
若說毛利蘭最怕碰上誰, 黑澤陣排首位。
日日夜夜的相處,黑澤陣的心思始終深不見底,與臉上鮮明的嬉笑怒罵不同, 情緒起伏微小得堪比機器人。
毛利蘭鮮少聽到他的心音, 而黑澤陣看她的眼睛卻摻和著興趣, 那種近乎實質話的興趣……她心底發毛。
毛利蘭不會自戀到, 他們各自心懷鬼胎相處不到一個月, 就能相知相許。
想想黑體組織吧, 里面臥底十來年的精英都取不到他的信任!
沒經歷過百年時間沉淀、生死兩個世界攪風攪雨的黑澤陣, 面對他,毛利蘭信心還是有的。
可是……
毛利蘭很想抓起頭發吼一吼, 鬼知道未來的黑澤陣通過她傳了些什么陰謀詭計!他要搞什么鬼!
把未來黑澤陣的信交給黑澤陣,她是抗拒的, 但是不給, 闖入烏丸集團的捷徑幾乎沒有, 最后, 她還是妥協了。
毛利蘭承認, 比耐心,她比不過這些千錘百煉的人,她不可能等上個百年,一直等到她自己的那個時間段來臨, 未知帶來的風險大得難以估量。
尤尼,是毛利蘭唯一知曉的線索,與本人應該存在的時間不同, 她在烏丸蓮耶的這個時期。
失蹤時的尤尼還在牙牙學語階段, 空有彩虹之子的手段卻毫無自保能力,落到烏丸蓮耶等人手中的下場, 不言而喻。
以著她自身的特殊性和未來的走向看,她在烏丸蓮耶的實驗室,淪為了實驗品。
鈴木神社的寶藏為眼,黑澤陣以眼睛為不敢恭維的愛好,太有深究性。
APTX01的重生細胞,逆反時間的洪流,死而復生,指向性也太明顯。
毛利蘭一邊搜索實驗有關消息,一邊又因ATR39能降低服藥死亡率心驚不已。
縱使有著無法避免的后遺癥,可是身體衰弱、異能者的加速自愈能力,這樣巧合得相抗衡的迥異之處……
太像是人體內兩種力量的互相拉扯,最后微妙的保持住了平衡。
沒有意外,毛利蘭的血,即使是一具義骸,也與異能一樣,復刻在靈魂中,影響著血液的特殊性。
【以迷藥為掩飾,驚人的美味很好的蓋住了微不可聞的血氣,姐姐,我很乖吧,你的‘心血’我都一一吃下去了哦。】
黑澤陣朝她咧開了皓白的牙齒,“姐姐,不要讓我難過啊,學你母親,與我父親勾勾搭搭。”
哀怨的語氣,燦爛的笑容,強烈的反差感激得毛利蘭唰的一下從地上靈活地跳起,與烏丸蓮耶拉開大大的距離。
毛利蘭干巴巴的笑了兩聲,“沒有這種事。”
他生什么氣?該發火的是計劃被擾亂的自己好吧!
好不容易醞釀的失魂落魄,有機可乘氛圍一下子破了攻,很難再找到這么好的時機告訴烏丸蓮耶,她身體的特殊性耶。
總不能讓毛利蘭光明正大的站到他面前,跟炫耀謙虛自己手藝一樣,大方道,“我的辦法就是自己的血清,你要不要來一點試試?”
呵呵。
毛利蘭光是想象那個場面,就有些滑稽,真的反而能弄成假的,猜忌心很重的烏丸蓮耶搞不好一勞永逸解決她,根本不敢沾她的血。
重要的事,越是隱瞞和小心翼翼,可信度越是高。
結果,半途殺出個黑澤陣!屁的勾搭和重口味!毛利蘭差點咬傷舌頭。
【姐姐,自知之明真棒,說謊的本事比不上真情實感更令人信服,該說你是聰明,還是殘忍呢?殘忍得……利用自己。】
戲言一樣的嘆服,毛利蘭此刻諸多的思緒剎那散盡,隨著黑澤陣的話,看不到的地方,指甲越陷越深。
【平靜的火山深處,是巖漿下翻涌的痛苦,姐姐,扒開最疼的傷口來算計,父親中招很容易啊。】
黑澤陣扳開毛利蘭的手,十指相扣的皮膚緊貼,溫熱的觸感帶著濕滑的黏膩。
他朝她揚起頭,笑得真切,“姐姐,我相信你,因為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善良得為達目的,只將刀口對準自己。
一瞬間,毛利蘭想掐死他,但在看到那雙墨綠色瞳孔時,里面滿意的神采令她的心剎那一酸。
這不是那個愿意低下頭顱的黑澤陣,他也揭過她的傷疤,但只是為了她能走得更遠、更強大。
他教導她,戰勝痛苦。
他欣賞別人的痛苦,卻從未讓她深陷痛苦。
眼前的黑澤陣,她的掙扎成了一個筏子,他期待著、甚至是欣喜著毛利蘭的痛苦,因為他見不得一點光明。
他在試圖將身陷圇圄的毛利蘭拉入更深的深淵。
毛利蘭的心一點點冷了下來,“謝謝,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出現在這里。”
黑澤陣笑臉頓了頓,眉頭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這種不適的感覺怎么回事?
毛利蘭轉向烏丸蓮耶,在被黑澤陣打斷后,態度平和得不見一點惱意。
他站直了身體,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看著突然出現的黑澤陣,寓意未明的道,“阿陣,Merlot加入我們的家庭肯定很有意思。”
對面兩人,名義上的未婚夫婦,驟然的貌合神離得令烏丸蓮耶笑得更加爽朗,“不用等,我們現在就成為一家人怎么樣?”
毛利蘭猛地看向他,話中的潛臺詞震得她驚悚連連。
手指疑似折斷的感覺飛一般傳來,毛利蘭頓時忍不住痛叫,“嘶,好痛!”
黑澤陣,你丫有病!
黑澤陣笑得夸張,聲音卻鬼氣森森,“不巧,父親,我也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哈哈,有見地。”烏丸蓮耶大笑著拍了拍黑澤陣肩膀,“我說個玩笑而已,你小子,擺什么臭臉?”
烏丸蓮耶掃了眼毛利蘭,移向黑澤陣的笑臉深了深,端的是一副欣慰的面孔,眸底卻不帶一絲笑意。
氣氛無端緊張起來,毛利蘭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變成戰利品的錯覺。
黑澤陣嘴角高高翹起,“父親,我沒說笑,家人嘛,現成的機會要好好抓住。”
烏丸蓮耶笑臉僵住。
毛利蘭撓了撓耳朵,“黑澤陣!你在說什么胡話!”
黑澤陣睨了眼氣急敗壞的女人,笑眼中的冷意凍得她啞了聲,“偶爾我也想嘗嘗做王子的滋味啊,萬一哪天,繼承了王位呢?”
毛利蘭:“……”
王……子?
烏丸蓮耶笑容漸消,冷然的目光望向黑澤陣后面半遮半掩的書房門,“貴客上門得有些早啊,阿陣,你也太急了。”
毛利蘭登時看過去,走廊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里,及腰長發的窈窕身影懶懶的靠在墻上,把玩著發梢的秀發,漂亮的臉上,唇角得意的上勾著。
毛利蘭瞳孔一震,她是……
烏丸蓮耶嘴角揚起冷笑,“我親愛的茱莉亞。”
來人伸了下腰,燥熱的空氣中開始彌漫出甜膩的香味,濃烈的酒香,“親愛的,都老大大不小了,還想覬覦花季少女,心還是跟以前一樣的野。”
茱莉亞走進房間,向著烏丸蓮耶張開大大的懷抱,硬生生擠進肅著張臉的人懷里,醉意熏得紅彤彤的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茱莉亞嗲著個聲音道,“真是的,找誰不好,找我家的Merlot,想我就直說嘛,我立馬拋下維斯巴尼亞,迎你成為我的王夫~”
米棕色的頭發肆意張揚,臉相似度極高的人,抱住烏丸蓮耶親熱極了,柔柔的嗓音酥麻入骨,聽得毛利蘭是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茱莉亞,還是這么喜歡說笑話。”烏丸蓮耶笑了,毛利蘭嚴重懷疑是被氣笑的,“怎么不提前發個消息?好讓我進到地主之誼。”
“烏丸,我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茱莉亞狀若無意的瞟了眼驚呆的人,“結果,你就是這樣接待我?勾引我的人,可不只是阿陣會生氣哦。”
聞言,烏丸蓮耶笑得柔和無比,“茱莉亞,我也很想你。”
“至于你說的勾引,那可真是子虛烏有的罪名。”他趁勢摟住她,撩起她棕色的長發吻了吻,笑道,“我的心意你還不清楚?”
“當然,我的情人。”茱莉亞摸著眼前那張俊郎的臉蛋巧笑嫣然,她的纖纖玉手微微一個用力,留下一個紅色的指甲印記。
烏丸蓮耶笑臉不為所動。
茱莉亞在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比起黃毛丫頭,還是我更得你心。”
火藥味四濺,毛利蘭不知是該震驚兩人的親密關系,還是該放心身份問題得到了解決。
毛利蘭斜了眼捧著笑臉坐上沙發的黑澤陣,真有你的,聯合外人騙他。
有著維斯巴尼亞皇室的身份,烏丸蓮耶這下真的是不會輕易對她下手了。
從好的一點看,她的安全更有保障了,但不好的是,她竟然只有黑澤陣這條路走到黑?
另一邊疑似占便宜的茱莉亞還在跟烏丸蓮耶‘甜言蜜語’。
“十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么風度翩翩,我那些小情人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了。”
“茱莉亞,你也還是這么漂亮有魅力,足夠奪人眼球。”
“真的嗎?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都有個女兒了?說好了只愛我一個人呢?”
“哈哈,那你不也是有了不少兒女?茱莉亞,你風趣依舊啊。”
“烏丸,你要相信,即使我有再多人,他們都比不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個。”
“哈哈,我的茱莉亞,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真的嗎真的嗎?不會是為了我家的礦石吧?哎呀,忘了告訴你,我賣給另一個小帥哥了,美色誤人啊。”
“怎么會?區區礦石哪里比得上美人的歡心,茱莉亞,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調皮。”
“真討厭,烏丸聯系我太晚了,早聽說要聯姻,我馬上發請柬,廣邀各國都來參加我們的盛世婚禮。”
“茱莉亞,我記著你有王夫了吧?破壞家庭這種沒品的事,紳士可不能去做。”
“王夫?哎呀,烏丸吃醋了嗎?放心啦,只要你點頭,他馬上離開,給你騰位置。”
“哈哈,你看你又在說笑話了!”
……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交談看得毛利蘭眼珠子險些從眼眶掉落,真不怪克麗絲恨這人,要是她爸爸敢這樣,她都能生啃了黑澤陣!
聽聽兩人的對話,這是什么,一國女王霸道求愛?慘遭婉拒后又抓住竿子往上爬?
雖說歷史上的茱莉亞女王放浪形骸,情人無數,但毛利蘭真沒想到烏丸蓮耶居然也是其中一員啊啊啊啊。
這下毛利蘭全被這刺激的事實驚住,冉冉升起的八卦之心把心底的各種想法擠開了,“我看父親不是很愿意……”
毛利蘭想了想,換上他們的說法,“成為一家人。”
嘖,烏丸蓮耶和茱莉亞女王結婚,他們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黑澤陣笑容燦爛的飛起,“有不愿意嗎?父親很喜歡女王喲。”
毛利蘭無語的看著他,黑澤陣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的是進步神速。
黑澤陣笑著點頭肯定自己的話,“沒錯,父親有事沒事就偷摸摸去維斯巴尼亞,不是去幽會,難道真為了一堆破石頭?”
毛利蘭黑線,你口中的破石頭,是國際上競相征求的稀有礦石,能屏蔽電磁波探射的石頭,千金難求。
這廂膩歪夠了,茱莉亞這才從烏丸蓮耶懷里抬起頭,睜著雙深情未散的眼睛,掃了眼毛利蘭等人,“看什么看?大人有事要辦,小孩子滾遠點。”
毛利蘭:“……”
你這一副恨不得把他拉上床的樣子,是不太適合小孩子看。
女王的開放,毛利蘭嘆為觀止,米拉公主,你祖宗這么會玩你知道嗎?
米拉知不知道毛利蘭不清楚,但黑澤陣幸災樂禍是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他很貼心的打開門,把毛利蘭推了出去,喚來溫順的莎朗,吩咐道,“好好照顧我們的客人,哦不,未來的家人。”
莎朗看了眼笑得甜蜜的茱莉亞,微微低頭,“遵命,小少爺。”
恭敬的應了聲后,莎朗臉上的敬意非常配合的轉成禮貌的微笑,走向房間中曖昧的兩人,從容的送上茶點。
毛利蘭轉頭,克麗絲臉色青得發黑,胸膛劇烈起伏著,看著房間中的三人露出一副恨不得噬其肉的神情。
溫亞德擔心的看著她,極力安撫道,“克麗絲,他們都是心甘情愿。”
黑澤陣背起手,高高的放在腦后,“權利,是個好東西。”
克麗絲陰陰的瞟了眼他們,不再去看書房,轉頭揚長而去,金色的長發飛揚,背影堅定中透著脆弱。
毛利蘭暗道,克麗絲,變得離貝爾摩德更進一步了,父母畸形的愛磋磨了她的天真。
“黑澤陣,為什么要這么針對她?”毛利蘭這一點上始終不解,按理說,不是最該恨烏丸蓮耶嗎?
克麗絲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樣下去,加劇的恨會導致克麗絲心智被仇恨占滿,最終害的是她自己,她斗不過一心敬愛的父親和母親。
黑澤陣關上門,走上空蕩蕩的走廊,笑得怪異,“我沒針對她,我只是想看她自尋死路。”
克麗絲一死,會發生什么?
毛利蘭腳步一頓,看向前面散漫的背影,一條人命,不是陌生人,是曾拿他當過弟弟的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輕而易舉的在他嘴里掠過。
黑澤陣不知珍貴二字,淡漠涼薄,只圖自己玩樂,傷害了許多人,未來也會有更多人被他無辜所傷。
毛利蘭難受他的所作所為,卻沒有立場指責他。
因為,他長在黑暗里,知善惡卻不明善惡。
“我說……”
毛利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首次帶著顫抖,“如果,我也會死呢?”
黑澤陣頓住。
壓抑的酸意涌上眼眶,毛利蘭眼眶紅紅的,藍紫色的瞳孔恍惚迷離。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渺小的期待,期待一個惡人會因為而她改變,變得不再那么壞。
她看著他,終于說出自己不敢說出的話,“克麗絲和烏丸蓮耶,他們哪一個死了,我都會死。”
這就是未來,烏丸蓮耶一手安排的未來,他引著人走向了岔路口。
毛利蘭沒有死在等待工藤新一的十七歲,而是十八歲。
與平行世界背道而馳的路,所有人的命運天翻地覆。
毛利蘭彎下腰,蹲在地上,將眼淚埋進華貴的振袖里,“我不善良,我自私的想要活命。”
對不起這句話,她不知道該對誰說。
第125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一)
“小少爺, 老爺希望您明日出席茱莉亞女王的歡迎會。”莎朗站在門口,傳達著主子的意愿。
白日的事沒有帶給她半分影響,照例如常的操持著別館的大小事, 接待客人禮儀周全到位, 恭敬大方。
黑澤陣摸了摸她雙手奉上的禮服, 面料絲滑, “好漂亮的衣服, 父親考慮好是準備出嫁了嗎?讓我們倆當伴郎伴娘?”
仿佛聽不到他膽大的說辭, 莎朗微笑如舊, “老爺將會正式公布與維斯巴尼亞聯姻的消息,昭告二位的婚訊。”
“哦。”黑澤陣撇嘴, “他賊心真的不死。”
莎朗掛好禮服,沒有對這句話發表感言, 轉頭把目光投向床上沉睡的女人。
姣好如月的臉上, 猶掛有痛哭后流下的淚痕, 即使哭累了睡著后, 秀眉間的傷意也沒有一點消減。
眉頭蹙起, 嘴唇囁嚅著無聲的話而微微哆嗦,終日帶著動人笑顏的女子此刻就像一碰就碎的名貴瓷器。
莎朗看著床上女人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死物,“她想干涉您的路,這是不敬。”
一瞬間, 房間內的溫度驟然急速下降,唯二站立著的兩人面色卻是一點沒變。
黑澤陣笑得燦爛,“莎朗, 你話有點多, 讓我有點不開心。”
莎朗迅速把頭轉向他,鎮定的面容變得慌亂, “小主人,我——”
黑澤陣打了個響指,下一秒,一只細小的手摸上莎朗的手,“喲喲,主人不開心,你要學會逗他開心哦。”
黑澤陣笑臉一散,變得面目表情。
同一時,莎朗臉上像有活物蠕動,皮膚皺成一團,與全身的骨骼肌肉一起咔咔作響,不停地從年輕人縮減成少女、幼童、嬰兒、老人,又驟然拉伸成年輕人,不斷循環。
身體反復成長縮減,極速變化的細胞摩擦出高溫的撕痛,通紅的皮膚像是在烈火上炙烤的狀態。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莎朗的尖叫聲,全被那只小手死死捂進喉嚨里,汗水打濕了衣裙,美麗的臉不再驚艷,變成駭人的猙獰。
長時間的折磨人并沒有令黑澤陣像以前一樣感到痛快,反而覺得乏味,乏味得內心的暴虐絲毫未減。
‘……如果,我也會死呢。’
猝不及防的,這句話再次闖入腦海。
“夠了!”黑澤陣道,凌冽如冰的目光看向在地面無聲嘶吼的人,“小燁子,跟她一起滾出去!”
“哈?”梏住莎朗的紅發幼女眨了眨眼,嘟了嘟唇后,聽話的拖著跟自己身形相比甚大的人走了出去。
她嬉笑道:“好的,主人。”
房間門被關上,黑澤陣重重吐了口氣,向來心情收放自如的他,在此時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煩躁,煩躁得他想殺人。
黑澤陣抓起桌上的花瓶就想像地上砸去,卻在驟然要落地時,大腦和四肢不受控制一樣,手忙腳亂的接住了它。
重重的力道反砸向身體,一口淤血就要從口中噴出來,背后嚶嚀的聲音一響,他喉頭一滾,猛地咽了下去。
黑澤陣轉身,熟睡的人睡得依舊很熟,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心下頓時一松。
等等,他在做什么?
黑澤陣臉僵住,不可置信的從床上的女人一直看到手中的花瓶。
他這是在做什么!
很想把花瓶再次砸下去,但幾次欲下手,都沒敢真正的放開手掌。
終于,黑澤陣認輸了,乖乖把它放回桌子上,一臉頹唐的坐在沙發上,沒敢去看床上的人。
黑澤陣仰躺在沙發上,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放在沙發上握緊了拳頭,不應該是這樣,被擾亂了思緒的人成了他。
女人紅著眼眶的模樣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句心如死灰的話像魔咒一樣,在耳邊不斷回響。
她也會死。
指縫間透不進一絲月光,黑澤陣沉在黑暗里,每每想起這件事,心頭就會涌上一股無法自控的,嗜血的暴虐欲。
她怎么會死?
她那么狡詐。
她那么懂得審時度勢,趨利避害。
她怎么會死!
她是那么的……惜命……
眼淚滴滴落地,就像砸在心里,令他無法忽視,也忽視不了。
黑澤陣放下手,癱坐在沙發上,聽著房間里平穩的呼吸聲,看著雪白的吊頂牽起了嘴角,“真蠢。”
淡淡的兩個字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
第二日,毛利蘭醒來的時候,酸脹的眼睛腫得像個饅頭,看著鏡子里頭發一團糟的人,臉紅了紅。
啊啊啊啊,太丟臉了!
想到昨晚在黑澤陣面前痛哭流涕的樣子,毛利蘭簡直想找個洞鉆進去。
她瞟了眼大半個身子被沙發擋住,跪坐在茶幾邊緣,挖著桌上蛋糕大快朵頤的黑澤陣,默默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這就是個孩子,哈哈,在不懂事的孩子面前丟臉算丟臉嗎?不!肯定不算!
毛利蘭強迫自己忘了這是個過早成熟之人的事實,清了清嗓子道,“茱莉亞女王真的愿意與烏丸集團結成同盟?”
以著皇女的身份與黑澤陣聯姻,無論真假,但在外界看來,這無疑是兩家聯合的信號。
自此以后,烏丸集團和維斯巴尼亞再也無法分割彼此,厲害一致。
黑澤陣咕咚一聲咽下一勺蛋糕,“是啊,大家都很開心。”
毛利蘭拿過衣架上的白色禮服打量幾眼,眼瞼開合,將里面復雜的情緒統統隱下。
她褪下貼身的衣物,將和服穿上,“女王借烏丸集團,將對維斯巴尼亞蠢蠢欲動的國家按下去,烏丸蓮耶借此昭告世人,他的研究成果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乖乖按照他的方法來,才有機會獲得其交易品。”
黑澤陣看著女人香肩半露的衣衫,眼神暗了暗,“姐姐,好厲害。”
毛利蘭扯了扯嘴角,你沒感情的追捧話也不是一般的厲害。
黑澤陣牽這兩人的線是為了什么?做大善事?
鏡子里,純白的顏色襯得鏡中人宛若圣潔的天使,紅紅的臉蛋,黑發柔順的垂直腰間,猶如吞食了禁果,自天堂墮入了滿是欲念的人。
毛利蘭恍惚了一下,手夠向最后的腰帶,正要拿起時,一只大手越過她,扯走腰帶,“黑澤陣,你又——”
略帶惱怒的話頓時戛然而止,看著鏡子里站在身后的男人,毛利蘭徹底愣在當場。
“姐姐,我發覺你真是一點沒把我當男人看呢。”兩只手穿過腰間,慢條廝禮的幫她把腰帶束好,“堂而皇之的當眾換衣服。”
高大的銀發男人將她禁錮在懷里,危險的話在耳畔呢喃,“是誰教給你的壞習慣呢?”
是你——
正要脫口而出的話,在抬頭看到男人眼中翻滾的戾氣時,求生欲作祟,毛利蘭僵硬的改了口,“……我。”
不要問她為什么這么沒骨氣!乖乖,成年人的樣子壓迫十足啊!
毛利蘭咽了咽口水,吞下跳到嗓子眼的心臟,“你的樣子?”
膈得人生疼的胸膛,渾身甜甜的蛋糕香,一瞬間升起的荒謬想法煙消云散。
黑澤陣沒有跟著穿越過來,這還是毛利蘭認識的那個‘少年人’!
“姐姐不喜歡我的樣子嗎?”黑澤陣將手搭在她肩膀上,看著鏡中的麗人微笑道,“這樣看起來才更登對啊。”
毛利蘭抖了抖身子,“你好貼心。”
雖說擺脫吃嫩草的嫌疑很高興,但這陰陽怪氣的氛圍咋回事?
毛利蘭牽起笑得僵硬的臉,努力回到正題,“父親的研究都進展到這份上了嗎?”
吃激素也沒你長這么快啊!
“不哦,這是驚喜。”黑澤陣輕輕摸了摸毛利蘭的臉,輕柔的觸覺宛若羽毛拂過,“作為姐姐昨天聽話的獎勵。”
不,這是驚嚇!
毛利蘭很想大叫一句反駁,但心神不由自主的偏到黑澤陣所說的事上,“獎勵?你不是不是弄錯了地方?”
在茱莉亞女王出現后,她安靜的當個觀眾,沒再提能治愈黑澤陣身體的辦法,可不是為了看這副熟悉的面孔!
好吧,不可否認,就有一點,有那么一點點的驚喜。
但是,為什么?
毛利蘭想不通,能用她的血清幫助黑澤陣活得更久,甚至有治愈的希望,那不是更好?
……至少,不用一次次的將靈魂生拉硬拽的套進傀儡的軀體,一次次的死亡……
毛利蘭垂下眼,“你不向往死亡。”
否則,不會一次次的在克隆的身體里醒來,沒有求生意志的人是不會戰勝死亡的折磨。
黃金鑄成的城堡成了牢籠,囚禁著這個囂張的人,忍著脾性里的不耐,跟這烏丸蓮耶他們一起演戲,到底是為什么?
不自覺的,毛利蘭問出了聲。
“哈哈,姐姐,父親告訴你了哦。”黑澤陣大笑著摟緊她,震動的胸膛無不說明著背后人的愉悅,“母親啊,一個令人難解的名詞。”
“殺了【她】?復活【她】?還是她和他?究竟哪一個更合心呢?”黑澤陣的笑聲爽朗得毛利蘭心驚,“我是個不喜歡欠別人的人。”
即使是一條不如他所愿的命,他黑澤陣也不想欠任何人。
黑澤陣今天很開心,開心得忍不住想要多說,“姐姐,這里的世界,是那么的有趣,有趣得我都忍不住把結局一拖再拖。”
有趣?
毛利蘭啪的一下打下他的手,咬牙道,“很好玩嗎?”
毛利蘭轉身,藍紫色的眸里火焰在燃燒,“死來死去的有那么好玩?黑澤陣——”怒吼的聲音震得他愣了愣,“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死的人夠多了!你們就不難受嗎?就沒有一點點的痛苦嗎?無止盡的折磨真有那么好玩嗎?啊?”
疼得多了就成了麻木,毛利蘭不止一次察覺到黑澤陣這樣的病態。
麻木的折騰,似乎只有痛苦才能令他感到愉快,無論這痛苦來自他人,還是……自己……“黑澤陣,我玩得不開心。”
或許是成年人的樣貌迷惑了她,毛利蘭有些無助的向他、向那個總是能給他安全感的人求助,“我希望苦痛終有結束的一天。”
為什么就不能放過自己呢?
黑澤陣看著眼前這雙眼睛,清澈的眸里自己的倒影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他無端憎惡,那份壓抑的痛苦逼得他不得不直視,也不得不妥協。
妥協……另一個自己。
黑澤陣撇開眼,張了嘴:
“……十年前,她滿身是傷的突然出現在狼群里,很奇跡,那些兇猛的獸類沒傷害她,圍在她身邊,像是在保護,與脖子上掛著的、燃燒著火焰的橙色奶嘴一樣。”
毛利蘭怔住,“尤尼?”
黑澤陣皺緊了眉,“【她】說,是命運牽引了逃亡的人,遇見每一段緣分。”
孽緣,黑澤陣猶記得年僅三歲的他,看到那個自從在瘋了后被關在城堡里的【她】,冷漠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扭曲的表情,銀鈴的笑聲,他耳邊好似聽到了敲在鼓膜上的哭泣。
“【她】撿回了她,送給烏丸蓮耶的第二天,就選擇了自盡。從那以后,我就跟那個人一起,被鎖在了黃昏之館。 ”
黑澤陣語氣淡淡的,就像在訴說著一段不相干的往事,“烏丸蓮耶用她做實驗,從她身上的奶嘴里提取了一種奇怪的物質,很多接觸了的人都爆體而亡,除了我們。”
毛利蘭看著他,“你們?”
“我、烏丸蓮耶、克麗絲。”黑澤陣指甲劃過她烏黑的秀發,眼神深了深,“是什么讓我們這樣特殊?特殊得死不了。”
毛利蘭呼吸頓住。
黑澤陣勾起嘴角,“烏丸蓮耶是一個有問題就喜歡追根究底的人,參照對比實驗啟動,高價派了很多人來殺我、自己的女兒、甚至是自己,但很幸運,我們殺人技巧逐漸成熟的同時都沒死,死的全是身邊人。”
不合常理的好運值,毛利蘭霎時心如擂鼓。
“真的是很特殊,而這種特殊性的極限便是其他人殺不了我們,我們卻能給予互相殺傷力,這其中由我最明顯。”
一只手圈定了人選,選擇了他作為最重要的角色。
黑澤陣嘴角的笑容變得諷刺,“若不是那人的善心大發,看不得‘父女情深’的兩人送命,用那奇怪的火焰救了他們。在烏丸蓮耶的一次實驗失誤時,我差點就送這兩人下了地獄,”
性命得到保障的第一件事,欣喜若狂的烏丸蓮耶就決定了各自的命運,實驗品還是實驗品,不過開始有了地位之分。
小女孩的身體能平衡奶嘴殘暴的力量,通過反復研究和實驗,APTX01出生了,作為烏丸蓮耶違逆時光洪流的成果。
毛利蘭聲音沙啞,“是什么?”
黑澤陣瞅了她一眼,眼中譏諷的笑意刺得人生疼,“【她】給了答案,命運,世界給的命運。”
毛利蘭吸了口氣,入口的灼熱仿佛身處滾燙的開水,燙得人皮開肉綻。
“人們都喜歡看的大眾劇,上演一出出正義戰勝邪惡的戲碼。”黑澤陣聳了聳肩,像被愚弄的人不是自己一樣,“很不巧,我深知自己的本性。”
他與烏丸蓮耶一樣,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代表正義的人是誰呢?被寵愛的孩子出生前,長子的優勢不會減弱,只會增強。
烏丸蓮耶不關心,復活【她】,再次磨滅【她】的希望,成了烏丸蓮耶的執念。
黑澤陣不在乎,去跟機械一樣刻板行事的世界計較,這一切還不如看這里面人們的各種欲念沖突,好玩得多。
對于未來,他躍躍欲試。
直到她的出現,一個絕不會與他產生糾葛的,向陽而生的女子,染上了‘自己’的印記。
可笑的情感,可笑得‘自己’居然產生了違逆命運的想法,明明世界變得是那么的有趣不是嗎?正義的人自詡能戰勝邪惡,不過是命運注定的安排。
他在心底狂笑,狂笑這些人的愚昧無知,卻一點都不想去阻攔。
他喜歡這些人沉淪下去,沉淪命運造就的苦果,卻天真的感謝著命運的救贖,在命運的安排下,自我變得面目全非。
黑澤陣頭轉向毛利蘭行李放置的地方,勾起了唇,在她耳邊低語,“世界的陪襯者,相當可悲。”
他被關注的日子總有結束的一天,而真正擺在中心的人是永遠不能逃脫。
“不過,我現在稍稍有點興趣了。”黑澤陣的嗓音帶著親昵,“普通人觸及了不可能的領域,靈魂也得不到喘息。”
毛利蘭呆呆的看著他,又看向自己背包里露出的一角,她很早就知道,世界,是有意志的,它有著保持自己在矛盾中發展前進的動力。
特殊的人選、特定的使命,就像新一始終與罪犯奮斗在前線,以著黑衣組織為目標,不停的追捕著犯人。
如果黑澤陣是邪惡,那新一就是正義,他們互相爭斗,弱的一方總會在某些點上給予輔助,譬如幸運值、譬如不斷增加的伙伴。
兩方維持著一種牢不可破的平衡。
袖白雪的聲音適時的心底響起。
【地獄匯聚的惡念并不是全部,總有些殘余溢到了現世,而他們,就是世界圈定的人選。一個惡意籠罩,一個清除惡念,還世界一個穩定。】
【白蘭和藍染帶來了七的三次方和尸魂界,構筑了你們世界最為強大的基石,生與死的力量一旦到手,為所欲為并不是危言聳聽。】
任性妄為的人,總喜歡按自己的愛好肆意破壞。
毛利蘭想起了中原先生托人送給她的‘書’,是他走了一趟太宰治的故鄉,在斜陽館找到的最后殘頁。
【太宰治】的書信亦在其中,一封很欠揍的書信。
“敬最有意思的合作者們:
開不開心,意不意外?輝月姬劇本的主角是你們哦,獎賞不止黑澤陣的經歷,作為體貼下屬的好上司,花太郎答應的禮物我也一起附贈給你了喲~
ps:對、你沒猜錯,你搭檔跟我狼狽為奸,我幫他恢復記憶,他幫我殺人,我們一起合作共贏,把你送到了鳥不拉屎的時間。
pps:加油!發揮你的個人魅力,把寶貝和獎賞都勾到手,這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ppps:怕你孤單,我拉了位友人與你作伴,不用謝我,我是大好人。”
好人個鬼!毛利蘭每一次想起,心里再多的糾結全部都轉化成了怒氣。
空手套白狼,還是你們玩得溜!
她就說為什么有關【太宰治】的消息,無論是請柬還是啥周刊、拍的戲什么的,黑澤陣永遠是接收的第一人。
嘴里說著惡毒相向的話,腦子里指不定那方面搭上了線。任誰都不會想到這兩個針尖對麥芒的人,會攪合到一路!
都是混蛋——!
毛利蘭捏了捏拳,“把尤尼給我。”
黑澤陣看著她,笑得比花還燦爛,“姐姐,看樣子你真的很想得到她。”
毛利蘭斜了他一眼,“你說呢?”
“好嘛好嘛,誰讓我今天想做好人。”黑澤陣腆上了臉,“姐姐,讓我開心了,我就給你哦。”
……讓誰開心?
黑澤陣?
他的笑容很得意,得意得讓毛利蘭涌起呼一巴掌過去的欲望,心動不如行動,手一揚,沖著對面那張臉就摑了下去——
“啪”
清脆的響聲,黑澤陣摸著火辣辣的地方一臉懵。
毛利蘭揪起黑澤陣的衣領,抬頭望著他,笑容溫柔如水,“小孩子就要有個小孩子的樣子,身高變得再高,也要懂得尊老。”
逗你開心?想屁吃!
這就跟【太宰治】說的好人一樣,氣人效果成倍上增。
黑澤陣齜著牙,“你……”
“你以為我為什么調養好你的身體?”毛利蘭莞爾,“黑澤陣,我的東西可不是白吃的。”
在同一個人手下憋屈久了,再溫和的人也會有脾氣。
果然她就應該學中原先生,對腦子彎轉得太多的人,就得比誰的拳頭更硬。恰巧的是,現階段的黑澤陣贏不了她。
毛利蘭笑了,笑得像哄小紅帽的狼外婆,“乖,告訴姐姐,尤尼在哪里?”
危險感一瞬間迫近,黑澤陣下意識的想要后退,卻在下一秒撞上了一份柔軟。
什么時候跑后面去的?
毛利蘭掏出隨身的匕首,欺身而上,一下下拍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瞧著上面藏不住的驚愕,心里升起了隱秘的快意。
黑澤陣,你也有這一天!
“都說了,我很不開心你這樣折騰你的身體,瘦成這樣怎么打得過我?”
一夜抽長的骨骼,簡直讓她一腔心血回到了剛來的時候。而本想等身體康復一些再下手的毛利蘭,現在是一刻也不想多等。
毛利蘭笑得歡快,靈動的眼睛瞟了眼四周,“別館的高手都調去了女王和烏丸蓮耶那邊當保鏢,黑澤陣,留下來保護你的人肯定不一般吧?”
兩個人都停止了說話,四目相對,冷清清的房間里,氣氛變得緊繃。
沉默了很久,沉默得毛利蘭用刀威脅的手微微動了動。
“噗”
黑澤陣憋笑了,“哈哈,姐姐,我越來越好奇了,好奇究竟是誰教壞了你?壞得我恨不得把那人撕成一片片的碎渣。”
笑聲很輕,輕得產生了一種溫柔的錯覺,極端的柔和卻含著扎人的碎冰。
“啊?問什么莫名其妙的東西?”毛利蘭惡狠狠的笑了,比著刀子上下晃了晃,“看清楚,是我在逼問你!”
“哦。”黑澤陣眼神下斜,在臉上動來動去的刀很鋒利,鋒利得他脆弱的皮囊上一點傷痕都沒出現。
還是舍不得傷害黑澤陣這個人嗎……
黑澤陣苦惱的思索了片刻,手上下一碰,眼睛一亮,激動的握住了眼前那雙手,“姐姐,我們私奔吧!”
“——啊?”
好似看不到她突然空白一片的臉,黑澤陣積極性高漲的建議著,“父親被女王纏住,管不了太多事,正是偷溜出黃昏別館的好時機!等召開完招待會,沒人注意的時候,我們就跑怎么樣?”
毛利蘭:“……”話題是不是歪了?
黑澤陣高興的拍起了手掌,“小燁子,這個想法是不是棒呆了?”
一道黑影倏地移到身后,毛利蘭頓時警覺的轉頭翻了個身,遠離逼近的拳腳。
好濃的血腥味!
驟然出現的人看著僅僅七八歲,鮮艷的紅發飄蕩在微風突起的空中,小女孩手中抱著一個嬰兒,穩穩落地。
“哇,好刺激~”
閃著布靈布靈的大眼睛,小女孩把嬰兒扔給了滿臉戒備的人,“公主,送給你啰。”
毛利蘭立刻張開手,慌亂的接住了瑟瑟發抖的嬰兒。
大小是不是不對?
“姐姐,賢惠是妻子必不可少的課程。”黑澤陣一臉的真心實意,“我們一起,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長大怎么樣?”
尤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我真的已經十、十三了啊——】
毛利蘭:“……”
慘還是你慘。
第126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二)
小是小了點, 真人倒是真人。
尤尼到手得太過容易,容易得毛利蘭都不敢置信,這比黑澤陣提出私奔的離譜要求都更能震動她。
在毛利蘭因震驚而啞聲的時候, 黑澤陣把她的不出聲當做默認, 心情很美妙的拽過嬰兒, 拉著她前往維斯巴尼亞女王歡迎會舉行的地方。
名叫小燁子的女孩非常守規矩的跟在他們后面, 始終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 精神奕奕的樣子乍一看, 就是一個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又蹦又跳的鄰家小妹妹。
【小燁子是異能者, 能控制人體的年齡狀態。】
毛利蘭點頭,小女孩身上的氣味已經證明, 她殺過的人不在少數。再者,武力值不高的人, 不會被派來跟著黑澤陣。
黑澤陣瞟了眼無聲交流的人, 很是‘熱心’的解疑答惑, “小燁子年齡還小, 只負責人口登記的工作。”
“嗯嗯。”小姑娘點頭, 笑容燦爛的道,“少爺說我就每天數數家里有多少人,其他時間自己玩。”
毛利蘭:“……”數數?黑澤陣賣什么藥?
登記人口?指能登記尤尼這種超高機密實驗體的人?
這期間,尤尼利用心音跟毛利蘭傳達了些許有用的消息, 說是些許,概因尤尼醒來時只記得來到烏丸家之前,及沉進滿是水的實驗艙的事。
烏丸蓮耶對尤尼本身做了什么, 她自己都迷迷糊糊, 也不記得為什么會是嬰兒的模樣,但因為有預測能力, 也能勉強清楚一些事。
未來搖曳不定,似有一片迷霧遮住了視線,看不清晰。
毛利蘭側頭看了眼困得打盹的嬰兒,張了張嘴,幾次到口的問題,也不知該不該問。
【蘭,我沒有回去的辦法。】
尤尼也急著回去,被莫名送到過去時光的她,需要去找回自己的同伴。
【但是這里力量很混亂,有世界在融合,但還差一點契機,打破世界壁的契機。另一個世界,應當也存在穿行世界的辦法。】
好比‘書’和瑪雷指環,其他世界也有一些特殊手段能做到同樣的效果。
一提到這點,毛利蘭就想起到這里的那天,穿過的那扇門,不出意外,指的就是——斷界。
斷界位于死神所在的世界,尸魂界與現世接壤的地方。而尸魂界的出現,一定與黑澤陣有某種聯系。
毛利蘭瞪向前面怡然自得的背影,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開這個人!
一行人一進入鎂光燈閃爍的大廳,立刻就抓住了在場人的眼球。
惹眼的漂亮女子,溫婉優雅,黑西裝的銀發男子,俊朗挺拔,都令大家驚艷連連。
沒有人驚訝,一個少年人如何會在短時間內長為了成年人。
倒也不奇怪,黑澤陣自毛利蘭到來后的一個多月,鮮少外出,又由于身體的瘦弱不是年齡的突增能改變的,這就導致了他長大的差異在身高上。
若不是朝夕相處的人,很容易把這些變化歸于青春期個子的猛躥。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人的裝瞎。
“公主殿下,可以說說您與黑澤少爺的愛情故事嗎?”
不敢放肆窺伺維斯巴尼亞女王隱私的記者,有致的對看起來脾氣很好的兩人發起了進攻。
大廳里,茱莉亞女王跟烏丸蓮耶坐在一邊言笑晏晏,在數十位保鏢的環繞下,將周邊圍成了一個鐵桶。
兩人笑看了一眼郎才女貌的他們后,便‘深情款款’的繼續交談,用著姻緣的紐帶,將一個頗負盛名的集體與群狼環伺的國家綁在了一起。
這邊記者采訪,黑澤陣展現出了一個富家少爺該有的翩翩有禮,墨綠色的深瞳看向身邊女伴時,情意綿綿。
毛利蘭抖了抖雞皮疙瘩。
不少偷瞄黑澤陣的年輕少女臉紅了紅。
黑澤陣寵溺的笑笑,回答采訪人,“是命運的紅線牽絆了我們,引領著公主殿下來到這里,在耀眼的月光下相遇,那一刻,我仿佛見到了輝月姬的降臨……”
毛利蘭不能說不對,只能厚著臉含笑點頭,這一刻,黑澤陣根據事實胡編亂造的能力在她心底,已經跟另一個人劃上了等號。
呵呵,沒點聰明才智還真聽不懂這些人話里的另一層意思。
毛利蘭笑了笑,“沒想到,我尋找的人一直在身后。”陰魂不散!
聞言,黑澤陣偏過頭,對著她呲開了牙,露出的牙齒有種猛獸撲食前的銳利。
毛利蘭呵呵了兩聲,臉上笑容的弧度是一點也沒變。
這種你知我知的笑容,看在眾人眼里,就是情侶間的‘柔情蜜意’,令他們不由得也跟著酸出一樣牙疼的表情。
拿著鋼筆的記者見此,咳嗽了兩聲,拉回了眾人的專注力,“一見鐘情的浪漫?相信那個場景一定很美,輝月姬啊,正好與公主殿下身份相對,這個故事我們都耳熟能詳,美麗的愛情傳說。”
記者感嘆的語氣一轉,羨慕的眼神一凝,用詞變得犀利,“都說公主殿下愛慕者眾多,黑澤少爺,您能堅信自己是公主最后的歸屬嗎?”
輝月姬的結局大家都知道,公主拒絕了所有求婚者,回歸故土。眼前記者所說的話,語句中的詰問顯而易見。
而且,有小道消息稱,黑澤陣生母更是因為其不檢點而被烏丸蓮耶拋棄。他們問出這句話,針對黑澤陣的心思可見一斑。
正當氣氛凝滯,毛利蘭準備打個圓場時,匯聚了眾人眼神焦點的黑澤陣微微一笑,“你們今天為什么來這?來采訪我們?”
突然反問的一句話,令記者呆了呆,“……歡迎會?……聯姻……”
說到后面,記者啞了啞聲,尤其是黑澤陣一臉‘看吧,你也知道今天接受采訪的原因’的神情,看得他們心頭堵得慌。
黑澤陣齜著牙笑道,“我們不是正在告訴大家,姐姐是跟我在一起嗎?”
清晰且帶著明快語調的話,在這個莫名沉寂下的大廳回響,落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莫名的意味中,黑澤陣自信的笑里滿是嘲諷,像是看穿了他們心底的各種隱秘,無端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是美麗善良的公主殿下,那唯一的歸屬。”
沉默陡然蔓延,言辭閃爍的人們,側目的女王和烏丸蓮耶,混不知所覺的當事人笑得明媚……大廳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提問的記者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漢水,打破疑似凝固的氛圍,“我看二位感情很甜蜜,不知打算何時完婚呢?”
黑澤陣笑道:“我也很期盼那天的到來,但這肯定要尊重公主殿下的意愿。”
記者當即把眼神轉向毛利蘭,順帶很小心的掃過了黑澤陣抱在懷里的嬰兒,“相信那一天也不遠了吧?”
黑澤陣彎了彎唇,“不遠。”
毛利蘭硬撐著陪笑了一路的臉,“是,快了快了,等父親他們把好日子選定,一定通知大家。”
“哈哈,恭喜二位!”
“恭喜恭喜!”
……
記者們激烈的鼓掌,舉起刺眼的大燈對著他們咔咔的直拍照,其中有那么一兩聲悄悄的低語,混著不和諧的雜音,都如數傳到了毛利蘭耳中。
“……奉子成婚……”
“……是他……”
“……收養……太像……野種……”
“……父母……厭惡……”
“……白癡……”
……
毛利蘭蹙了蹙眉,瞟了眼黑澤陣,在采訪結束后,便神情莫測的戳著懷中嬰兒的臉,害得尤尼滿臉紅印,似乎一點也不位那些人的低語所動。
撇開對黑澤陣夾槍帶棒的采訪,這些蚊子一樣嗡嗡嗡的雜音,讓她心生煩躁。
與烏丸蓮耶相似的容貌、出生的諱莫如深、言行的不好揣測、及受重視程度的嫉妒和怒火高漲……
生活在滿是惡意的人群中,縱然有烏丸蓮耶的放任,但毛利蘭不信黑澤陣沒有推波助瀾。
不會委屈自己的黑澤陣,在面對這些敵視的態度,視作稀松平常,絕對不止居心不良那么簡單。
而且……
毛利蘭摸了摸心口,很不舒服,看見大廳的一些陌生人,打從心底里,有一種窒悶的感覺,像是有層厚厚的繭包裹得自己密不透風。
不是因為那些針對黑澤陣的閑言碎語,而是好些人,一邊望著烏丸蓮耶畏畏縮縮,一邊看著黑澤,心底不間斷的辱罵和咆哮。
【為什么還不死——!】
【去死!】
【不行,他必須死!】
【他知道,他都知道!】
……
一句句近乎質問的嘶吼,就好像黑澤陣活著站在他們面前,就是一種折磨。
不安、憤怒、憎惡交織在一起,擰成了對黑澤陣的極端厭恨和殺意,那種欲除之而后快的殺意,像是在急于掩蓋某種事實。
黑澤陣笑容很輕松,輕松的掃過了一群噤若寒蟬的人,走到了烏丸蓮耶面前。
一些人倒抽了口氣,一些人滿含好奇。但苦于保鏢的威嚇,他們只能遙遙望著這邊。
“累了嗎?”烏丸蓮耶笑看著兩人,“先去休息吧。”
茱莉亞也俏皮的朝他們眨了眨眼,“接下來交給我們處理也行,小情侶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間這點,我很懂。”
毛利蘭僵了僵臉,“哈哈,再見。”
“再見。”
黑澤陣爽快的道了別,拎著個孩子就大步走出了宴會廳,小燁子緊隨其后,而落后半步的毛利蘭,敏銳的看見了一道目光落了下來。
目光所朝的地方,正是黑澤陣等人離去的方向,它的所屬人是烏丸蓮耶。
烏丸蓮耶盯著前方的背影,怔怔出神。
似是尤尼被帶出的這一行為,終于給烏丸蓮耶帶來了驚異的一面,困惑,及隱隱升起的戒備,有什么在脫離掌控。
毛利蘭眨了眨眼,小燁子還真是黑澤陣的人?
“姐姐,我不喜歡等人。”黑澤陣站在大門口,向著毛利蘭遙遙招手。
【腿沒用可以考慮不要。】
毛利蘭:“……”
毛利蘭惡寒的抖了抖身子,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突然,寬闊谷地的一個花草掩映的角落,引起了毛利蘭的注意,她腳下打了個滑,硬生生將方向拐了個彎。
樹蔭下面,克麗絲碾碎了一片開得正艷的紅玫瑰,枝丫上的尖刺扎破了細嫩的皮膚,紅色的花枝混著血液一點點落入地面。
溫亞德擦拭著她手上的傷口,“克麗絲,發泄歸發泄,弄傷自己沒有必要。”
比起寵愛浮于表面的烏丸蓮耶,溫亞德此時的關心更像是一位嚴父。
克麗絲垂著頭,“媽媽、爸爸眼里只有【她】,我就是多余的那個,這難道是報應?”
溫亞德皺眉,“克麗絲,你有自己的價值。”
“作為傀儡的價值?”克麗絲自嘲道。
顯然,克麗絲聽到了那日烏丸蓮耶對她的打算,往日再深的父女情都會產生動搖,更何況地位一點點下降的現在。
“沒有人愿意做一個傀儡!黑澤陣不會!你也不會!我也不可能!即使是一個小孩子也不會永遠做一個任人擺布的人!”
克麗絲憤聲道,“他們怎么就看不明白!沒有人愿意——!”
溫亞德聽到克麗絲的怒吼,怔了怔,“克麗絲,你……”
克麗絲少女的嗓音暗啞,帶著狠絕,“一定有辦法,我不會放棄,他既然都死了那么多次,也不差這一次。”
微風拂過,沒有帶來涼意,克麗絲卻還是哆嗦著,“烏丸家不會敗在一個瘋子手里。”
【爸爸看不明白,那個女人怎么會愿意再回到世上,她只會比任何人都憎恨他,她留下的黑澤陣絕對心懷不軌!】
“在知道黑澤陣的身世前,你曾經真的把他當過親人。”溫亞德嘆息道,“即使到現在,你也依舊抱有期許,能夠和和美美的成為一家人。”
“不!”克麗絲搖頭,“我不會放過一個對我爸爸媽媽不利的人!”
溫亞德沒見過,黑澤陣親口向她訴說出生時的嘴臉,那個笑容,比專食腐肉的血鴉更令人毛骨悚然。
‘黃昏之館是座城堡,親愛的克麗絲姐姐,你說,我們在烏丸蓮耶心里,誰是國王,誰又是王妃?’
‘預言一說,我一直很好奇。’
克麗絲的聲音變得慌亂,“他是個瘋子,抓住機會就能動手,就像我曾經差點死在他手上一樣,如果不是父親救我……”
大小姐罕見的怯場令溫亞德微怒,“克麗絲,相信你自己。”
溫亞德看著前方,提醒她,“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才會被拋棄,現在還輪不到你擔憂這一點。”
“沒有利用價值……”克麗絲喃喃著,出神了片刻,這句話就像給了她無限的勇氣,“對,先輸的人是他,他有了感情就是有了弱點。”
雖然她不是很想承認這一點,憑什么那樣一個人也會對另一人側目!一個毫無關系、憑空出現的人!
克麗絲正待轉身,眼前卻驀然一黑,人事不省的被溫亞德接住。
“克麗絲,感情也是你的弱點,但也正是這一點……”
看見這一幕的毛利蘭腳下一頓,“溫亞德,你打暈克麗絲做什么?”
溫亞德看著手里的人,神情掩在陰影中無暇分辨,“Merlot小姐,帶她一起離開黃昏之館。”
【不要再出現在鳥取縣。】
嘶啞粗糲的男音不似面前人的爽朗,毛利蘭的心卻控制不住地顫了顫,“你可以一起。”
這個人想克麗絲活下去,知道他們意圖離開,不阻止反而強迫克麗絲一個人也跟著一起?不怕黑澤陣暗中使壞?
溫亞德其人可是對烏丸蓮耶關系密切的人都是暗藏殺機,這一點,毛利蘭決沒感覺出錯。
毛利蘭臉上的困惑沒有掩飾,溫亞德看得明明白白,“小姐,你為什么要走?成為不了同伴,烏丸蓮耶也不會動你。”
來者不善、敵意、恨意,這些在維斯巴尼亞女王的維護下,烏丸蓮耶完全可以忽視。
他只需要烏丸集團跟盛產稀有礦石的國家,產生一個外界看來不能分割的關聯,成為隱藏研究成果的最大保護外衣。
可以說,毛利蘭只需要安分的充當個吉祥物,就能萬事大吉。
“溫亞德先生,等待是件很容易的事。”毛利蘭的話令他一愣,“但習慣等待卻是件很可怕的事,它讓人變得麻木,麻木得仿佛生命中只剩下了這一件事。”
生活變得如同一潭死水,就連自己走進絕路,也只會在原地等人來伸出援手,毛利蘭不想再成為那樣的自己。
白神山地,犯人給了毛利蘭充足的撥號時間,是她太習慣,習慣遇到困境第一時間求助新一,而忽略了當時最明智卻也最簡單的想法。
一個正常人第一時間該有的想法,報警。
誰的手機都有占號不在線的狀況,唯有警察和急救電話始終24小時在線。
爸爸在毛利蘭很小的時候,就給她灌輸過這個道理,是她忘了。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
毛利蘭笑容很淡,淡得清淺卻明晰,“我的幸運對很多人來說本就不公,我更不該輕視,我想讓它變得有價值。”
溫亞德聽不懂,“跟著黑澤陣算是有價值?”
“在有限的條件下知曉了太多,我只能盡最大努力做點有意義的事,不讓自己有后悔的那一天。黑澤陣,正好就是我希望能發揮出自身有用價值的人。”
尤尼已經到手,烏丸蓮耶是毛利蘭欠缺的勇氣,與之相對,同樣狂妄自大和血腥殘忍的黑澤陣……
毛利蘭閉了閉眼,離開了假面盛行的黃昏之館,在另一個地方,黑澤陣是不是能不那么滿心算計,拿出他真正的一面。
她要怎么告訴他,生命這兩個字,并不是那么的蒼白羸弱。
“就算只有一點點影響,我也想用盡辦法將這點影響放到最大。”
正值花季的女子,眼睛卻似能洞悉他們這群歷經世事人的心思,時移世易,其間的堅韌和光亮依舊誘人向往。
難怪能吸引那個從一出生就冷血暴虐的人。
“小姐,你很優秀。”溫亞德嘴角一彎,帶出的笑容虛幻得像蒙上了一層薄紗,“這就是我把克麗絲交給你的原因。”
“優秀?”
毛利蘭定了定神,她不知為什么跟這個人說了這么多話,溫亞德這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種沒由來令她信服的感覺。
“善良而不軟弱,清醒又不畏縮。”溫亞德望了望在大門口招手的人,笑眼情不自禁的瞇起,“克麗絲在你手里,比在他們任何人手里都安全。”
明明是夸人的話,毛利蘭竟聽得心神一緊,“……你真看得起我。”
溫亞德笑了笑,扶起克麗絲走到院子另一角,一輛黑色的老爺車靜靜的立在那里,等候許久。
他將克麗絲放進去后,轉身打開車門,對著毛利蘭做了個請的手勢,優雅不失爽朗,帶著這個人特有的大方。
溫亞德道,“……旅途愉快。”
毛利蘭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木板鞋,制作再精美,也掩蓋不了不適合跑動的缺點,“謝謝。”
臨別時,毛利蘭探出車窗對他道:“溫亞德先生,你認為每個人都是命運的傀儡,我們掙扎、我們也唾罵它的不公和殘忍。”
“但是啊,先生,換一個角度想,它也給予了機會,企圖讓人懂得珍惜,那些美好的人和事。”
“而真正把生活過糟的人,是自己。”
溫亞德:“……”
這句話比作為傀儡更殘忍,但也更現實,專戳人五臟六腑這一點跟黑澤陣不相上下。
溫亞德對著毛利蘭微微一笑,“善良的女孩子,克麗絲交給你我很放心。”
勸說溫亞德一起離開失敗的毛利蘭遺憾地發動了車子。
“你該好好學學,風度翩翩的紳士才會討女孩子的歡心。”開著車時,毛利蘭也不放過一絲打擊少年人的機會,“那種才算得上成熟的大人,小、鬼。”
黑澤陣笑容扭曲了一下,對著剛剛大放厥詞的人笑得愈加燦爛,嘴里蹦出的話肉麻兮兮,卻透著絲絲寒氣,“姐姐很喜歡年齡大的人?”
驟降的溫度也沒讓毛利蘭放在眼里,她睨了眼身旁高大的人,扯了扯嘴皮子,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我戀幼。”
行行好,別頂著成年黑澤陣的面貌,抱著一個嬰兒彰顯‘和善’!
聽到跟年齡有關的字眼,后座打量克麗絲的小燁子立馬轉過了頭,看著黑澤陣亮了亮眼睛,“我、我可以幫你。”
稚嫩的聲音里含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小女孩正要伸出去,觸碰黑澤陣肩膀的手,被他冷冷喝住,“手還想要,就離我遠點。”
“哦。”
委屈巴巴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耷拉下來的眉眼沮喪極了,雖是不開心,但還是很聽黑澤陣的話,沒敢做多余的動作。
黑澤陣抬眸,瞥了眼目露好奇的毛利蘭,“姐姐,我也可以很貼心,一點也不輸給那個假仁假義的大叔。”
故意揚起的音調,端的是光明正大的等人下套姿態。
毛利蘭默默盯了他幾秒,而后專注的去開自己的車,心里暗道,這里好像真就她一個成年人啊,壓力山大。
“去哪里?”
“養孩子嘛,衣服不說,尿布和奶瓶奶粉這些一樣都不能少,姐姐,我們先去鎮上采購采購東西怎么樣?”
嘎吱——
黑澤陣挑眉,道:“嗯?怎么不走了?”
毛利蘭冷靜道:“車子沒油了。”
小燁子掏出個游戲機,在上面滑動了幾下,停在一個界面時,遞給前方的人,一臉的乖巧,“地圖顯示前方一百米就是烏丸集團的石油貿易區。”
毛利蘭瞥了眼黑白界面的導航,抽了抽嘴角,“不愧是烏丸集團。”
好先進的科技!
第127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三)
雖然很不想如黑澤陣的愿, 但在加滿油后,不得不如他計劃那樣前往鳥取的市中心。
現在的鳥取縣,雖比不上未來的繁華, 但也初具了大城市的雛形。商鋪林立的大街上, 除了明顯本地的居民外, 來往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也不少。
說是買東西, 黑澤陣一下車, 就毫不含糊的把一眾人拋在腦后, 沿著街邊商鋪一個接一個饒有興致的看了過去, 相當自我。
撲鼻的食物芳香中,不時傳來隱約的花香, 加之商販們的各種熱情鼓動,在這大街小巷勾起了不少人購買的欲望。
“小姐, 一看您就是第一次來我們鳥取縣吧!來我家看看新進口的香水, 我敢說, 那種迷人的味道獨此一家!”
“去去去!那種連郊外的野花味道也比不上, 也敢說獨此一家?小姐, 不如來我家看看新上的洋裙如何?那可是英國皇室都流行的服飾,穿出去,絕對不會拉低您的身價!”
“呸!你那衣服,還沒小姐身上那套好看, 也好意思拿出來現眼!”
“你懂什么!……”
看著積極推銷著的兩家商鋪吵嚷了起來,毛利蘭非常想拉著小燁子沖出人群,結果沒走兩步, 又被一大姐攔住。
“小姐, 嘗嘗我家新鮮出爐的可麗餅,保您吃了還想再吃!”
“謝謝, 我不——”
“我們這酥脆可口的咖喱面包,味道才是一絕!”
……
“謝謝,我不餓,暫時也沒購物的想法。”
一一謝絕這些熱情推銷的人,毛利蘭拉著小燁子準備抽身,立馬對上一雙垂涎欲滴的眼睛。
小燁子吸了吸嘴角的口水,“我餓。”
毛利蘭:“……”不好意思,沒錢!再餓也得受著!
似乎看出了面前女子的尷尬,好客的大姐將一把小吃塞進毛利蘭的手里,甚至還周到的裹上了一層油紙,防止弄臟手。
大姐笑容滿面的道:“這是本店試吃的新品!您嘗過后覺得不錯,可以下次來買!”
另一邊觀望的人見狀,也不甘示弱的送上了自家的商品。
“小姐,看您面善,今兒贈您一份,若是用了覺得不錯,可以來光顧光顧!”
“對,香水陪美人,不妨試用下,絕對保管您念念不忘!包您滿意!”
……
一陣熱鬧的吹捧后,開門迎客的商人又緊趕慢趕的去接待下一位客人,“來來來!本店新品上市!特準備了一百份免費試用,見者有份!見者有份!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商店門口瞬間擁滿一大票人,把呆愣住的毛利蘭擠開。
“老板老板,給我來一份!”
“我也來一份!”
毛利蘭:“促銷手段古往今來都不缺啊……”
看著手里可麗餅兩眼發光的小燁子連連點頭:“聽說這叫做熱情好客?”
哇嗚一口,唇齒留香的滋味讓人恨不得把舌頭一口咬下。
“公主殿下,這肯定比你做的好吃!”小燁子鼓著腮幫子道,“小少爺是怎么能吃下你做的豬食?”
毛利蘭抽了抽嘴角,“……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可惡,比起這些,不得不承認她做的還真像豬食,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美味的食物!
小燁子打了個嗝,拍拍圓圓的小肚子,“好飽!鳥取縣的美食果然名不虛傳!”
毛利蘭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暗暗點頭,下一秒,收獲一個眼神帶著憤憤不平的嬰兒一枚。
“公主殿下,我累了,你抱會兒!”
尤尼:【我也很餓。】
毛利蘭:“……”
他們這些人來城鎮里是為了什么來著?
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迎頭撞上了她們,抬頭一看她們華貴的衣服和零零散散掉了一地的東西,臉色就是一白,“對不起對不起……”
小燁子手剛要動,毛利蘭攔住了她,對著不停鞠躬道歉的人擺擺手,“沒事,你走吧。”
見領頭的毛利蘭沒有發火的意思,老人趕緊把東西撿好還給她們。
“謝謝、謝謝,你們是好人,會有好報的!”
小燁子撇了撇嘴,“你真是好心腸……”遺憾的望了眼拾起來的吃食,“都沾灰了……”
撞到她們的人可沒少順手牽羊,還回來的東西整整少了一大半,“嘿嘿,公主殿下,你說他是不是當你是瞎子和白癡?”
離了黑澤陣的管束,小姑娘不再顯得深沉,小孩子的一面盡顯,特別樂于看大人丟臉。
“反正都是白得來的東西。”毛利蘭無所謂的道,“送一些給需要的人也不算浪費。”
她不是善人,只是老人溝壑縱橫臉上的祈求目光令她莫名心酸。
在這花團錦簇,人潮涌動的繁榮之地,看來也不缺一些生活窘迫的人。
小燁子感覺沒意思的哼了哼,“少爺說,搶我東西的人都該死。”
毛利蘭狠狠揉了把小燁子的紅毛,忽略她想要吃人的目光,“小孩子,殺心不要太重,黑澤陣是反面教材,不要跟他學。”
小燁子瞪著她收回去的手,一臉的想剁又不敢剁,“我會告訴少爺你說的話的……”
果然是小孩子。
毛利蘭微微一笑,“我可以替你告狀。”
小燁子惡狠狠的道:“不、用。”
言歸正傳,吃也吃了,逛也逛了,該去找不知道游蕩在哪里的人了,她們終于在一個人群包圍中看到了目標對象。
一身衣裙破破爛爛的小女孩瑟縮的望著攔路的黑色西裝大汗,毛利蘭一看,就明白那是烏丸集團的人。
“小姑娘,跟叔叔們走怎么樣?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用過著這朝不保夕的生活。”
“我們老板是個大好人,只要你會干活,就能很好的養活自己!”
“不,我、我……”
雖然話沒說完,但小姑娘低頭后退的動作表明了態度。
勸說的小野英二沒了耐心,“我說你怎么這么不識好歹!你問問周圍的人,如果不是老板的好心,我哪會管你們這些要飯的乞丐!”
“就是,要不是怕你在這里影響我們縣的形象,誰會管!”
“維斯巴尼亞的女王可是來了我們這里,我們可不能讓外人看低了鳥取縣,丟我們老板的臉!”
小姑娘在一眾喧嘩下,更是膽怯的抖著身子,頭都不敢抬,也不敢說話。
毛利蘭蹙了蹙眉,想要解圍時,看熱鬧的黑澤陣發話了,“不想去烏丸集團工作?”
涼涼的聲音令小姑娘一抖,小手攢緊了裙角,“我、我想回家。”聲音細弱得風一吹就算,像是鼓足了自己的勇氣。
黑澤陣笑了,“我滿足你。”
“少爺——”
沒有理會小野英二的不滿呼喊,黑澤陣隨手塞了一張小票給她,“這是你回家的機票,沒有人會攔你哦。”
毛利蘭認得,那是似乎是茱莉亞送給黑澤陣的見面禮,當時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原來是維斯巴尼亞專機的機票?
交待好小姑娘的去處,黑澤陣像是才發現毛利蘭她們,“啊,你們終于逛完街了?”
“比不上你,居然在這里英雄救美。”毛利蘭望了望在保鏢護衛下走遠的人,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喜歡金發碧眼小蘿莉的愛好?”
千古奇聞,黑澤陣也會發好心做好事!
黑澤陣抽了抽嘴角,“我不變態。”
“也不一定啊,有些人表面看著衣冠楚楚,正經非常的成功企業家形象,背地里,就是殺人不眨眼的犯罪頭子……”
毛利蘭嘟囔的話,在黑澤陣越來越燦爛的笑容下變弱,逐漸細不可聞。
黑澤陣道:“我心情好,發發善心不行?”
毛利蘭翻了翻白眼,“行!”
黑澤陣看了看她們手上拎的東西,瞇了瞇眼,“挺受歡迎嘛。”
小燁子點了點頭,“是啊!叔叔嬸嬸們送了好些好吃的!還有漂亮的衣服,和一些香香的東西!不過被人搶走了好多!”
毛利蘭嘀咕道:“搶算不上吧……”
小燁子哼了一聲,“就是搶!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不是你攔著,我也不會喪失那么多好吃的!”
毛利蘭不想跟小孩子爭辯,轉頭看向黑澤陣,“說說吧,還有什么事要辦?”不要告訴她,真就是來這里逛街,領略風土人情。
黑澤陣神秘的笑了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非常好玩。”
毛利蘭:“?”
這次沒有分開,他們直達一棟大型百貨商店,金光閃閃的烏鴉標志立在洋樓上方,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屬于哪家的建筑。
“你,帶我們看看最新的貨物。”黑澤陣隨意點了一個人,眼含深意的道,“只要讓面前這位小姐滿意,條件你可以隨便開哦。”
黑澤陣指了指身后‘拖家帶口’的一群人,伙計驚喜連連的目光頓時轉向毛利蘭她們,整個一看送上門來等人宰的大肥羊的眼神!
【來了,我是今天的幸運兒!】
毛利蘭幽幽的看了眼笑容可掬的伙計,黑澤陣有什么陰謀?
伙計森田熱情的道:“這就是我們少爺的未婚妻吧?公主殿下果然如傳聞那樣漂亮端莊,聰慧過人,令人見之忘俗,難怪少爺您一見鐘情……”
諂媚的話一句接一句,膩死人的夸獎不要錢的輸出,聽得一旁人暗藏嫉妒的眼神中不斷露出鄙夷。
【靠,這些我們也會說啊!】
毛利蘭扯了扯笑得僵硬的臉,“謝謝,我趕時間。”
“哦,好的,瞧我一見您就快忘了正事。”森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懊惱的神色一轉,積極的帶路。
“公主殿下,這邊請,這一批可是我們最新到的貨,保證全方面滿足您的要求,不僅是樣貌和性子都討人喜歡,最難得的是各個都會察言觀色,無論是帶孩子還是其他……”
好似忘了眼前這對新晉未婚夫妻的關系,森田曖昧的朝毛利蘭笑笑,“他們都能滿足您。”
“這是——”毛利蘭驀地怔住,“人!”
一口氣提在心口下不來,望著眼前的場景,毛利蘭佯裝的笑臉再也撐不住,變得鐵青。
這是犯罪!
即使是百年前,公然販賣人口也是為當時政府所不許的,遑論現下新新思潮風起云涌的年代,打著公平正義口號掀起各種斗爭的人是比比皆是。
烏丸蓮耶居然猖狂至此嗎?
“既是戰爭頻發的當下。”黑澤陣笑了笑,“人當然是最不值錢的。”
一排排小巧別致的隔斷里或坐著站著不同年齡的人,神色驚恐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伙計和客人。
黃金打造的柵欄代替了門扉,襯得這些拍打欄桿的‘貨物’肉眼可見的珍貴。
“放我出去!你們這群魔鬼!”
“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石井將軍的獨生子!我要讓父親殺了你們這群混蛋!”
……
黑澤陣欣賞著這‘貨物’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憎恨 ,“很鮮活。”
“那當然,在客人定制個性要求下來前,我們會盡可能保證‘商品’的原汁原味,不失一絲真色,這可是我們烏丸集團不同那些低廉人市的最大特色!老板可見不得虐待!”
森田義正言辭的笑著接了口,轉頭對著臉色不好的毛利蘭殷切道,“公主殿下,您放心,入了這‘黃金籠’的商品,背景絕對清白,不會存在任何后顧之憂,什么大家小姐少爺啊,根本不存在這回事!”
意思很簡單,這群人背后的勢力和家族絕對不再有任何威脅。
毛利蘭咬了咬牙,“我明白。”弱肉強食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黑澤陣嗤了一聲,懶洋洋的眼神掃過一個又一個籠子。
森田笑容滿面的道,“公主殿下,少爺,您們慢慢挑選合眼緣的商品,屆時將要求告知我們,我們保證令客人滿意!唯您為主!”
言談之中的自信笑容,在背后黃金籠里猙獰的面孔下,無端令人發寒。
聯想到他剛剛所談的‘定制個性’,毛利蘭只能聯想到洗腦這一詞,泯滅本性,不再保有自我,全憑一人喜好做主。
毛利蘭心口窒了窒,站在言笑晏晏的賣家和發狂怒罵的‘商品’中,是如此的無所適從。
小燁子搖了搖毛利蘭的裙擺,“公主殿下,快選啊,小燁子跟著主人離開這里,可是非常開心呢!”
毛利蘭登時低下頭,“你也……”
黑澤陣沒有解釋,可他理所當然的笑容已經解釋了一切。
【保鏢,這是一個人給她的身份設定,她永遠只能保護指定的人,卻絕不會是自己。】
【有意思吧?這美麗的香格里拉里,烏丸蓮耶就是神明,主宰每個人的一生。】
“善良如你”黑澤陣湊近她,“難道不想救下這里的所有人?”
蠱惑的話就在耳邊,不可否認,毛利蘭有一瞬間想毀了這里的沖動,但理智阻止了她。
毛利蘭勉強的牽起了嘴角,“讓我殺了烏丸蓮耶?”
是,烏丸蓮耶是領導者,但殺了無非就是換一個管理者,其他的根本不會變。技術還在,受害者和加害者都在。
“抹消這一切的辦法,我做不到。”毛利蘭無力的垂下了手。
“好女孩。”黑澤陣這聲感嘆聽來很像諷刺,“善良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毫無用處。”
【蘭,不要聽他的話!】
尤尼的聲音傳達不到毛利蘭耳邊。
黑澤陣悠然的走過這些籠子,饒有興致的看了一張又一張神態各異的臉,最后面向毛利蘭,嗓音清晰。
“殺主導者你做不到;救人,單憑你一點用都沒有。”
黑澤陣挑起了嘴角,說出的話毫不留情的擊打著毛利蘭的心:“既然這些你都不行,不如做一個適應這個時代的人。”
惡魔從沒有一刻放棄引誘人墮落的機會,“有什么能比做個加害者更能深入這個時代呢?你現在權勢有,力量也有。”
半響無言,毛利蘭看了眼黑澤陣,清冷的眸光似是能看清他眼底蠢蠢欲動的惡念,“黑澤陣,我不是好人。”
毛利蘭望向一個柵欄,里面之人陰涼陰涼的眼神令她心情蕩到谷地,她指向那張熟悉的臉,“我要他。”
等候了多時的森田笑容一揚,“公主殿下真是好眼光,這可是今日我們新得到的‘貨物’,經測驗,無論學識和禮儀都是一流,配您的身份正好!”
見毛利蘭怔怔看著里面的男孩,森田極為周到的詢問道,“請問,需要何種要求?公主殿下。”
“他是怎么來這里的?”毛利蘭問了另一個問題。
森田不以為意的道:“他的父親為求藥治療幼子體弱的毛病,參加一場有趣的宴會,不料現場走火,只活下了到外面玩耍的他,老板心善,收留了他。”
黑澤陣挑了挑眉,“幸運的家伙。”
黑澤陣轉頭,看著明顯神情陰沉的毛利蘭,笑容一深,“你認識他。”
森田一驚,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毛利蘭,“公主殿下,我們不能因為熟人而破壞規矩,無論你們關系以前多深,‘黃金籠’里的人只能身家清白。”
最后四個字咬得很重,也更能讓人理解。
籠子里的小男孩瞪著他們,“你們滾!我不會離開這里!永遠不會!”
“你們會有報應的!”
充滿憤恨的聲音沒有令在場人有所動容,森田習以為常的當作了耳旁風,靜靜的等著貨主的吩咐。
黑澤陣把小燁子扔了進去,笑道:“你把她殺了,我們不要你怎么樣?”順帶還附贈了一把鋒利的小刀。
“黑澤陣!你——”毛利蘭怒瞪著他。
小燁子道:“小哥哥,殺了我啊。”
“你、你、”小燁子帶著甜甜的笑容看著他,一點也不介意自己即將被殺,小男孩拿著刀的手發顫,“我、我、”
黑澤陣背起手,慫恿道:“快啊,你看她都不介意你殺她。”
小男孩咬牙不語。
“我是客人。”毛利蘭扳開了牢門,走進去,在小男孩滿是戒備的目光下,一點點的摳下他握得死緊的刀,“把他給我。”
“我不要——”
森田充耳不聞‘商品’的叫囂,“公主殿下,您需要他具備什么樣的特性?”
毛利蘭垂下眼,斂去想要動手的沖動,沉默許久,在神色各異的目光下,幽幽地吐出兩個字。
“家人。”
黑澤陣一愣,探究的看向毛利蘭,但此時她臉上復雜的神情連自詡看透人心的他,都難以看懂。
悲傷,無力,以及……自嘲。
“我要他成為我的家人,互相尊重,包容和理解。”
森田又問:“請問他的名字是?”
“鈴木,鈴木恭子。”
……
茱莉亞看著手下護送來的小女孩,眉頭一挑,“我以為會是另外一人。”
護衛恭敬的彎了彎腰,將洗干凈的人送到女王面前,“他說,她有個有趣的名字。”
“哦?”茱莉亞伸出纖長如玉的手,牽著小女孩走上飛機,“小姑娘,你叫什么?”
小女孩諾諾道:“阿、阿曼達,漂亮姐姐,你真的會送我回美國嗎?”
“當然,以富可敵國的黃金為交易,他選擇了你。”
第128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四)
毛利蘭晃了晃腦袋, 空氣中的花香在脫離了人群密集的場所越發濃厚,在這黃金打造的洋樓里嗆得人胸口發悶。
森田道:“公主殿下,請稍候片刻。”
毛利蘭眼神從那張滿是仇恨的臉上移開, 向他點了點頭。
“放開我!我不要去!不去!!!”
“你們住手!”
不管被選中的人如何反抗, 一得到口信, 森田立刻將被新取名為鈴木恭子的小孩一被帶下去。
毛利蘭費力的吸了口氣, 靠著的金色欄桿在她手中扭曲變形, “這算什么香格里拉!”
肆意操縱人的一生, 妄自尊大!不過是依仗自己的能力, 踩在一個個勢弱的人身上,獲取凌駕他人快感罷了!
毛利蘭心底發涼, 為周圍人理所當然的態度。烏丸蓮耶制定的規定,這里的人打從心底奉若真理!
臥底層出的黑衣組織, 與人人尊崇烏丸集團的鳥取縣, 相似得令人可怕。可怕得就像一場玩弄人性的……試驗場。
毛利蘭開始懷疑自己, 她真的能視烏丸集團這一切為歷史?城外林子的累累白骨、鈴木……
毛利蘭轉頭, 黑澤陣盯著接待桌上一杯撲滿細密泡沫的酒水, 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黑澤陣朝她一笑,舉起酒杯道:“喝啤酒嗎?德國慕尼黑的啤酒滋味一絕。”
“喝個鬼!”毛利蘭瞪著他,“未成年禁止飲酒!”
黑澤陣聳了聳肩,“OK, 反正這種喝不醉的酒我也沒多大興趣。”
毛利蘭心頭無名火頓時一起,“當然比不上你鐘愛的琴酒烈,小心喝多了酒精中毒!”
黑澤陣微微偏頭, 迎著光的笑容驀地變大, “juniores,杜松在拉丁語中是常結新果之樹的意思。”
“我親愛的未婚妻。”黑澤陣低沉的聲音仿若寒冬臘月, “博學如你,應該知道在古希臘、埃及、甚至歐洲,杜松,它防疫病的效果在歷史上相當顯著。”
隨著語調的變緩,黑澤陣笑吟吟的臉上開始顯現出絲絲縷縷的煞氣,“比起在釀酒上的作用,我更偏愛它在防疫病上的驚人之效。”
殺氣騰騰的視線一刺過來,毛利蘭頭皮一緊,“……呵呵,我、我沒想太多。”
拜托,她那個年代,一看到杜松子,第一反應就是跟酒有關好嘛。
黑澤陣挪開眼,“你最好想多一點。”
毛利蘭:“……?”幾個意思?
憑毛利蘭以往數不清的經驗和直覺,黑澤陣100%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鬼。
黑澤陣又道:“善良的好搭檔,烏鴉喜群居。”
微微佝僂的背脊下,銀發遮擋住了黑澤陣垂下來的眼睛,毛利蘭無從分辨他玩笑般的話里,真正的意思,只是從他嘴邊挑起地一絲若隱若現的笑容,深深覺得……瘆得慌。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抓住。
“黑澤陣,鳥取——”
“姐姐!”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嘹亮的少年音響起,打斷了毛利蘭一閃而過的靈光。
這道歡快的聲音是鈴木恭子?
森田帶著鈴木恭子出現在了面前,毛利蘭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
黑澤陣挑了挑眉,“有進步,這次快了很多。”
森田笑臉依舊,“您客氣了,迅速便捷是我們應該為客人做到的服務。”
鈴木恭子一臉的久別重逢,毛利蘭很想問他們這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短短時間內,改變一個人的所有。
毛利蘭走進鈴木恭子,“你記得我?”
鈴木恭子重重的點了點頭,“姐姐,我一直都在找你……”
在烏丸集團的操縱下,毛利蘭在鈴木恭子記憶里,已經成了他在世間僅剩的親人。
不再是自幼備受寵愛、突遭巨變的孩子,而是一個前半生顛沛流離,后來被毛利蘭救下并收養的弟弟。
鈴木恭子眼中全然的歡喜,反抗踢打過程中,身體的一點擦傷腫脹都不見蹤影,完全看不見一丁點有與方才之人重合的痕跡!
這還是毛利蘭剛剛見過的人嗎!
烏丸集團超然的生物基因技術、如真似假的虛擬世界、克隆、‘神’……
毛利蘭背過去的手慢慢攥緊,黑澤陣抓住了她的手腕,涼涼的嗓音帶著笑意,充斥著耳朵。
“完全主宰一個人的感覺是連烏丸蓮耶也抗拒不了的誘惑。”黑澤陣道:“他因你而誕生,是你的所有物。”
“啪——”
“嗯?”
黑澤陣舔了舔帶血的嘴角,鮮紅的巴掌印絲毫沒能撼動他戲謔的臉,“生氣了?”
鈴木恭子和小燁子一樣驚得捂住了嘴,“姐姐?”
【哦豁,家暴?】
【打得好!這狗男人是誰?】
毛利蘭狠狠抖了抖眉毛,眼神刺向黑澤陣,“沒有誰是誰的所有物,不該替他人下定義。”
自以為是的想法,毛利蘭深惡痛絕,“黑澤陣,自詡為神詡終究只是自詡’,本質從來不會改變。”
即使見過所謂的神明,毛利蘭也沒有那種將自己全然寄托的想法,或者說,她相信的神,是一種人們內心對美好追求的信仰,而不是這種掩蓋內心齷齪的道貌岸然。
毛利蘭看著他道:“我的命,自己做主。”
黑澤陣抬頭看向她,微微一頓。
毛利蘭藍紫色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著他的影子,里面瀉下的光輝,像極了漆黑夜里,高掛在天空的那輪明月。
比之周圍的點點星光,清澈耀眼得……刺人!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挖下來!
黑澤陣垂下頭,掩飾住眼底洶涌而來的暴戾,“哦。”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成為這段話的結尾。
黑澤陣轉過頭,隨手拎起一只怒目而視的嬰兒,放到旁邊露出同樣眼神的鈴木恭子懷里。
面對鈴木恭子惡狠狠瞪視的目光,黑澤陣‘殷殷囑托’道:“你外甥女,好好照顧。”
身份轉換得嫻熟無比,饒是毛利蘭也不得不佩服黑澤陣這種三言兩語就能抓住要害,激起人心底怒意的心機。
果然,鈴木恭子小臉一懵,來不及從‘野男人’要跟他搶姐姐的噩耗中掙脫,又迎來驚天一擊,“不可能——”
“姐姐,這不是真的對不對?”鈴木恭子一臉求證的轉向毛利蘭,“五官浮腫(嬰兒肥)、全身發紅(氣的),丑得跟那男人有得一拼,怎么可能是姐姐你的孩子?”
尤尼氣得臉色驟然由紅轉青。
鈴木恭子瞅了一眼,更是夸張的叫嚷,“她還營養不良!一看就有治不好的遺傳病!我拒絕!不要!”
尤尼哇的一聲氣哭了。
“姐姐,你看!這小破孩還哭,一定是心虛!”
【蘭,殺了他——】
毛利蘭:“……”
心情跌宕起伏太大,一時很是復雜。
等安撫好新出爐的弟弟,頂著鈴木恭子滿臉幽怨的眼神,毛利蘭撇過臉,看向一邊笑得得意的人,半響無語。
印象中是來尋人的鈴木恭子好奇的看著笑容弧度一點都沒變的黑澤陣,心里不由自主的產生強烈的抗拒。
這個人,他不喜歡。
鈴木恭子指著黑澤陣問道:“姐姐 ,那他呢?”
毛利蘭有一瞬間的慌亂,習慣性的看了眼黑澤陣,他墨綠色眸子里始終不變的冷靜,漸漸的,劇烈搏動的心臟停了下來。
毛利蘭道:“一個變、態。”
“乖,照顧好尤尼,‘野男人’什么的你就當沒看到。”毛利蘭蹲下來安撫的摸了摸鈴木恭子的頭。
想了想,毛利蘭微笑的加上幾句,“小孩子說話要講禮貌,‘野男人’這種詞匯還是不要再說了,不是每一個‘野男人’都能原諒小孩子的天真不知世事,‘野男人’心眼一向比針尖都小……”
‘野男人’:“……”
一連三個‘野男人’,傻子都能聽出其中的怨懟。頓時,鈴木恭子心情舒暢了。
“公主殿下,你不厚道。”不滿意毛利蘭說話的小燁子鼓起了臉,“喜新厭舊!”
心情很不爽的毛利蘭,沒好氣的道:“我就是喜歡新鮮!吃個果子不圖新鮮,難道撿爛的?你吃嗎?”
假裝沒聽到含沙射影的話,黑澤陣打量鈴木恭子片刻 ,笑容燦爛的拍了拍他的臉,“乖,叫姐夫。”
“——去死吧你!”鈴木恭子氣得跳腳。
……
帶著新收獲的‘保姆’出了大樓,黑澤陣就非常干脆的把尤尼甩給鈴木恭子,美其名曰照顧家人?
毛利蘭沒有說話,但臉上笑容無不說明對這項決定的支持,但想做毛利蘭乖弟弟的小男孩只得不情愿的咬牙切齒,含淚接受了這一委托。
鈴木恭子委委屈屈的道:“我知道了。”
比起喜怒多變的黑澤陣,不知底細的小燁子,毛利蘭當然更愿意讓現在努力當個乖弟弟的鈴木恭子照顧。
論危險性,一行人當中鈴木恭子最低。
“你是舅舅,姐姐有事要忙,照顧她的責任就交給你了!”
“你跟小燁子去買點小孩需要的東西,我們待會兒在……”
“記住,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亂吃,也不要亂跑!”
鈴木恭子內心是崩潰的,能去放風的小燁子是興高采烈的。
毛利蘭抬頭看著這座奢華豪橫的黃金大樓,比之金子鑄成的黃昏公館也毫不遜色。
都說這個時期的鳥取縣遍地黃金,毛利蘭不得不承認,烏丸集團財力的雄厚和震懾。
燈光輝煌的高樓,恍惚間給了她仍處在現代社會的錯覺,但外面古樸的木屋建筑,時刻提醒著她所處的年代。
發展需要動力能源,而烏丸集團得益于美國靠石油起家的溫亞德家族,這一點是從來不缺。
烏丸蓮耶戲謔的話不由得在耳邊響起:“我想要的,總有人愿意提供,這一點,克麗絲一直做得很好。”
“所以,上一個黑澤陣,我她所愿,交給了群鴉,這一次,比給什么狼啊狗啊有趣得多。”
毛利蘭一想起這句話,心底隱隱的陣痛隨著全身的顫栗,遍布全身。
因為,烏丸家絕對禁止的鐵則:
第一條,姐姐禁止傷害弟弟。
第二條,任何人都不允許有傷于黑澤陣,除非不是人。
……
一行人坐在駛離熱鬧城鎮的車上,除了毛利蘭不在外,昏迷的克麗絲已經清醒了過來。
克麗絲坐在后座,面無表情的看著開著車的黑澤陣,“我以為,與以前那些企圖接近你的人不同,這次她會不一樣。”
沒指望黑澤陣回答,克麗絲努力轉頭看向旁邊睡得香甜的小孩子,嗤笑著,“東西不能隨便亂吃,越美味,越是帶毒。”
小燁子濃密的睫毛抖了抖,閉著眼睛親昵的貼著克麗絲的臉,蹭了蹭:“克麗絲姐姐,為你好,放下槍哦。”
克麗絲身子一僵,低頭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時候靠近心口的尖刀,默默的收起了武器。
莫里·溫亞德搞什么鬼!讓她跟這群人在一起!
克麗絲努力拉開跟這個小女孩的距離,看向外面越來越陌生的道路,神情一變,“黑澤陣,你真要離開鳥取縣!不可能——!”
“我離不開鳥取?”黑澤陣譏誚道,“是誰給了你這種錯覺?”
克麗絲臉色煞白,握著安全帶的手不斷手緊,看著前方持槍的黑西裝人群,嗓子眼控制不住的大吼,“停車!停車!”
“你這個瘋子——!”
“你是死不了,可我還不想死——!”
疾馳的車輛絲毫不為驚叫聲和槍聲所動,一路碾過人墻,不消片刻,黑色的車身上遍布殘肢斷臂碰撞過的痕跡。
小燁子舔了舔刀尖的血跡,看著旁邊身重數槍后血流不止的克麗絲,笑容依舊燦爛,“哇,不好意思,克麗絲姐姐,刀子不小心劃破了你的臉。”
克麗絲費力的瞪向她:死小孩,總有一天,宰了你!
小燁子腦袋轉向走下車的黑澤陣,轉頭又看看還在座位下睡得甜美的兩小孩,腳一蹬,瞬間將人踢下了車。
不同于睡死過去,趴在地上無知無覺的鈴木恭子他們,克麗絲滿滿的吃了一口土,血流不止的傷口使得自己沒有了一丁點反抗能力。
黑澤陣扯開帶血的襯衫,看了看身上不斷愈合的傷口,嗤笑道:“ATR39不過是迷惑人的感知,一種強效得能麻痹細胞重生帶來的疼痛的麻醉劑。”
APTX01的不完善之處便是,細胞反復增生,使得肌體不斷變得脆弱,就像是人體的保護膜在反復的變薄,最終成一碰就碎的泡沫。
疼痛是給人體機能的提醒,而ATR39麻醉了這種提醒。
就連黑澤陣也無一例外。
黑澤陣提起奄奄一息的克麗絲,看著她露出一個嗜人的笑容,“親愛的克麗絲姐姐,這種藥作用在人們身上,效果不盡相同,但大多數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發展。”
這是外人所不知道的關于藥物的真相,在這無需掩飾的深郊野外,袒露無遺。
“死亡。”
不同的是,黑澤陣能通過克隆的身體不斷‘重生’。他的特殊在于,不像其他的克隆人一樣,身體有新的意識誕生,永遠只有他一個人,一種意識。
這是烏丸蓮耶無比痛恨的地方,代表著他始終沒有贏過【她】,贏過【她】誕生的這一個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家伙。
“你說,你能不能像我一樣‘重生’呢?”
“在發現藥物弊端前,‘心急’得服下了APTX01的你們。”黑澤陣扼在克麗絲脖子上的手不斷手緊,“哦,我忘了,你們那一次差點被我殺死,不得不把那當成救命稻草。”
克麗絲虛弱得發不出一聲音,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不停的摳著那只手,連皮帶血肉的抓撓下,即使血流如注也沒有令黑澤陣松開,幾度窒息的感覺,仿佛令她一度到了死亡邊緣,卻又沒辦法徹底昏死過去。
好熟悉的感覺……
好痛!好難受!救救我!誰來都好,救救我!
爸爸——!
黑澤陣要殺了她——!
眼前人充滿血的眼眶取樂了黑澤陣,“你看,在這里沒有你的守護者,林子里那些你信仰的‘神使’也無動于衷。”
烏丸家族以烏鴉做為家徽,始終深信其為神明的使者。
黑澤陣睨了眼林子里林立的烏鴉,面上是不再虛假的冷戾笑容,“克麗絲啊,你的‘神’帶不走我。”
“嘎——!”
“嘎——!嘎——!”
“嘎————!”
隨著黑澤陣的話落,林子里烏鴉嘶鳴此起彼伏,似是在嘲笑克麗絲曾經的天真無知。
窒息使得死亡的感覺不斷襲來,血紅充斥著眼前,恍若那一雙雙冰冷的血色鴉瞳,克麗絲恍惚回到了那一天。
黑得不見一點光亮的夜里,她眼睛不眨的盯著石坑里意識清醒的少年。
藥物作用下,少年一點點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爛,散發著吸引鴉群的味道。糜爛的味道彌漫開來,密密麻麻的烏鴉開始落下,叼啄著令它們心醉的‘食物’。
她在一旁站立著,再一次在心底祈禱,乞求神明能將這個魔鬼收走。
……
在克麗絲接近死亡最近的那一刻,黑澤陣隨手一甩,脫離桎梏的克麗絲立即大口大口的吸氣,顧不得渾身的疼痛,拼著最大的毅力,企圖遠離面前的惡魔。
“投水、活埋、野獸啃食……”
黑澤陣無所謂一點點走進克麗絲,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嘲諷道:“克麗絲,你真是毫無新意,一點長進都沒有。”
克麗絲虛弱的扒著野草匍匐前進,試圖再次離黑澤陣遠一點,哪怕只是一點。
小燁子抖了抖肩膀,閉上了眼,不敢去看不停掙扎的克麗絲。主人,今天脾氣特別大啊。
黑澤陣嫌棄的扔開帶血的匕首,看著腳下掙扎的克麗絲,嘴角一彎,“克麗絲啊克麗絲,你為什么會那么恨我呢?”
克麗絲一怔,記憶的潮水卷成一團,是啊,為什么?
從什么時候開始?
她恨不得黑澤陣永永遠遠的死去?
是從第一次父親開始重視起黑澤陣開始?
第一次被笑著絆倒開始?
還是……第一次瀕臨死亡……
黑澤陣悠哉的伸出手接過小燁子遞過來的新刀,一點點剖開她的心臟,嘴里還在不住的說著話。
“克麗絲姐姐,我記得你好像說過,我是你最親的弟弟啊?”
黑澤陣看著被打開的胸腔,通紅的心臟在一點點搏動著,劇痛已經使得克麗絲睜不開眼,但黑澤陣知道,知道再一刀,克麗絲這個人即將成為歷史。
良久,林子里除了烏鴉的嘶叫,只有幾人的呼吸聲。
“呵。”
黑澤陣突兀的一笑,拿著小燁子提供的針線,一點點的給她縫好傷口,完了,拍拍那張血污的臉笑了笑。
“克麗絲,你不知道,你的恨意,我是多么的高興。”
醞釀多年的恨意,終于快有了收獲成果的那一天,即使冷靜如黑澤陣,他也快忍不住的欣喜若狂。
第129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五)
時間倒回毛利蘭與黑澤陣站在黃金閃閃的洋樓大門口, 與熱情好客的森田道別的時候。
昏昏欲睡的頭腦使得毛利蘭萬分想早早離開,黑澤陣還在跟森田扯皮,聊得好不愉快。
“你做得很好, 值得鼓勵。”黑澤陣笑著拿出一張支票, “我今天很開心, 你還可以多提出其他要求。”
毛利蘭瞟了眼支票上的數字, 心一顫, 十億?!!黑澤陣這樣敗, 烏丸集團還沒倒閉?
毛利蘭想尖叫, 鈴木叔叔,這有個人比你更會敗家啊!!!
森田臉色更是狂喜, 手飛速的拿過支票,似乎生怕晚了一秒, 就被旁邊虎視眈眈的同事們搶去。
森田深吸了一口氣, 看向黑澤陣, “黑澤少爺, 您還是如此大方。”
黑澤陣的過分大方, 在森田看來,應當也必定會如此。因為大家都親眼見過黑澤陣的‘樂善好施’,心情一好,什么都能答應。
只要黑澤陣有, 他都能給。
甚至包括笑著親手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塊肉,送給人去喂自家養的狗,這種蠢事都做得出來, 還有什么是他不能送出去的呢?
曾有人悄悄在背地里猜測過, 他們想要整個烏丸集團,作為繼承人的黑澤陣也能愉快的送給他們。
當然, 迫于對烏丸蓮耶大人的敬畏,沒人敢把這些能惹怒大人的貪婪要求說出口。
黑澤陣奇葩的愛好,沒人知道為什么。更準確的說,是人們也沒興趣去探尋為什么,他們只知道,自己可以憑此獲取財富和地位。
或許,世界上,有一種‘傻子’就是系他人之喜為喜。
人們不會去深思其氣中的意義,被各種貪婪欲望充斥的頭腦,看不見黑澤陣眼中越來越明顯的目光,那是一種看死人的眼神。
這種眼神看著所有人,但唯有一個例外。
毛利蘭。
黑澤陣在毛利蘭面前必須很好的掩飾住,一丁點都不敢泄露出痕跡。
毛利蘭是一個善于觀察細節的聰明女人,黑澤陣不敢大意。
但現在……
黑澤陣瞟了眼瞌睡連連的毛利蘭,嘴角彎了彎,對著‘搖尾乞憐’的森田一笑,“森田?難道有我做不到的事?”
開始察覺了吧。
“哪敢哪敢……”看著黑澤陣微笑如一的臉,森田激動的道,“就是大人的生日快到了,小的、小的……”
【有了這筆錢,不僅余生不愁吃穿,連博大人一笑的啟動資金也綽綽有余了啊!】
【哈哈,錢有了,等得到大人的嘉許,還怕什么ATR39得不到!】
“擁有意大利血統的人,總是不缺乏浪漫情懷。”黑澤陣望向街邊燦爛的花朵,“他一定很開心有你們這群懂他的手下。”
森田轉了轉眼珠子,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烏丸蓮耶是日意混血,喜愛美酒和鮮花廣為人知,毛利蘭閉著眼睛也能猜到,鳥取縣如今鮮花爛漫的原因肯定是因為他。
機械哐哐作響的各式工廠坐落在外圍,與內部的城鎮充滿浪漫風格,酒香和花香彌漫得甚至掩蓋了熱風吹來的那絲腐爛臭味。
一片怒放的花海隔絕開了燃料產生的大量黑霧,這才使得城鎮在這樣大力的發展下,成為了一座美麗的象牙城堡。
虛幻得不真實。
“嘎——!”
一只只烏鴉突然落在屋檐,圓溜溜眼珠子的轉來轉去,好奇的看著下面的人。
赤紅的瞳孔不斷放大,縮小,帶著獨屬于這類生物的冷漠。
等等!
毛利蘭突然想到一點,這點在以前似乎被她想當然的忽略了!
為什么鳥取縣的烏鴉全是紅色眼睛?!!!
為什么?
是白化病的征兆?
毛利蘭感覺自己想得越來越頭痛,惡心感也驟然在這個時候涌上來,腦袋仿佛被那股縈繞的惡臭熏得越發昏沉。
從來沒有這么一刻,毛利蘭希望自己的感官不要太靈敏。
蛆蟲在肥沃的泥土里翻滾……翅膀扇動的聲音越來越頻繁……家畜在躁動……獵狗妄圖掙脫繩索……
以及
醉生夢死的歡鬧和彌漫的腐臭。
但是。
毛利蘭必須強迫自己去聽,去聽這謎團重重之下真正隱藏的東西。黑澤陣在與誰聯系。
她需要力量,最強大的力量。
像是在回應毛利蘭,心臟前所未有的跳動,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清晰。
【你看到了嗎?】
誰的聲音?誰在對誰說話?
毛利蘭猛地后退靠緊墻,身子撐不住的倒了下去。
迷藥的效果太強,抵抗到現在已經是毛利蘭的極限。
“森田,這么殷切的看著我,我可不會猜,你不說出來我是不會懂的? ”
黑澤陣充滿陰冷笑意的聲音,聽在毛利蘭耳畔,卻又恍如天邊。
“黑澤少爺,您的直爽太令我喜悅。”森田諂媚的聲音斷斷續續,“您真的答應?畢竟……”
“不過一個送上門的老女人。”
“……老?哈哈,黑澤少爺您真會說笑!”
“我看著比她年輕,她就是老。”
“……”
森田抽了抽臉,看了看風華正茂的女子,又看看周圍粗糙的面孔,總感覺黑澤陣在諷刺他們這群人。
黑澤陣瞅了眼搖搖欲墜的女子,嗓音漠然如初,“我走了,再也不見。”
“哈哈,少爺又在開玩笑,歡迎您下次再次光臨!”
志得意滿的聲音之后,毛利蘭頓時眼前一片黑暗。
黑澤陣看了眼被森田接住的人,瞳孔中的墨色深了深,轉瞬又恢復一貫的笑意,速度快得好像錯覺,隨即一個人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點點的吸引,比起那些分文不值!
外面探頭探腦的人們看見黑澤陣一個人出來,熱鬧的街道寂靜了一瞬,下一秒,爆發出熱烈的討論。
“果然又是這樣,難得遇見這么美的人?”
“可惜了,還以為這次我能撿個大漏呢。”
“呸!浪費我弄出那么香的東西!”
“怎么早沒注意到她是跟著那個人一起來的啊!大意了!”
……
如果毛利蘭在這里,不難發現眼前這群夾在著或遺憾或惱恨的人群,無一列外都是之前遇到過的好客居民。
“唉。”一聲嘆息從滿是臟污的乞丐嘴里發出,看著手中的糕點僵硬片刻,猛地大口大口塞進嘴里,皸裂的嘴皮因突然的填充,綻出了血。
他木楞楞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走遠的黑澤陣,不停的嘀咕著同一句話。
“為什么看不到?”“為什么看不到?”“為什么看不到?”……
似乎有所感應,黑澤陣回頭看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中嘶叫不已的群鴉,嘴角挑起的弧度令人膽寒。
“鳥取縣,走出去的永遠不會是人。”
下一秒,因為食物中的大量迷藥,喋喋不休的乞丐徹底昏死過去,橫躺在路中央。
繁花似錦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像是沒有看到這一幕,依舊如常的踏著步子從乞丐身上跨過,動作隨意得就跟跨過路上的石頭一樣。
大街小巷橫穿的中心,黃金雕鑄大樓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金光。
森田看著到手的毛利蘭,垂涎的目光一寸寸從她姣好的容顏上看過去,“公主殿下就是不一樣!”
毛利蘭軟到在沙發待客的軟墊上,靈動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住,清麗逼人的容顏仍令看見的人心臟狂跳。
毛利蘭安靜的睡著了。
少了他們本能的畏懼,多了蠢蠢欲動的引人采摘。
森田咽了咽口水,當時望著那雙漆黑的眼睛,腦子一懵,沖動提出了這個要求,生怕被當作不敬,捅到烏丸大人那里!他一瞬間腿都軟了!
出乎意料的是,黑澤陣居然真的舍得把這種美人送上,他簡直就像在做夢!
周圍的同事望著森田,眼里全是羨慕和嫉妒,畢竟按照規矩,憑自己本事到手的人,外人不得強搶。
除非……
“我給你雙倍的價錢,把她賣給我怎么樣?”一個不甘心的人湊上來,暗示的看了看森田手里的卡。
“二十億!”森田驚呼了一下,不由砸了咂舌,對比起原本身家就幾個億的人來說,這可是一筆讓他仰望的數字。
眾人驚嘆的看著說話的人,他們比起外面那些說些花言巧語就從黑澤陣手里‘哄’來一筆錢的人不一樣,身為烏丸集團的員工,薪資豐厚無比。
但動輒幾十億……醒醒吧,他們又不是大小姐!
“小澤和也原來這么有錢?看不出來啊。”
“能不有錢嗎?他可是夫人手下的第一人!”
“哦,原來如此。”
森田低頭看了看美人,糾結道:“這……”
“城外的一個制藥廠。”小澤和也撇了撇嘴,再加一筆,“雖然比不上金貴的油,但也是不錯了。”
“好!成交!”
森田毫不猶豫的應下,迅速把沙發上的人交給小澤和也,生怕他反悔。
美人在美,也比不得錢權。
毛利蘭一到手,小澤和也立刻笑容滿面,仿佛片刻也不想耽誤,趕忙抱著人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讓人不得不感嘆一聲猴急。
一進門,小澤和也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換上一副衷心耿耿的表情,低頭小心的把毛利蘭放到真皮的單人沙發上。
放好人,小澤和也對著坐在床邊的人恭敬道:“大人,您要的人帶來了。”
“做得不錯。”
房間里沒有制冷的設備,空氣燥熱無比,但說話的人卻仿佛一點都感受不到,比起滿頭大汗的小澤和也,他愜意得如同深處涼爽的秋季。
他看向小澤和也,“還記得我讓你準備的酒是哪種吧?”
小澤和也點頭,他不敢忘,“朗姆酒,大人的最愛。”
小澤和也走后,他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人很久,身著白色服飾的毛利蘭倚著沙發,恬然的閉目沉睡,看著就像一副美麗的油畫。
似乎在等什么,外面的走廊安靜一片,屋里的呼吸聲極低,低得不像活人。
男人依稀可見一副瘦弱的身軀,他慢慢彎腰,伸出手撫摸著毛利蘭的臉,輕笑一聲。
“琴酒的禮物,真不錯。”
雪白的碎發與烏黑的長發相觸,額頭相抵,沙啞粗糲的嗓音在說著話。
“來,好孩子,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最真實的恐懼。】
……
黑暗,目之所及全是一片黑暗。
一道光突兀的將這片黑暗劈開。
毛利蘭發現自己深處熟悉的花海。燦爛的向日葵綻放著最耀眼的時刻,她孤身一人站在著茫茫花海中,迷了路。
突然,一陣寒風吹過,吹得毛利蘭忍不住的起雞皮疙瘩。
好冷!
毛利蘭抱起肩膀抖了抖,腳正準備往前走,卻聽到呲呲的聲音,腳踩到異物的感覺很重。
毛利蘭低頭,一沓厚厚的報紙被踩在腳下,她下意識的彎下腰,艱難的看著上面模糊的字眼。
“《令人震驚的真相:名偵探之女竟是殺人兇手!以前的善良是做戲or偽裝?》……”
“《世紀最大犯罪組織破獲,揭開那些埋在背后的英雄!》……”
毛利蘭本該為這些信息震駭的,但詭異的是,她的心底毫無波瀾,平靜得像一灘死水。
狂風一吹,金黃色的花瓣簌簌下落,黑色的泥土被灼燒,花海被焚毀,毛利蘭眼前只剩下一座眼熟的石碑。
墓碑旁,一雙蒼白得不見血色的赤腳映入眼底,白色的連衣裙邊微微浮動。
毛利蘭霎時間冷汗直流,頭一點也不敢抬起,但面前的‘人’不會憐惜。
毛利蘭能感覺到纖細的指尖在靠近,冰冷的溫度一點點落到臉龐,滑到下顎,抬起了她的頭。
毛利蘭驚恐得想尖叫著閉上眼睛,但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一張臉,烙在眼前。
她看到了——自己。
冰冷,面無表情。
兩雙一模一樣的藍紫色瞳孔里,倒映著同一幅場景:
少女站在病床前,對著床上身著病服,一動不動的老人舉起了槍,嘭的一聲,眉心被貫穿。
悶熱的房間里再無呼吸,閃著七色光芒的東西咚咚散了一地。
第130章 深野往昔:群鴉啼鳴(十六)
毛利蘭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談不上有多大,可以說很輕,輕得不仔細一點, 都能輕而易舉的忽略過去。
咯呲咯呲的金屬撬動聲, 啪的一下后, 緊閉的門悄咪咪的被打開一條縫, 又躡手躡腳的被關上。
來人松了口氣, 正轉過身, 就被沙發上正坐著打量他的人嚇了一跳, “——呼!”
驚叫聲在這空曠的房間內很明顯,他嚇得趕緊閉上了嘴。
鈴木恭子, 嗯,鈴木恭子的基因提供者, 鈴木史郎叔叔的曾爺爺, 鈴木一郎。
鈴木一郎臉色變青, 咬牙切齒的看著毛利蘭, “怎么是你?”
他顯然還記得這個前不久, 想把自己當貨物買走的人。
鈴木一郎青著張臉,沒好臉色道:“你跟他們是一伙的人?”
停頓了一會兒,看著毛利蘭沒說話,鈴木一郎頓時恍然大悟, 笑道:“哈哈,你不會還沒踏出去,就被這群人渣抓回來了吧?”
顯然毛利蘭一動不動的狀態, 被鈴木一郎發現了, 他接毫不客氣的嘲笑著罵道:“活該!”
“讓你不做好事!”
“遭報應了吧?”
“敢跟烏丸家的人混在一起,你不被抓誰被抓?”
鈴木一郎不停歇的幸災樂禍著, 一副很想看毛利蘭被打擊到的樣子,很遺憾,他失望了。
毛利蘭始終保持著微笑的樣子,看得叨咕個不停的鈴木一郎很沒勁。
鈴木一郎暗罵道:“有病!”
他就沒見過這么鎮定自若的人質!
“你還是這么有精神。”毛利蘭終于開了尊口,“但再不閉嘴,我跟你恐怕就要道別了。”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從門口傳來。
“找到了嗎?他跑哪里去了?”
“快點!要是被大人知道,我們連一個小鬼都看不住,都吃不了兜著走!”
“M的,誰知道他是假裝中藥的!一個沒留神就被敲暈,我好險沒被敲死!”
“呸!別讓我逮到那小鬼!”
……
鈴木一郎白了臉,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被這群人抓住。
等門口人走遠后,鈴木一郎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呼,這群混蛋!”
煞白著臉,鈴木一郎恨恨的盯著門,眼睛里的火像是要把門燒出一個洞來。
鈴木一郎道:“等我逃出去,我要讓爺爺派軍隊來掃平這個地方!替爸爸報仇!”
鈴木一郎眼里的仇恨深得刻骨,毛利蘭毫不懷疑如果烏丸蓮耶站在這里,他會不顧一切的殺死他。
毛利蘭提醒他,“首先,你得活著見到你爺爺。”對著門口努了努嘴,“現在,你連走出‘黃金籠’的第一步都難如登天。”
鈴木一郎非常不爽,他現在對這個第一次見面就留下很不好印象的人,沒有一絲好感,即使毛利蘭如今明顯跟他處于同樣的境地。
鈴木一郎道:“有本事,你先從沙發上站起來?”他諷刺著,“我看你連我還不如!至少我還能跑能動!”
毛利蘭微微一笑,像是在回應鈴木一郎的這句話,非常應景的打了臉,“誰說我不能動?”
毛利蘭慢騰騰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肢體,“會下藥的人,第一條就得保證自己不會中藥。”
除非毛利蘭愿意中藥。
這群居民竟然拿毛利蘭使用過的手段來給她下藥,而黑澤陣又故意離開,想讓她中藥的心思不要太明顯。
毛利蘭當然滿足他,趁機打聽清楚背地里黑澤陣聯系的人是誰。
那個未來的黑澤陣,通過毛利蘭交出去的信,提醒了現在的他自己,需要注意或者可以利用的人。
【太宰治】所謂的友人。
可惜。
毛利蘭皺了皺眉,黑澤陣居然還設了保險,令他在剛準備睜眼的時候,徹底被帶入了那段意識。
毛利蘭不會忽略,昏迷前聽到的最后一句心音,來自黑澤陣。
毛利蘭咬牙道:“可惡!”
黑澤陣現在竟然就有了幻術的能力!
“喂,你看起來很失望?”毛利蘭變來變去的臉色,看得鈴木一郎戒心大起。
不正常,十分不正常,這不是跟他一樣處于不利地位的人該有的表情!
鈴木一郎警惕的看著毛利蘭,那樣子,似乎毛利蘭只要一有不對,他就能撲上來干倒她。
“收好你這副表情!”毛利蘭沒好氣的道,“要是我真跟他們一伙,你早被抓住了!”
鈴木一郎保持懷疑,“那你來這里干什么?別告訴我是來旅游?”
“能干什么?逃命唄!”毛利蘭翻了翻白眼,“順便把你這小鬼救出去!”
鈴木一郎一愣,“救我?”
毛利蘭點點頭,“可不是這樣嘛,不然我為什么將計就計,順著黑澤陣的意愿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毛利蘭眼神不易察覺的暗了暗,雖然早就有預料會是這么個結果,但黑澤陣出賣她這件事,還真的是……
有點失望啊。
毛利蘭發誓,只是有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毛利蘭知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相信一個‘陌生人’,尤其是黑澤陣這種疑心病晚期的人。
但是……
毛利蘭抿了抿唇,當現實與猜測重合,明明該為自己的聰明慶幸,可失落還是一點一點,控制不住的出現。
見毛利蘭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難看,以為毛利蘭被自己的懷疑,傷到心的鈴木一郎,有些內疚了,“你真的是來救我?”
毛利蘭繼續點頭,近墨者黑,借口那是隨手拈來,“你爺爺托我打探你的消息,沒想到,卻在‘黃金籠’里看到了你,就……”
“真的?”鈴木一郎聲音里的尖銳,不自覺的弱了下去。
回想起毛利蘭第一次見他的場景,的確,那副認識他、關心他的表情……嗯,應該是爺爺給毛利蘭看過他的照片。
自覺補完原因的鈴木一郎放下了心,“好吧,我相信你。”想到剛才不好的語氣,扭開了臉,“抱歉,還有,謝謝!”
被少年別別扭扭的語氣樂到,毛利蘭郁悶的心情好了點,“好好好,我接受。”
這孩子,不像直爽的園子,倒是跟新一的性格挺相似。
容易被賣啊。
毛利蘭在心底感嘆了一下,完全忽略是自己利用人下意識的真實反映難以遮掩這一點,取得了少年的信任,成為‘買主’的人。
“我帶路。”毛利蘭走到鈴木一郎前面,“跟我走。”
鈴木一郎道:“好。”
跟著毛利蘭,鈴木一郎奇異的發現,他們走過的地方,完全沒有一點其他人的蹤跡,就像是這樓里到處尋找他的人都放棄了似的。
厲害!
鈴木一郎暗想:難怪爺爺托她幫忙!原來這人本事不小啊!
實際上一直緊繃著一根筋,全神貫注聽四周動靜的毛利蘭心里捏了一把汗,心情起伏不定的聽著這樓里來來回回人的話。
【這小鬼頭怎么這么滑溜!三樓四樓都找完了!一根毛都沒發現!】
【上次逃跑的時候也沒這么難找啊?走廊就這么點,他還能跑哪里去?】
【總不可能自投羅網,跑大人那里去吧?這小鬼可是一見那些實驗室就腿軟得不行啊?】
【再找找,得在驚動他們前找到,否則我死定了!】
【前面再去看看!】
毛利蘭一個拐彎,帶著后面緊緊跟隨的小尾巴,拐進另一個岔道。
長久的沉默和沒人找來的現象,大大增長了鈴木一郎的勇氣,他開始小聲的打探毛利蘭的事,“喂,我被帶走后,那個冒牌貨怎么樣啦?”
毛利蘭頓住,“不要叫他冒牌貨。”
鈴木一郎皺了皺眉,“怎么不是,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還是被人為制造的一個怪——”
鈴木一郎的話被毛利蘭轉過來的臉色截斷,嚴肅,認真,像是他說了什么失禮的話?
“他是無辜的。”毛利蘭摸了摸鈴木一郎的腦袋,“跟你一樣,不幸的人。”
鈴木一郎不服,“怎么無辜?是這群人創造了他,利用我的痛苦,你知道我被他們——”
毛利蘭打斷鈴木一郎,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住了嘴,“他的出生,就是一個作為取樂人的工具。”
相貌、記憶、性格、就連情感都是假的,何其悲哀。
鈴木一郎啞口無言,被毛利蘭認真的臉色嚇到,有些諾諾的道:“也沒那么糟糕吧,你是買主,只要不利用我身份使壞,他肯定會活得不錯……”
毛利蘭搖了搖頭,沒有反駁,“以后你會知道。”
毛利蘭眼中復雜的神色鈴木一郎看不懂,直到未來的一天,身邊兒女環繞的他在電視里看到,那只克隆羊的面世,也在某一天等到了那只羊的下場。
鈴木一郎這才明白毛利蘭當時眼中的含義,是自責,也是深深的愧疚。
毛利蘭的話將鈴木恭子帶到了世上,卻給了他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生。
毛利蘭明知故犯。
不再多想,毛利蘭問鈴木一郎,“你被他們做了什么?”
鈴木一郎剛剛激動的話,毛利蘭還記得。在‘定制品’被買走后,這些真正沒有后顧之憂的本人,想來下場也不會好。
畢竟,在外人眼中,這些‘商品’都跟著買主走了,有了什么不好的下場,也跟這里無關。
如果有想報復的人,首當其沖的就是那些買主,誰會去在意一個,他們眼中的人隨隨便便走過的一個地點呢?
鳥取縣的人肯定不會把這里的事透露出去,他們就像一個共犯,共同安守著同一個秘密,一個嚴禁外人觸碰的秘密。
森田口中的‘沒有后顧之憂’,實際上指的是他們自己。烏丸集團有了真正的沒有后顧之憂的實驗體本體。
毛利蘭定了定神,看向身體下意識顫了顫的鈴木一郎,摸了摸他的額頭,滿滿的都是汗,“你是冷?還是熱?”
鈴木一郎不自覺的握緊了毛利蘭的手,稍帶涼意的溫熱觸感,讓他終于有一種回到人間的感覺。
【是恐懼。】
毛利蘭抬了抬眼。
鈴木一郎道:“每一個‘人’被買走后,我們這些剩下的人,就會被送到那些人手里,服用藥物,實驗記錄人體每一處細胞增長及衰敗的時間周期,為了實驗,他們——”
鈴木一郎咽了咽口水。
“摘過器官,斷過手腳,取過皮肉,甚至將頭發一根根硬生生扯下來,看有多久才會重新生長,一直重復,重復到再也堅持不了……”
毛利蘭捏緊了手,“你沒服藥吧?”
鈴木一郎搖搖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多虧我體弱多病,吃多了藥,要吃多了,服藥的本能反應就是想吐,以前怕爸爸擔心,就習慣了把藥片偷偷藏在舌頭下……”
也幸虧如此,鈴木一郎才有了機會逃出來,也幸虧這里的人為了更好觀察細胞的情況,不會使用注射器,除了特點的傷口,其余地方不會有破壞表皮的瑕疵。
可是,為了他身體才回來這里的爸爸卻……
毛利蘭拍了拍鈴木一郎的腦袋,“不要自責,你爸爸肯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鈴木一郎咬著唇,“但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烏丸蓮耶就是個騙子!所謂的APTX01肯定有問題,不然他不會還在不停的用那種藥做實驗!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出去?”鈴木一郎看著毛利蘭越走越亂的腳步,問道,“你不會迷路了吧?”
“安靜!”毛利蘭突然捂住了鈴木一郎的嘴,嚇得鈴木一郎臉色一白,心也越跳越快。
毛利蘭凝神聽著一墻之隔傳來的對話。
“大人,編號1651身體出現不良反應,三分鐘之后就沒有了動靜,即使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麻醉劑也不行。”
“黑澤陣到底有什么特別?ATR39這種麻醉劑居然只能通過他的身體提取!”
毛利蘭聽到噗哧的一下,應該是有人在用針筒用力注射的聲音,力道大的像是在憤恨,又在不得不忍耐。
“可是我們已經將他研究透了,也使用了最先進的設備掃描、化驗,檢測出來的細胞成分,跟普通人根本沒什么不同!”
“不,一定有什么我忽略了的地方,他表現得那么特殊!【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黑澤陣竟能完全違背常理!”
“可是,我們什么也沒發現。”
屋子里進了一瞬,烏丸蓮耶像是找回了冷靜,問道:“另一個呢?”
“雖然東西不可能帶出這棟樓,但我們的人始終沒找到,小燁子把它藏了起來。”
“沒找到?我養你們,你們就這點本事?”
烏丸蓮耶陰森森的道,“好一個小燁子,果然是【她】帶回來的人,被洗去了記憶,竟然都能被他使用!”
“啪——”
烏丸蓮耶氣的將一些玻璃儀器摔到地上,“我當初就不該看中她的能力!早點解決了她!”
這時房間里,另有一個人猶豫的出了聲,“大人,有人匯報,1022帶著克麗絲離開了鳥取……”
“嘭——”
踢倒桌子的聲音,烏丸蓮耶氣笑了,“好樣的,一個兩個都這么沒用,白白浪費資源。”
烏丸蓮耶直接下命令,“老規矩,沒用的人,直接送走!”
“是!”
“大人,那1022他也按照老規矩來?”一個聲音道,“可是我們還沒測試好這個身體對APTX01的持久性,他是僅剩的一個在持續服用藥物后,現在還沒壞的身體。”
“而且,近期檢測,他的身體好像還有在好轉的趨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識唯一性的原因。”
聽到這里,毛利蘭愣住,是黑澤陣!
“現在殺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太可惜。”那個聲音道,“而且,您的身體也……”
“殺了。”
烏丸蓮耶沒有一點動搖,“既然他離開了鳥取,那就得按規矩來,我不喜歡變量。”
“克麗絲小姐呢?”
“不用管,她會自己回來。”烏丸蓮耶笑了,“親人都在這里,她還能去哪里?更不用說,殺死黑澤陣的執念,她是那么的深。”
“還有那位公主。”烏丸蓮耶嗤了一聲,像是在問什么人,“她在你手里,我要的東西拿到沒?”
毛利蘭摒氣,一個熟悉中嘶啞得厲害,分不清男女的嗓音響起。
“尤尼的體細胞在那個基因形成的子宮內,生長得很好,與黑澤陣提供的細胞核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沒有排異反應。”
“果然我沒猜錯,她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烏丸蓮耶道,“可惜跟茱莉亞產生了聯系,在得到最新的一批礦石前,還不能動她。”
“你的礦石在來的路上了,不用心急。”嘶啞的聲音笑意深沉,“與最新的實驗體一起過來。”
“你還算有點用。”烏丸蓮耶滿意道,“不枉我忍著傷眼睛的痛見你。”
“是你自己要看我。”嘶啞的聲音明明很難聽,卻詭異的能感受道一種無辜,“自己找罪受。”
烏丸蓮耶冷笑,“因為我不喜歡被騙,被騙的人,下場一向很凄慘。”
“不要悲觀啊。”他勸說著,“你一直很幸運,幸運的有了一批‘同伴’,為你隱瞞,為你創造有利的環境,比你還怕秘密泄露。”
“你也幸運的有了一個又一個特殊的人,任你求證真理,成為主宰他們命運的神。”
“的確。”烏丸蓮耶不置可否,“一個身體特殊的意志唯一,不存在外來可能性;一個特殊的身懷預言這種天賜的本領,身體卻不可復制。”
“呵呵,現在,又來了個能中和的人。”
烏丸蓮耶笑意變得嘲諷,“可同伴?”
“不,我沒有同伴。”
“那只是一群可悲得任自己被欲望操縱,又不讓讓他人來分一杯羹的人,自以為抓住我謀害【她】這件事,就認為我們是同一伙人。”
“笑話。”烏丸蓮耶諷刺道,“一個小小的繼承人謊言,就能令他們慌張,這些人能有什么成就?”
“膽小,懦弱。”那個聲音在說,“生怕黑澤陣報復的一群人,不值得在意。”
……
“去盛宴吧,看看我收藏多年的寶藏,我那位母親傳給我的,最美麗的寶藏。”
烏丸蓮耶的聲音帶著病態的瘋狂,“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