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湑順著傅秉淵的視線望去,一條拇指粗的小青蛇攀在野草叢生的巖壁上,此時正吐著粉色蛇信子“虎視眈眈”地盯著雙腿雙腳緊緊扒著石頭的人,瞧那架勢,像是要隨時撲上去。
傅秉淵腿腳一陣發軟,后脊梁冷汗直冒,他自小最是怕這些個滑溜溜的蛇了,一見了它們,就恨不得一蹦八尺高,離得越遠越好。可誰知小青蛇盤踞的位置是他如何也避不開的地方,他便想著,再不濟就悶頭跳下去,寧愿摔斷腿,也不能跟這玩意兒對付上,“阿湑,你往旁邊走走,我..我...”
葉湑聽出他的顫音,“你怕蛇?”
傅秉淵咽了口唾沫,意識到自己方才智慧而英勇大戰群蜂的形象,因這一條小青蛇在葉湑眼中轟然倒塌,他面子掛不住,但眼下又已經顧忌不了這么多了,他低頭瞄了瞄山巖的高度,沖葉湑喊道,“阿湑,你走遠些,別離這么近,這有蛇!”
“這蛇沒毒!”葉湑朝上喊道。
“都這個時候了!它有沒有毒已經不重要了!阿湑,你快躲開,我要跳下去!”傅秉淵急得滿頭大汗,一面擔心這蛇傷了葉湑,一面看著不算矮的高度心里慌成一團。
卻只見葉湑眼疾手快,一巴掌按住青蛇的腦袋,另一只手騰出來捏住它的頸部,倒提著蛇尾將其拿起來,小青蛇順勢盤踞在他的手腕處。
傅秉淵呆呆地張著嘴,一時忘了要說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葉湑,以及老老實實盤在他手腕上的小青蛇,眼神里透著難以掩飾的震驚之色。
“我把蛇拿走了,你快下來吧。”葉湑抬眸吆喝道。
他徒然回神,踩著石塊兒一溜到底,腿一軟摔了個屁股墩兒,葉湑見狀要上前來扶他,誰知他連連搖頭,迅速向后挪動了幾步,“阿..阿湑,我才知道,你原來不怕蛇”。
葉湑看了眼小青蛇,失笑打趣道,“我才知道,你原來怕蛇。”
傅秉淵訥訥地干笑兩聲,自己這副慫唧唧的模樣著實有點丟人,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褲子上的干碎枝子,強顏歡笑道,“我...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葉湑抿了抿嘴,斂去唇邊的笑意,他一直覺得傅秉淵膽大如斗,沒想到這人也有怕的東西,故而心頭冒起了個頑劣的念頭,他擎著青蛇,在傅秉淵面前虛晃了一下,意料之中,傅秉淵連連跳開好幾步,大驚失色道,“阿湑,這玩意兒可不興嚇唬人的!”
話音未落,他見葉湑捂著肚子大笑起來,笑聲如銀鈴般清脆,他窘迫地背著手撓撓頭,心中暗自苦笑,他家那只溫溫糯糯的阿湑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等著葉湑止了笑意,將小青蛇放生,傅秉淵起身拉起他就要下山去,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他揚起一聲口哨,欲把大黃喚回來,驀然寂靜的山林間,大黃急促而猛烈的吼叫聲響起,傅秉淵面色一沉,大黃最是通人性,平日里帶它上山,都是趁著沒人的時候放開繩子叫它跑跑,往往一吹口哨便能見它回來,這次須臾片刻不見狗影不說,大黃還叫的這般慌張。
“是不是貪玩踩著捕獵夾子了?”葉湑見傅秉淵面色凝重,出聲揣測道,這一帶常有獵戶上山捕獵,埋在土坑里的陷阱有時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人尚且如此,更別說動物了。
傅秉淵眉頭緊蹙,望著不遠處的山頭,“聽這動靜八成是了”,他回過神來,對葉湑道,“阿湑,你先回,我瞧瞧去。”
“我同你一起吧,萬一真是大黃踩著夾子了,你一個人可顧不過來。”葉湑斟酌道,他記得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有哥兒上山砍柴,便是不小心踩中了捕獵的夾子,好幾人幫忙才把獸夾給撐開,就這樣,那哥兒還被夾斷了腿,擱家里歇息了個把月才好起來,大黃若真是著了道,恐兇多吉少。
傅秉淵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這天色漸晚,林間都暗了下來,葉湑一哥兒在林子里穿梭也不安生,倒不如跟著自己,等找著大黃,再把他安穩送回家去。
倆人循著大黃的叫喚聲,快步而去。
越往林中深處去,草木生得愈發茂密,傅秉淵讓葉湑走在身后,自己揮舞著短斧,一路劈劈砍砍,勉強收拾出一條僅一人能過的小路。
大黃的叫聲聽上去越來越匆促,傅秉淵腳步跨得很急,一顆心似是在油鍋里煎烤著,大黃是他從狗販子手里救下來的,它瘦得皮包骨頭,蜷縮在鐵籠子里,怯生生地望著他,他一時心下不落忍,同狗販子討價還價,花了二十文錢將它贖出來,安置在院子里看家。
前世匪徒上門打砸時,大黃為了護他,死死地咬住匪徒的大腿不松口,被人一棍子掄到腦袋上,當場就吐血閉了眼,傅秉淵難受了好些日子都緩不過勁來。
一想到這會兒的大黃沒準已經落了災,傅秉淵的心像是被一雙手緊緊地揪住,一刻也待不住,腳底跟生了風似的,葉湑要小跑著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緊趕慢趕的,一斧子下去,傅秉淵劈開擋在面前的灌木枝子,見大黃圍在一棵樹下急得直打轉,嘴里還嗚哇嗚哇地亂叫著,許是聞到了自家主人的味道,大黃醒了醒鼻子,耷拉著的耳朵瞬時挺立起來,撒丫子直直地往他這邊來。
“奶奶個腿兒的,可把老子給嚇壞了,狗丫的!”,眼瞅著大黃腿腳利落,不像是有傷的樣子,傅秉淵這才松了口氣,不知不覺間,身上漾起了一層薄薄冷汗,風一過,還有些涼意,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隨后跟來的葉湑細細瞧了瞧大黃身上,見沒有外露顯眼的傷痕,也跟著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傅秉淵歇了半刻,剛把氣兒喘勻和,大黃湊到他跟前,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咬住他的褲腳往方才他轉圈的那顆樹下拽。
他被扯得沒辦法,推又推不開,索性便站起身來,憋著火叱罵道,“去去去,滾一邊兒去,老子滿山坡地尋你,你可倒好,跟個陀螺似的圍著個破樹轉悠什么勁兒?”
“噓”葉湑像是聽到了什么動靜,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大黃打轉的那棵樹,手抵在唇邊作默聲狀。
傅秉淵支起耳朵聽了聽,果真有微弱的貓叫聲。
倆人卸下背簍,不約而同地往樹下去,透著交叉的枝椏,見一赤黃小貍奴被樹枝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動彈不得,莫不是已經叫喚了許久,嗓音聽上去有些喑啞。
“嘿,怕是下不來了。”,傅秉淵猜測道。
正如他猜測的那般,不管葉湑使出渾身解數勾搭,小貍奴照舊趴伏在樹枝上,爪子緊緊地扒住搖搖欲墜的樹枝,一動也不敢動,扯著破風箱似的嗓子叫喚。
大黃在樹下嗚嗚地回應著,拼命地對著傅秉淵搖尾巴,似是在討好他。
傅秉淵抬眸望了望不算高的樹干,“我上去把它弄下來吧。”,方才因著一條小青蛇在葉湑面前丟了面子,他這會兒急等著給自己找回場子。
葉湑面露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想著這人牛高馬大的,那樹干瞧上去并不很結實的樣子,怕是擔不動他這塊頭,故而委婉道,“要不還是我去吧。”
“有我在,豈能有讓你冒險的道理,你且瞧著,你家夫君我爬樹那可是頂頂好的。”,傅秉淵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搓手,攀住樹干的兩側,兩腿一發勁兒,一下子跳上了樹干,接著他提腳蹬著樹枝,一步步地往上挪動。
葉湑在下面看得心驚膽戰,生怕樹杈子不結實,這人一腦袋給栽下來,不曾想傅秉淵身子靈活的很,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小貍奴被困的那根樹干上,他將礙事的樹枝撅斷,伸長了胳膊,拎著小貍奴的后脖頸,將它拎了起來。
小貍奴原本擺弄腦袋,揮著爪子不肯就范,一把被捏住后脖頸,瞬時變得乖巧起來,兩雙細溜溜的爪子沉沉耷拉著,傅秉淵趁機將它塞進自己懷里,抱著樹干溜下去。
他半蹲在樹下,從懷里掏出蜷縮成一團的小貍奴,放在地上,小貍奴搖搖晃晃地,后腿瞧上去有些不利落,他伸手捏了捏它的后腿跟,骨節有些錯位,但拖延的太久,關節處已經有愈合的趨勢,不影響走路,但就是要跛些。
葉湑伸手揉了揉小貍奴毛茸茸的腦袋,小貍奴微瞇著眼睛,腦袋往他掌心又送了送,愜意地呼嚕起來,還時不時“喵嗚”叫喚兩聲,就連大黃,也湊到跟前來,舔了舔小貍奴的腦瓜子,似是在安撫它。
傅秉淵見狀,心都跟著軟和下來,“阿湑,這小東西傷了腿,扔在山上怕是不妥,不如咱們帶回去擱村里養著吧。”
葉湑有些猶豫,“這小貍奴,大抵也就將將滿月,咱們貿然把它帶回去,若是養不活怎么辦?可不就是白白糟蹋了一條命。”
傅秉淵掃了一圈逐漸已經暗下來的林間,“聽常往這一帶跑的獵戶說,這片林子里夜里有黑瞎子,小東西不大點的,要碰上黑瞎子,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兒。”
葉湑本就躊躇不定,眼下聽傅秉淵一說,一顆心搖擺起來,小貍奴好似聽懂一般,圍著他的腿根直打轉,臟兮兮的小黃毛蹭得他腿上癢乎乎的,他將小家伙托起來,小貍奴一小只乖巧地圈在他的掌心,伸出粉嫩的舌尖試探地舔了舔他的指腹,葉湑心下一軟,“那便把他帶回去吧。”
傅秉淵從他手中接過小貍奴,“那先給它取個名字吧,我娘說,有了名才算是有了根,我想想,既然是大黃撿到的,那就叫他二黃咋樣?”
小貍奴不安分地掙扎起來,渾身黃毛豎豎著,連脊背都拱成弓狀,幾乎下一刻爪子就要揮到他臉上。
“你這是取得什么名字?也太潦草了。”葉湑莞爾,將小貍奴重新“奪”了回來,安置在背簍里,“它是從樹枝間被救下來的,就叫枝枝吧。”
小貍奴“喵嗚”一聲,安心地趴在背簍里,□□起自己的爪子來,像是對葉湑給取得名字滿意極了。
傅秉淵撇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自己這也太不招這小東西待見了。
葉湑聽著他的抱怨,眼眸中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他將背簍里的野菜往下壓了壓,讓小貍奴趴得更舒服些。
暮色灼灼,余暉刺破云間,將林子里染上一層金黃,眼見著天色漸晚,二人不敢繼續在山里耽擱,收拾好背簍快步往山下趕,沿途碰巧遇到上山采藥的李大夫,李大夫見他倆人結伴而行,眸中閃過些許驚訝。
因著是前世幫自己治腿的大夫,傅秉淵主動開口問候道,“李叔,這太陽都要落了,您咋才上山?這黑天了,山林子里危險著呢。”
他見李大夫神情愣了愣,怕是沒想到自己同他說起話來這般客氣,畢竟之前倆人在村里碰著,自己眼睛都不帶斜一下的,但看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本想著早些來的,家中有些瑣事絆住了腳,明日有村里人上門換藥,正缺這味藥,我去尋了就下山。”
“那您快些去,早去早回,俺們就不耽擱您時辰了。”傅秉淵順手托了托葉湑身后的背簍,好讓他輕松些,連帶著向李大夫告辭。
轉眼從后山下來,走沒多久,便是葉湑家了。
傅秉淵送葉湑至院兒門口,正準備轉身回家,倏地被身后人拉住衣袖,他扭頭一看,葉湑站在院門口,手指緊搓著衣角,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別開臉,末了,深呼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那個,我娘今日在家和了面,你要不要上我家吃山苜楂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