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醒來時,雨已經停了。
院子里的兩棵樹經過雨水的沖刷,變得煥然一新,充滿生機。不遠處,動物們的商討大會仍然沒有結束,咦,鴨子呢?
啪嗒、啪嗒——
很輕的腳步聲傳來。
我轉過頭,看到鴨子正叼著一根體溫計朝我走過來。
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很燙,似乎發燒了。
大概也是因為發燒,所以才會想起已經被我淡忘的那些事。
“小原小也。”我張了張嘴,發現聲音有點啞,喉嚨也很疼。
聽到我叫出這個名字,鴨子停下了腳步。
它的眼神變得極為復雜。
“你記得我吧,小原小也,被你拋棄在黑中介所的女孩。”
“……”
它肯定早就認出我了,但它不說。
兩秒后,它努了努嘴,示意我接過體溫計。
我低聲說道:“這么多年了,你沒長到一米九啊。”
聞言,鴨子額頭的絨毛炸起。
我繼續刺激它:“別說沒長到一米九,好像連十九厘米都沒有了。”
“chu!!!”
見鴨子氣到全身炸毛,我才慢騰騰地拿走體溫計,塞進自己嘴里。
一量體溫,我燒得還挺嚴重的。
量完體溫后,旁邊的鴨子見我沒動靜,一直在chuchuchu,我知道它在催我去吃藥。
如果鴨子現在是人形,恐怕早就把藥片灌我嘴里了。
……和那時候的性格幾乎一模一樣。
即使知道了自己不是人類,即使從羊組織輾轉到了港口mafia,即使旗會的摯友全部被殺,他也沒有變成一個憎恨世界的魔人。
依然溫柔、善良、關心別人,身處逆境也絕不低頭。
我的身上還蓋著一條毛毯。
很難想象,以一只小鴨子的體重,是怎么將毛毯拖過來的。也很難想象,當初那個不到十歲的矮個男孩,是怎么頂著組織的壓力替我找到哥哥,并將我送回去的。
“為什么你一點都沒變呢?”
……為什么你就能一點都沒變呢?
鴨子從醫藥箱里叼來了退燒藥,又在試圖拿杯子去接一杯水。
這完全超出了一只鴨子的能力。
我不想看它為難自己,掰開藥片直接吞了下去。
鴨子見狀才放下杯子,不再撲棱。
“你這樣子真搞笑,現在連小原小也都算不上了,以后干脆叫你半截干部吧。”
它瞪圓了眼睛,還憤怒地跺了一下鴨腳。
“但是你好樂觀,無能狂怒也能這么吸引人。”我閉上眼睛,輕聲嘆氣,“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樣呢?”
耳邊是鴨子chuchu的聲音,不知道它在說什么,我腦袋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這一次我見到了哥哥,以及他的同伴。
“喬伊,你長高了。”
“沒錯沒錯,變得越來越可愛了喲。”旁邊一個眼角有淚痣的青年說道。
我認出他是旗會的發言人,他以前也是家喻戶曉的明星。
再旁邊,旗會的其他成員也都在。
他們早在六年前去世了。
這到底是做夢還是——
不,不是夢。
因為我看到了神秘莫測的三途河,這里是我自從條野事件結束后就再也沒有踏足的地方。
看來是我由于體溫過高,無意識地使用了異能力。
我轉過身準備離開,聽到哥哥問道:“上一次是你把中也送來這里的吧?”
“……不是。”
“絕對是你,我生前就猜到你的能力了。”哥哥說,“再說了中也的異能是重力操控,他自己可來不了這種地方。”
……答對了。
但幸好送來的只是乘著紙鶴的中也的靈魂,所以他并不會記得在這里發生的對話。
他只會記得見到了同伴的事。
原本這可以被當成一個美夢。
誰會想到中也不是人,也不會做夢呢?反倒引起了他對我的懷疑。
果然不能多事。
“其實我也是被人送來的。”我揮揮手,“好了,再見。”
“難得兄妹見面,你不來哥哥懷里撒個嬌嗎?”
……嘔。
“喬伊,爸媽也很想念你,我和老爸和好了。”
我裝作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只要穿過這條河的分界線處,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不公平,為什么只有喬喬可以來這里!】
【喬伊,請讓我見到我的爸爸媽媽!】
【我也想見到我的采菊長大成人結婚生子……】
腦海里不斷浮現出童年伙伴們的聲音。
的確,只有我一個人能往返這里,很不公平。
所以從那之后,我再沒有來過。
同學死亡時,我忍住了。
父母遇到海難時,我忍住了。
哥哥死在mafia時,我也忍住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忍住,假裝從不在意,反復告訴自己生死離別只是事物的客觀規律,沒什么好難過的。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像安撫。
更像道歉。
“……哥哥沒有早點發現你的處境,對不起。一直以來,你過得很辛苦吧。”
“你想多了,我過得很好。”我甩掉哥哥的手,毫不猶豫地踩在了三途河的分界線上。
風聲大作,下一秒我睜開眼睛,看到床邊趴著的鴨子,才慢慢地喘了一口氣。
再多留一會兒,我恐怕就要忍不住將哥哥帶回來了。
有這種異能還真是折磨,就像守著一座金礦,卻每天吃土。
如果是中也有這種異能,他會如何做出選擇呢?
會復活旗會的伙伴嗎?
我低下眼眸,鴨子守人守困了,正在打呼,腦袋像小雞啄米那樣一點一點的,讓人想彈。
這一刻,我仿佛穿過迢迢時光,回到了幼年時被羊收留的時光。
那時候的羊之王也像現在這樣,守著感染肺炎的我。
我伸出手,在鴨子的腦袋上彈了一下。
鴨子瞬間原地起飛,躥到了天花板上。
我:“……”
在看到是我偷襲之后,它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踢了踢我的手指,以示不滿。
“有你這么守人的嗎?自己都打呼了,我要是死了你都不知道。”
“chuchu!”
它一chu,我就樂了,也開始用它的語言:“chuchuchu,biubiubiu——”
鴨子無語,翻了個白眼,邁開腳步打算出去。
我捉住了它的腿,將它拎回來擺在床邊。
“我還沒退燒呢,有你這樣半途而廢的監護鴨么?”
看它不太情愿的樣子,我建議道:“這樣吧,我們寫字交流,復盤一下在西山發生的事。”
我拿來了桌布和墨水。
鴨子看到白色的桌布不敢下腳,我保證道:“我之前是嚇唬你的,我怎么可能忍心傷害小動物?”
“chu!”它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思是我剛才趁它睡覺彈它的那一下。
“你還真是記仇,那是跟你鬧著玩呢,好了,別氣了,我問你寫。”
鴨子這次沒用腳,而是講究地用翅膀蘸了墨水寫。
“你在西山礦場看到了什么?”
鴨子寫道:【十四具礦工的尸體】。
……礦工們果然遇難了。
“尸體有什么特征嗎?”
【非自然死亡,沒有外傷。】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是來這里尋找寶石的,什么類型的寶石?”
鴨子猶豫了一下,這估計是mafia的機密,它不便透露。
“事到如今,你已經沒得選了,中也。”
mafia派出的人員都變成了動物,只能依賴我這個唯一的人類。
事實上即使中也什么都不做,森鷗外在發現聯系不上他之后,也絕對不會不聞不問。
但中也并不是會等待別人來救援的人。
【生命之石】。
——生命?
聽起來是個很玄妙的石頭。
“不要告訴我它能拯救將死之人的生命。”
鴨子點了點頭,繼續寫:【據說只要掌握正確用法,甚至能令死者復生。】
……這種能力很bug。
祖父若是在世,聽到這里恐怕要開始殺鴨子了。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他想保證死亡的正確性,讓它成為世界上唯一絕對公平的東西,為此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但森鷗外想用它斂財。
靠這種寶石幫有錢人續命,來換取更多的財富和地位。
他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
大多數人都是這種想法。
【我拿到它之后被偷襲,寶石也下落不明了。】
“中也,如果這種寶石能讓我哥哥他們回來,你會使用嗎?”
鴨子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它沒聽到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