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舅,那豈不是還是封硯名義上的舅舅。
盛則寧心里麻了一下。
這位小國舅魏平是魏家的幼子,十分得寵。
高門貴族的身份,在加上當了皇后的姐姐,魏小國舅可所謂在上京城里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更要命的是,魏平還是個色鬼投胎,府里愛妾成群,可以說皇帝都沒有他會享樂。
魏皇后身為六宮表率,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地行事,但是魏家出了這一個不爭氣的,也讓她十分頭疼。
但是自己家可以關上門訓斥,在外面她也不會大義滅親,打魏家的臉。
盛則寧沒料到這位梅二娘居然惹上了這樣的人物,不由暗暗為她感到惋惜,這絕不是一個出身普通的娘子所能應對的。
“則寧。”
正在專心思索怎么給這位娘子找條生路的盛則寧聽見窗外這一聲,嚇了一個激靈。
封硯怎么回來了,他不是說要去辦差事?
盛則寧看了眼梅二娘,心里豁然貫通。
他的差事該不會就是梅二娘吧?
肯定是那小國舅打著什么明目要把人抓走,一旦良民下了牢獄,那還不是任由他擺布了?
歹毒。
盛則寧讓竹喜把梅二娘擋住,自己掀開了車簾,故意把半個身體都伸了出去,正好擋死窗口一角。
封硯就是想往里面看,都難。
“殿下怎么又回來了?”
盛則寧精神抖擻,聲音也分外清脆。
封硯陡然看見一張笑靨如花的芙蓉面,感覺有絲怪異,就好像知道盛則寧不該笑成這個模樣。
她面色紅潤,眼睛清亮,可見沒有因為昨天淋雨落水發病。
盛則寧身子向來健康,封硯就沒有聽過幾次她生病的消息。
“我在找人,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娘子。”他徐徐說出來意,他的臉還籠在斗笠的陰影之中,只能從他平直的唇線上看出他的在意。
盛則寧心里暗道,果然。
好在她馬車附近的都是他們盛府的人,沒經過她準許,不會隨意開口回答,而且封硯一來就是問她,更不會有其他人插嘴的份。
“這就是殿下要辦的案子?”
“是。”封硯又仔細打量她,覺得盛則寧看他的神情也反常。
她這幾天都很少拿這樣的正眼看他。
封硯再次問道:“你可有見著?”
“我是看見了,有一位姑娘被謝家的人推到了路邊,我本想好心搭她一程,可是那姑娘不愿意,我只能放她走了,殿下找她做什么?”
盛則寧發覺四周護衛的眼神都看了過來,她淡淡掃了一圈,他們就收了回去,沒有人吭聲。
她說出謝家來,也是擔心封硯會去問。
畢竟謝家的馬車就在她的前面,若有什么事,她在后面不可能會一無所知。
“她與一名犯人有關聯,我找她問些話。”
盛則寧臉上浮出恰到好處的驚訝,仿佛是第一次聽,略帶上一些對犯人的害怕和避讓,緊張道:“啊,這么要緊。”
“那殿下快去找吧。”
說罷,盛則寧朝他揮了揮手,毫不留戀地送他趕路。
封硯的目光在她洋溢著急迫的小臉徘徊一陣,然后扯過韁繩,帶著小吏們利落走了。
走出一段路,小吏問他:“大人,接下來我們要往哪里找?”
“掉頭,遠遠跟著盛府的馬車。”
“啊?”小吏不解。
封硯沒有解釋,斗笠下的眉峰微壓,率先調轉馬,遙遙望向在細細雨幕里漸行漸遠的馬車。
他沒法解釋自己的感覺,但是就是知道,盛則寧她在說謊。
可是,她為什么要對自己說謊?
*
盛則寧坐著馬車進了城。
上京內城里也沒有比外頭好多少,不少路面都積滿了泥,水溝里咕嚕嚕往外滲著水。
竹喜咋舌道:“天哪,這也太慘了。”
她是看見好幾家鋪子里灌滿了水,掌柜和伙計焦頭爛額地在泥水里忙活,不由擔心起來自己家的。
“姑娘,咱們家的鋪子不會有事吧?”
“應該沒事,我之前就讓人修過鋪子前后的水溝,也讓人經常留意疏通。”
盛家有很多商鋪,盛則寧沒法全操心了,但是她的幾間鋪子又是吃食、又是布料和紙張的,都是經不住水與火的東西,所以她早就在調.教掌柜、伙計的時候專門提過這些。
如果他們有按她說的來做,就不會有大損失,倘若沒有,那便是有人陽奉陰違,她也正愁沒地方考量他們的忠心與能耐。
不過去看鋪子的事還得推一推,她先要把梅二娘找個地方放下去。
梅二娘提了一個方便的位置,盛則寧讓馬車繞道將她送了下去。
梅二娘千恩萬謝,盛則寧也沒放在心上,還讓竹喜給了她幾貫錢,讓她可以去打探她那竹馬的下落。
梅二娘拿著錢有些踟躕,一方面她的確缺些錢,另一方面她與盛則寧才認識不久,于情于理也不該收下。
盛則寧不等梅二娘反悔,笑語道:“若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去霓裳坊或者琳瑯館找掌柜娘子給我帶話。”
梅二娘點點頭,目送著馬車離開。
盛則寧回到盛府,馬上有門房的人去通知了二爺、二夫人和老夫人。
這下大家都知道盛則寧安全回來了。
最高興的莫過于盛老夫人。
“我的乖乖兒啊,還好你沒事,這雨下得我都整夜睡不著,就擔心你在外面出事。”盛老夫人臉色蠟黃,眼下掛著青黛,就如她所說的那樣,看起來就是沒休息好。
畢竟孫女替她出去一趟,萬一有個好歹,二兒子和二媳婦豈不是要怨恨她一輩子了。
蘇氏眼淚都沾濕一條帕子,揮起手就想揍盛則寧,可是剛挨上又不忍心,伸手把她抱了一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我身上臟,你別抱我了。”盛則寧這一回府,還沒來得及梳洗,連自己都覺得難受。
要不是為了來安撫老夫人的心,她本該先去梳洗一番。
蘇氏放開手,剜了她一眼:“娘又不嫌你。”
“三姐姐這一天一夜都在外頭,我們全家人都很是擔心,聽聞是被宸王殿下遇到了……”
“什么宸王殿下,我家姑娘是被瑭王所救!”竹喜搶了一句,在嚴防被人拿住話柄的這塊,她向來敏感。
護住姑娘就是她使命。
在竹喜心里,若是要和外男扯上關系,瑭王總比宸王好太多了。
“可是這樣的?”老夫人心疼地拉著手問盛則寧。
都用上救這個字,說明盛則寧定然也是遇到了一些危險。
“祖母放寬心,阿寧沒事。”盛則寧溫聲慢語,極力安撫老夫人的心情。
其實要說害怕也只在事情發生的那刻,回頭再細想,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
老夫人撫著胸口,也說幸好幸好。
“宸王與謝家也定了,不好把寧兒再攪合進去。”
“既然沒事了,就先去梳洗一下,晚上讓廚房多做幾個你愛吃的菜,就在母親這里用吧。”
盛二爺開口,盛老夫人擦了擦眼淚,欣然應允。
盛則寧這才得以脫身,帶著竹喜跟著蘇氏身后退了下去。
*
封硯比盛則寧晚一些才入城,進城的時候他們碰見了謝家的車隊。
不偏不倚,正好阻了他們進城的路。
帶頭的護衛一眼認出了封硯,當即就命令車隊給他們讓路。
“瑭王殿下。”
封硯騎在馬上微微頷首,目光從他們的人數與車隊的組成上掃過一眼,略感奇怪。
一般就近出行都是輕騎簡車,謝家這隊武裝到位,佩劍背弓,倒像是要出遠門。
“左侍衛要出遠門?”旁邊一個差役常在權門豪府前走,和這些人家府上的侍衛都相熟,因而問了起來。
那國字臉的左侍衛露出一抹笑,拱手道:“在下正奉家主之命,去逐城接二郎君回上京。”
“二郎君?謝朝宗么?”封硯瞥來一眼。
左侍衛大點其頭:“回殿下,正是。”
封硯沒有挪開眼,仍看著他。
侍衛見封硯對此‘感興趣’,不由多說了幾句。
“本來早幾天就該出發,但是誰知道碰上這鬼天氣,耽擱了幾日,不然我家郎君還能趕著端午前回來。”
這場大雨誰都免不了要抱怨幾句,左侍衛怪大雨的語氣就像是遺憾起謝朝宗趕不回來過端午。
封硯沒再與他繼續說下去,語氣極為平淡地道:“既是著急趕路,就不耽擱了。”
左侍衛馬上領會,謙卑道:“小人告退。”
兩行人馬插肩而過,封硯鳳目往后一瞟,看見烙在車壁上,拳頭大的謝家族徽,暗蹙了下眉。
謝朝宗嗎?
他見過,卻不怎么熟悉。
只是在他與盛則寧被湊一起時,聽過旁人說過幾句閑話,說這謝二郎君與盛三姑娘‘關系匪淺’。
他當時并沒有去在意,所有也并不清楚這‘匪淺’究竟是怎么一個匪淺法?
照之前謝三姑娘對盛則寧的態度,盛謝兩家的關系并不好。
而且她還說,謝朝宗是因為盛則寧才遠走逐城。
封硯斂眼垂目,手指下意識繞著韁繩在手上多纏了幾圈,粗糲的繩結擦過他的手背,灼燒一樣得生疼。
宸王提起謝朝宗的時候,盛則寧是個什么反應?
驚訝?害怕?慌張?疑惑?追憶?
他還從未在盛則寧臉上看見這么多種情緒。
很復雜。
復雜到那一刻封硯就知道,盛則寧與謝朝宗之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撇得清的關系。
一種他也說不明的情緒漸漸蔓了上來。
就好像謝朝宗突然成了一根隱刺,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