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真是瘋了, 讓我搶直升機來接——”直升機駕駛員一頭散亂的齊耳短發,她挪了挪自己的耳機,對著自己耳機上的話筒, 沖著后面座上那個呆呆愣愣的人大聲吼道,“還敢直接在香雪大道上公開露面,你是真不想活了?!”
“是啊,不想活了……”葉允訕訕道, 她現在滿腦子里都充斥著方才的回憶, 那個情急之下忍不住表露心意的吻,讓現在冷靜下來的葉允恨不得一頭撞死。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就算戴上了耳機,直升機扇動氣浪發出的巨響讓她心亂如麻,她像個死魚一樣癱在后座上,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
“等等, 剛才你什么都沒看見吧?”葉允突然像是還魂一樣蹦出一句話,像是詐尸從后座上鯉魚打挺、一躍而起,而后果不其然地一頭撞在了直升機的天花板上。
她一邊沉痛地捂住頭, 一邊還要質問在前面憋笑的短發駕駛員:“說句話啊,看沒看見。”
“那當然是……”短發駕駛員沒回頭, 故意拖長了音調賣了個關子,嘿嘿一笑,從控制面板中調出了剛才抓拍到她們二人畫面的監控錄像,“我可真的什么都沒看到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葉允感覺被尬得滿地亂爬,她看著面板里自己俯下身的剪影, 卻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射到二人交錯的身影之中。
“閉嘴,耳朵要被你震聾了, ”短發駕駛員制止了葉允被尬得尖叫的舉動,為了防止她繼續污染自己的耳朵, 她一把將腦袋上的頭戴式耳機扯了下來,扔在了一邊。
“怎…怎么了?”葉允好奇地探頭。
“準備跳機。”駕駛員看了一眼直升機的操作面板,上面顯示的當前閃著紅光的原點坐標周圍,正聚集著像蝗蟲一樣從四面八方翻涌而來的無人機,被標識出來后占滿了整個屏幕,顯得像是鋪天蓋地。
葉允熟練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跳傘裝置,她們直升機這么大個目標,不可能不被內城鎖定,她早在被拽上來的時候就已經配置好了裝備。
“開始倒數——”短發駕駛員飛速解開束縛著自己身軀的安全鎖,她回頭看去,葉允穿著全身包裹的作戰服,直接撞開了直升機的艙門,她站在被劇烈風浪沖擊的直升機門口,對駕駛員比了個“OK”的手勢。
駕駛員重新看向面前的操作面板,閃爍著光亮的圖標正飛速聚集起來,她迎著直升機搏擊長空的振動巨響大吼:“三——”
葉允作戰服下的肌肉并不夸張,卻顯得極為有力,她長臂一展,攀上了直升機上方的金屬橫欄,雙腿撐在直升機的側門邊,做好了降落的準備。
短發駕駛員在直升機操作系統上接入一臺外置設備,可以控制直升機進行基礎的緊急避障和迫降,現在轉瞬間二人已經抵達了外城,就算在她們跳機后,也可以讓直升機安全落地,不會傷及無辜。
短發駕駛員在鍵盤上飛速地翻動手指,敲出最后一個代碼后,以行云流水般的姿態迅速掀開了駕駛室的逃生門,繼續倒數道:“二——”
短發駕駛員和葉允此時都掛在艙外,強勁的風浪吹著二人護目鏡外的頭發,二人對視一眼,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在心里默念道:“一——”
而后葉允和短發駕駛員二人應聲墜向地面,像是兩只被獵槍擊中的飛禽,以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速度劃過暗沉的天空。
隨后“嘭”的一聲,兩朵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降落傘綻放在天空中,并跟著夜色的變化幅度不斷地黯淡下來,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讓幾千公里之外的追擊者無法辨清二人所處的方位。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葉允和她的同伙早就消失在了衰敗腐朽的外城區盡頭,他們只能對著周遭連綿不絕的破敗樓房望洋興嘆。
而在一陣嘈雜中穩穩降落在預定地點的葉允和短發駕駛員,兩人還是只能偷偷摸摸地從膨脹的隱形降落傘中爬出來,鬼頭鬼腦地順著預定的路線開溜。
“非非,我讓你弄直升機而已,你弄他治安部的部屬直升機干嘛?”葉允跟著尹非鉆進一處據點,一路上還嫌這嫌那地挑刺,“隨便弄個富豪的直升機就行,治安官的直升機太容易被追蹤到了”
“滾,”尹非言簡意賅地闡明了對話主題,斜睨了她一眼,“有本事自己去搶,沒本事別逼逼叨叨。”
“哎呦,別這么冷漠嘛非非,好久不見我思之如狂,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胡言亂語了,你別在意~”葉允在發小面前掩飾不住自己的本性,故意拖長了音調,習慣性地陰陽怪氣地互相捉弄。
“哦?是嗎?”尹非涼涼地瞟了葉允一眼,葉允下意識地感覺背脊發寒,“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們現在的對話還在作戰終端的記錄下,要不要我幫忙打包送給那位呃薛家大小姐?”
“尹姐,你是我永遠的姐,這事咱能忘掉別cue了嗎”葉允立馬束手就擒,毫無抵抗地搖旗投降,她殷勤地跑到了尹非的前方給她探路,熟練地替她識別出了一處事先架設好的陷阱。
“看你表現。”尹非毫不意外她的反應,任由葉允在前面替她掃清障礙,隨后她又像是意識到了點什么,眼神里有點狐疑,她伸手拍了拍葉允的肩膀,“我說,你跟人家是玩真的啊?”
“怎,怎么不是真的呢”葉允弱弱地回了一句,說到這種話題的時候,葉允總是顯得有些許的心虛和不自信。
“恭喜你啊,長這么大還沒見過你談戀愛,”尹非把鬢邊的碎發撩到耳后,她亞麻黃的齊耳短發被手電光芒的反射照得宛若鎏金的,她像是女兒嫁出去的老母親一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葉允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神情掙扎又猶豫,嘴唇蠕動了幾回,才張了張口:
“容慈祥得有點詭異了,非非別笑了,我害怕”
“找死?!”尹非額頭上青筋暴起,狠狠踹了一腳葉允的屁股,把她從后直接摁倒在地上,逼問道,“說,還嘴賤不嘴賤了。”
葉允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怒目圓睜,看起來還挺振振有詞:“你難道不知道t的屁股打不得嗎?”
尹非冷笑了兩聲:“別人不知道,我看你是挺想挨揍的。”
——
據點內的燈光下,葉允正呲牙咧嘴地在房間里鬼叫,她剛逃出生天就挨了一頓胖揍,此時全身上下的骨頭沒有一股不叫囂著負擔過重。
葉允“嘶——”了一聲,往手心里倒了點跌打損傷修復的藥,伸手卻摸不到自己背上的患處。
她癟了癟嘴,很窩囊地只敢小聲吐槽:“小打小鬧就算了,對我還下這么重的手”
“我還在這兒呢,你倒是挺敢說。”尹非挑著眉過來,強行把葉允手心里盛著藥油的那條手扳成一個怪異的角度,無視葉允猙獰痛苦的臉,把藥油精準地抹在了她的背上。
葉允好不容易掙脫了她的鉗制,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確認自己的手臂還在不在,活動了下胳膊。
此舉便牽動了背后的肌肉群,葉允霎時感覺到被揍的患處開始發熱,隨后迅速地將灼痛的感受傳導至整個背部,這便是在修復肌肉傷痛的征兆。
葉允雖然表面上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但眼底卻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欣慰和愉悅,她其實也不是單純的嘴賤,只是習慣以這種方式和久違的發小相處。
葉允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難得正經地問尹非:“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市政廳安全部不查一查?你應該也需要趕過去吧”
“老娘在休假,天塌了也別想把我叫回去,”尹非悠閑地往后一躺,“自從你坑來錢,解了燃眉之急,我就沒有半點打工的欲望了,正好之前的年假都沒休,就遞了申請。”
說罷,她又補了一句評價:“你還真有點本事,坑了哪家冤大頭啊?”
葉允:
被坑的冤大頭本人正苦兮兮地在工作室里工作,猛然間打了個噴嚏。
葉允猶豫了片刻,想起從前尹非吐槽過的,她當社畜的時候,為了買個Stone·Kim的流水線首飾通宵打工的經歷,真誠道:“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尹非掀起眼皮盯了她一陣,放棄探尋“葉允在打什么鬼主意”這個高難度問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樣,把門口的一只精巧的小箱子拎了進來:“差點忘了,顧老師喊我給你帶的東西。”
葉允的臉色漸漸從調笑的神情變成正經,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她輸入密碼,箱子緩緩地掀開,里面是一個輕型頭盔,上面連接著無數傳感器和線圈,旁邊還有一只看上去沉甸甸的黑色小匣子。
“你之前戴過的那種腦機型號。”尹非頓了頓,開口補充道。
第 32 章
“我戴過的那個型號?不是說沒幾個嗎, 這不會就是我弄回來的那只吧?”葉允狐疑地盯住尹非,她臉上的神情顯出幾分不可思議。
“我把它弄回來的時候,顧老師不是說修復的希望渺茫, 讓我們更寄希望于新型腦機嗎?這是……”
尹非攤了攤手,表情無奈:“我的專業不是腦科學領域,問我也沒用,我知道的可能還沒你清楚。”
“這……”葉允摩挲過腦機頭盔的金屬外殼, 表面鏤空的設計和冷硬的光澤感, 金屬材質觸手冰涼,還像是幾年前葉允第一次摸到它那樣,冷意順著手指神經末梢不斷蜿蜒盤旋向上,在她的手臂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再用那深入靈魂的寒意給予葉允當頭一棒。
葉允像是重新墮入回憶的泥潭中, 她像是瞬間被燙傷了一般縮了回手,表情愣怔地盯著面前的鏤空金屬頭盔,不發一言。
尹非瞥見她的動作, 把她近似于燙傷的反應盡收眼底,嘆了口氣, 上前一步替她合上了蓋子,狀似輕松地開口道:“好啦,只是個小玩意兒而已,我幫你裝起來,你要是不想用也不用勉強。”
“沒事, 就是好久沒看見它,有點震驚。”葉允回頭對尹非遞過來一個安慰的眼神, 眼底流淌著讓她得以寬心的融融笑意,看起來倒像是葉允在安慰尹非、照顧尹非的心情。
她總是這樣尹非盯著葉允專注的側臉, 想著葉允與那位大小姐在夕陽下吻別的一幕,漂浮在橘紅色光暈的發絲間那一絲絲的眷念,她覺得顧老師和自己都有些過于殘忍了。
她好不容易輕松了一點。
在那一瞬間,尹非有點想依照自己的性子來,把她肩上那沉重的擔子都一并扛起,強行把葉允趕回去過逍遙日子,也好過龜縮在外城的犄角旮旯里應對地毯式的搜捕。
但尹非的理智很快截斷亂飛的思緒,她知道她不能。
“顧老師是需要它的實驗數據?”葉允突然開口,看向還沉浸在回憶中的尹非,露出詢問的神色。
“哦,對,”尹非反應過來,迎上了她探尋的目光,“這臺腦機是顧老師修復出來的,但內部的核心功能她沒敢動,只能在外部加設防追蹤的設置,因此啟動如果超過十分鐘,就有極大的可能性被原廠商鎖定。”
“原產商啊——”葉允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名詞,目光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恨意,饒是尹非也忍不住一愣,止了話頭。
“當時你也在場吧,你還記得顧老師說過,這種型號的腦機一共有幾臺來著?”葉允抬眸詢問尹非。
“我記得是兩臺,一臺使用機一臺備用機,”尹非露出艱難回憶的神情,她話一出口,仿佛也受到了某種驚嚇般“嘶”了一聲,嘟囔了幾句,“這還是個稀罕家伙?”
“當然,”葉允拍了拍裝腦機的金屬保管箱,撐著下巴笑道,“那這么說,如果有另一臺機器在他們手里的話,追蹤到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個人覺得追蹤的極限時間要遠少于十分鐘。”
“那怎么辦?”尹非對腦機的了解也只有個大概的了解,并沒有深入過多,她只是覺得追蹤時限的縮短很不理想,本能地皺了皺眉。
“沒關系,”葉允順手輕松地拎起這個看著不太輕的箱子,在手里掂量了幾下,“我會先挑地方試驗幾次,反正他們現在知道我還沒死,腦機推向市場的計劃必然要暫停,我們還有時間周旋。”
“辛苦你了,”尹非真心實意地贊了她一句,覺得她一個出身律師的,被迫卷入這種事情里,還能對各種出人意料的情況應對自如,委實不易。
葉允卻像活見鬼了一般,恨不得把她那雙瞳色分明的眼珠子瞪出來,臉上夸張的表情仿佛在說:“哦我的老天爺啊,是誰讓這個暴力狂變成這個樣子?她居然會使用人類的用語了!”
尹非:皮癢了是吧
——
許斐對著周遭的環境環顧一圈,明艷的臉龐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她挽住陳柚柚的胳膊,嘴角揚起一個明媚的弧度:
“哇,好有回憶感的地方,小葉老師居然選到這里了?!”
許斐看著這座位于外城城墻附近的人流,面前是一座石磚制的古建筑遺址,其后周遭熱鬧的市井集市人聲鼎沸,蒸騰著熱氣的各色小吃攤位與售賣玩意兒的鋪子鱗次櫛比,顯得煙火氣十足。
“喂,我們是來干正事的”陳柚柚扶額,看著兩眼放光、作勢就要撲上去吃吃吃的許斐,無奈地嘆了口氣,拽住她的雙手,把她強行拽回了身側。
“貓娘家的米糕可好吃了!柚柚也陪我一起吃嘛!”許斐一點都不聽她的招呼,徑自竄到了某個閃著炫目的霓虹光芒的攤位前,一扭頭就鉆進了擁擠的人潮中。
“”陳柚柚畢竟習慣了她的秉性,也跟著她從攤位邊團團圍住的人群中擠進去,預備隨時把她抓回來。
貓娘家的米糕鋪子是典型的機械鋪面的構造,整個鋪子由一大堆看不清結構各色機械裝置運行,有一只慵懶的小橘貓懶懶地趴在頂上監視買家,放置在面前的攝像頭掃描過客戶的數量和每個客戶的用餐需求,智能化的高速分析后,合理安排起了米糕蒸制的流程。
鋪面上的裝置嘎吱嘎吱地運作起來,分析過不同顧客的口味需求后,鋪子先是用模具舀進了些許米糕粉和不同粉量的糖粉和佐料,迅速推入了蒸屜里蒸制,隨后一陣氤氳的熱氣涌上,另一鍋米糕順利起鍋了。
靈活的機械手為不同顧客的米糕撒上了堅果碎、巧克力碎、豆沙、糖塊兒等不同的拌料,熱氣騰騰地分發到了顧客的手里。
老一輩的顧客習慣性地使用現金作為支付手段,他們則會熟練地將聯邦幣擺在小貓咪的身邊,也許也會順手撓撓貓咪下巴,而當他們取走熱乎乎的甜米糕后,小貓咪則會一甩尾巴,將硬幣或紙幣的一堆聯邦幣掃進自動彈射出來的機械抽屜里。
“哇哦——”許斐走上前摸了摸貓咪的腦袋,她學生時代的時候就經常來貓娘家吃東西,這里的服務系統處理很迅速,做出來的小吃廉價又美味,是很多學生放學之后必來的地方。
貓咪年紀不小了,是一只貨真價實的老橘貓,腦容量卻看起來不太大的樣子,察覺到有人來,它慵懶的姿勢稍微動了動,睜開一條縫的眼睛辨認起面前的這個女孩。
隨后,它像是突然認出了她一樣,喵喵地叫了兩聲,還特地躍下了自己的工位,蹦到了許斐的肩頭,舔舔她的臉頰。
許斐興奮地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她開心地蹭了蹭貓咪柔軟的皮毛,對著還在人群外圍掙扎的陳柚柚揮了揮手,她把手攏成喇叭的樣子,大聲喊:“柚柚!貓貓還記得我誒!”
旁邊的常客們也有些驚訝,這只貓幾乎從來不離開這個鋪面,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鋪子的老板,看著許斐和貓咪頗為親近的樣子,他們都忍不住好奇。
還有人對著貓咪開起了玩笑:“怎么著?貓老板,準備擅離職守啦?”
但貓咪也絲毫沒有回到鋪子上的意思,鍥而不舍地黏在了許斐的身上,作勢就是鐵了心要跟著她走的樣子。
許斐有點不太好意思,她回頭看了一眼貓娘米糕的鋪面,看上去少了只貓似乎也沒有影響鋪子的生意。
沒事,等小貓咪玩累了就把它送回去好啦,許斐心虛地在心里對鋪子補充了一句,便毅然化身小貓咪的專屬坐騎,馱著它找到了陳柚柚。
“你怎么還帶了只貓回來,我再說一遍啊,我們今天是干正事的!”陳柚柚嚴肅地對許斐說,卻也忍不住在一人一貓濕漉漉的眼神攻擊下敗下陣來,“貓的話,呃,你要是想跟它一起玩也不是不行,只是之后必須送回去啊。”
說著她還咳嗽了兩聲,故意擺出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出來。
“好耶!”許斐笑瞇瞇地親了她的臉頰一口,“我的寶貝最好了!”
陳柚柚卻沉下了臉,拽著許斐轉身就走,直到走到人跡罕至的小巷時,她才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沒有人跟著她們走到這里,面色不虞地數落許斐:
“剛才是你以前經常來的地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的,被熟人發現了告訴你爸媽,你要怎么辦?”陳柚柚正色道。
“對不起我錯了”許斐裝可憐是頂級的演技,她眼睛說著便染上了一層紅暈,作勢往前湊了湊,抬頭親了親陳柚柚的下巴,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得寸進尺地攀上她的肩膀,從耳畔往眼角一路都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正在兩人情動擁吻之際,那只原本趴在許斐肩頭的橘貓突然跳到了旁邊的柜子上,語氣揶揄地口吐人言:
“我是貓,不是在路邊無緣無故被人踹了一腳的狗,親密行為請在非公共場合進行,兩位請自重。”
許斐目瞪口呆,她發誓,她從這聲音里聽出了濃濃的羨慕和嫉妒。
第 33 章
“它它它它怎么會說話?!”許斐緊張地抓緊了陳柚柚的袖口, 受到驚嚇般猛地向后蹦了幾步,遠遠地瞧著這只還在悠閑舔爪子的貓咪。
“不過聽上去,這聲音不像是貓咪的聲帶能發出來的, 吐字有點太過清晰了,”陳柚柚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她被許斐拉遠了幾步,卻又摸著下巴走近了點, 細細觀察著貓咪的動態。
她回頭遠遠地瞧了一眼還在瑟縮的許斐, 看她還是半步都不愿意挪動的樣子,抬手摸上了貓咪油光順滑的毛發。
見橘貓并沒有怎么反抗的樣子,許斐這才忍不住再湊近了一點,見貓咪蹭了蹭陳柚柚的袖口,發出了享受般的呼嚕聲, 而在下一刻,貓咪就像是被突然定住了身一樣僵硬起來,而后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許斐悚然一驚, 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并發出了驚嚇般“呀”的一聲。
陳柚柚上前一步, 將橘貓吃得膘肥體壯的身體險險撈進臂彎里,差點沒接住般掂量了兩下,笑道:“果然。”
“呃果然?”許斐嘴里將陳柚柚方才說出的話重復了幾遍,徹底不敢靠近了,探出半個腦袋朝著貓咪的方向望去, “你知道了什么嗎?”
“這大概是仿生貓,你看, 這個很隱蔽的地方有可以按下去的開關,”陳柚柚把貓咪柔軟的肚子攤開, 給她看底下暗藏的一個極微小的按鈕。
“不對吧”許斐弱弱地響應,“十幾年前我小時候,這貓才是一副剛出生的樣子啊,現在怎么就長到這么大了?”
“現在動物這么稀少,要是有活著的流浪貓早就當成昂貴的寵物養起來了,這個在鬧市區都沒人抓走,要不就是這貓性子烈不好養,要不就根本不是活體動物。”陳柚柚言之鑿鑿地分析道,“之前不是也有新聞嗎?富豪為了自己死去的貓咪,定制了一模一樣的仿生貓,并且是可以隨著時間逐漸長大又逐漸變老的類型。”
“是有這么回事,”許斐點點頭,觀察著陳柚柚面前的這只貓,奇怪道,“那剛才的那個聲音,就是通過仿生貓的聲音傳出來的?那就是人?”
“對,”陳柚柚嘆了口氣,把手指深入了貓貓的肚皮底下,按開了那個迷你隱藏式的開關,“而且,正是我們在找的人。”
許斐歪著頭思考了幾秒,眼神里像是突然煥發了光彩一樣亮了起來,她瞪著眼睛訝異道:“小葉老師?!”
當仿生貓的按鈕重新按下,里面的聲音還在裝神弄鬼地演戲:
“呵,想知道我是從何而來的神奇生物嗎?想和我簽訂契約嗎?”
“愚蠢的人類啊,你們根本就不懂我們來自喵星的生物,究竟有著多么強大的奇妙能力,能為你們實現所有的愿欸,誰拽我毛啊?”
“噗嗤——”許斐憋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葉小姐,別鬧著玩了,您怎么還跟斐斐一樣,咱們是來干正事的。”陳柚柚再三強調了“正事”這個詞語,回頭看了一眼許斐,她正在給貓撓癢癢,一臉懵地抬起頭,和仿生貓迷茫的雙眼對視。
操縱著仿生貓通話系統,正玩得不亦樂乎的葉允:
葉允撓了撓頭,訕訕笑了兩聲:“哈哈哈,本來是給你們放松一下心情,既然這樣你們就先跟著貓過來吧,我們當面聊?”
——
許斐和陳柚柚兩人懷里抱著貓,順著它指示的方向轉過幾個彎,終于從人潮洶涌的集市中心,轉移到了一所僻靜的小店前。
店主看見貓領來的兩個人,連忙引進樓上的包廂,他在上樓前順手按了下按鈕,一聲巨響傳來,防盜系統在門外落下,構筑成了一道堅固的壁壘,并在店面的電子投影上顯示了今日歇業的字眼。
許斐和陳柚柚按照引導的路線,一路走到了走廊盡頭的包廂,她們猶豫地對視了一眼,伸手推開了包廂的大門。
“終于見到真人了呀?幸會幸會。”葉允端坐在桌邊,整個房間在二人踏入的瞬間,開始流動著熒光藍色的水波紋,隨后一陣柔和的光暈閃過,室外喧鬧的人群和嘈雜的噪聲已經徹底隔絕在外。
陳柚柚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小葉老師的隔音手段做得很嚴密,比她直播間的風格看上去著調多了。
許斐則是驚喜地捂住了嘴,她有些畏畏縮縮地靠近了葉允,沖著葉允打了個招呼:“嗨,小葉老師好。”
看上去很乖的樣子,一看就很好欺負,葉允心里響起了邪惡的笑聲,正在她還沒想清楚怎么捉弄一下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就聽見小妹妹對自己的外貌發表了誠實的評價。
“葉老師今天又換臉了?”許斐驚喜地湊過去東看看西看看,“好厲害的技術啊,我現實生活里也沒見過這種程度的肌理面具呢!”
事實上,肌理面具幾乎是一個大眾普遍知曉的技術,經過不斷的迭代后,最新型的肌理面具可以完全擬合人們的皮下皮膚,甚至在一些刮蹭、劃傷的時候,都能模擬出微微滲漏的一點血漬。
但這種由于這種技術的發展,極大地威脅了使用面部識別技術的犯罪追蹤系統,墨菲城以及聯邦的大多數城市都對肌理面具的民用部門進行了嚴格的限制。
墨菲城的肌理面具分公司,大多只是對外出售固定相貌的成品,顧客可以從官網進行捏臉定制屬于自己的肌理面具,在平時的日常生活中使用,但如果涉及了犯罪,由于面具只能變化出固定的相貌,也方便治安部找肌理面具公司調取檔案,進行針對性的追查和搜索。
而葉允使用的則是在黑市上倒賣的治安部專用版肌理面具,它的模樣幾乎是千變萬化,可以進行隨意的擬態和調節,缺點是有一定的冷卻時間,需要計算好時間后再進行使用。
雖然葉允和這兩位委托人也算是彼此信任的關系,但她出于謹慎的目的,仍然是戴上了肌理面具改變了容貌,選了個不太打眼、平平無奇的長相換上。
許斐自然沒見過這臉,但她也是葉允直播間的忠實觀眾,通過一些身高體型的細微線索,就算一眼沒法確定,但臉上的那個經典的職業假笑可以確定,就是葉允本人。
葉允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請二人落座,她的雙手交叉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周身的氣質瞬間變得沉穩又鎮靜,幾個呼吸之間,她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職業狀態。
許斐和陳柚柚對視一眼,忍不住調整了下坐姿,正襟危坐起來。
“兩位,你們早先委托我的基本任務,我這邊能做的都已經悉數完成了,”葉允看向許斐,“文件我已經發到二位的郵箱中了,我這邊還有一份實實體的儲存卡,防止你們文件被刪除,以備不時之需。”
許斐和陳柚柚專注地聽著,接過了她放在桌上的一小塊儲存介質,小心翼翼地收進了口袋里。
葉允把她們的舉動盡收眼底,頗有職業風范地介紹道:“二位不用擔心證據萬一被毀掉,我這邊有很完善的備份系統,您不用擔心證據的丟失,只是有一份證據比較特殊,可能需要兩位注意一下。”
“什么證據?”許斐脫口而出。
葉允笑而不語,這時候看上去倒是個正經人,她從包里取出一個用白信封裝好的照片,推到了兩人的面前。
這個信封從外面看過來并不透光,許斐伸手從桌上拿起信封,白紙的材質入手順滑,她掀開了信封的一角,正要將里面的照片抽出來,就聽見葉允揶揄的聲音傳來。
“女士,里面照片的具體內容和得到它所使用的手段,并不如何光彩,你大概不會太愿意看見。”
葉允的聲音硬生生截斷了許斐將照片抽出來的動作,她手下一頓,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個尷尬至極的笑容,默默將照片放回了信封內,塞進了自己手邊的皮包中。
葉允見她們兩人都沉默下來,開口解釋道:“這些照片的價值事實上要比視頻和錄音更高,因為它是實時成像,沒有經過后期任何處理的圖像,是最有利的憑證,但因為只有一份,也很容易丟失,或者被搶奪。”
葉允說道“搶奪”這個詞的時候放慢了語調,目光投向了坐立不安的許斐,主動對著她開口道:“女士,您真的做好準備跟他攤牌了嗎?恕我直言,他的確是我見過為數不多的幾個有腦子的禽獸,您跟他斗,勝算并不大。”
許斐的目光凝固了幾分,她停滯了幾秒,看向了身邊的陳柚柚,對方遞過來的神情讓她無比心安。
隨后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毅然* 決然地抬起頭,目光中多了點呼之欲出的恨意:“告訴我吧,我到底該怎么做。”
第 34 章
等許斐和陳柚柚走出這間隱藏于鬧市之中的小店, 葉允終于松了一口氣,很沒人樣地倒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
惡童坐在她身邊的小凳子上,頭發柔順地散下來, 發梢剛剛勉強蓋住嶙峋的肩膀骨,她猩紅的眼瞳里的殺意已漸漸淡下,此時看上去還有點茫然和無辜的味道。
莫名像個小白兔一樣,眼睛都是紅紅的, 皮膚白白的, 看上去弱不禁風。
不過,是個喝血吃肉的異次元暗□□風小白兔,戴蒙憋住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她們到這里來很安全。”惡童斂神望向葉允,仿佛她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并不像陳述, 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別緊張,只是拿這里當個臨時據點,”葉允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惡童的頭, 她的發絲有著不可思議的柔順,幾乎像是綢緞的質地, 手感很不錯,“謝謝你,惡童,你們這些隱藏在大街小巷的安全屋幫了大忙。”
“你也算是救了我的命,雖然不足以償還恩情, 但之后有事,你可以找我, 但是”惡童看著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別拿我跟小孩一樣對待。”
葉允立刻像觸電般松開了手,向她致歉:“抱歉,下意識就”
“話說回來”戴蒙拿著手里的盒子敲了兩下桌面,發出沉重的悶響,二人交錯的目光旋即轉到她身上來。
“你真的放心她自己去?”戴蒙轉頭示意了一下二人消失的方向,往葉允的方向湊了湊,表情看上去還是有些匪夷所思,“就她那種傻白甜,對峙不被他倒打一耙就不錯了,她看上去可半點沒有威脅性,我擔心”
“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白歲榮這人我實在是見識了,陰險狡詐加慎之又慎,如果不是有人幫了點忙,我還真有可能把戰線拖長到好幾個月,根本沒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拿到證據。”葉允腦海中浮現出進入薛氏跟蹤階段白歲榮的嘴臉,頓時露出了個有點胃疼的表情。
“那你還讓她自己去?不怕被人算計得,連你委托費用都付不出來了?”尹非隨性地歪在沙發的另一邊,她仍舊是兩條長腿交迭起來的姿態,她身上披著件保暖的絨毛外套,與之前的英氣裝扮產生了些許反差,看起來頗有點居家的慵懶感。
“我可以去保護她,”惡童的紅眼珠投向葉允,她眨巴雙眼的樣子,像是艷紅如血的寶石閃爍的輝煌火彩,“雖然我不清楚你這樣做的用意,但她是個好孩子,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喂喂,怎么都在討伐我啊?”葉允收到她們或揶揄或不滿的目光,一時有點錯愕,“我也是替她著想,如果她不選擇自己面對這個心魔,或者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給予她依仗,那她作為一個個體的時候,在白歲榮面前豈不是永遠站不起來?”
另外三人面面相覷,戴蒙轉了轉眼珠,歪頭靠在沙發靠背上不置可否;惡童則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尹非的手指蜿蜒地滑過抱枕與沙發的間隙,勾起了唇角,沒有說話。
“還有,戴蒙沒資格指責我啊,我替許斐指定的最佳機會定在不久之后,剛好和某位偷竊者的犯罪計劃書中的時間重合了。”葉允聳了聳肩,把Stone·Kim 頂級大珠寶展會的宣傳海報投影道桌上,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既然人在墨菲城的另一邊,又要怎樣保證委托人的安全呢?”尹非發出了疑問。
“這得多虧了我的情報來源,”葉允調出了一份年會的抽獎產品記錄表,圖上標明的公司便是大名鼎鼎的薛氏集團,“如果當天在公司年會的宴會廳隔壁與他對峙,是再安全不過的選項了,更別說我還有”
葉允到這里話說了一半突然斷了,后面的半句像是梗在喉嚨里難以啟齒的樣子。
目擊到了某人擁吻現場的尹非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一邊做著抱歉的手勢,一邊毫無悔意地哈哈大笑;戴蒙則是猜出了她的情報來源是薛家的大小姐、下任繼承人——薛晝眠,但實在猜不到葉允欲言又止的原因,以及旁邊的尹非到底在嘲笑什么。
而唯一在狀況外的惡童茫然地張了張口:“這我漏了什么沒聽清嗎?”
“哈哈哈不不不,這個話題并不重要,略過略過,”尹非很瀟灑地揮了揮手,帶著點調笑意味的目光上下審視著葉允,“我們再聊下去怕是要把咱們大律師的底褲扒了,算了算了放她一馬。”
惡童:?
“你的計劃還算周全,”尹非又重新把話題拉回正軌,“不過讓她一個人去的確還是太冒險,按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吧?”
“當然。”葉允臉上雖然笑語盈盈,眼里卻不帶半點愉悅的神情,反而是深不見底的晦暗。
“我會幫她的,讓這個人付出血和淚的代價。”
——
門托奇卡酒店的宴會廳前。
衣著光鮮的社會精英們在薛氏預定的宴會廳內,面前的長桌上是流水般端上來的佳肴珍饈,每一份烤制餐品都在氤氳著焦香,鉆進食客們的鼻尖下,幾乎讓人閉上眼就能想象出那滋滋流油的肉質酥皮,讓人食指大動。
薛氏的員工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端著挑選的開餐小點聊幾句閑話;或在隔壁房間展覽藝術品的角落里品評幾句;或是在玻璃落地窗外的陽臺上,享受著夜色中愈發璀璨奪目的墨菲城這顆閃耀的明珠。
“說起來,小葉缺勤挺久了,我報上去,文助理說不用管她,我也就沒多問。”法務部的同事有意無意地提起。
“說不定是跟大小姐掰了吧?”有人咯咯笑著,幸災樂禍。
“咋可能,我聽‘知情人士’說的哦,你們千萬別往外傳,”消息靈通的另一位同事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情態,“小葉的工資走的是大小姐的私賬,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知會任何人。”
“嚯!”圍觀群眾吃到了大瓜,條件反射般下意識捂起了嘴,“好鐵的關系戶啊,這得是完全不能得罪的人吧”
“哎,老白,你說說唄,”一個好事者用胳膊肘拐了拐旁邊緘默不語的白歲榮,露出興奮的表情,“你肯定也知道點什么吧?”
“我?她只來了幾天而已,我又能比大家多知道些什么呢?”白歲榮不著痕跡地讓開了這人的手,禮貌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空蕩蕩的手機屏幕。
“你可別裝,大家伙可都知道,你跟著小葉蹭了小薛董的車了吧?”那人挑了挑眉,“實在太好奇了,她二位都是什么關系啊?在車上有沒有什么比較親密的舉動?”
“小薛董沒在車上,怎么,告訴你這個消息的人偏偏不告訴你這個?看來你的渠道有點滯后啊?”白歲榮涼涼地刺了一句。
眾人見他神色焦躁,像是心情不好搞的樣子,于是也不再自討沒趣,紛紛作鳥獸散。
白歲榮又煩躁地滑了滑手機屏幕,調出自己之前的對話記錄,面色少見地凝重起來。
【白歲榮】(13:24):之前的事情考慮得怎么樣了?
【白歲榮】(13:24):只要一個孩子就好,我真的沒有什么想占便宜的壞心眼,我只是非常需要這個孩子。
【白歲榮】(13:25):就像你當時走投無路時,我犧牲自己跟你結婚一樣,你為什么不能為我犧牲一下呢?
【許斐】(17:12):我馬上要到你們年會現場來了,具體的事情我們面談。
【白歲榮】(17:28):你來我們年會有什么好聊的,這樣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我們明天去那里的包廂聊,我記得你一直想吃油悶大蝦,他家龍蝦做得特別好,我請你吃。
【白歲榮】(17:57):怎么不說話?
【白歲榮】(18:04):你是不是要在我們公司所有人面前報復我?你瘋了吧?別忘了我手里有你的照片。
【白歲榮】:(18:12):我現在真走不開,你回去的話,一切都好商量。
白歲榮煩悶地扯了扯勒得有點緊的領帶,煩悶地在走廊上踱步,心神不寧地走來走去,就在下一秒,他的手機屏幕亮起。
他幾乎是像得救般看向了發光的熒屏,屏幕上是新消息的彈窗,顯示【許斐】為發件人,給【白歲榮】發送了一小段話,不長,只有幾個字。
文字用了最常見的字體和大小,黑色的墨跡在白底的背景下顯得分外分明,倒映在白歲榮眼里的一瞬間,他卻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傷了眼珠一般,猛然一窒。
【許斐】(18:47):我無意間撿到了一張照片,主角是你,不想看看嗎?
第 35 章
白歲榮在裝潢豪華的宴會廳外坐立難安, 他額頭上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就連宴會廳負責搬運行李的機器人都繞著他轉了好幾圈,問他是否有難受的地方, 需不需要給予一定的醫療救助。
然而白歲榮所面臨的煩擾,在他人的角度看來,只是一段婚姻關系的消亡,在整座城市的婚育狀況每況愈下的時代, 這對別人來說只是一次遺憾, 對他來說卻是天崩地裂。
他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達成的目的,在別人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科技發展到現在,智械已經幾乎完全滲透入生活,人類在虛擬世界幾乎能實現一切, 距離現實世界已經愈發遙遠。
白歲榮卻依舊近乎癲狂一般,迫切地想通過騙女孩結婚生子,來攫取現實世界對他作為主流社會身份的認可。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人呢?白歲榮回憶起往昔, 那陣眩暈般的回憶涌上心頭,碎片般泛著刺眼白光的記憶只讓他覺得頭痛欲裂。
那件事情發生的當天, 許斐的治安官叔叔及時趕到現場,將那些對他施暴的男孩帶走了。
因為是未成年人,許斐趕到又很快,白歲榮也只是被打破了頭流了點血,并沒有太過嚴重的后果, 所以治安官手上的自由裁量權也不能太過火,那些混混們只是關了幾個月, 就被放出來重回學校了。
但白歲榮本人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混混們并不敢對他再動手了,但傳播流言蜚語卻是鈍刀子殺人的好辦法, 他們又有白歲榮無意間被拍到的、和男人曖昧不清的視頻為證。
當十句假話中,有一句是鐵證如山的真憑實據時,那么這十句話就都是真的,更別說他本人就是個純純男同性戀,此事看起來就愈發真切了起來。
那段時間,有關于白歲榮的謠言幾天內就席卷了整個校園,甚至連他家里附近的鄰居都對他指指點點。
就算是到了智械的年代,人類還是如此樂此不疲地傳播著有關“□□”——或者說“蕩夫”的傳言,就算他是個男的,只要他是區別于主流之外的邊緣人群,就能被輕易地剝奪話語權。
當然,女人就更不用說了,女人從來都不在主流的世界里,談何話語權?
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幫助他的許斐,也被人肆意地嘲笑謾罵,畢竟法不責眾,許斐的治安官叔叔來了,也能把別人的嘴巴貼起來不讓人說話?還有人給她貼上了“同妻”的帽子,諷刺她以后是要給gay生孩子嗎?這么幫著他?
許斐的家人在外城也算是有點實力,對比那些貧民是要高出一頭的,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家庭的門楣上,沾上這種洗刷不掉的污穢。
許斐聽到父母辦理轉學的消息時,愣愣地站了很久,她雖然敢反抗那些施加暴行的混混,卻依然不敢對撫養自己長大的父母說出一個“不”字。
白歲榮聽到她要走的消息,稍微晃了晃神,他幾乎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每天早上被他熨得平整的襯衫,被天臺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去吧,逃離這里,你應該呆在更干凈的地方。”白歲榮看著她,抿唇笑著,眉眼彎彎。
“我一個人呆在地獄里就好。”他說。
許斐看著他藏在背后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暈開一層紅的眼眶只有淡淡的哀傷,許斐被幾乎要被自己的罪惡感和愧疚感淹沒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罪人,把這事鬧大了之后人盡皆知,才讓白歲榮被拖進現在這個無解的戰局。
好像她才是真正有罪的人,是一切的元兇。
許斐幾乎是逃開一般,慌不擇路地逃離了白歲榮所在的天臺,她關上那層厚重的鐵門,卻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對他作正式的告別,這樣未免也太沒有禮貌。
等她重新爬上樓,卻在接近于樓梯拐角的地方,聽見了白歲榮抽搐著哭泣的聲音,還伴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喟嘆:
“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地獄里”
許斐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被驟然揪緊。
她短暫地從自己混雜著愧疚、痛苦與自責的情緒中抽離,重新看向了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對她關懷備至的、對她威逼利誘的白歲榮。
她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實際意義上的仇人。
“我之前沒想到你會這么恨我。”許斐本來并不擅長假笑,現在倒也學著勾勒出一個譏諷的弧度,朝著白歲榮笑語盈盈地走來。
“咱們彼此彼此,”白歲榮顯然比她的演技更勝一籌,就像他們在婚禮上演戲那樣,熟練地向她露出了自己的臂彎,他禮貌地躬身道,雙眸含情,一如多年前那樣眉眼彎彎,“你現在不也挺恨我嗎?”
許斐被他氣笑了,她看著大廳內還未入場的薛氏員工,心下了然他此舉的用意,按照她以前那樣,肯定挽上他的胳膊偽裝幸福夫婦了,然而她卻一點都不想配合白歲榮的演出。
許斐從下而上打量了一番白歲榮,笑笑:“要么在這兒聊,要么找個宴會廳附近的房間單獨聊,你選?”
白歲榮從來沒遇上過她不配合的情況,在短暫的愣怔后,也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演技,他突然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在外人看來,他像是個剛被老婆兇了的卑微老公一般。
白歲榮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音量輕輕“嗤”了一聲,對著宴會廳的預約系統道:“麻煩幫我們找個單獨的會客廳。”
——
“怎么?看見豪車心動了?”戴蒙像個左擁右抱的豪門二流子似的,往她那輛頂級超跑上一歪,對幾位只知道張大嘴驚訝的鄉巴佬,露出一個優越的神情。
“第一次見啊,好高級的感覺,我們真的可以坐嗎?”尹非迷戀地摸了摸車上炫彩色的流動涂層,坐在車里都恨不得彎著腰親上去了。
葉允毫無觸動,她已經在薛晝眠的車庫里失去過一次神智了,這種小場面奈何不了她。
惡童坐在門口無精打采,她不能跟著三人一起去行動,理由是葉允覺得她目標太明顯不好逃脫,再加上進內城的安檢中甚至有骨齡篩查,到時候暴露就是暴露一車,于是她就只能留下來看家。
惡童的情緒起伏很大,有時候表現得像個真的小孩子一樣,對于三人組的興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一般,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涼涼道:“如果不是用于偷東西的就更好了。”
戴蒙轉過頭來瞪了她一眼,隨即反應過來決定反擊,端起了大人的架子,泰然自若地回頭瀟灑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回來阿姨給你帶糖吃!”
在惡童兇狠的咆哮聲中,戴蒙把墨鏡推上去,吹了聲口哨,在車輪摩擦和發動機的低聲吼叫中,打眼的炫彩超跑在飛揚的塵沙中,飛速駛離了外城的這個不起眼的安全屋。
尹非坐在改裝的狹窄后車座里,盡量讓自己癟成一條人,好盡力塞進擠擠挨挨的座位里。
敞篷迎面而來的勁風中,尹非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大聲對著前排的葉允大聲喊道:“姓許的那個小姑娘現在什么情況?沒事吧?”
葉允用著像是從沒見過她的表情,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了,我有過失手的時候嗎?”
“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咳咳,腦機嘛,”尹非的神色看上去分外嚴肅,“她接受了你的提議,在皮下進行了安全系數較高的腦聯體芯片植入,我”
“顧老師當年親自操刀設計的微型手術機器人,所有醫院都在用,”葉允白了她一眼,“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
“我沒說這個,”尹非穿著一身休閑服,里面卻是荷槍實彈的全套裝備,武器安裝了屏蔽器被放置在作戰服內部,她漫不經心地玩著一把從袖口上拆下來的軍刀,“我是說你。”
“我?”葉允思考了片刻,小聲咕噥道,“我有什么好擔心的,我們要去的珠寶展和薛氏的年會正好在墨菲城的兩端,那邊就算爆炸了也炸不到我身上”
尹非打斷她,一陣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你既然會跟她溝通提前植入芯片,那就代表著這個行動還是很有風險的,你有概率會再次啟用腦機吧?你的腦機主體屏蔽裝置能撐到什么時候,我們也從來沒有試驗過,最多十分鐘,你的位置就會被捕捉到,這次不能從部里偷直升機來救你,畢竟我名義上是休假狀態。”
“沒必要救我,我會掌控好時間的,你放心,我不拿自己的命冒險。”葉允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她。
尹非也知道自己苦口婆心勸了也是白勸,搖著頭轉移了話題:“那邊現在怎么樣了?攤牌了嗎?”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中。”葉允扶了扶耳邊的竊聽耳機,沖尹非比了個“OK”的手勢。
第 36 章
許斐下意識地抬手, 耳朵孔隙里的微型耳機正在發出輕微的振動,讓她耳朵內壁感到有一絲絲癢。
她的目光掃過正用著似笑非笑的目光盯著她的白歲榮,手上的動作一頓, 故作自然地改變了手臂的軌跡,隨手撩了撩散落在鬢邊的發絲。
就算是做足了思想準備工作,許斐也必須承認,和白歲榮二人的交鋒就是一場艱苦的硬仗。
且是那種一經打響就無法再也挽回的戰役, 白歲榮已經披堅執銳, 舉著血淋淋的砍刀,嘶吼著迎面沖來,本就措不及防的她,手里只有一把傍身的利刃,切不可一退再退。
許斐將早就制定完善的計劃再心里過了一遍, 強行壓下自己心里冒出來的各種情緒,抬眼看向了白歲榮。
她冷硬得有如金屬的目光,望進了白歲榮那雙帶著點虛偽笑意的眼睛, 就像是被激光擊碎的一塊鋼化玻璃,他往日里游刃有余的神情, 此時顯得有些錯愕。
“這件事讓你變化這么大?”白歲榮率先開口,“我都快不認得你了,許斐。”
“托你的福,”許斐學著陳柚柚教的狠話,有點生疏地諷刺, “不是你不認得我,是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
白歲榮一副不想和她爭辯的樣子嗤笑一聲, 像是大人聽到小孩子的戲言般笑著搖了搖頭,把服務生剛剛端過來的飲品推到她面前, 用水果刀切下了一片檸檬別在杯子上當裝飾。
“嘗嘗,你最喜歡的飲料,我可是一直都記得很清楚。”白歲榮一字一頓,把這幾句話咀嚼出了些別樣的意味。
許斐低頭看了一眼色彩瑰麗的橘紅漸變軟飲,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腸又像是被撬走了一塊。
她控制不住地開始替他找理由和借口,從小被培養起來的善解人意此時變成了扎在她自己心上的毒針。
不能這樣下去了,許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抬頭看向白歲榮,沒有任何表示般,用沉默拒絕了白歲榮的這杯飲品的示好。
“你以為我會給你下毒?我還以為你的勇氣膨脹成什么樣了,還是不過如此嘛,”白歲榮看了她一眼,順手拿起了那盞玻璃杯,將被子中的飲品淺啜了一口,笑道,“看,這不是沒毒嗎?”
許斐不理會他的這副表演,走到會客室的轉角,隨手挑了一瓶未啟封的瓶裝飲用水,回到兩人相對的桌前。
她像是渴極了,灌了一大口,咕咚咕咚的樣子就像是故意做給白歲榮看一般。
“好了,說正事,”白歲榮收回目光,眼神里多了點探究般的疑慮,“你拿到了我的什么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那當然是不可以,”許斐一口回絕了他的提議,“你手里的證據也從來沒有給我看過啊。”
“這幾件事情的程度根本就不一樣,”白歲榮擰緊了雙眉,像是強行壓抑下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般,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薛氏這樣的大財團有多難進嗎?你把這種東西發出來,我未來還有立身之所嗎?”
“我告訴你,白歲榮,你少來這一套,沒有你這么講話的。”許斐被他胡攪蠻纏的發言氣得直抖,從來沒有吵過架、從來都是細聲細氣說話的她,此時被他激得聲調也高了好幾個度。
“你先拍了我們的視頻和照片在先,還拿我的生育當籌碼作要挾,到底是誰不要臉?”許斐肩膀抖得不成樣子,手指直直地指向面前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痛斥道,“你擔心你的工作,我們的呢?!我們不算人?!不配有工作?!我就不說了,柚柚怎么辦?!她還是醫療系統的,你讓她怎么做人?!”
許斐的怒吼聲回旋飄蕩在這個隔音的小型會客廳內,許是壓抑多年發泄的緣故,她感到自己的聲帶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喉嚨像是咽了幾塊刀片,她忍不住扶著沙發的扶手咳了幾聲。
耳朵內壁上的微型耳機傳出了些許聲響,是葉允細聲安慰和指導的聲音。
“沒關系,對你來說,這已經是很難得的進步了,現在聽我的,把大腦放空,按照我之前提過的思路和練習過的應答手段,你自己來跟他交換條件。”
葉允還坐在戴蒙的車上,呼嘯的風聲都被噪音屏蔽裝置過濾掉了,她的指令清晰又令人覺得安心。
“來,現在深呼吸放平心態,然后重新坐回去,”葉允對她仔細囑咐著,為了穩定她的情緒還調笑了兩聲,“快冷靜下來,你的身體數據監控儀抖顯示你現在抖得太厲害了,這樣可嚇不住那位白先生,別害怕,我們有萬全的準備。”
“咔噠。”傳感器上傳來一聲敲擊的響聲,按之前葉允和許斐約定好的那樣,這一聲代表著“收到”。
“我要你馬、馬上交出有關我、我我我我的照片要不然就、就立馬出去跟你的上司、同事說”
許斐的聲音像是一只快沒電的洋娃娃斷斷續續的發言,從聲音里幾乎能聽得出她顫抖得有多么劇烈,可想而知,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白歲榮夸張地挑了挑眉,露出一個狀似驚訝實則嘲諷的動作,訝異道:“天哪——我真的好害怕啊,求求你饒過我吧!哈哈哈哈哈”
葉允也聽出了點不對,她安慰道:“斐斐你別怕,實在不行我還能來幫你,你不用這么害怕,放輕松”
“我真的想想平靜下來的但我好像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許斐結結巴巴地發出一聲崩潰般的哭叫聲,她的聲音像是木偶喑啞的嘎吱聲那樣僵硬,她的身體顫抖的幅度已經接近于抽搐,可她依然停不下來。
不對勁,很不對勁。
光是聽到她的聲音,葉允在心里就立刻下了這個判斷,此時葉允幾人都戴上了肌理面具,正坐著戴蒙的超跑沿著內城的邊緣往前開,相隔半座城市,現在動身趕去薛氏年會的宴會廳已經來不及。
看來還是得用上這個壓箱底的技術了,葉允苦澀地笑了一聲,本來自己是真沒打算用,沒想到還被尹非一語成讖了。
葉允捂緊了自己身上作為便裝的外套,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車后座的通道拖出了那個裝著腦機設備的金屬箱子。
“啪嗒”一聲,智能鎖識別出葉允的身份,自動彈開了保險裝置,里面的腦機設備被拆分成了好幾個部分,葉允把這幾個組件逃出來,極其細致地一一檢查過一遍之后,重新合上了箱子。
聽到響動后回頭的尹非,目睹了這一幕后簡直目瞪口呆,她下意識地罵了一句臟話,喃喃道:“我該不會還有點言靈的天分吧”
本來心情還很糟糕的葉允聽到她這話,居然還勾起唇笑了一下:“是啊,人家通靈坑自個兒一個,你通靈是坑倆人,多賺一個。”
說罷,一陣輕微的機械彈響聲迸發在葉允的周身,她那身便服被撕裂般撐爆了,幾根在空中狂舞的散亂布條下,是泛著銀色光澤的外骨骼勒住了她作戰服籠罩下的身體。
葉允站在超跑隆起的后備箱上,機械外骨骼在她身上匹配度極高,一看就是量身打造的產物,黑色的防彈作戰服上的機械骨骼爬滿了全身,像是由她全身上下的黑色血肉生長出的鋼筋鐵骨一般。
葉允就站在風里,無數銀光锃亮的骨骼覆蓋在她身體上,莫名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她真的是律師,而不是一個戰士嗎
戴蒙從后視鏡里收回目光,把自己的疑問壓進心底,她忙著控制車輛,大聲喊道:“先別急著走,從現在開始數第三個十字路口,我會左拐進一條單車道的小巷,你從車輛和監視器的死角里爬上房頂,這樣很難被追蹤到。”
“行嗎?”尹非抬頭看了一眼戴蒙所說的那棟房屋。
“對外骨骼來說,輕輕松松。”葉允還在調整自己身上的外骨骼附件,調整了連接處的螺絲和傳感器,她稍稍伸展了一下手臂測試協調性,卻發現自己身邊的跑車門,已經被扶在上面的外骨骼狠狠剜下了一塊斷面碎塊。
葉允:
而下一刻,葉允的監聽耳機里傳來了許斐虛脫得幾乎只剩氣音的聲音,她的聲音仍然在顫抖:“葉老師我現在控制不住地想”
“殺了他”
葉允的瞳孔猛然放大。
而在宴會廳的另一邊,豆大的汗珠從許斐的額頭上滾落,她顫抖的動作已經顯得遲緩而僵硬,只是她的手里握了一把刀,雙目赤紅,像是要與這個人同歸于盡。
第 37 章
許斐握著冰冷的刀柄, 內心如墜深淵,顫抖的身體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浸透了汗水, 發絲黏在額頭上顯得無比羸弱。
“你要殺我嗎?”白歲榮施施然地端坐在座位上,似乎一點都沒把她持刀的兇態放在眼里,“我死了,你不就解脫了, 很天才的想法。”
許斐受到他這陰陽怪氣的挑釁, 怒火抑制不住地從心頭燃起,她身體受情緒驅使著往前逼近一步,她口中卻喃喃地阻止自己:“別去,不能去,我不是來殺人的, 我不”
白歲榮輕笑一聲,帶著令人膽寒的款款深情,將自己的臉湊到了許斐的刀前:“沒錯, 就是我干的,SJ系列的神經藥物就是我送給你的大禮, 能夠迅速讓情緒失控、并能在半小時內迅速代謝,事后如果你提請檢驗,則根本無法在身體里驗出任何藥物留存。”
“你!!!”許斐的情緒似乎被他激得愈發憤怒,她在此時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心頭的理智和瘋狂之間只有一根細弱得隨時能繃斷的神經維系。
“奇怪我怎么下藥的是嗎?”白歲榮敲了敲面前玻璃杯中的橙紅色飲品, “我知道你不會喝,這一杯里面根本沒下藥, 但除此之外,這個房間里擺著的所有水都被我放了神經藥物。”
“特地用了針管注射進水里, 為了讓你不起疑心,”白歲榮雙手交握著擱在膝蓋上,“費了好大一筆費用,才有足量的藥物,不* 過你放心,事后我會處理掉的,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把柄。”
“你真是機關算盡”許斐瞥了桌上的飲料一眼。
“這還不算什么,看看那里,”白歲榮偏了偏頭,直視著墻角的攝像頭,“你已經拿起刀了,在監控證據里,你已經邁出了犯罪的第一步,只要你捅這一刀,你對我的所有指控都會在別人的眼里化作狡辯,法庭也會迅速判離,我就能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你就不怕我真的捅死你嗎?”許斐恨恨地吼道。
“已經精疲力盡的你,這一刀真的致命嗎?”白歲榮的聲音仿佛來自惡魔的低語,“你看,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拍了什么證據,只要你成為罪犯,我的難題就能迎刃而解,我才是受害者。”
“不!”許斐的手臂已經虛脫地幾乎拿不起刀,鋒銳的刀尖卻仍舊逆著她的理智而行,朝著白歲榮的脖頸緩緩逼近。
白歲榮故意背著手,毫無反抗地起身走過來,立在許斐面前,他閉上了眼:“來吧,捅這一刀,你的痛苦就結束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許斐的刀尖已經險險地貼上了他的脖頸,卻并沒有往他大動脈上扎入。
白歲榮睜開眼,眼前的女人面色發白渾身顫抖,刀尖就這么擱在他脖頸處的大動脈出,刀尖讓白皙的皮肉深深地陷下去,卻沒有扎破滲出血來。
“你”白歲榮短暫地陷入了震驚,他沒有想到,被逼到了這個份上,許斐居然還有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行為,沒有對他下殺手。
“快滾!”許斐對抗身體的情緒本能,累得虛脫,卻仍舊憑慣性推了他一把,“再來一次,我肯定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行,白歲榮下意識地皺起了眉,事情并沒有按他的計劃走,他作出了這么大的謀劃,絕對不能在這里失手。
如果現在許斐離開,在半小時之內去專業機構做檢測,他違規下禁藥的事情就會曝光,雙方手上的把柄無法制衡,白歲榮便根本挽回不了自己的名譽上損失。
得想個其他的辦法,讓她情緒陷入絕對的失控,繼續在監控下實施殺人的行為,該怎么辦呢?
轉瞬之間,白歲榮便想到了一件事,頓時計上心頭,他清了清嗓子,口中的話像是翻來覆去地咀嚼過一般,問道:“你不想當殺人犯嗎?”
“什么?”許斐聽完渾身一震,她的身體略有些僵硬地抽搐著,“你說什么?”
“我說,你剛剛放過我,是因為不想當殺人犯嗎?”白歲榮的嘴角勾起一個惡意的弧度,空氣中彌漫著挑唆的意味幾乎要噴薄而出,“可你已經是了。”
“我沒有!”那根艱難維系的理智之線驟然崩斷,許斐反復對著自己說道,“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那天我只是拿刀對準自己了,我沒有!”
“真的嗎?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下,,”白歲榮握緊了她的肩膀,眼中的清明神色更像是一種蠱惑,“你手里握著一把刀,沖出了公寓樓,刀身上的血液染紅了潔白干凈的雪地。”
“我沒有!”許斐攥著刀怒吼。
“你有。”白歲榮平靜道。
“我沒有”許斐的聲音微弱下來。
“你有。”白歲榮繼續道。
“我真的有嗎?”許斐的目光變得呆滯,她的面前迅速勾勒出那天的場景和輪廓。
血水和淚水交織著,將茫茫雪地都染上了泛著濕潤光澤的猩紅。
——
經過一夜的加班后,凌晨五點風塵仆仆趕回家中的許斐已經累得翻白眼,等她進入家中打開燈后,原本黑漆漆的客廳里,兩個蒼老又憤怒的人影正回頭怒視著她,讓許斐忍不住嚇了一跳。
“爸媽?你們怎么還沒睡?”許斐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問著,“我忙了一夜,太累了,有話明天再說行嗎?”
許斐看到他們兩人這副模樣,已經知道自己又要大難臨頭,但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自己的勞累和辛苦,想讓父母稍微心疼下自己,換個時間發難。
“無論如何,你今天必須給我解釋,之前給你找的相親怎么都沒下文了?”許父像是要顯示自己的威嚴一般,重重地拍響了茶幾的桌面,凌厲的目光掃視向許斐,讓她感到一種似乎是自小到大養成的——被暴力威脅的恐懼。
“我不喜歡。”許斐語氣很弱,似乎不敢和父母對抗的樣子,蒼白地替自己辯白。
“人家說你,書讀得太多都讀傻了,不解風情,不會討好人,還有什么工資太高了,找的工作強度也太高了,沒法照顧家庭。”許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口氣,“你還看不上?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許斐忍了又忍,強行撐住熬夜熬得暈眩的身體,頭疼道:“您兩位如果是為了批評我,我就先走了。”
“站住,”許父吼了一句,仿佛自己是這兩個女人的主子般,一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本來找那個工作我們就不同意,你現在給我辭了,找個穩定保本的工作,相親才有優勢。”
“你瘋了吧”許斐本想瞪大了眼睛,卻想到這件事發生在自己家人身上倒也正常,斂下了眼眸,“這事我絕不會同意。”
“晚了,”許母突然發出尖銳的一聲吟叫,“你爸爸早就聯系了你們單位,明天一早就過去幫你辦離職,接線的好像是你的同事,說會替你上報。”
許斐的怒火被立刻點燃了,她提高了音量吼道:“你們兩個真是瘋子吧?我為了這個工作面試了得有五十多輪,這才好不容易擠進去,你們說毀掉就毀掉嗎?!”
“那個同事就是我的競爭對手,我現在還在試用期,如果現在出了事被辭退了,那個同事就能得到這個崗位,他當然會幫你!!!”許斐幾乎已經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悲憤,淚腺失控了般涌出淚水,她幾乎紅了眼。
“你不要太囂張!我們家只有你這一個孩子,你要是不去相親,誰來替我續香火?!”許父也不甘示弱地怒吼出聲,“家里以后都沒有男丁,誰來給我們上墳?我們在地底下怎么辦?”
“真是瘋子真是個瘋子”許斐口中喃喃道,就為了這么個可笑的理由,就要毀掉自己女兒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工作,她再一次悲哀地發現了自己的處境,居然是一個不順著心意來就會慘遭絞殺的小寵物。
“總之,你先睡一覺,起來之后跟我們一起去辦離職,”許父威嚴地開口,他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做得太過火,安慰道,“我給你找好了工作,雖然工資低點,但是清閑,好多人搶著要,我讓人給你留著了。”
“呵呵”許斐的嗓音里發出一連串詭異的笑容,她生平第一次對著父母作出了反抗,斜眼看向父親,“從我之后,咱們家里為什么沒有男丁,甚至沒有孩子出生,您知道為什么嗎?”
許父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辛般臉漲得通紅:“當,當然是因為你媽不孕不育,才”
“不,不是,”許斐整個像是支離破碎的玻璃重新拼湊起來的一樣,笑容里帶都閃爍著凌冽的寒光,“當然是因為您在外面鬧事,被人‘閹’了,對嗎?”
第 38 章
“啪——”
清脆的響聲傳來, 一個力逾千鈞的耳光狠狠甩在了許斐的臉上,她被臉上傳來的巨力扇得跌在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攀上她的左臉頰。
“不肖的東西, ”許父揉了揉自己發麻的手掌,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打你都是臟了手,滾回你自己的房間, 明天你也不用去了, 我們去跟你單位談。”
許斐仍舊陰惻惻地冷笑,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好不容易完成的愿望就這樣被毀在這里,她不甘心。
她摸出手機,顫抖著點開自己所在部門的對話框, 她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希望她卑微補救的措辭還有些用處,不至于因為這樣愚蠢的父母而被開掉。
但下一刻, 她的一切希望都破滅了,屏幕上從對話框頁面瞬間跳至通訊頁面, 熟悉的部門領導聲音,此時聽著卻令人絕望。
“小許啊,這次在分部的工作很圓滿啊,聽書你跟著那邊熬了幾個大夜,成效很顯著, 我們很滿意,但是吧”
許斐的心頭陡然一緊, 這樣先給甜頭再扇一巴掌的話術,她不能更熟悉了。
“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你家里人在公司那是又吵又鬧還錄像,我們的安保員不敢亂動,挨了不少傷,公司高層幾乎全部震怒,你”直系領導的話聽起來也極度無奈,“公司也沒法立即因此開除你,暫行的方案是先停職一段時間,我們之后再聊賠償的事,好嗎?”
許斐沉著臉掛了電話,耳邊回蕩著父親愉悅的嗤笑聲:
“哈哈哈哈,之前進了個稍微大點的單位就敢在我面前拽,今天還準備提大人的私事,預備蹬鼻子上臉了,是給你臉了是不?”
許斐被從小教訓到大,溫順得像一只弱小可憐的小綿羊,她溫順地離開了父母的視線,溫順地拉開了門簾,溫順地走進了廚房,溫順地
溫順地舉起了刀。
“啊啊啊啊啊——”許斐再也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了,她雙手握著刀紅著眼,從廚房里提刀沖出來,發狂了一般砍爛了客廳里的一切陳設。
滿地亂飛的碎屑和殘片,千瘡百孔的沙發里涌出一簇簇墊材,和一個狀似癲狂的女人,她抓著砍刀滿屋子揮,觸手可及的東西都被她撕成了碎片。
她的父母蹲在陽臺上縮成一團,看著屋里像個瘋子的女兒,他們臉色發青,嘴唇蠕動著卻講不出任何一句話,生怕那一句話觸怒了這個兇神惡煞的瘋婆娘,把小命葬送在這里。
屋里的大件東西已經被她砍得不剩什么了,她的目光渙散地投向了父母提著刀跨出了陽臺。
她的母親哭得聲淚俱下:“我們生養你一場,從那么小一點給你拉扯大,你可實在不能殺我們啊——”
許斐沉默地搖搖頭:“不,我沒有要殺你們,但我太累了,殺了自己行不行?”
“不行!”許父突然暴跳如雷,像是又變得膽大無比,他跳起來指著許斐吼道,“我們家房子好不容易漲價可以賣個好價錢!你別把這里變兇宅,要死滾外面死去!”
許斐對于這樣的話,已經做不了任何應對了,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剛才亂砍的時候弄傷的手指沒有止血,血液順著她的手指淌下來,她的手心一片粘稠的血腥。
許斐走出單元樓,她血氣上涌后過熱的身體被凜冽的寒風一吹,頭腦這才稍微清晰了一些,她才記起來,今天——好像是合家歡聚的冬日節。
許斐從沒干過這樣的事,她拿著刀對準了自己的父母,她砍碎了家里的所有東西,她干的事情,讓自己都幾乎無法原諒。
許斐像是逃跑一樣在冬日節的雪地中狂奔,手上的鮮血滴在潔白的雪上,她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只覺得心頭淤積的痛苦已然將自己壓倒,無助的怒吼和嘶鳴從她的喉嚨一路燒到了心口。
許斐用力捶打著自己的大腦,她想要忘掉父母從前善待自己的記憶,她想忘掉父母手把手教自己寫字,想忘掉他們咬牙給自己買的昂貴玩具,想忘掉無論刮風下雨,都要接自己回家的身影。
好想忘記——這個念頭從未有此刻這么強烈。
如果沒有這些回憶,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恨,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但真的能夠遺忘嗎?血緣就像詛咒一樣,烙印在她的血液和大腦中,她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掙扎。
恍惚間她看見了自己手上的鮮血,閃著寒光的刀尖在雪夜里,明亮得像一柄彎彎的月亮。
她渴望地伸出手,像擁抱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般,朝著雪亮的銀刀敞開了懷抱。
許斐閉上眼,她幾乎能聽見雪夜里刀割般的風聲,遠處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要將她大卸八塊,然后吞入腹中。
也許是死前的走馬燈吧,她憶起一個幼年喜愛的童話,呼嘯的狂風里藏著奇怪的秘密,傳來策劃著將這具尸體凍結的密謀,許斐說好呀好呀,只是別讓我的家人看見,他們或許也會傷心。
“你怎么了?怎么渾身是血?”一個聲音傳來,讓死意已決的許斐睜開眼,她聽著聲便覺分外熟悉。
一個同樣風塵仆仆的人蹲在她跟前,眼里是疑慮和憂心:“是你啊?大冬天的呆在這干嘛?”
“我”許斐像是被寒風凍住了嗓子,說不出話。
白歲榮拉她站起來,把那柄刀隨意丟在腳邊,拽著她就要往另一棟樓走,嘴里念念有詞:“我們都好久不見了,走,跟我一起吃火鍋去暖暖身子,看,我家就在那邊,還有我男朋友也在,我們聚一聚,吃頓熱熱鬧鬧的飯。”
許斐呆愣愣地被他拉著走,被他繪聲繪色的描述占住了心神,熱氣騰騰的火鍋和溫暖的家,好像就近在咫尺之間。
許斐看著樓上那盞亮著橙黃色光芒的燈,身在雪地她卻莫名覺得暖洋洋的,她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我要吃辣鍋,最辣的那種。”許斐認真地說。
“哦?不錯嘛,多年不見能吃辣了?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某人吃個辣條都會辣哭誒”白歲榮揶揄道。
“那那是失誤”
“哈哈哈,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兩人的身影隱沒入高樓之中。
吃辣鍋被辣得滿地爬、好不容易展露笑顏的許斐,曾以為自己是被人從死亡的邊緣拽回,殊不知,這只是另一段——落入煉獄的斷頭飯。
——
白歲榮看著徹底失去理智、完全靠情緒驅動的許斐,終于如釋重負,長嘆了一聲:
“就讓我一條路走到黑吧,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然而在下一秒,許斐完全被仇恨所吞沒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情緒,她皺著眉對抗著情緒本能對她的操縱,卻比之前要游刃有余得多。
這怎么可能?白歲榮在心底里暗道一聲不好,目光緊緊鎖定在許斐的臉上,卻驚恐得發現,她變得愈發平靜和從容,那些藥量像是完全不起作用一樣。
白歲榮正在思索間,卻突然聽見,許斐以一種似曾相識的口氣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回頭?”
隨后她再次睜開了眼睛,和之前許斐那種虛弱無助的眼神簡直判若兩人,她看上去要更加凌厲,灼灼的目光像是盯緊了獵物般盯住了自己,讓白歲榮簡直毛骨悚然。
“你說得對,你已經沒法回頭了,”“許斐”隨手摔了桌上的玻璃杯,從里面挑挑揀揀出幾塊最鋒銳的碎片,握在手里,“我給過你機會,不過一切都晚了,”
“話說回來,你準備好了嗎?”對方問道。
白歲榮渾身一顫:“什么?”
話音未落,幾塊玻璃碎片以極快的速度被甩飛到白歲榮眼前,轉瞬間就飛至白歲榮面前,他嚇得腿腳發軟,措不及防摔在地上。
而那幾塊玻璃碎片險險地擦過他的臉頰,被狠狠釘在了墻壁上,發出幾聲令人膽寒的撞擊巨響。
“手頭東西不夠,見諒。”“許斐”勾了勾唇,一步步直逼縮到墻角的白歲榮。
“你你你你”白歲榮嚇得結巴,牙關打戰地幾乎話不成句,“你不是許斐,你你你你你是誰”
“你你你你你”“許斐”逗狗般學了學白歲榮的丑態,沒有正面響應他的問題,“你猜啊?”
“你是”白歲榮艱難地調動了大腦思考了一圈,試圖找出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行為模式發生巨大轉變的原因,他囁嚅了幾句,問,“你是她的其他人格?許斐有DID(人格分裂)?”
白歲榮看見對方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后又舒展下來,故作訝異道:“呀,你怎么猜這么準呢?”
“我就是神經病啊,不過你呢,可能有點危險了,”“許斐”慢悠悠地轉到白歲榮身邊,蹲下來,一字一頓地笑著威脅道,“畢竟神經病殺人,不判刑。”
第 39 章
“不判刑?”白歲榮的腦子像是被巨大的恐懼凍住了思緒, 他多花了幾秒,才開始意識到面前這個人的可怖。
她好像還真是個奔著殺人來的瘋子。
葉允見他面露驚恐之色,知道自己此舉已經達成了初步的目標, 他成功被她所施展出來的暴行恐嚇住了,現在滿腦子的心神估計都放在逃跑上,沒空跟自己玩心眼了。
還有不到十分鐘,葉允在心中讀秒, 略微活動了一下四肢, 許斐的身體狀況是她前所未見的差,她本身的鍛煉不夠,關鍵時刻能調動的肌肉群也使不上力,又被下了情緒大量消耗的藥。
之前一段時間,許斐能夠保證自己能完全清醒理智, 和自己的本能做對抗的代價,就是耗費了相當大的體力。
很辛苦,也很不容易, 如果許斐此時還能保持清醒,葉允很想對她說一聲“辛苦”。
她已然盡力, 接下來,就是自己該做的工作了。
葉允活動完畢走了過來,在白歲榮往后退縮的爬行中,根本沒給任何前兆,就一腳狠狠踢在了白歲榮的下三路, 他措不及防地痛呼一聲,灰敗的臉龐涌上一陣青紫。
“少裝了, 我留了點力,沒廢。”葉允有點不適應地動了動腿, 許斐原本的身體和藥物殘留的影響,讓她本人的力道大打折扣。
葉允漠然地拖動白歲榮的領子,把他還在抽搐的身體重新翻過來,拎著她他的頭發把他扯起來,冰冷的目光直視著他渙散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這一腳,是替今天下藥踹的。”
隨后葉允扔下他的頭,活動了下手腕,掄圓了胳膊大力捶向他的側臉數次,拳頭與臉部皮膚骨骼的撞擊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廳內,鮮血迸濺的聲音滴落在地板上。
“這幾拳,是為了你欺騙、偷拍和威脅的罪行。”葉允呼出一口氣,這才撒了手,“放心,我避開了要害,輕微腦震蕩都不一定有,別裝死。”
白歲榮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火辣辣地疼痛,他在疼痛中,意識模糊地回想起了,那個被揍得鮮血淋漓的下午。
他明明是為了不再遭遇這一切,才這么做的,怎么反倒最不想要的,都如數應驗。
“好了,把你拍的照片拿出來,”葉允再一次把白歲榮試圖爬起來的身體踹翻,聽著他痛苦的呻吟略頓了頓,繼續道,“別讓我廢話,不然咱們看看誰能更狠。”
“在在外套的左衣兜里,”白歲榮艱難地擦掉唇邊的血漬,他視線模糊不清,連爬起來站著都做不到,只好在地板上匍匐著爬行向門口的方向。
葉允看了他一眼,從他的衣兜外套里翻找出一張照片,是實時成像型的相紙,沒有另外復制的可能性。
她終于要結束這場噩夢了,葉允把輕薄的相紙浸入水中,捏碎了那些惡心的、彰顯著罪行的照片,紙張的碎屑被葉允確認再三,沖進了下水道中。
葉允接著拿起了掃描儀,錄入了白歲榮的個人生物信息,轉發給了尹非,讓她檢索入侵他的個人終端,刪除有可能存在的照片備份。
做完這一切,葉允終于呼出一口氣,她一心二用的讀秒已經進行了六分鐘,她需要盡快離開這個身體,避免被人追蹤到腦機主機的所在地。
最后的一點善后工作,根本花不了這么久,葉允略安了安心,看向白歲榮:“你的照片握在我手上,而你也聽到剛才我說的了,紙質存盤和電子存盤都被我刪除了,你沒有繼續威脅的籌碼了,這些傷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白歲榮痛苦地伏在地上,點了點頭:“家家里有家用治療艙,我明白的”
“害人又害己,這都是你應得的。”葉允最后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開始控制自己的意識解離。
“葉葉律?”
葉允陡然睜開眼,中斷了解離,眼前是白歲榮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恍恍惚惚地愣怔了幾秒,隨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大笑起來,笑得幾乎不可遏制,以至于笑得干嘔起來。
葉允皺著眉凝神看他,并不多言。
“在向侮辱誹謗我的人發了律師函后,您在學校里作了演講,那句話,就是這個時候說的,”白歲榮收住了笑聲,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有點微不可見的顫抖,“可我真的無顏見您。”
“你知道就好。”葉允淡漠地回了一句,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留下來,還默認了他的猜測,只是不這么做,她似乎還有些遺憾。
“那位薛氏的葉小姐也是您?對嗎?哈哈哈,我一下久全部串聯起來了,您是被許斐委托來調查我的?”白歲榮冷靜下來之后,頭腦轉得飛快,“為什么?您為什么頂著她的臉出現?”
連珠炮般的提問過后,白歲榮苦笑道:“您何必繞這么打一圈來打探,如果您早些使用暴力或者透露身份,我早就招了,用得著這么費盡心思,還用了私刑”
“我是沒想到你會下藥!”葉允吼了他一聲,隨后平息了下情緒繼續道,“還有,你別裝得好像很敬重我一樣,我受不起。”
“沒錯,我是從前幫過你,但同樣幫過你的許斐,她受到你這樣的對待,你就沒有一點想說的?”葉允質問道。
“您聽我說,我”白歲榮此時表現得愈發迫切。
“至于私刑,我可以告訴你,我心中堅信的法理已經被毀得徹徹底底,我現在就是墨菲城的頭號通緝犯,還跟我說這些?”
隨著意識解離,她壓制藥效的能力也在漸漸渙散,頭痛欲裂的感覺重新降臨在她的大腦,葉允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聽他的辯駁了。
她狠狠按了按自己發燙的頭皮,爭分奪秒地快速說道:“我和許斐都幫了你,我們之間的區別僅僅在于,她讓你的顏面有損,而我幫你挽回了名譽,就這么點事罷了。”
“白歲榮,在你眼里,永遠是你的面子高過一切的,我在幫你的時候,沒有想到你會長成這樣的人,對此,我很遺憾。”
葉允的話像是飄散在空中,她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時,眼中煥發的光彩和神思,已然完全屬于另外一個人了。
好像方才的對話,只是對一只游蕩孤魂的囈語。
——
葉允的視線驟然從富麗堂皇的會客廳,落入陰暗破敗的海邊倉庫,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腦機主機旁邊。
她一點點把黏在自己頭皮上的傳感器拔下來,順手取了頭盔,讓幾乎完全汗濕的發絲在海風中蒸發,看向了自己在意識傳遞前就按下的定時器。
她的瞳孔忍不住猛然一縮,距離她的意識離開,居然已經過了整整八分鐘,也就是說,她至多還有兩分鐘的時間,用于逃離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葉允飛快地將腦機的裝置一件件拆卸下來,放進了裝有屏蔽器的金屬箱子里,然后以極其迅捷的速度抄起了箱子,徒手攀上墻壁,朝著毛坯倉庫墻上的巨大窗戶飛速掠去。
而就在窗戶另一邊的燈塔頂端,蟄伏已久的鷹隼終于等到了自己的獵物,他目光中迸射出興奮的精光,身邊冷靜的觀察手制止了他扣下扳機的動作,迅速趴伏下來,向總部同步了自己在智能目鏡中捕捉到的人影。
這個女人極其謹慎,她手邊顯然沒有相關的遠眺設備,她在窗口攀爬了一圈,時不時探出頭吸引潛在的火力。
“真聰明,要和這位跟我玩了這么久躲貓貓的人說再見,我還真有些舍不得。”電話那一頭聽不出男女的沙啞聲音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聽這位的口吻,像是在懷念著些什么。
“老板,可以動手嗎?”觀察手輕聲詢問道,“對方已經耐不住性子準備逃離了,再不動手就晚了。”
“可以,”被稱為“老板”的人在通訊中嘆了口氣,涼涼道,“就用激光炮吧,我的老友她配得上這死無全尸的葬儀。”
“收到。”觀察手應下,弓著身從裝備庫里抽出激光炮,換掉了狙擊手懷里的大狙。
“這么狠?不留個活口?”狙擊手疑問道。
“不用,”觀察手重新抬起眼,智能目鏡自動開啟了夜視功能,葉允的行動軌跡暴露無遺,“她手上的箱子有防爆破的功能,不會傷到腦機。”
“好吧,聽你的。”狙擊手動作麻利地重新架起了火箭筒,等著看葉允從窗口一躍而下時,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慘狀。
但她卻并沒有出現,反而沉寂了幾秒,什么都沒有發生。
“不太對勁,”觀察手下了判斷,沉著的聲音里帶著點慌亂,“無人機,她現在在哪個位置?”
“三點鐘方向,她藏在密集的建筑物中穿梭,我們很難定位到精準的位置。”智能系統給予了無奈的答復。
“沒辦法了,發射,朝著三點鐘方向。”觀察手閉了閉眼,“寧愿把內城的建筑全炸了,也絕不能讓她活著離開。”
狙擊手習慣了服從命令,他“三點鐘方向”的字眼剛說出口,炮口能量聚集著轟然崩裂開來,一束刺傷人眼的炫目激光朝著三點鐘方向迸發,所觸及的一切物體連化作焦炭的機會都沒有,剎那間被轟作齏粉,逸散在空中。
那束激光像是觸及了什么東西,而就在激光所及處,一個沉重的人影被摔在了地面上。
第 40 章
在薛氏總部總裁辦公室門口, 文助理正焦躁地踱步,她一邊在辦公終端上確認了下工作進度,一邊偷偷瞥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在屏幕上跳動的熒光數字, 在她幾乎能急得冒出火星的眼里,則顯得尤為煩擾,這個時間若是再不把消息報上去,文助理在事后必定會承擔逼著更加嚴酷的責難。
還不如冒著大小姐的忌諱, 索性現在進去報告, 文助理在門外猶猶豫豫了得有整整十分鐘,連門口過來存盤紙質文件的機器人都覺得稀奇,探出了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文助理被機器人無聲的催促和好奇弄得更焦慮,她還是一咬牙, 索性破罐子破摔,狠了很心,一把推開了總裁辦公室的大門。
屋內的陳設還是一如既往, 只是那扇能遠眺海景,且把墨菲城金融樞紐都囊括在內的巨型景觀玻璃前, 此時多了一張柔軟舒適的皮質躺椅。
美人的臉龐微微發紅,正闔眼懶散地倚靠在景觀玻璃窗前,時不時幾聲夢囈傳來,像是誤落塵網、墜入夢鄉的精靈,讓人不忍心驚擾。
文助理顯然是早已料想到此時的境況, 她倒是毫無罪惡感地快步走過來,接著用大力晃了晃薛晝眠的肩膀, 見她毫無反應,思忖片刻便換上了一副驚恐的神色, 失聲喊道:“大小姐,不好了,我們要破產了!”
話音未落,原本沉入夢鄉對她的到來置若罔聞的薛晝眠,毫無征兆地迅速睜開了眼睛,接著她像詐尸般,直愣愣地從躺椅上彈起,鋒銳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文助理,她語速飛快地發出一連串奪命質問:
“誰要破產?我們?具體怎么回事,股價跳水了?公司高管有丑聞曝光?還是誰要起訴公司?合作伙伴毀約了?是哪一個?!”
薛晝眠緊盯著文助理躲閃的目光,看著她一臉尷尬中帶著點慌亂的神情,像明白了什么一樣,了然地挑了挑眉,她施施然地捋了捋袖口,重新躺回了躺椅里歪著。
“說吧,看情況感覺相當緊急,你上次這樣把我弄醒還是在母親車禍的時候,這次又是因為什么?”薛晝眠直起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 是不久前得到消息”文助理在屏幕上這點點那點點,把終端上的加密信件滑動開,隨后一陣瑩藍色的光芒在室內亮起,全息投影勾勒出了大致的環境輪廓,而AI自動捕捉到的內容則被標記為了紅色。
畫面上的是一明一暗的交鋒現場,一方在對方監控下避無可避,身上無法攜帶太多武器,而另一方則顯然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職業戰士,影片最終以那位單獨行動的女人被及時發射的激光炮不幸擊中作為結尾。
“等等”薛晝眠瞇了瞇眼,在轉瞬即逝的殘影碎片中,她意外捕捉到了某個意外帶給自己熟悉感的動作,她詫異之余仍舊保持了表面的平靜,看向了文助理,“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文助理沉重的表情讓薛晝眠一愣,她幾乎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那人真是葉允嗎?她急需一個可靠的求證。
薛晝眠抿著嘴不說話的神情很平靜,卻有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壓,在潛意識之中緩緩醞釀,文助理都謹慎了幾分,在心底里調整了一下措辭。
“可能也許就是您想的那樣”文助理的表情顯得頗有幾分掙扎的意味,但她還是沒能說出否認的話,想著此刻薛晝眠大概不會愿意讓別人目睹她的神情,她垂眸看向地面。
兩人相對無言,辦公室內灌注的沉默,幾乎能將人淹沒。
“這是遞交上來的報告。”文助理輕聲提醒了一句,把報告單顯示在了全息投影之上,避免了她繼續接受這一畫面重復播放帶來的折磨。
薛晝眠深吸了一口氣,維持住了往日的狀態,她抬頭看向面前投影上的報告單:“治安部主動給的?”
“嗯,”文助理點點頭,“因為上次追捕葉小姐的行動中,您也在副駕駛被一同拍攝到了,雖然治安部對外并沒有公布您的存在,但他們似乎在用情報共享的手段向您示好。”
“我接受,但我不認可他們的結論,”薛晝眠抬手吩咐,“蓋亞,重新分析這段錄像中的行為模板,計算這個人生還的可能性。”
“好的,開始運行。”一個女聲在空曠的辦公室內憑空響起,面前的投影因其不能繼續支撐全息模式的運算量,開始寸寸崩解,最后化作一大段亂滾的代碼。
文助理情商夠高,并沒有不識趣地說出“被激光炮擊中后生還概率極低”的掃興話,而是安靜地站在薛晝眠身邊,等待著最后的答案。
也許她和薛晝眠是一樣的,她們并不是質疑治安部的辦案水平,而是更愿意相信葉允這么一個神通廣大又謎團重重的捉奸師,能從圍追堵截中全身而退的狠角色,一定也有別的辦法活下來。
“現在不是死的時候”薛晝眠蹙眉,自言自語道。
等待的時間漫長又令人不愉快,關鍵時刻的一秒鐘像是能無限制延長,全息投影上的亂碼像被拂去般消融在空氣中,熟悉的錄像畫面顯現在二人的面前。
“說結論。”薛晝眠對人工智能下達了指令。
“結論是,視頻中這位女士有五成的幾率存活,有極大概率安置在事發地點附近的醫院內,我已經替您安排好了車輛,可以隨時出發。”蓋亞如實回答。
“怎怎么?”文助理瞠目結舌,薛晝眠的這個人工智能所給出的結論和治安部的結論完全不一樣。
“我注意到,這位女士手中所提的箱子,箱體完全采用最新型的防爆防火防水材質,針對激光炮這種通過高熱能迅速爆發的武器,有著良好的抵擋作用。”
“原來如此。”薛晝眠隨后起身,機械臂替她披上了防風的外套,她朝著文助理的方向撇了一眼,示意她跟著自己立刻出門。
“去去看葉小姐?”文助理快步跟上她的步伐,在薛晝眠身后小聲問。
“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薛晝眠的發絲被吹得凌亂,她撩了撩頭發,柔順光澤的發絲從她指縫中流淌下來,遮住了她隱約的笑意,“就算她還活著,也必定進入了深度昏迷,那么那部腦機——”
“必定是先到先得?”文助理接上了她的未竟之言,一時有些錯愕,她沒想到大小姐最關心的還是這件事。
這些天的相處她看在眼里,文助理眼看著大小姐慢慢有了點人情味,以為她真的沒想到,大小姐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變化。
文助理垂眸,把心底的一切都重新收進眼底,快步跟上了薛晝眠的步伐,思索片刻道:“大小姐,我們恐怕不是第一個到的,要拿到腦機仍然要費一番功夫。”
薛晝眠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欣慰地笑笑。
在此之前薛晝眠就想到了這一點,薛氏不會是最先到的,那位伏擊葉允的幕后黑手既然敢在內城動用大型殺傷類武器,那就代表著他們也根本不懼怕治安部,甚至市政廳。
往更深了說,和權貴們相互勾結也并不是沒有可能,憑著薛氏這樣的地位,都有治安部鞍前馬后地主動結交,和薛氏同等級甚至更高的利益集團,同樣能享受這樣的待遇。
如果薛晝眠沒有猜錯,自己這回去的恐怕是一場鴻門宴,屆時所有覬覦這腦機的所有利益相關方,都會緊盯著葉允所在的醫院,展開激烈的爭奪。
若是陷入混戰,那必然是得不償失,到時候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薛晝眠不會希望落入這種聽天命的境地,如果是她,必然要先一步動手搶奪制動權,將選擇放在自己手心里,她才安心。
“沒關系,”薛晝眠矮身坐進車里,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平靜淡然道,“既然拿不到,就從別人手上搶過來,那也是一樣的,它放在別人手上根本發揮不了優勢。”
“大小姐,您這話真像搶撫養權的家長,”文助理知道眼前就是一場惡戰,便故作輕松地調笑了幾聲活躍氣氛,“您看,就跟‘孩子在你手上根本得不到好的教育’一模一樣。”
“哦?那我是不是還得征求征求腦機本人的意見?”薛晝眠也順著她的玩笑,笑瞇瞇地說,“腦機寶寶,你是要跟爸爸?還是要跟媽媽呀?”
“噗嗤——”文助理聽見她模仿跟小孩說話的口吻,頓時繃不住,笑出了聲。
薛晝眠聽著文助理放肆的笑聲,心里的那點不愉快也被驅散了,她依然看著窗外,突然道:“如果要是真有意識的話,腦機大概還是愿意回薛氏的吧?”
“畢竟,薛氏才是它的造物主,它的創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