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飯點時辰到了鎮上,葉大山在城門口擱下了他們,引著牛車去給東家送貨,小三子著急去給他爹抓藥,只有模有樣地道了聲謝,背著那半人高的背簍,蹦蹦跳跳地往回春堂去。
眨眼功夫,便只余傅秉淵和葉湑二人。
葉湑本想著在這同傅秉淵告別,自己去裁縫鋪送繡品,順道再問問鋪子里還有沒有別的活計,卻沒等他開口,眼睜睜看著本該在他背上的背簍被這人一手扛到自己肩頭上,還順其自然地牽起他的手,“阿湑,早上走得著急,我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呢,咱要不先尋個地方吃個飯吧。”
誒?
葉湑腦子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扯著拐到了道街口一家酒樓,他抬眸看了眼門匾,不自覺地念出口,“闔興居?”
“早先我跟我爹來鎮上集市擺攤兒時,就聽人說起這間酒樓,飯菜都好吃得很,想著若是能有機會,便帶你過來,咱一道兒嘗嘗。”傅秉淵小心觀察著葉湑的神色,暗戳戳道。
葉湑手指不由得緊攥衣角,他甚少來鎮子上,更別說下館子了,一時難免有些拘謹,又見堂廳里座無虛席,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更顯不自在,他后退一步,難為情地同身側的傅秉淵小聲囁嚅道,
“要不...要不咱隨便找個面館墊墊吧,這么大一間酒樓,要是擱這里吃上一頓飯,那可得花老些錢了吧。”
傅秉淵當是以為葉湑不想吃,聞言,竟是為了這般,他不以為意地拍拍自己沉甸甸的荷包,大方言道,“這有什么?既是出來下館子,就只管吃得爽快了,一頓飯罷了,能有多貴?”
葉湑雖說心里稍稍有些犯怵,但又不想在傅秉淵跟前失了面子,遂捏緊了荷包,硬著頭皮往酒樓里走。
二人剛邁過門坎兒,店中小二便迎了上來,引著他倆入了座。
傅秉淵先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酸梅湯,這湯喝起來酸甜可口,冰冰涼涼的,一碗下肚,滿身的暑氣盡數消退。
“兩位客官,想吃點什么?”店小二將碗中重新斟滿酸梅湯,適時遞上菜單。
傅秉淵看也不看,便將菜單放在葉湑面前,“阿湑,瞧瞧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
葉湑頗有些難堪,這倒不是因著傅秉淵的相讓,而是他幾乎未下過館子,哪里懂點菜這行當,他將其推還給傅秉淵,“還是你來吧。”
傅秉淵不再推脫,他肚子咕嚕了一路,這會兒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將菜單橫鋪在飯桌上,以便葉湑也能看到。
他隨手掀了兩頁,這菜單看起來還真是別致,他前世走南闖北,去過那么多地方,就沒見著菜單子上還帶畫的,許是怕有人不識字,每一道菜品后面都特意加了菜樣的插圖。
店小二見他一直盯著菜單目不轉睛,貼心地解釋道,“是我們家掌柜畫的,這樣客人們點菜,能先看到自己要點的菜品長什么樣兒,咱這店童叟無欺,您放心點便是,您擱這菜單子瞧著是什么樣,一會兒給您端上來的就是什么樣兒。”,話了,他還指了指立在門口處收錢的賬房先生。
頭次下館子還能看到菜單這東西,傅秉淵本就覺得稀奇,這打眼一瞧店小二口中的掌柜居然還是個眉目清秀的小哥兒,更覺得有意思。“瞧這掌柜的,面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居然可以親自操持這么一間三層的酒樓,還將生意做得如此興盛蓬勃,倒真是有點本事在身上。”
“早聽說在鎮上,哥兒也可出來做活,如今看來,果真是如此,說到底還是城里頭的民風更開放些。”,葉湑低聲喃喃道,語氣里難掩幾分羨慕。
“阿湑若是想做什么,以后就只管去做便是,我定然事事都站在你這邊的。”傅秉淵聽出了他話中的欣羨,連忙表態道。葉湑這個要強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前世因著自己腿傷拖累了他,怎么說這輩子也得補償補償他。
他瞅著葉湑怔了怔,大抵是沒想他能說出這般直白的話來,神色慌亂地端起面前的大海碗,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掩在海碗后面的臉頰悄沒聲漲起一層薄薄的紅暈,瞧著可是喜人。
他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些什么,只聽自己肚子咕嚕一聲響,這才陡然回神,暗自調侃道,這想啥都白搭,當下,還是先填飽肚子吧。他指了指菜單,對小二吩咐道,“先來一記這個燒雞,再來一份木樨炒蛋,兩道菜的蔥姜蒜都要切大塊...阿湑,你瞧瞧可還有什么想吃的?”
葉湑聞聲,驀然怔了一下,他一向不喜食這等配料,炒菜時能不放就不放,實在需要調味,每每都是切成大塊,以方便辨認,也不知傅秉淵是有意還是無意,點的菜都是他愛吃的不說,就連做菜習慣都是依著他的習性來的,還真是奇怪,不過,這沒準也只是巧合罷了,傅秉淵怎么可能會這么了解他。
心里這樣寬慰自己,葉湑放下海碗,輕搖了搖頭,“這些差不多了,我不是很餓。”
傅秉淵悻悻然地收回菜單,想著葉湑待自己還是太生分了些,又覺得只有兩道菜吃起來干巴,遂復點了一份玉米羹。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三道菜上齊,傅秉淵先拿了葉湑的瓷碗,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玉米羹湯。
葉湑低聲道了句謝,舀起一勺面前碗中的玉米羹,小心吹了吹,熬煮得糜爛的玉米碎蓉入口,輕輕一抿,飽滿的甜潤在口中倏地化開,猛水滾開的蛋花如層層稠滑的棉絮,混著輕柔的奶香紛至沓來,他猛吸一口氣,一臉驚奇地看向傅秉淵,“你快些嘗嘗這羹湯!。”
“哎哎...”傅秉淵應聲,象征性地吹了吹,端起碗來就吸溜了兩口,相比較葉湑的斯文,他這吃相就顯得些許粗魯了,不過好在倆人都不是鎮上的公子爺,自然也不在意這些。
他吸溜完一整碗,抹了把嘴角,“可真是不錯,阿湑,你別光喝湯,再嘗嘗這兩道菜。”
他將木樨炒蛋和燒雞都往葉湑面前推了推,見他不動筷子,便自作主張撕下一塊厚實的雞腿肉遞到他嘴邊,葉湑不好拿喬,張口咬住。
飴糖涂抹過的燒雞外皮經油鍋一過,金黃鮮亮,冒著亮汪汪的油花,一口咬下去,外皮迸裂,滿口生津,油滋滋的肉汁自翻滾著涌出,內里老湯悶鹵過的稚嫩雞肉爛而不散,香而不膩,連骨頭都香軟入髓,很是誘人。
他眼眸一亮,如星辰點點,“好吃!”
傅秉淵被他這幅憨生模樣逗笑,嘴角不由得彎了起來,他拾起筷子夾了塊木樨炒蛋,煎炒得金黃的雞蛋裹著爽口的素絲,清潤甜脆,青蔥點綴其中,掩去膩口的蛋腥,使得木耳吊瓜的咸鮮甘脆愈發鮮明。
簡單幾道菜勾得他倆食欲大開,手中的筷子一起一落,再放下時,肚子撐得圓咕隆咚的,傅秉淵灌了兩口解膩的酸梅湯,整個人松散地靠在椅背上,打了個飽嗝。
葉湑也難得吃得這么飽,正小口小口地啄著酸梅湯,聽著傅秉淵的飽嗝“噗嗤”笑出聲,冷不丁被入口的酸梅湯嗆了嗓子,急促地咳嗽起來。
“怎么了這是?好端端咋嗆著了?”傅秉淵立時起身,大步繞至他身后,撫著他孱弱單薄的脊背給他順氣。
葉湑猛咳了兩聲,憋得小臉兒通紅,他緩了緩神,站起身來,對傅秉淵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
見他真的沒什么大事,傅秉淵才收回手,抬眸透過窗欞望了望外面的天兒,此時已過午時,烈日灼灼之下,街道上不見幾人出沒,想著李二花吩咐自己買果子的活兒還沒去置辦,葉湑又得去鋪里送繡品,稍歇了歇氣,便叫來小二結賬。
葉湑不肯白占便宜,堅持著要付錢,被傅秉淵回絕。
“阿湑,不出幾日,咱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分得如此清楚,這我的,可不就是你的嘛?”傅秉淵從荷包里抖摟出碎銀交于小二秤數,自己則不著五六地在這逗鬧葉湑,直把人挑弄得臉頰滾燙,紅暈蔓延至耳朵根才作罷。
出了闔興居,這買果子的雜貨鋪子和葉湑要去的裁縫鋪分至在兩條相反的街道上,傅秉淵本想著把葉湑送過去,自己再走,葉湑知他大老遠跑鎮子上也是有事要忙,便叫他先忙自己的事兒,晚些二人約了地方再碰頭便是,這才叫傅秉淵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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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李二花的交代,走出不過兩條街,傅秉淵便尋著欽點的雜貨鋪子,同小二一提自己是要置辦成親當日用的果子,小二左一盒又一包地搬出了好些,擺了滿滿一桌子。
傅秉淵挨個望過去,除去花生桂圓瓜子這些個常見的,還有蓮子和栗子,以及他叫不上來名字的干果,他懶得挑揀,干脆大手一揮,讓小二看著多裝幾樣。
一瞧這是來了大買賣,小二也不客氣,東撿撿西挑挑,收拾出來兩大包,這一過稱,才知光是這些東西,就已經好幾兩銀子。
小二心顫顫地看向傅秉淵,想著這人一身粗布麻衣,不像鎮上有錢人家的老爺,怕是要嫌貴,正打算開口哄騙兩句,卻見傅秉淵大喇喇地掏出荷包,利落地結了賬,拎起果子就走,步伐快地似是有餓狼在背后追他,轉眼功夫,已不見人影。
這邊,傅秉淵滿心惦記著尋葉湑,拎著沉甸甸的布包,三步并做兩步往葉湑所說的那家裁縫鋪子趕,只恨自己腳步不能再快些,下一刻就飛到他跟前去,好在雖是兩條街道,但離得并不是很遠,他到的時候,葉湑已經交了繡品,因著婚服和出嫁的嫁妝還沒有繡好,這次他沒再接新繡活。
回程的路上沒得碰見葉大山,二人腿著走了約摸著一個時辰才看著村口的界碑,遙遙望去,見村里人圍了一圈都扎堆聚在界碑處,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離得近了,方聽著烏泱泱的人群中傳出一聲凄厲的哭喊,
“郎君,你怎的對妾身同腹中孩兒如此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