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傅秉淵輕挑眉梢,這李大夫怎么了?他轉(zhuǎn)眸往身后望去,正與葉湑視線相撞,四目相對,二人臉上皆寫滿了疑惑。
“我和阿湑下山那會兒,還碰上李大夫要上山采藥呢,這是咋了?”他如實說道。
“方才李大夫家小子來尋我,說是他爹傍晚上后山采藥去了,可誰知已經(jīng)是這個時辰了,還不見回來。”葉廣鄉(xiāng)嘆了口氣道,這李大夫家老的老,小的小,平時就指著李大夫一人過活,他要是出了事,可叫他一家老小怎么活。
聽此,傅秉淵忙洗了把臉,斂去心頭朦朦朧朧的醉意,“爹,廣鄉(xiāng)叔,我同你們一道兒上山找找去。”
聞聲,院外的漢子們瞪大眼睛愣了愣,仿若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這從來在村里橫行霸道,誰也不放在眼里,不指望他管閑事兒只求他別惹事的傅秉淵,居然開口說要幫忙尋人,還真是件稀罕事兒。
“我也去”
葉湑解下腰間系著的圍裙,隨手搭在院里的石桌上,拔步就要往院外走,剛走出兩步,冷不丁面前伸過來一只手,他抬眸看去,竟是傅秉淵擋在了他前面。
“阿湑,有我爹和村里叔伯在,肯定能把李叔尋回來,等找著人,我就讓大黃來知會你一聲,這天兒都恁黑了,你還是擱家待著吧。”,傅秉淵知道葉湑擔(dān)心李大夫出事,遂出聲安撫他道,正說著,他嘴邊揚起一聲口哨,原本在矮墻下和枝枝戲耍的大黃聽著哨聲,顛顛兒跑過來。
他拿繩套住大黃的脖子,這夜里上山路不好走,帶著大黃總歸能安心一點,本想著同葉榮和秀娘告辭,只感覺自己衣角被扯住,他扭頭往身后看去,是葉湑。
“我同你們一道兒去尋吧”,葉湑眉頭緊鎖,堅持著不退步,這李大夫常年給他爹瞧病,知道他們家不寬裕,最多也只要個便宜藥錢,如今李大夫家生了變故,怎能叫他坐視不管,再者說了,山里入夜后有猛獸出沒,若這再...再碰見蛇咋辦?
傅秉淵見狀,便不再說什么,想著有自己在,葉湑跟著也就跟著吧,總不會讓他擱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能出事。
一行人舉著火把,浩浩蕩蕩地往后山方向去,火光灼灼,撕破漆黑的夜色。
等進了山,隨行而來的漢子們?nèi)齼蓛山Y(jié)伴著散開,一時間,雜亂的吆喝聲在山林間回蕩。
傅秉淵擎著火把,往四周圍望了一圈,似是想起什么來,他一把拉住要往林子里鉆的葉湑,“阿湑,你先別急著走,聽我說,我老爺在世時,曾帶我去山上一處采藥,我記得偶爾也會碰見李叔前去,要不咱們過去瞧瞧,興許能找著人呢。”
葉湑點頭附和,二人并肩往林間深處走去,吆喝聲逐漸被甩在身后。入夜之后的林子里,黑黢黢地,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頭頂處的火把燃著熾烈的光,淺淺地映照出他倆前行的路。
過了半山腰,再往上走,小路愈發(fā)崎嶇陡峭,碎石子上布滿了潮濕的青苔,一腳踩上去哧溜滑,傅秉淵放慢腳步,想著提醒葉湑注意腳下,不料,沒等他開口,身后一聲急促的驚呼聲響起,他立時轉(zhuǎn)頭,只見葉湑一整個歪倒在碎石子上,疼得五官都緊皺在一起。
他忙不迭將火把換到左手上,伸手欲把葉湑扶起來,葉湑推開他的手,兩處掌心撐著地,咬牙想要站起來,一活動,膝蓋處尖銳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他腳底一陣發(fā)軟,重新跌坐在碎石子上,硌得身下麻嗖嗖的。
“你咋那么犟歪呢。”傅秉淵輕聲嗔怪道,他一手橫穿過葉湑瘦得跟樹桿桿兒的腰際,將人一把摟了起來,尋了個結(jié)實的樹墩,才將人放下。
“可是哪里疼?”他眉頭緊鎖,眼底是毫無掩飾的擔(dān)心。
“沒什么事。”葉湑壓下從膝蓋處襲來的火辣辣的灼痛,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松些。
傅秉淵知道這家伙性子犟得很,從不在人跟前服軟,遂也不聽他說的,拿著火把,細(xì)細(xì)地打量起來。
果不其然,葉湑的褲子被碎石子磨破了,破洞處滲出絲絲的血意,混著土渣糊在他膝蓋的破皮處。
傅秉淵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心頭涌上絲絲拉拉的疼,他半蹲在葉湑面前,將他的褲腳挽至膝蓋窩,從衣襟里掏出條干凈的手巾,動作小心地蹭了蹭他傷口沾染上的泥渣,眼見葉湑倒嘶一口涼氣,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他微微頷首,湊近對著他傷口位置輕輕吹了兩口氣。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葉湑蹭破皮的膝蓋上,他身子一僵,渾身漾起一陣酥麻,黑沉沉的夜色掩住他面頰上暈開的緋意,他禁不住瑟縮一下,抬腿想要躲開,被面前人一把按住,“別亂動。”
葉湑果真不敢再動彈,他咬了下唇,偏過頭去,不敢瞧他半分,只覺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無端生出幾分灼熱,一時竟分不清是疼,還是旁的。
好在傅秉淵動作十分利落,粗實的手指雖有些笨拙,卻絲毫不含糊,三下兩下的,他拿手巾覆在葉湑的傷處,穿過他的膝蓋窩,系了個不甚好看但實在結(jié)實的繩結(jié),“好了,阿湑,你且活動活動試試。”
葉湑回神,順著他的話,淺淺地動了動受傷的腿,已是比剛才好些了,他嘗試著站起身來走了兩步,雖還有些疼,但幸而不影響走路,想著還得去尋李大夫,遂紅著臉小聲道,“謝...謝謝你,我沒什么事了,咱們快些走吧。”
傅秉淵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的膝蓋,心里暗自懊悔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yīng)帶葉湑一道兒上山,這下可倒好,自己沒看顧好他不說,還叫他受了傷,他不由分說地扯過葉湑的手,緊握在掌心,“阿湑,你別逞強,這路不好走,我拉著你。”
葉湑本想說不用,怕自己踩不穩(wěn)再把他一通拽倒,他抽了抽手,卻被傅秉淵握得更緊,他臉頰上又熱了幾分,低低地垂下頭去,生怕這人瞧見自己的難為情。
殊不知乍看之下,傅秉淵神色一本正經(jīng)的,步伐穩(wěn)健,實則心里面是緊張得不行,連掌心都氤氳起絲絲潮濕的汗意。
葉湑的手握上去算不得柔軟,因著下地干農(nóng)活的緣故,指節(jié)有些粗闊,指骨的關(guān)節(jié)處還有常年拿鋤頭磨出來的薄繭,蹭得他掌心癢癢的。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住自己滿腦子的心猿意馬,只盼著上山的這條路能再漫長一些,讓他再貪心一小會兒。
“你看,好像有什么東西!”,葉湑突然頓住腳步,從他寬厚的掌心抽回手,指向了密林間一條蜿蜒的小溪流。
傅秉淵頓覺掌心一空,連帶著心里頭都跟著空落下來,他順著葉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河對岸一團烏漆漆的黑影,他后脊背立時冒起一層冷汗,腿腳不由得發(fā)軟。
這都說后山有黑瞎子,他活了兩世也沒碰著,可別趕上今日點兒背,再給遇上了,這家伙跑得比兔子還快,又會爬樹,一巴掌烀下來,他倆還不得掉半條命?想到這,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忙不迭捂住葉湑的嘴,扯著他一并蹲下,躲進半人高的灌木叢里。
緊接著,他沖大黃擺擺手,大黃聽話地跟著趴下身子,耳朵直愣愣地豎起,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粗/長的大尾巴左右甩動著,驅(qū)趕湊上來的蚊蟲。
就見葉湑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像是沒明白傅秉淵此舉要干什么。
“走走走,趕緊走!”傅秉淵沒得跟他解釋,只招呼他往后退,約摸著剛退出兩步,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從河對岸傳來,他怔了怔,聽著這若有若無的呻/吟聲委實有些耳熟,他松開葉湑,叫他原地蹲下,別出聲,自己猛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墊著腳尖往河沿兒湊近幾步,微瞇著眼睛向河那邊瞧過去,這一走近才看清,先前那團烏漆漆的影子正像極了一個躺臥在地上的人影。
該...該不會就是李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