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葉允坐在薛氏莊園客房的落地窗前, 雕刻著復古紋理的小圓桌上擺著兩臺電腦,她手里端著一盞茶和一塊面包,愜意地享受著自己清閑的工作。
她手指在計算機上劈里啪啦地敲擊, 左邊的計算機是昨晚上送到每位員工手上的工作專用機,精心設計的辦公系統和軟件排列得整齊劃一,薛氏的辦公系統效率奇高,對葉允這個剛入職的新手也格外照顧, 發布的每日待辦基本都是一個鐘頭內完事的。
葉允就著早午茶的工夫, 就將手頭上的工作梳理出了個大概,但她把完稿的文檔放在桌面上,遲遲沒有提交。
一方面,葉允在薛氏的人設是來混日子的,這個人設的好處就在于, 所有人都只會希望和她搞好關系,而不擔心她搶先晉升,因此葉允打探消息也更加方便, 工作水平太高或是表現得太過勤勉容易讓人產生戒心,非常不可取。
她一邊想著, 一邊將自己的注意力挪到了右手邊的另一臺電腦上,這臺電腦和薛氏辦公機銀色的精英感外殼不同,看上去有點有點年頭了,甚至顯得有些許陳舊。
泛著藍光的屏幕上顯示了一連串的監控錄像,這是葉允在收到薛氏全體員工居家辦公一周的時候, 就提前讓人部署在白歲榮家附近的監控,設備都是內城市政部門的專用級別, 精度很高且待機時間很長,撐過這一周應該不是什么問題。
葉允被要求至少在這一周內, 住在薛氏莊園跟隨大小姐進出,保護她本人的生命安全,因此對白歲榮的監視活動也轉為在線。
以葉允本人和大多數從業者的經驗來看,科技發展到這種程度,實現對某個人的階段性全天候監視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一方面是此事的特殊性——被監視對象的反偵察能力很強,另一方面也是葉允本人的習慣,對捉奸對象必須先有一個全面的了解之后再下手,成功率和事件解決率才會更高,因此,葉允才會大費周章地潛伏到白歲榮公司里進行調查。
然而,調查才進行到一半,薛氏就要暫停一周的線下工作轉為在線,對葉允來說,親自調查就相當于在做機械勞動,還不如轉變為遠程監視,更節省效率,還能多賺一份大小姐的錢
葉允敲擊鍵盤的動作驟然停了下來,她想起那個相擁而眠的夜晚,耳根子也忍不住泛起一陣紅暈。
“咳咳!”文助理站在那扇鎏金的雙開大門旁邊,故意咳嗽了一聲,對著站在虛掩的門外的薛晝眠低聲問,“大小姐,您還要看多久啊”
薛晝眠見葉允看過來,朝她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笑意,表示性地叩了叩門,推門進去,回頭剜了一眼搞不懂狀況的文助理,從鼻子里很輕地“哼”了一聲。
文助理:我只是一個盡職盡責防止老板遲到的助理,我做錯了什么?
葉允看她們兩人過來,正要把自己的計算機合上防止泄露工作內容,就看見薛晝眠很識趣地坐在了她的對面,一點沒有要“無意間”窺視的意思。
葉允心里產生了一丟丟的愧疚感,覺得自己這個隱瞞的舉動很傷人,她于是主動地抬手,對薛晝眠問:“要吃嗎?”
葉允手里握著的是她今天的早餐,一大早醒來,像是已經察覺到她什么時候起床一樣,數份不同樣式的早餐就已經擺在了窗前的推車里,她選了最簡單的黃油果醬面包配茶,用油紙包了大口大口混著茶水咽下,就像回到曾經慌忙趕工的忙碌清晨。
此時葉允握著自己吃了一半的面包,連齒痕都清晰可見,她看上去半遞不遞,心里有點借花獻佛的微妙心虛感。
“要吃,”薛晝眠雙肘撐在圓桌上,等待葉允的投喂,她小心翼翼地在下邊接著面包屑,就著葉允的手,慢條斯理地吃完了半個對她來說有點寒磣的面包片。
文助理的目光從這個身上挪到那個身上,她敏銳地發現自己的老板和葉小姐的關系不一樣了,但究竟是怎么個不一樣法,她還是想不到。
想八卦卻欲扒不得的感覺,讓文助理有點抓耳撓腮的難受,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
等等,文助理腦中靈光乍現,今天自己和往常一樣來接大小姐,但敲了半天沒人應門,自己迫不得已打開房門一看,里面卻空無一人,連床鋪都沒有翻動半點褶皺,一副沒人睡過的樣子
哦?!昨晚可能確實沒人睡過?!文助理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信息一樣,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她找到大小姐的時候,大小姐已經換完衣服吃完早飯,扒在葉小姐客房門口的縫里偷看,啊不,光明正大地看!
昨晚,倆人必定是一張床睡的。
文助理覺得自己的推理能力簡直牛到不行,她對這個推測無比堅信,恨不得就地開扒,但對在自己面前積威甚重的大小姐,她還是用力憋回了自己的話。
“大小姐,今天的日程就要開始了,那位大珠寶設計師的時間不好約,我們得盡快。”文助理看了看表,柔聲催促道。
她面上掛著一張職業化的虛假笑容,在心底里卻在暗暗邪笑,葉允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也沒說什么。
“確實,是要準備動身了,”薛晝眠對著葉允面前的兩臺電腦努努嘴,“你還有工作?要不把計算機帶上,你順便做做工作?”
“我跟你一起去?”葉允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薛晝眠的私人保鏢,至少在薛氏重構安全系統的這一周內,任何場合都需要跟隨她一起出席,保障她的安全。
她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忙忘了,給我兩分鐘,我處理一下剩下的事跟你出去。”
說著,她順手就把一直處于待發送狀態的文稿發給主管,又以極快的手速把右邊計算機內的監控設置了錄像保存,準備每天的例行保護結束之后,快速地瀏覽白歲榮居所附近的監控。
忙完這一切,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對門外等待的大小姐的文助理露出一個笑容:“來了。”
——
文助理專注開車,將車內的環境調成了相對舒適的狀態,她看了一眼后視鏡,覺得兩人今天都心情不錯,于是膽子也肥了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介紹這位今天薛晝眠要見的知名珠寶設計師。
“Stone·Kim,金石小姐,墨菲城最富盛名的珠寶設計師!擅長運用大珠寶進行抽象化的理念設計,作品被墨菲博物館首飾展區作為當代藝術的代表收藏,最頂尖的珠寶大師,我居然能見到她?!這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文助理的話越到后面,愈發聽起來語無倫次,從她這點只言詞組中,葉允就能感受到她對這位大師的推崇,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到底是什么樣的作品和設計,能讓文助理這樣的人都為之癡狂,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象這位大師的氣質和造型。
是穿一身波西米亞風的破爛高人形象?還是一身頂奢配置的矜貴美人?她用的是什么珠寶首飾,又要給薛晝眠設計什么首飾呢?
嗯薛晝眠皮膚很白,戴祖母綠的項鏈也能襯得她如玉的脖頸愈發頎長,艷光四射的絕地武士尖晶石也好,她鑲在耳墜上則格外顯得濃桃艷李、濃艷逼人,還有矢車菊藍寶石、霓虹藍綠色系的帕拉伊巴碧璽、鴿血紅寶石
糟糕,又想歪了,葉允停住自己作亂的大腦,強迫自己的視線從薛晝眠的身上挪開,這樣真的很像個變態,實在太不禮貌了。
罪過罪過,葉允在心底里默念了好多遍抱歉,面上卻沉默不語,車上便只剩下文助理夸夸其談的聲音,就這樣一路開到了內城邊緣的一座三層樓珠寶店前。
沒有太多繁復的裝點,店鋪門店上的招牌已經說明了一切——“Stone·Kim”那位珠寶大師的英文名,被磨成棱形、切工極盡華麗的大顆珠寶鑲嵌著,構成了這幾個字母,閃耀的火彩在日光里幾乎要閃瞎過路所有人的眼睛。
葉允暈暈乎乎的從車里下來,被灌了一耳朵的有關“金石”這位大師的傳說經歷,又被這閃瞎人不償命的火彩刺中了眼睛,頓時有點懵,斜靠在門口扶手上歇息片刻。
她聽見一個沉穩的女聲傳來:“薛女士,歡迎蒞臨Stone·Kim,很樂意再次為您效勞。”
她的聲音頓了頓,又對著旁邊興奮得眼睛冒光的文助理,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文小姐,您也是,很高興再次見到您。”
那股聲音聽上去有點熟悉葉允一臉虛脫地抬起頭,正巧看著對方也朝著自己看來,完美的假笑僵在臉上,嘴角抽搐著半天說不出口。
“戴蒙?”葉允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大師的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想自己不會是在做夢吧?
第 23 章
面前的女人依然身材依舊高挑, 但與之前在破爛巷子里打滾、舉著雙槍就要干架的幫派首領氣質不同,她褪下作戰服和精密槍械之后,搖身一變就化成了閑適恬淡、返璞歸真的珠寶設計界大師。
大名鼎鼎的Stone·Kim金石女士, 或者說是戴蒙,平靜淡漠的雙眼透過那只泛著明亮光芒的玻璃鏡片,折射出的柔輝顯得格外內斂,全身上下只穿戴著黑色的衣衫, 沒有一件多余累贅的飾品。
作為一名珠寶設計師,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過于簡樸,但站在一眾妝容精致文雅的高級營銷人員中,顯得尤為突出和頗具大師風范,畢竟是大師,只要她的作品依然美輪美奐, 她本人的穿著得越簡單,就越能給人以前后反差感,更凸顯震撼的視覺體驗。
但葉允看著面前的人模狗樣、一臉正派的戴蒙, 還是忍不住想起她在家里那副痞子樣,穿著件破破爛爛的軍綠色內衫, 腳恨不得翹到天上去,并且嘴刁得很,這也不吃那也不吃,跟她現在這幅氣定神閑的大師做派判若兩人。
戴蒙也被葉允的出現驚到了,她做夢都想不到, 前些天還腆著臉、死乞白賴跟自己要五百萬的葉允,居然就這么跟在薛氏的代理董事長身后, 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自己工作室門口。
不會又是來要錢的吧……戴蒙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張了張口, 打算先發制人地裝不熟,磕磕絆絆地打起了招呼:“這位……呃……女士,好像是……第一次見,請問怎……怎么稱呼?”
“葉……我姓葉,”葉允對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待會私下詳說,她伸出手與如夢初醒的戴蒙相握,輕輕晃了晃,“初次見面,kim小姐,久仰大名了。”
“……”眾人狐疑的目光投到兩人身上,這真的可以算不認識嗎?
薛晝眠把兩人的眼神交流盡收眼底,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輕聲問道:“不請我們進去嗎?”
戴蒙肉眼可見地不安起來,但她仍舊強行壓下自己心里的那點煩躁,勉強揚起一個笑容:“抱歉,各位請進。”
——
Stone·Kim的總部作為一個珠寶行業的頂尖工作室,裝修并沒有使用炫目華麗的風格,反之則以黑白灰色為基礎配色,在作品陳設區只有幾個小小的玻璃展示柜,并沒有傳聞中的大寶石作品那樣璀璨奪目的作品。
“本來以為第一次來工作室,可以親眼見見那些大顆珠寶作品……”文助理掃了一眼玻璃柜,里面是Stone·Kim量產線的珠寶作品。
與傳統的平面化鑲嵌工藝不同,以碎鉆鑲嵌的立體造型在模特手指上蜿蜒伸展,從一只落在手指關節上翩然欲飛的鉆石蝴蝶,蝴蝶翕動翅膀時,上面的鉆石寸寸崩裂掉落,戒托上的金屬流動著纏繞住耀目的鉆石,又化成了一只纏繞于手腕的鉆石藤蔓手鐲。
這是一件會動的珠寶作品。
葉允也吃了一驚,她并不知道戴蒙的珠寶設計水平如此之高,連量產線的首飾都能形成如此可觀的效果,實在是超越普通人想象的華麗別致。
文助理卻不以為然,在她眼里,Stone·Kim的珠寶藝術水平遠遠不及如此,她賴以聞名的巨型珠寶設計更展現了其驚人的創造力和美學鑒賞力,只是這些珍貴的作品,現在似乎都不在這個工作室內。
“其他作品都在藏家和博物館手里,安保措施比這里是要好太多了,”戴蒙看出她的疑問,隨口解釋,“如果幾位感興趣,不久之后還有我個人的作品展,屆時再請諸位賞光、品鑒。”
一群人就算是話再多,此時也該抵達目的地了,戴蒙禮貌地朝薛晝眠頷首,而薛大小姐這種人精顯然也看出她的用意,面無表情地順著工作人員的引路走了,很顯然,她對此并不太高興。
葉允也只得苦笑兩聲,她怎么想得到戴蒙這人,放著好好的珠寶設計大師不當,天天在外面偷大型珠寶就算了,還弄了個大型幫派搞槍戰,真實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戴蒙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摟住葉允的脖頸,狀似親昵地跟她勾肩搭背,但實際上是連拖帶拽地把葉允弄進了自己的辦公間。
“說說吧,你怎么來了?”戴蒙身高比葉允稍高一點,長臂摁在葉6允所在的單人沙發扶手上,將葉允整個人都覆蓋在陰影中,她盯緊了葉允的雙眼,目光中滲出冰冷的寒意,極具壓迫感。
“別這么緊張,”葉允推了她一把,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褲,“我現在是薛大小姐的保鏢,不是專門來逮你的,發現你只是意外收獲。”
葉允看戴蒙的目光不對勁,忙把涌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含糊其辭地表達了自己并非有意為之的情況。
“哼,”戴蒙瞟了她一眼,別過頭,鼻孔出氣的一聲輕哼傳來,表示自己勉強認可了她的這種借口,看了她一眼轉移話題,“捉奸師還接保鏢的業務呢?”
“當然了,誰的錢我都想賺,更別說您兩位大肥羊……呃……大富豪了!”葉允訕訕笑道。
看著戴蒙回憶起剛被敲詐走了一批巨款的事,葉允在她的臉徹底黑下來之前,伸手拽了下戴蒙的衣袖,看著她笑瞇瞇的:“審問也審問完了,你是不是也該交代交代問題,你怎么這么多馬甲,扒都扒不過來。”
“無可奉告!”戴蒙撇了她一眼,義正言辭地拒絕。
“……”葉允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好吧,讓我們尊重一下隱私,Stone·Kim金石小姐~”
“……你故意的是吧?”戴蒙抬起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層珠寶設計大師的冷硬精英外殼終于層層開裂,暴露了她在葉允家里那段時間展露出來的本質,“就該把你捉奸師的真實身份曝出去!”
葉允看著戴蒙,這位珠寶設計大師臉上的怒意終于顯露出消融的征兆,她沒好氣地松了松被箍得緊緊的領子,煩躁地登了葉允一眼。
葉允仿佛跟她關系很好一般,搭上她的肩膀,在耳邊的低語聽起來像是誘騙:“我們都懷抱著泄露出任何一點,都足以毀掉我們的秘密,你我彼此掣肘,彼此保護,也是在保守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我們——是同-謀-者”葉允故意拉長了聲音。
戴蒙愣了愣,在她眼里,自己能夠威脅到葉允的,無非就是她捉奸師背后的真實相貌和姓名,但對于擁有市政廳專用級別的肌理面具的葉允而言,她就算暴露在公眾面前,也幾乎可以避開一切危險,與戴蒙自己的秘密相比,葉允的秘密幾乎顯得沒有什么威脅的必要。
畢竟,戴蒙作為墨菲城最負盛名的珠寶設計大師,光是她監守自盜當寶石竊賊這件事,就足以讓她目前擁有的一切榮譽都散盡,甚至極有可能背上通緝令。
更別說外城寶石俱樂部的幫派主理人身份,更會讓市政廳把她看作危險人物,傾其警力進行追擊。
等等,戴蒙不自覺地皺起了眉,兩邊的籌碼根本不等值,而從葉允平時做事的風格來看,她也不像是隨意許諾的人,那也就是說,如果戴蒙將她的真實身份這件事暴露出來,迎接她的會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嚴重的后果。
她的身份仍然另有隱情!
戴蒙思緒飛快地躍動著,作出了這個判斷,她揚了揚眉,套裝襯布下修長光潔的雙腿交迭在一起,舒服地向后一靠,貌似對葉允提出的合作不置可否的,翻了個白眼。
葉允:
葉允沉吟片刻,正想繼續發揮自己那神乎其技的三寸不爛之舌,繼續哄著戴蒙和自己合作時,一陣巨響傳來,房門被重重地甩開,“砰”地一聲砸在了墻上。
葉允和戴蒙二人回頭,齊刷刷地朝門口望去。
工作人員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進門時腳下像踩到炭火似的,幾乎要站不穩般摔在地上,撲騰了好幾下才爬起來,額頭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金姐!咱們策劃的珠寶展又被那個寶石大盜盯上了!”前來傳消息的工作人員連聲音都打著顫,被這平地驚雷般的消息嚇得腿軟。
他求救般的目光投向戴蒙,目光驚惶無措:“我們這回花了大功夫才湊齊展品,票都賣出去了!再想取消展出也晚了,這可怎么辦啊?!”
寶石大盜不就是戴蒙本人嗎?她又鬧什么幺蛾子?葉允目光投向正愣怔的戴蒙,卻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愕然。
兩人目光相接后,戴蒙愣怔的目光驟然閃過一絲清明,她斂下眼底的情緒,很有精英架子一般冷淡疏離地回了他一句:“淡定點,在外人面前別跟沒見過世面的小孩似的,我心里有數,你先出去接待小薛董她們。”
工作人員被她安穩的氣質影響,原本急得不行、憋得通紅的臉也漸漸平息下來,他呼了口氣,轉身退出了戴蒙的工作間。
葉允見他出去,正要轉頭問問某位“寶石大盜”本人,將這件事也查出個究竟,卻猛然間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異常修長的手握住。
戴蒙笑瞇瞇地看著葉允,緊緊握住她的手:“成交,按你之前所說的,你現在也是這場盜竊案的共謀者了。”
葉允看著自己的手,沉默半晌,真誠地問:“這話,我能收回嗎?”
第 24 章
“不能!絕對不可以!交易就是交易!”戴蒙堅決地駁回了葉允的訴求, 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頗有點小人得志的嘴臉, 看得人莫名有點手癢。
“算啦,反正我也是被城邦驅逐的流亡者,和你這個準通緝犯、盜竊案嫌疑人沒什么不同”葉允自嘲地笑了一聲,仿佛她心里涌起的那點對法律的敬畏, 已經在常年的流浪生涯中早已被消磨殆盡, 而方才
方才她那點想勸戴蒙伏法、試圖探究她犯案背后故事的想法,都只是腦海里萬千思緒的浮光掠影,是最不值一提的過往云煙,是那些無能的歲月給自己留下的一點烙印罷了。
葉允就像面對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刃,冰冷的刀鋒剜下會重新生長的血肉, 刮掉那曾以為會永久銘刻于骨頭上的法律誓言,將她從前拿命掙來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皮肉組織長好了,便再感受不到疼, 火光燃盡后,便再無心愛之物可焚, 可被刮過的骨頭長在身體里,卻仍舊隱隱作痛,這樣稀薄又綿密的疼痛襲來,她不得不回想被自己拋在腦后的理想。
葉允在深夜一個人自斟自飲的時候,也會有一點, 但只有一點點,想起那些有關律法與公正的誓言。
“真意外啊, ”戴蒙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眼神里隱隱閃過一絲憂心, 她語氣很輕,“我還以為你會勸我伏法自首,畢竟你看上去很像那種幫助所有人的圣母大人。”
“我很像?”葉允像是聽到了什么搞笑的事一樣,悶聲哼笑了幾聲,“你見過到處坑人錢的圣母大人嗎?未免有點OOC了吧?”
“隨你怎么說,”戴蒙攤攤手,表示不欲與這個人辯駁這個話題。
“總之,”葉允重重地咬字,表示自己已經轉移了話題,讓某些人不要總是扯一些和正事無關的話,“你還是先說說你那盜竊的事吧?事先聲明,我最多不把你供出去,想讓我幫你偷寶石,門都沒有。”
“這我當然明白,”戴蒙對葉允本人的秉性和原則還是有所了解的,“被偷的收藏品都是我親手制作的,我只需要你幫點小忙,很簡單,不會涉及偷運收藏品之類的罪名。”
“”葉允對她這幾句言之鑿鑿的話語持保留意見,沒看出來半句可信的,但她目前好像的確和戴蒙是互相保密的合作關系,要拒絕這點小忙,就要面對自己身份曝光的危機。
葉允沉默片刻,看了她一眼,艱難地點了點頭。
戴蒙心滿意足地和她握手,正準備得意洋洋地離開,伸到房門把手的手指卻被身后的聲音叫住,她渾身一僵,轉過頭來笑吟吟地看向葉允。
“等等,”葉允出聲,手指骨節抵著自己的嘴角,做出思索的姿態,“還有一點,你剛剛和我一樣驚訝,卻在瞬息之后沉著下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事先并不知道珠寶大盜要來?”
還沒等戴蒙給出一個答案,葉允的問題就如連珠炮一樣連貫著涌來:
“為什么?”
“你不就是墨菲城聞名的那位珠寶大盜嗎?畢竟傳聞里的寶石俱樂部首領,和珠寶大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你也并沒有否認我的猜測,因此在我們上次談話后,我基本就能確認,你就是珠寶大盜本人。”
葉允將自己的推理過程一口氣講了出來,露出了點疑慮的神色:“現在,我有點懷疑我自己的推論了,是有人冒充你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是那位珠寶大盜?如果你不是,那為什么不否認我的推理?”
“”戴蒙這是第一次見識葉允連珠炮一般的口才,被這位前律師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回應葉允疑問的話也有點模糊不清。
“現階段無法透露更多,”戴蒙沒有對自己的這位合作伙伴吐露實情,而是頗為高深莫測地回答,“跟著小薛董一起來吧,就在展覽會的結尾,珠寶大盜習慣現身的那一天,那個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現在多說無益。”
“好吧,不知道你這謎語人要裝到什么時候,”葉允無奈地站起來,拉開了這個房間被折磨得有些松動的房門,站在門框里搖搖頭,“只能祝你不被抓住咯,這位偷天換日的竊賊女士?”
“借你吉言。”戴蒙站起來,抖落了下自己身上的灰,她對著自己的臉頰連揉帶拍,迫使自己恢復那種大師感,跟隨葉允走出了房門。
——
薛晝眠抿了一口工作室的咖啡,將咖啡杯放在了桌上,目光灼灼地投向玻璃外的方向,她視線凝固了一會兒,似乎在等待著什么,見無來人便挪開了目光。
文助理在心里偷偷腹誹,大小姐就喝了一口就發現咖啡不合心意,索性不喝了擱在了桌上,真不是一般的挑嘴啊。
她記得Stone·Kim門店的咖啡都是她們老板每年去世界咖啡博覽會,試喝過不同品牌之后精挑細選出來的,只為貴客供應的頂級咖啡豆,并由門店直聘的頂級咖啡師剛做出來就送到手上的。
無論是哪個環節都是高質量,就算是薛氏莊園內的咖啡豆也不過如此了,文助理下意識地看向薛晝眠。
她微微上挑的眼角透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氣息,但對她這些細微動作都很熟悉的文助理還是察覺到,自家大小姐指尖敲擊桌面的頻率略高,她還是不甚滿意
呃不過這不滿意的對象,可能就另有其人了。
文助理站在薛大小姐所坐的沙發背后,跟隨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玻璃墻外,擦得光潔如新的光學玻璃外空蕩蕩的,只反射了房間內幾人閑談的倒影,外面仍舊是空無一人,連個鬼影都摸不到。
大小姐的表情變得更臭了?!文助理在心里暗叫不好,她一邊在心里暗自思忖著葉小姐怎么還不回來,一邊對大小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昨天還滾在一張床上的人,今天才剛剛過去了不到半天,就去找別的女人關在一間房子里促膝長談了,嘖嘖嘖
文助理在心里搖搖頭,正想再給葉允打個通訊過去,就見房間內正在播放各色商業廣告的屏幕驟然暗下來,五光十色的特效瞬息間化為一片漆黑,只能映出幾人面面相覷的倒影。
“這”工作人員下意識看了一眼小薛董,怕她覺得工作室里招待不周,讓她等金石小姐那么久不說,連放廣告的娛樂用具都壞了,連忙上前幾步,打算排查屏幕的問題。
而下一刻,屏幕重新亮了起來,鏡頭里是一群在大型機械間忙碌穿梭的人,他們的打扮像是醫學領域的科研工作者,都穿著彰顯職業身份的白大褂,看上去頗有說服力和震懾感。
一位五六十歲左右的中年女性,正對著面前復雜的設備坐下,鏡頭切給了她的手指,只見她拿出了一只造型奇異的帽子,類似金屬質地的布料反光中流淌著霓虹色系的炫彩,看上去很有科技感。
整部片子采用一鏡到底的方式,一刀未剪。
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對著鏡頭,將這只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隨后松開了雙手,閉上了眼睛。
“叮——”
一個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跳的提示音響起,女人身邊那個同樣面對著鏡頭的設備也依次亮起。
設備中的播放的似乎是一段游戲視頻,看樣子是現在市面上很火爆的一款高自由度虛擬游戲,一個小人在廣袤的草原中肆意奔跑,她揮舞著雙手,搖搖晃晃地擺出各種造型* ,看上去憨態可掬。
這時,又一位穿著同款白大褂的男性科研人員走到鏡頭面前,在鏡頭注視下通過了紅外線掃描儀,確認沒有夾帶后,站在了一堆數字卡片和木板面前。
他用現成的木板快速搭起了一個不透明的盒子,并把一連串外形一致的數字卡片放進了盒子里,并從中隨機抽出了幾張卡片,把它們排列在一起。
撕開第一張卡片后,底下的文字是“跳躍五次”,男研究員靠近了那位戴上帽子閉著眼睛的女研究員,輕聲將卡片的內容念出來:“跳躍五次。”
一直沒有中止拍攝的鏡頭同時對準了女研究員和她身邊的屏幕設備,令人震驚的是,她雙手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動不動,屏幕里的女性小人卻一連跳躍了五下,隨后靜止不動。
觀看這段廣告的房間內,所有人寂靜無聲,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清楚地意識到了一個昭然若揭的事實,她借助這頂特殊的帽子,能用意念遠程操縱計算機游戲里的角色行動。
男性科研人員又抽到并下達了幾句指令,畫面里的小人一會兒在水里游泳,一會兒跳到教堂的尖頂上俯瞰城邦,玩得不亦樂乎。
此時,廣告已經接近了尾聲,女性科研人員取下自己的帽子,小人活潑靈動的身軀頓時陷入呆滯刻板的待機模式。
兩位科研人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凝視著鏡頭,而鏡頭也在往后慢慢拉遠,兩人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幾個巨大的字符從模糊的視野中浮現出來:
“腦機,與靈魂緊密相擁,即將上線——”
其后備注著明天的日期。
第 25 章
短短的一個視頻, 給人帶來的震撼是極其強烈的,居然有人已經研究出來了腦機,簡直聞所未聞。
正在房間里的所有人都沉浸于方才的視頻, 懷著或疑慮、或興奮的心情對著視頻內容展開討論時,薛晝眠對著屏幕上的字眼皺了皺眉。
“這視頻哪來的?”薛晝眠開口問道,她從來波瀾不驚的眼眸里掠過一絲詫異。
“呃應該就是簡單的廣告推送?”文助理看向屏幕里滾動播放的無趣商業廣告,“剛才的廣告多半也是為了宣傳造勢, 真實性值得懷疑。”
“或許是吧, ”薛晝眠淡淡地回了一句,滿屋子等著大小姐發話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出完,薛晝眠就按下了桌邊的按鈕,原本為了方便使用珠寶燈、有意調成昏暗模式的房間豁然開朗。
“咚咚——”
敲門聲戛然而止。
葉允和戴蒙在此時才姍姍來遲,他們隨意敲了敲門, 在玻璃門外抬頭時卻忍不住發出驚嘆,將眼前的景象盡收眼底。
玻璃窗外是一只漂浮于城市上空的巨型人腦,大腦皮層溝壑叢生的表面被勾勒得栩栩如生, 連大腦光滑細膩的質感都進行了徹底的模擬,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發著類似于皮質的光澤。
而大腦上藍綠色的細線遍布整個大腦, 向觀者模擬出腦科學的基礎概念和形象,那些在分布在大腦皮層上的細線扭動著,看上去有些瘆人。
大腦上有幾個充滿科技感的藝術字體,這幾個字旋轉著,力圖讓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文字:
“腦機, 與靈魂緊密相擁,即將上線——”
房間內的接待員這才從巨型人腦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都忍不住議論紛紛:
“這可真是大手筆啊?”
“應該是全息技術做出來的吧,發布者還需要協調市政廳的關系, 才能在整座城市上空播放”
“理念感覺很新奇,真想直接用大腦玩游戲啊!”
薛晝眠的目光從窗邊投來,穿過面前興奮議論的眾人,看向玻璃門外那只凝重又悲傷的眼睛。
葉允從看到那行字的瞬間就沉默下來,她注視著那只被纏繞住的大腦,心頭的絕望像無數只手撕扯著自己的心臟,五臟六腑都像被揉碎了一樣痛苦不堪,心頭的墜感讓她幾乎窒息。
葉允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座日光里的雕塑。
她太知道這幾行字意味著什么了。
薛晝眠斂下目光,將她混亂又絕望的表情盡收眼底,隨后露出一個驚喜又依賴的神情,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被妝容拉長了點,此時帶了挑逗的意味。
她悠然起身,像是剛剛發現葉允來了的樣子,動作也染上了點小小的欣喜,步伐甚至有些雀躍地走出了房間,來到葉允身邊。
薛晝眠神色微變,手指摸了摸她的額頭:“你怎么啦,心情不好?金小姐有沒有為難你呀?”
葉允接收到她眼底的關切,穩了穩心神,勉強笑道:“我沒事,別擔心。”
被栽贓的戴蒙:薛晝眠我X你XX!關我屁事!你自己的凱子自己哄去!
雖然她很想這么說,但還是從嘴角無比艱難地扯出笑容,哪怕這個隱含憤怒的笑容實在稱不上得體
“薛小薛董多慮啦~我們品牌服務向來都以顧客為先~葉葉小姐在我們這里受到了優厚的款待呢~”戴蒙忍住把這兩人揍一頓的意圖,強行笑瞇瞇地回答。
“哦~金大師也認識她?”薛晝眠突然轉頭看向戴蒙,“您以前可從沒提過。”
woc戴蒙心下一驚,她脫口而出葉允的姓氏,讓薛晝眠起疑了,按理來說,葉允這種經常做偽裝的人,對于自己的身份向來是不說實話的。
這位Stone·Kim的大師金石女士,又是從哪里知道她的身份呢?
戴蒙驟然感覺冷汗涔涔,她以前的感覺是對的,這位薛氏的大小姐就像一條蟄伏的毒蛇,吐著蛇信子游近的時候笑容滿面,轉頭就能精準地把毒牙扎進她的敵人皮肉中。
“剛剛認識的也不遲,她問我怎么稱呼,所以”葉允主動給戴蒙解圍,湊近了薛晝眠的耳邊低聲說,“我下意識就給了真實姓氏,失誤失誤。”
戴蒙正在心底里吐槽葉允,你這借口也有點太敷衍太逆天了,這位大小姐怎么肯信啊,下一秒就聽見薛晝眠了然的回應聲。
“原來是這樣!”薛晝眠像是立馬就相信了葉允現編的借口一樣,露出釋然的神情,“我還在想,要是金小姐從前就認識你的話,那也太不夠意思了,應該介紹我們提前見面的。”
說著,她有點嬌俏地故意挽起了葉允的胳膊,兩人走出Stone·Kim的大門,揚長而去。
留在原地的戴蒙瞳孔地震,目瞪口呆,自己好像路過的一條狗被踹了一腳。
遲早被女同性戀氣死!
——
葉允坐在小薛董的車里,窗外沿途別致的洋房和復古建筑鱗次櫛比,造型圓潤又不失品味,看上去很像幾只色彩繽紛的馬卡龍和盛著茶湯的瓷杯,躺在內城這只優雅的盤盞里,美得像是令人回味無窮的舊夢。
窗外的燈光投在葉允的臉上,像是日光浸透了彩繪玻璃,滲漏出的一點似有似無的光影,讓她眉眼間的濃重的困倦不顯。
葉允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思緒不受控地開始漫無目的的飄飛,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從遇見薛晝眠之后,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添上了許多大麻煩。
首先,她有一份捉奸師的工作用于養家糊口,她需要時不時地開直播接受咨詢,同時也需要幫委托人搜集捉奸的現場視頻或錄像,用于分割財產。
因為要幫一位丈夫很有手段的粉絲捉奸,葉允在跟蹤未果后,迫不得已進入了其丈夫所在的公司——薛氏工作。從而和自己之前因誤會結識的薛晝眠相遇,小薛董在明了事情原委后,幫了葉允很大的忙,把她安插進薛氏,接近目標。
而與此同時,薛晝眠遭遇了來自前未婚夫的報復,她母親因此“邀請”了葉允擔任薛晝眠的保鏢。
又因為要貼身保護薛大小姐,葉允又跟著她,撞破了Stone·Kim這個珠寶設計品牌背后的大師,她居然還是外城幫派的首領,同時兼任珠寶大盜的身份。
又因為互相保守秘密的原則,葉允被迫同意在珠寶展覽會上,給予戴蒙不太過分的小小幫助,成功變成珠寶大盜的共謀犯。
捉奸師、薛氏法務部、保鏢、珠寶大盜的同伙
葉允越想越不對勁,她真的只是個捉奸師嗎?!
結合她目前所面臨的打四分工的狀況而言,這話她說出來,連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轉念一想,好像確實也不能怎么辦了葉允無聲地嘆了口氣,把目光投向身邊的人。
薛晝眠歪著頭放矮了靠背,戴著眼罩睡得正香,她好像確實是比一般人更喜歡睡覺,也許是因為忙起來的時候徹夜不眠,所以抓緊一切可以休息的時間好好睡覺吧
葉允目光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薛晝眠睡姿不太安穩,經常亂動的手腳都掉在外面,看上去很讓人擔心著涼的問題。
“真是”葉允盡量放輕放慢了動作,把她的手腳都放回溫暖的羽絨被里,像擔心她著涼一樣捂得更緊了點,她注視的目光略帶傷感。
“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我要怎么”葉允話一出口,便卡在半路,那句“我要怎么放心離開”,卻怎么都說不出來。
葉允在看到腦機廣告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
薛晝眠并不缺保鏢,如果她愿意,可以一輩子把自己身邊圍得鐵桶一般,連只想吸血的蚊子都找不到地方下嘴的程度。
而葉允本人,出于一些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認的緣由,居然還真的莫名其妙留在了她家里,同時也把危險帶給了薛晝眠。
葉允知道自己不應該這么做,但她的確沒有拒絕當時的請求,而現在,情況變了,葉允沒辦法繼續害人了。
葉允有時也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談什么照顧不照顧的,薛氏是墨菲城最頂級的豪門,薛晝眠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豪門貴女,她身邊怎么會缺少照顧她的人?
太自作多情了,葉允將自己方才還替她掖被子的手收了回來,指尖還帶著些許被子里熱烘烘的余溫,像一股熱流從指尖的神經末端傳導至心臟的位置,葉允的心里狠狠一揪。
就讓這溫度留在回憶里吧,葉允握緊了手,企圖將那點余溫烘熱,這樣,即使直面徹骨的寒風,也能在凍斃于風雪之時,也算是握住了某人的手。
不會后悔的,葉允這么告訴自己,手機屏幕前亮起的熒光投射在她臉上,手指輕輕碰觸在手機屏幕上,被指甲敲擊出清脆的碰撞聲。
【墨菲城最速恰飯傳說】:終于還是到這一天了,怎么辦?
【希望明天不缺錢】:你準備一下,收到我消息就過來接我,咱們的活兒多著呢
【墨菲城最速恰飯傳說】:OK
第 26 章
葉允一路忐忑, 想著自己這上了沒幾天、半點貢獻都沒做出來、好像還吃了老板不少飯的班,難得地產生了一點愧疚的實感。
嘶是不是真的有點對不住老板和公司,一個被強行指定的天選打工人, 產生這樣的想法真的沒關系嗎?
正在她腦中的思緒隨意亂飄之際,車輛的剎車慣性讓葉允的意識被瞬間拉回,她放眼四顧,周圍灰暗色調的停車場看上去有點熟悉。
整個停車場內的布置都是墨菲城常見的配置, 為了節省空間進行了分層設計, 車輛駛入停車場后由內部接管操縱系統,司機基本可以解放雙手,任由車輛按系統指示,自動駕駛避障后進入空位。
葉允看向停車場內的裝潢,雖然色調昏暗沉悶, 卻仍舊在燈材和配件的使用上有些小講究,一副精心打理過的既視感,讓她越看越覺得熟悉, 越看越不對勁。
但由于她本人蹲停車場的次數有點過多,葉允瞇起眼睛試圖仔細地觀察停車場的裝飾, 但卻實在很難認出,這個眼熟的停車場到底是蹲哪位出軌者時碰見的。
文助理停好了車,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壞,居然沒等人吩咐就自動下了車。
隨著車門緩緩合上的砰響, 葉允發現自己好像又被安排了一樣,和薛晝眠兩人共處于一個獨立的空間內, 除卻她睡眠中的呼吸聲外,幾乎落針可聞。
呃葉允短暫地停頓了片刻, 看向還在睡覺、蒙著半個腦袋的薛晝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碰了碰薛晝眠的肩膀。
薛晝眠悠悠醒轉,落在葉允眼里,像是被打扮得很精美的洋娃娃突然睜開了眼睛,睫毛翕動著輕顫幾分,再露出眼底的一泓瀲滟秋水。
“怎么了?”
剛睡醒的洋娃娃聲音里還帶著點困倦的鼻音,她哼哼了兩聲,纖細的指節攀上葉允的手腕,像是把自己全身都壓在她身上一樣,借力勉強支起了半個身子,半閉上雙眼倚靠著她問道。
“我”葉允咬咬牙,被靠住的時候渾身一僵,顯得極不自在,對依賴自己的人。她的確很難開這個口。
薛晝眠仿佛察覺到了不對勁,立刻又從像得了懶骨頭病的狀態里抽離,從葉允身上起來,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她,卻什么話都不說,只盯著她看。
“呃,我我是想問,這里是哪里?我總感覺有些熟悉”葉允在心里措辭了半天,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詢問自己身處何處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題。
葉允說完,在心底里暗罵自己一聲不爭氣。
“哦,這里啊,算是送你一份大禮,”薛晝眠托著下巴,凝視著葉允的眼睛,面上似笑非笑,“這是之前送給賀南懷的房子,多虧了你的提醒,我才及時跟律師溝通,把它拿回來了。”
“這都是我該做”葉允話還沒說完,就被她的下一句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來。
“現在,它是你的了。”薛晝眠從車里的抽屜拿出一沓證件,很有霸道總裁模樣地把它放在葉允面前,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葉允作出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的回應。
但葉允愣了片刻,沒有如薛晝眠預料中那樣兩眼放光,她看了看薛晝眠面前整理成冊的證件和憑據,罕見地沒有讓自己的財迷癮發作。
葉允輕哼了一聲,沒有湊近,反而和她拉遠了一段距離,出乎意料地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所有關系都能用物質利益交換到?就像你媽媽認為的那樣?”
“我”薛晝眠喉嚨一梗,張口卻說不出話,她似乎想不出任何話去反駁葉允的這番頗具攻擊性的理論,薛晝眠隱秘地意識到,葉允這話某種意義上其實并沒有說錯。
她鮮少露出這樣錯愕的表情,雖只有一瞬,但足以讓目光敏銳的葉允立刻捕捉到,她看著薛晝眠無聲無息低落下來的目光,心頭有些發緊。
葉允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象以前一樣碰觸到她微涼的指尖,這樣的溫度讓人心安。
然而薛晝眠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對她展顏一笑,而是往后縮了縮,把那一摞證件推到葉允面前,雙手交握著擱在面前,她頓了頓聲,固執道:“給你。”
“這”葉允啞然,似乎從薛晝眠的話中聽懂了她未直言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笑嘆一聲,“你還真是完全以利益作為綁定關系的作風,你明知道我不會收,還把這么貴重的東西給我,是想說,讓我為了這些利益留下來?”
“你聽到了?你知道我要走?”葉允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說了半截的那句話,趁她睡著時講的只言詞組罷了,也得虧她能聽懂。
薛晝眠刻意地回避葉允探究的目光,垂眸點了點頭:“沒聽到也能猜出來大半,從見了金石小姐之后,你好像就不太對勁,她跟你說了什么?”
“這不是我要走的原因,晝晝眠。”像是這倆字燙嘴一般,葉允口中迅速飛過這兩個對她來說略顯親昵的稱呼,她的食指指尖拂過自己的面頰,耳邊泛起一層薄紅。
薛晝眠聞言一頓,被長發遮蓋了大半的臉應聲抬了起來,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葉允,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容易牽連到別人”葉允小心翼翼地解釋,生怕因為一小點細枝末節的誤會,就讓兩人的關系突然下降至冰點。
“你現在的生活很好,你們完全能雇傭比我好一萬倍的保鏢,我在這里實在沒有用武之地,委托人需要我,我的伙伴也需要我。”
葉允試圖表現得懇切又真誠,但對上薛晝眠那雙染著失望情緒的雙眸,她再多的花言巧語,都像被她目光中的寒意冰封,寸寸皸裂開,實在無法流瀉到嘴邊,說出口的,也只剩這么一句干巴巴的——
“你能理解我的。”
薛晝眠并沒有表現得對這句虛假的言語綁架嗤之以鼻,她只是沉默地斂眸,點了點頭:“說了這么多,歸根到底還是一句話,你還是要走,對吧?”
“其實你沒有必要為難,那份合同是我親自審過的,條件相當寬松,沒有違約金設置,你想走隨時可以,不用擔心我們卡你,”薛晝眠恢復了公事公辦的態度,渾身升騰而起的漠然氣質,像是隔開他人的一堵厚壁障,面上帶著那層虛假淺薄的禮貌。
“等等別這么快把人推開啊,”葉允無奈地嘆息一聲,見她賭氣不和自己牽手,索性長臂一伸,以不容推拒的態度強行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
葉允的這一動作氣勢堅決,但力道上仍舊暴露了葉允慫貨的本質,她害怕太過強硬的態度招致反感,只敢以很輕柔的力度攏在手心里,但薛晝眠也只是意味不明地抬頭睨了她一眼,任由她牽著,沒做反抗。
“我不是要跟你一別兩寬了,我是想告訴你,有些關系不用物質條件作為維系的手段,也能長存。”葉允像個馬上要被甩掉的可憐蟲一樣,只會生拉硬拽著對方胡攪蠻纏,說的話倒是巨巨都在理上,薛晝眠小聲“哼”了一下,示意她繼續說。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就來找你,”葉允拉下薛晝眠的手,臉頰貼上她細膩光滑的手背,人體最為敏感的兩處皮膚相觸,她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陣細微的戰栗,這對葉允來說,實在是親密得有些過頭了。
略帶涼意的溫感讓她愈發清醒,自己真的不能再多留了。
正在她猶豫著準備抬頭,告知薛晝眠自己就要在今天離開之時,兩人所在的車內響起一陣低頻的響動,車載系統的控制界面中直接彈出一個特殊來電,標注是“內線”。
“接進來。”薛晝眠吩咐道,語音助手讀取了她的指令,將內線電話放了進來,她目光緊緊注視著控制系統的數據界面,手上的動作卻無意識地拂過葉允的耳邊、臉頰和唇角,她幾乎無心分出心神操心這通破壞氣氛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文助理壓低了聲音,卻無法壓低她吃到大瓜時強行壓抑卻激動萬分的心情和高昂的音調,她興奮地小聲喊道:
“大小姐,您讓我盯的人正好就在這停車場里,剛好就在車上打.野炮呢?!您是要通知葉小姐來捉奸嗎?我可以提供場外技術指導!”
“我你”葉允聽到文助理的一番話,嚇得目瞪口呆,她直愣愣地看著薛晝眠,想到了某種意料之外的可能性。
“哦~忘了告訴你,這棟公寓的住戶除了賀南懷以外,還有一位你很熟悉的朋友,”薛晝眠看了愣神的葉允一眼,按下按鈕,光學玻璃頃刻間從單面變成透明,“所以我才執意把它送給你,方便你蹲點。”
“算是我送給你的最后一件禮物了”薛晝眠的話輕飄飄的沒有實感,像天空上渺茫又漂移不定的浮云。
第 27 章
“”
哪有人送禮送一對激戰的狗男男的
葉允沉默了片刻, 決定不對薛晝眠奇怪的送禮習慣發出吐槽,出于工作習慣,她習慣性地摸上自己腰側的設備, 卻摸了個空。
葉允愣住,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腰側,這才懊惱地發現,本以為跟著薛晝眠出去大概是沒有捉奸的機會, 于是自己車里的那一整套設備, 就沒有帶在身上。
專業的竊聽設備、實時成像式的照相機和針孔攝像機,是葉允在捉奸過程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尤其是實時成像的照相機拍下的照片,在法庭上是最有力的、最無可辯駁的呈堂證供。
而其他的錄音和錄像,包括大部分的照相設備, 經過AI的算法和重新成像后,都可以任意偽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葉允平時的直播里除了捉奸相關的咨詢以外,也有一些委托人提出自己日常生活里遇見的難題, 急需有關法律的專業人士向他們提出維權的手段。
曾經就有這么一位女士,就碰上了這種糟心的事, 被人用AI換臉后重置的視頻造了黃謠,被硬生生被逼到要自殺的程度。
但可笑的是,這件事給女孩原本平靜的生活帶來了近乎毀滅性的影響,對于被事后追責的造謠者本人而言,著只是無聊生活中的一次休閑。
他在法庭上痛哭流涕, 表示自己真的是無心之舉,閑的沒事干順手看見個美女照片, 當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用AI生成軟件, 將自己愛看的色情片主角換成了這個美女,也沒想到會傳播這么廣泛。
而這位當事的女孩本人,卻因為這群心里打著見不得光主意的蒼蠅,在蕩.婦羞辱這場三人成虎的終極狂歡中,化作這群人紅著眼撕咬過后,還要被人吐口唾沫、踹上一腳的爛肉。
而事實上,這件事在墨菲城,乃至全聯邦的網絡世界上都鬧得很大,在葉允的建議下,女孩收集了相關證據后提出上訴,法律最后懲戒了造謠者、并對AI換臉的軟件進行了相關法則的規范,做出了有效的警示。
也是從這件事開始,墨菲城法庭采用證據之前,都會進行極其嚴格的鑒定工作,對于照片和視頻證據材料是否經過了篡改、又是否具有法律效力等多個方面進行評估。
葉允在捉奸時采用的手段多半是多管齊下,視頻、錄音以及實時成像的照片證據,在證據為真的前提下,法庭有很大的概率將其納入離婚裁定的不忠事實判斷,在爭取財產時很有說服力。
葉允透過薛晝眠方才調整的單面車窗看出去,附近相隔只有十幾米的近處,發現了之前在資料上看見過多次的車輛,白色的輕型轎車,確實就是屬于白歲榮的車輛。
怎么辦?葉允猶豫不決地咬了咬下唇,心里遲遲沒辦法下一個論斷。
薛晝眠找來的這個機會確實非常難得,如果葉允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再找到他們下一次疏于防備的時候可就很難了。
放煙花的那天葉允就見識了白歲榮嚴防死守的能力,攝像裝置就進了屋,愣是拍不到任何有關于兩人親密接觸的片段,而拍到的那些平平無奇的擁抱鏡頭,則根本不足以作為證據提交給法庭。
但這一次顯然不一樣,文助理本人雖然性格跳脫,工作方面的能力葉允也看在眼里,她必然是有了切實的把握才會通知自家大小姐的。
也就是說,這次捉奸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有非常大的機會拿到那張可以掣肘白歲榮的證據,能幫助委托人挽回她的損失,能成功讓她既從這段騙局般的婚姻中解脫出來,又不會讓她在外界的形象受到抹黑。
可是沒有設備也是一個問題,如果使用手機錄像這類視頻證據,則很有可能會因畫質、收音問題而使得委托人的主張被駁回,葉允沒有辦法冒著這樣的風險孤注一擲。
如果白歲榮知道了許斐特意請了捉奸師來,很有可能會激化矛盾,迫使他直接對外公布許斐和她的女友陳柚柚的親密照,事情就很有可能走向無法挽回的地步。
而這時,葉允和薛晝眠所在的車上,二人面前的控制面板重新亮起,開始播放另一個方向的監控錄像,似乎是文助理的觀察視角。
視頻里白歲榮的車很謹慎地開啟了車窗的隱私模式,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而按照他本人的秉性,車載隔音屏障也不會落下。
“小文,你是怎么知道他倆在車里的?”葉允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通訊那一頭聽見葉允說話聲的文助理愣了愣,“嘶”了一聲,頓了頓,有些尷尬地回答道:“那個葉小姐,如果你們在我這個位置看的話,就車子晃得還挺明顯的。”
“”葉允沉默地認可了文助理的判斷依據。
“所以現在怎么辦?葉小姐,你要過來嗎?我感覺他們快完事了,再不抓就來不及了。”文助理對著話筒小聲問,話語間帶著點急切。
葉允聽她說話,只覺得有點想笑,她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自己這專業的捉奸師還沒說什么呢,她這就著急起來了,真是不能小看人類的好奇心。
葉允無奈地對著話筒道:“我就算想來也沒辦法,捉奸相關的設備都放在車上,之前是停在醫院,之后薛家的管家找我要了自動駕駛的授權,現在應該是停在小薛董家的莊園。”
“沒有啊,我提前弄來了,”文助理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頭傳過來,聲音聽上去有點懵懵的,“大小姐特意跟我囑咐過,說為了方便你上班,我就提前準備好了,葉小姐沒聽說嗎?”
葉允抬頭,驟然撞進薛晝眠沉默注視的雙眼,心下有些訝異,她居然想到這么多。
思及之前自己那些有點傷人的話,葉允又心里升騰起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愧疚,她有點歉疚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卻因事態嚴峻,來不及表述到嘴上。
“在哪?”薛晝眠倒是先開口替她問了,在文助理那里得到有關地點信息的回復后,將略帶笑意的眼神投到葉允身上,“還不趕緊去嗎?”
文助理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她用氣音超小聲地對葉允表示支持:“葉小姐,一定要抓到現場呀!”
葉允會意,對于二人的關懷,她本能地感到一陣熨帖,薛晝眠略帶涼意的目光似乎總能讓自己格外心安,她展露了笑容:“當然。”
——
一輛白色地輕型轎車上,兩個男人肌膚相貼、身體交迭,隨著他們喉頭滾落一陣歡愉又滿足的喟嘆,車廂內彌漫著糜爛的粗喘和呻.吟。
他們正到中場休息,劇烈的翻滾和震顫帶來的那種窒息般的愉悅,讓人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白歲榮半支起光.裸的上半身,大顆汗水從他額頭上滾落,滴在身下人的脖頸溝里。
周奕難耐地皺了皺眉,喘息著說:“快快透不過氣了,嗯嗯,開開窗戶。”
“不行,”白歲榮低頭看他,鼻尖蹭上對方的耳畔,“許斐說不定從哪里雇了人來跟蹤,我們不能留下把柄。”
像是在感嘆白歲榮的不可理喻一般,周奕像是嘲笑般輕哼一聲:“弄得神經兮兮的,真是被迫害妄想癥晚期,誰一天到晚跟蹤你,瘋了吧?”
話音未落,幾聲清脆的叩響從車窗玻璃上傳來,一絲微弱的人聲在驟然停下動作的兩人間擴散,白歲榮和周奕的動作都猛地一僵硬,應聲看向了車窗外模糊的人影。
因為車內開啟了聲音屏蔽裝置,他們只能看清外面戴著帽子的人頭和細弱的人聲,根本聽不清外面的人在說些什么,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始動作起來,幅度很小地快速套上衣服。
白歲榮一邊穿衣,一邊愈發感覺大事不好,這個時間點突然有人敲車窗,總覺得有些刻意的巧合。
周奕的衣服不是正式的襯衫式樣* ,穿套起來很方便,趁著白歲榮扣上密密麻麻扣子的間隙,手快地做著善后工作,把不適合出現在車內的情.趣用品裝到袋子里,收進了車前抽屜里。
“呼——”車內空氣循環系統重新開啟,某種略帶腥膻的味道漸漸散去,外面敲窗子的女聲像薄霧盡散后那樣,漸漸變得清晰而尖銳,拍擊窗戶的頻率變得更重了。
白歲榮被那一陣拍擊的巨響嚇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遠離了車窗的邊緣。
“到底還要不要臉了?!瞎占著別人的停車位還好意思裝聽不見?!我可警告你,剛剛保安跟我說這車才進來,車主肯定還沒走,少在這裝啊,我可看見車動了,給我出來!”一個女人尖銳地在車窗外吼道。
白歲榮聽見這個聲音,猛地愣住了,隨后他猶豫再三,將信將疑地按開了車窗玻璃,外面的光線照進來時,他有些不適應地瞇了瞇眼。
外面憤怒尖嘯的女聲戛然而止,轉而為期期艾艾的尷尬笑意:“白白哥啊?”
“小葉?你怎么在這?”白歲榮掀開眼,保持著八風不動的沉穩,笑著問她。
第 28 章
葉允下意識地從那條縫里往車內掃了一眼, 里面的人顯然動作熟練且迅速,對于快速穿衣和打理周遭環境已經練就了一身基本技法,從表面上看, 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場面,轎車內端坐著的兩個人沒有任何讓人起疑的地方。
“啊咳咳,不好意思啊白哥,不知道是你, ”葉允湊近了點, 裝作不安地皺了皺眉,“白哥,你能把窗戶開大點嗎?我都看不清你的臉了,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幫忙?”
說著,她上前一步作勢要幫忙, 逼得白歲榮不得不立刻作出響應,他立即出聲制止葉允要走上前來的動作,隨口編了個不甚高明的借口:“不, 我這跟客戶閑聊呢,不太方便。”
白歲榮應付著葉允, 思索應當采用的話術和策略,他總覺得上次葉允的話有些隱約的熟悉,卻因這些天全心撲在工作、應付父母隨之而來的詰問上,并沒有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參透她話里話外的意思。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真的打擾了”葉允像一個真正的職場新人那樣,察覺到自己好像打擾了別人的商務洽談, 頓時漲紅了臉,擺著手頻頻對白歲榮道歉。
“沒事, 我們正好也聊得差不多了。”白歲榮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回頭和周奕對視一眼,起身開了車門。
葉允驚訝的看見白歲榮拉開了車門,一雙長腿邁下,隨后在轉身間就貼心地關上了車門,對葉允歉疚地笑笑,小聲道:“抱歉,那位客戶不太愿意見陌生人,你見諒。”
“啊,沒事沒事,”葉允尷尬地笑著,目光卻游移著深入了車廂的內部,在車門被——前,眼尖地察覺到了車內另外一人的背影。
那人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什么尊貴的客戶,和白歲榮騷包的休閑西裝不同,那人留著很短的寸頭,套著很顯年輕的假兩件衛衣,因為坐在車內夾角的暗光處,葉允看不清楚,卻也足以讓她迅速地判斷出這人的身高、體型和衣物特征了。
白歲榮不著痕跡地飛快擋住開門的這個豁口,溫聲問道:“小葉,剛剛看上去很著急的樣子,出了什么事嗎?”
“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葉允才反應過來,慌忙回頭指了指自己那輛騷包車所在的位置,訕訕道,“停車場的自動駕駛系統連接出了點問題,直接把我車引這來了,我以為是有人占了我預定的車位,就”
葉允說著偷偷看了一眼白歲榮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白哥,不好意思啊,都是誤會。”
“拿給我看看。”白歲榮瞇起了眼睛,朝著葉允伸出手,作勢便是要看她手機上的停車位引導系統的信息。
“啊?”葉允裝作是被嚇了一跳的樣子,心里卻驟然一跳,她知道白歲榮的秉性,做出這個舉動有極大的概率僅僅只是為了進一步的確認,如果自己猶豫的時間過長,則很有可能會引發他的懷疑。
算了,反正為了應付,讓某位幫手提前篡改了一下系統,如果自己控制得當的話,自己和白歲榮這兩個外行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的。
葉允短暫地愣了一秒,順從的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包里,裝作是在摸索手機的樣子。
“我畢竟也是專業的,正好能幫你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這間公寓跟薛氏有點裙帶關系,這個事應該很快就能解決,”白歲榮看她一點都不心虛的樣子,似乎也放下了心,隨意和葉允聊起來。
話音剛落,白歲榮看葉允臉色有點訝異,以為她是被自己的技術相關的背景精到了,笑著說:“哈哈,小葉你來的時間不長,不知道也很正常,我雖然是市場部的成員,但原本也是做了一段時間研發的,幫著挑挑系統毛病還是夠用的。”
而葉允把手伸進包里到處摸索的動作,也隨著白歲榮的這句話驟然僵硬起來,她可從來都只知道白歲榮的市場部經歷,居然還把他當成和自己一樣的外行。
葉允心頭的思緒飛速地翻滾起來,開始對兩種情況進行利弊權衡,想著到底是把手機交出去讓他察覺到問題之后更好解釋,還是用話術打斷、選擇不交出手機更為合理。
但毫無疑問的是,無論哪一種都要冒著被當場戳穿的風險進行,葉允的心頭罕見地刮過一陣陰風,心中有點發虛。
葉允用余光瞥向車輛的玻璃,自己方才剛剛放進去的全自動微型攝像機和實時成像、無法篡改的小型照相機和監聽級別的錄音設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自動散布在了車內的各個角落。
如果現在被戳穿,自己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最佳的拍攝機會也會付諸東流,委托人很有可能會陷入窘境。
“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出什么事了?”白歲榮看著她有些疑慮的神色,心也忍不住沉了下來,他看了一眼葉允手臂上挎著的那只皮包,似笑非笑地看向葉允,開玩笑般調笑道,“手機不會找不到了吧?這也太扯了。”
“”葉允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了一句,正要開口以話術的方式預備將這事糊弄成別的樣子,竭力打消白歲榮的懷疑。
話還未出口,就聽見身后有一人的聲音響起:
“還沒好嗎?那我重新給你買個車位吧,也是一樣用的,不必這么麻煩。”
整個空曠的停車場內都回蕩著她清冷的聲音,那樣冷的聲線,說出的話卻莫名帶了點寵溺的味道。
葉允幾乎要流淚了,這就是救場的好隊友啊!
白歲榮聽見薛晝眠的聲音,下意識地瞳孔緊縮,從面對后輩時得心應手的狀態,瞬間轉化成了對待上司謙卑又恭敬的態度。
白歲榮臉上掛上殷切的笑意,嘴角恨不得列到耳根子,開玩笑,前兩天剛開始碰見葉允的時候,才因為試探她差點得罪了小薛董,白歲榮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觸她的霉頭。
薛晝眠帶著文助理走到這邊,表情明顯帶著些不悅:“耽擱太久了。”
葉允壓下自己差點表現在臉上的老淚縱橫,眼睛一亮,走到薛晝眠身邊,打開了系統出錯的網頁頁面,一邊作勢遞給白歲榮,一邊出言寬慰表現得有點不耐煩的薛晝眠:“沒事啦,讓白哥幫我看看出了什么技術問題,解決問題最重要啦~”
“太花時間了。”薛晝眠漠然的目光掃過白歲榮,在他身上稍微停留了片刻,移開了目光。
白歲榮接過葉允的手機掃了一眼,沒察覺到有什么問題,也沒了心情對著葉允繼續試探,現在的他只消把注意力都放在討得薛晝眠高興的事上。
白歲榮很快把手機遞還給葉允,對著薛晝眠略顯拘謹地笑笑:“葉小姐和薛董若是不介意,可以先把車停在我這,這樣也方便點,畢竟兩位看起來挺趕時間的。”
薛晝眠像是第一次把人放在眼里一般,毫不掩飾地對著白歲榮一番打量,玩味地勾起唇角:“你倒是有心。”
“都是我該做的。”白歲榮朝著薛晝眠點頭致意。
“你是嘶,哪個部門的來著?”薛晝眠露出回憶的神情,不太確定地朝著白歲榮問道。
“市場部的,我姓白,”白歲榮難掩眼底的興奮,能在小薛董面前留名,自己往后在集團內的日子可算是有點奔頭了。
薛晝眠嘴角的笑容愈發加深,她隨意地攏了攏自己耳邊的鬢發,狀似滿意地開口:“你還不錯,過幾天咱們公司在別的城市有個學習項目,大概得去好幾年,但待遇還不錯,且出來之后基本能升中層,我看你也機靈,跟著去吧。”
白歲榮像是被天降橫財砸中了一樣,露出驚喜又興奮的笑容,他也知道這個項目,但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如果不是薛晝眠開的這個尊口,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種層次的項目,單憑自己在幾年內混到中層簡直是癡人說夢。
然而,正因他被突如其來的狂喜沖昏了頭腦,他也根本沒有去想薛晝眠這樣做的深層用意,在他看來,薛晝眠這樣的集團繼承人,給予一個項目的名額機會就像丟掉一粒米那樣微不足道,只是舉手之勞,他不需要去思考她的動機。
在送走薛晝眠和葉允二人后,白歲榮滿面紅光、志得意滿地將自己的車開到停車場預約到的另一個角落里,在一系列熟練封鎖車門、開啟防窺視和防竊聽裝置的動作后,吻上了周奕的鼻尖。
“只要幾年后,我就能實現階層的跨越,只差幾步了!”白歲榮不滿地咬了一口他的肩頭,把周奕晦暗不明的目光盡收眼底,他知道周奕在想什么,如果二人從此開始異地、聚少離多,那么往后揮汗如雨的歡.愛時光,就只剩這幾夜了。
“再來一次吧”周奕開始撕扯白歲榮的衣衫,卻沒有發現,布滿這個狹小空間的監視設備,已經把每一聲喘.息和情動都上傳到私人云端。
第 29 章
在車后座上戴著監聽耳機一臉嚴肅的葉允手上動作飛快, 昏暗沉悶的車內空間寂靜一片,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則顯得無比清晰。
終于,葉允像是卸下了天大的包袱一樣長呼出一口氣, 按下發送鍵,最后“啪”的一聲合上監視器的外殼。
“結束了?”薛晝眠轉頭問她。
“還沒有,拍到照片并不代表著問題的解決,后面的事情必須得由當事人本人來做,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要更艱難。”葉允輕聲解釋道,她按了按眉心,情緒低落得不似往常,罕見地露出了些許疲態。
薛晝眠坐在葉允的車里,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看她擺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捉奸設備, 卻敏銳地察覺到,葉允的心情似乎變得更差了,她垂落的眉眼里斂著的情緒晦暗不明, 但薛晝眠看得出來,她似乎并不高興。
“我以為是給你幫忙, 不過你好像并不開心,”薛晝眠看著她,顯得有些落寞,“給你帶來麻煩了嗎?”
“沒有,完全不是你的問題, 你幫了我大忙,也幫到了委托人, 我很高興,具體是因為別的原因……”葉允慌忙對她解釋, 擺擺手表示這并不是薛晝眠帶來的困擾。
薛晝眠仍舊看著她,沒有淚光盈盈也沒有扁嘴,葉允卻從她的眼神似有似無的水光里,看出了一點委屈的意思,她從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表情,只得放棄般地嘆了口氣。
最近幾個月的相處,葉允對薛晝眠的性格也有了幾分淺薄的認知,她雖然是披著一副溫情款款的皮囊,內在的性格卻是再執拗不過,看表情這是打算一問到底了。
“呃……”葉允被她可憐兮兮的表情弄得手足無措,她靠這行吃飯,雖然總體上算不上一個德行過得去的人,但還是有著最基本的職業道德的,就算對象是薛晝眠這種于自己有幫助的友好人士,這些事也不是能輕易透露的。
但葉允也的確抵擋不了某人的眼神攻擊,認輸般舉起手:“求求你了,別演了,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迎上薛晝眠探究的目光,葉允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不過,得先跟我去個地方。”
——
墨菲城是個沿海的港口城市,擁有一條蜿蜒的長海岸線,貫通與內外城的是一條城建部門主持修建的沿海公路,是最廣為人知的墨菲城旅游熱點。
而內城與外城之間的位置關系也并不是單純的大圈套小圈的關系,而是大致呈半圓輻射開來,內城就好比巨型蚌殼中那顆最璀璨奪目的明珠。
而這條名為“香雪大道”的跨區沿海公路,則是貫穿于內外城的重要通行主干道,在內城的大部分海岸線都用于私人沿海住宅和私人海灘,并不對外開放,而在外城的淺灘則屬于各大港口貿易公司,以商業用途和貿易為主。
香雪大道筆直地橫亙于內外城之間,內城的富豪們源源不斷地從外城汲取更多人口中巨大的財富利益,而外城所生產出的一部分昂貴的奢侈品則用于富豪消費。
這些強調了其手工藝品特質的產品,在這個機械工業泛濫的時代,往往能售賣出天價,但無論是制作這些產品的材料,抑或是這些產品的歸屬,都不屬于僅僅“經手”了制作流程的外城人,因此巨額的利潤與他們從不相關。
在夕陽余暉浸染的蒼穹下,葉允開著她那輛騷包的死亡芭比粉越野車,穿行于這片疾駛的車流,右側往前的是各色鎏金激光遍地的超跑,在平穩行駛的大道上發出轟鳴的排氣聲浪,尖銳的輪胎摩擦聲割裂每個行人的耳膜。
左側向后的車流經過的那一側,則幾乎像一群緩慢騰挪的鋼鐵島嶼,布滿風霜與灰塵的重型卡車,像一群被壓折了腰的佝僂纖夫,與這相距不過幾米的浮華,像是相隔于光年之外。
坐在副駕駛的薛晝眠從車窗望出去,這種不協調的觀感已經被人們潛移默化地內化成了規則的一部分,她回頭看向手握駕駛盤的葉允,開口:
“來這里干什么?你應該清楚,如果在這種堪稱城市大動脈的地方被拍到,從前威脅到你的那些人,今天也將繼續窮追不舍。”
薛晝眠看向她,目光落在了一只吊在路燈上的監控探頭:“現在,立刻,馬上離開這里,你還有可能僥幸逃出生天。”
葉允無聲地笑了笑,她知道薛晝眠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中,將自己素臉出現過地方的監控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模糊,有能力插手到市政部門監控體系的巨型財閥,一定費了不少力氣,才勉強讓她可以在內城的一定范圍內自由活動。
她想,薛晝眠也許也明白,無法堂堂正正出現在內城陽光下是怎樣一種痛苦,因此才試圖給她一個真空般的環境,甚至把她放在自己身邊。
但葉允躲躲藏藏的日子真的就要結束了,幾年來那些人從未搜到過自己的蹤跡,他們大概是判斷自己已經死了,才敢于將腦機重新推向市場。
而她今天,就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
薛晝眠的瞳孔猛然放大,葉允溫柔微笑的臉和她這匪夷所思的行為,都倒映在了她泛著微光的眼眸里。
隨著葉允摁下一個按鈕,越野車的頂部裂開一條細縫,透過它似乎能看見傍晚如血殘照的夕陽暮色,兩人的長發都被獵獵作響的呼嘯海風席卷著,彼此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薛晝眠看著那條縫緩緩地放大,漫天的紅光灑落在二人迎風飄飛的發絲上。
于天穹飄游的赤色云霄給她一種奇妙的錯覺,有時像一包包摞起來、最終撒得遍地都是的醫用血漿,也像流瀉抑或是爆裂的火山巖漿,而自己和葉允都被這片死亡的紅光所吞沒。
她實在覺得,葉允此舉,實在無異于連人帶車沖進滾燙的熔巖,最終還是會被摧枯拉朽的高溫活活燙死,實在不甚明智。
而葉允則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她隨意地撩動了雜亂的長發,迎著海風怒吼般的狂風大笑出聲,駕駛著變形為敞篷的越野車,迎著赤色晚霞發出嘶吼般的歡呼。
薛晝眠看著監控探頭僵硬地轉向這邊,在經過的一瞬間,朝著葉允的臉上投射出了網格狀的紅光,飛速地掃描過她的體貌特征。
“你被鎖定了。”薛晝眠看著葉允,平靜地陳述道。
“沒咳咳,沒事——”
葉允喊得實在太賣力,被風灌了滿嗓子,一時間只能匆匆咳了兩聲,尬笑了兩下。
薛晝眠都要被她氣笑了,這種時候居然能笑得出來,葉允開著敞篷越野,以不要命的速度在香雪大道上狂奔,經過改裝的車輛速度可以媲美治安官用車,但依然拼不過天上飛的。
薛晝眠不知道葉允要怎么逃,在她看來,現在只有束手就擒這個選項。
耳邊嘈雜的風聲裹挾著遠處直升機轟擊的奏鳴襲來,薛晝眠凝神望向天空,遠看只有一個小黑點的直升機翱翔在天際,轉瞬間卻可以近在咫尺。
“你沒有時間了,到底要怎么做?告訴我,我可以盡力保你,”薛晝眠作勢就要拿起手機通知薛氏,眉頭擰得像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等等!”葉允分出一只手,攥緊了薛晝眠的手腕,手機被措手不及地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啪”的脆響。
“你到底要干什么?!”薛晝眠也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弄昏頭了,她看著步步逼近的治安官車群,頭頂是盤旋著逡巡不去的治安官直升機,語氣中含著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和焦灼。
葉允的手臂放松地擱在車窗上,混合著治安官警示語和鳴笛聲的瘋狂尖嘯傳進二人耳朵里,她渾然不覺似的,對著薛晝眠露出一個看上去不怎么聰明的、似乎又帶點羞澀的笑容。
“”葉允的嘴唇蠕動,說了句話,薛晝眠卻因嘈雜的響動,根本聽不清她的任何話。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明明隔得這么近,薛晝眠卻要扯著嗓子吼,才能讓葉允聽得見自己的聲音。
葉允定定注視了她片刻,像是陷入了什么糾結的思想斗爭中,片刻后,她彎著食指蹭了蹭自己鼻尖,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唇間。
而在下一刻,薛晝眠只能看見她飛揚的亂發湊近了自己的臉,有什么濕潤溫熱的觸感貼上了自己的皮膚,一陣酥酥麻麻的觸感從接觸的地方泛開。
一個吻,帶著幾分訣別的意味,落在了薛晝眠的皮膚上。
薛晝眠驚愕地被定在了原地,她顫抖著手撫上自己剛剛被親吻的地方,似乎還染上了點葉允滾燙的體溫。
“你怎么但”薛晝眠欲言又止幾次,好不容易話出了口,卻幾乎不成句。
兩人身后的車輛閃著晃眼的紅藍色警戒光芒,鳴笛聲連成一片幾乎能把人震聾,天上直升機投下的陰影幾乎將二人覆蓋。
就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中,葉允看準了時機,一甩方向盤,以一種尋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拐過了彎,將車穩穩地停在了路邊的停車帶里。
就在下一刻,籠罩在二人頭頂的直升機落下一根特殊材質的長繩,葉允從駕駛室一躍而起,幾步爬上了車前蓋,將長繩扣在了自己的作戰服上。
隨后,她留戀的目光拂過薛晝眠愣怔的目光,落到了她耳邊的碎發上,她像是擺弄一只珍貴的古董玩偶一樣,捧起薛晝眠在追擊過程中散亂開的發絲,低聲道:
“再會了。”
而在下一秒,葉允按下長繩上附帶的某個按鈕,她就被極具收縮的繩索卷起,快速地帶離了天空。
直升機也以最快的速度急劇爬升,帶著吊在空中晃蕩著往上爬的葉允,特意飛過了墨菲城市政廳的樓頂,隨后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薛晝眠被應聲而來的治安官護在身后,無意識地碰了碰那處被她吻過的皮膚。
還在隱隱發燙。
第 30 章
陳柚柚沒精打采地從電梯里走出來, 頂著一頭被她自己薅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長呼出一口氣,按上了公寓的門把手。
一道散發著熒光的綠色光線掃描過她的手指和瞳孔, 緊接著“啪嗒”幾聲,開鎖的機械響動聲開始運轉起來,她和許斐一同粉刷的、代表著新生的緋紅大門驟然開啟。
屋內是奶油色系的家裝風格,柔和的頂燈灑落在許斐身上, 像是兜頭潑下了一層流淌的陽光。
回家的時候, 看見她坐在家里等自己回家,陳柚柚疲憊工作中的風雪滿身都像被消融了,她把挎包擱在門口的置物柜上,換了軟綿綿的情侶拖鞋進門。
當她轉頭的時候,卻發現許斐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聽見自己進門的聲音,卻不像之前那樣歡呼著轉過來,滿心歡喜地要給她一個消除疲憊的魔力抱抱。
陳柚柚察覺到不對, 坐在許斐身邊的沙發上,才發現她悄悄轉了個向, 拿后腦勺對著陳柚柚,綿軟的睡衣下軀體卻在微微打著顫。
陳柚柚眼底一驚,動作強硬地扳過許斐的肩膀,看到她那張哭得滿臉淚痕的臉,陳柚柚沉默地嘆了口氣,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指攥住。
“怎…怎么辦……我……我不會跟他當面對峙……”許斐抽抽噎噎地哭,連話也說得含含糊糊。
“什么?什么對峙?”陳柚柚聽得一頭霧水。
“那個……白歲榮的事情, ”許斐好不容易哭完了,眼睛紅腫一片, 睜著那雙剛被眼淚洗過的水汪汪眼睛,“小葉老師抓到了他的證據,她說我可以拿著它去跟白歲榮對峙,逼迫他在保守秘密的情況下,跟我和平離婚。”
“這不是挺好的嗎?”陳柚柚從家政機器人的機械臂手里抽出濕巾,仔細地給許斐擦臉,“你馬上就能得到解脫了。”
許斐聞言渾身一顫,卻像是突然又崩潰般猛地搖搖頭,她捂著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對他,我和他都是救過彼此性命的朋友,他突然變成這副丑惡的嘴臉,我真的接受不了,要把這些年來發生的事都剖得鮮血淋漓,我我不行”
陳柚柚主動上前,把她攬進自己的懷里,許斐慢慢地停止了抽噎和哭泣,紊亂的呼吸也逐漸平靜下來,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微風的絮語:
“要是那天,我先一步把自己捅死在樓下,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
許斐是在學校里知道白歲榮的。
那時候她和女朋友在不同的兩所學校,相隔很遠,每周只能通過在線見面,青春期的戀愛都很單純質樸,許斐想她想得抓心撓肝,又見不到面,就只能很土地把和她的合影設置成了手機桌面,以解相思之苦。
女孩們之間如何親密都不為過,許斐的這一舉動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認為這是她最親密的好友,最多也就是感嘆一句:“你跟你朋友關系真好。”
除此之外,就再無人探究,至少在校園里,許斐一直活得很安全。
而白歲榮則不一樣,他不說臟話、不跟那個時期的男孩一樣幼稚地互相追逐,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很孤僻地縮在一個角落里自己和自己玩。
而當白歲榮第一次看見許斐的手機屏保時,卻微妙地挑了挑眉,他察覺到了兩人之間過于親密姿態。
他沒有表現出驚訝,卻開始逐漸和許斐親近起來,他時不時分許斐一口便宜的小零食,聊盜版電影院里剛上線的槍版新片,他們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察覺到了,對方和自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此他們也依托著對方的保護,將自己隱蔽得更深,沒人知道關系很好的他們只是朋友而并非情侶,更無人知曉,他們都是同性戀。
直到那一天。
許斐剛在家里吃完了午飯,從潰爛積水的小巷里一路輕快地避開臟污,手里拎著一盒舍不得多吃一口、預備拿來和白歲榮分享的新鮮水果,跨進教室門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教室里的同學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她一眼,但很快又低下頭,轉而竊竊私語起來,互相示意著手機上的某個視頻,發出桀桀的怪笑。
而當許斐也想湊過去看看時,那些人就會將手機屏幕的那一面藏起來,編一些乍一看就能戳破的拙劣謊言,不愿意讓許斐看到視頻里的內容。
許斐一頭霧水,她完全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識地察覺到,這也許和白歲榮的消失有關。
一直到上課,白歲榮還是沒有回來,下午上課的老師居然也只是看了他空缺的座位一眼,隨后開始默不作聲地翻開了書,不置一詞。
許斐有點心驚膽戰,她不知道和自己關系頗佳的白歲榮是出了什么事,卻也不敢問不敢說,一直到那天結束,他也沒有回來。
放學的路上,她突然被人掀動了衛衣背后的帽子,等到她摸了摸帽兜的內側,里面被人放了一張揉皺的紙團,上面注明了一個地點,還加上了感嘆號來標識問題的嚴重性。
許斐是一個膽子很小的乖乖女孩,外城夜晚的黑暗里藏著最危險的蛀蟲,她一直被家人教導著放學后立刻回家,但在展開紙團的那一刻,她就有某種隱約的預感。
如果這次她選擇不去幫忙,縮在自己陰暗的角落里做一只茍且偷生的蟲豸,她將會抱憾終生,一輩子都不原諒自己。
許斐提前做好了準備,她已經編輯好了一段消息,只要她按下某個按鍵,自己的位置地點等相關信息,就會同時傳到父母和當治安官的叔叔手機里。
她最后看了眼女朋友的照片,給自己壯了壯膽,推開了那扇通往天臺的破敗生銹的大門。
見到的慘狀讓她終生難忘,白歲榮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頭上的傷口被血污覆蓋,還在汩汩地淌血,他面色慘白地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穩不住身形重新一頭栽倒下去。
身邊圍著他的幾個男生朝他吹著口哨,口中的污言穢語不堪入耳,他們叫囂著發出不懷好意的奸笑:“你的視頻我們看了,讓人干.屁股的東西,也不知道后頭能不能容得下小爺的木棍!”
許斐嚇壞了,她的腳步像被灌了鉛似的沉重,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但她看著白歲榮額頭滾落的血漬,想起自己有一天或許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她真的無法就這樣落荒而逃。
許斐邁出的步子幾乎打著顫,但她仍舊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白歲榮身上,用盡自己最大的聲音對著周遭的男生們吼道:
“我已經給我叔叔發了消息!他馬上就到!你們你們趕緊給我滾!”
女孩羸弱的威脅并不能阻擋男生們的興致,而她口中的“叔叔”卻讓認識許斐的男孩們忍不住卻步,他們互相之間交換了眼神,確認了許斐口中叔叔的可信度,很不甘心地收起了動作,大聲地呸了幾聲。
就算是校霸們,也根本惹不起許斐的治安官叔叔,畢竟在外城的治安官職權之大是超乎想象的。
這群烏合之眾無趣地罵了幾句,悻悻地做鳥獸散。
當最后一個提著刀棍的男生躍下臺階,許斐終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一半是被剛才的陣仗嚇得,一半則是慟于白歲榮的遍體鱗傷。
她實在無法想象,如果自己也有一天被扒出女同性戀的身份,會不會也落到和他一樣的結局。
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哭得更兇了,許斐從自己的校服外套傷撕下一塊給他包扎傷口,卻因為視線模糊怎么都對不準傷口,給白歲榮痛得直喊。
“對不起* ,我笨手笨腳的,”許斐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怕繼續弄疼了白歲榮,猶豫著收回了手,“我是個懦弱的人,沒有能及時及時過來幫你對不起”
白歲榮的嗓子一陣喑啞,他已經因為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帶撕裂到說不出話了,只能用氣音發聲。
“你你這不是來了嗎”白歲榮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不,最勇敢的人”
話音未落,白歲榮就猝然閉上了自己雙眼,失去了意識,許斐感到他的身體一沉,下意識地托住他的頭,溫熱的血液從她指縫里淌過,讓從沒見過血的女孩嚇得渾身發抖。
許斐以為他快不行了,抱著他的上半身拼命地往樓下拖,女孩的慟哭聲回蕩在校園的天臺上。
“誰來幫幫忙啊?!他快要死了!能不能有人來幫忙啊?!”
沒有人響應她,只有遠處傳來的治安官車輛的尖銳鳴笛聲,劃破暮色四合的遙遠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