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承諾這份愛意讓沈長寧不得不為之動容……
沈長河既難以置信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竟然早就認識,又不敢相信自己的侄女竟然會做出這種不經媒信,便與男人私定終生的出格之事。
錯愕之時,他本能地看向沈長寧,一雙眼中的怒意原本正盛極,卻不期然撞上了少女茫然無辜的目光。
然后便如同燒得正熱的鐵塊驀地掉進冷水中一般,突然冷了下來。
一同冷下來的還有沈長河的理智。
他突然意識到他根本無法在這件事上苛責沈長寧半分。
少女自幼喪母,后來又被送到別院獨自居住多年,父親沈茂山的絲織產業如此龐大,忙于家中產業,平日里在家的時間自然少之又少,而他也未再娶,家中自然便也沒有主母關切沈長寧,教她婚姻之事。
她又如何能知曉這些。
沈長河皺眉看著沈長寧,不由得在心里發出一聲嘆息。
“……”
恍惚間只覺得沈長河的臉色似乎變得更難看了的沈長寧在心底疑惑:“是我的錯覺嗎?009,我怎么感覺他在瞪我。”
009回答道:“顯然不是,宿主,他就是在瞪你。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子的婚約一般都是由父母約定或請人做媒,你這樣的叫私定終生。”
“不好意思。”
沈長寧一邊猶猶豫豫地在沈長河的注視下曲起膝蓋跟著在陸景行身邊跪下一邊回答它:“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叫自由戀愛。”
009:“……“你都婚前x行為了,多開放啊!
眼看著兩個人都在眼前跪了下去,沈長河長嘆一口氣,再沒了辦法。
他惆悵地在凳子上坐了許久,在心里譴責了眾多隨著年歲已久而已經變得面目不清的人,又在心里把勾引他侄女的陸景行罵了一通,而后才終于無可奈何地將目光看向眼前的兩人。
這一看,便正好撞見剛跪下的沈長寧正歪著腦袋,伸手偷偷摸摸地去勾陸景行的小手指。
“!”
沈長河被氣了個倒仰,當即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來,喝道:“行了,都給我起來!”
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剛剛碰到的手也立刻分開了。
片刻后,被氣得眉心突突直跳的沈長河如愿看著兩人站了起來。
“大伯,你答應了?”
沈長寧驚喜地看向沈長河,一旁的陸景行聞言肩膀松懈下來些許,也跟著看向沈長河。
男人的表情神色看上去仍舊平和,但卻又從眼角眉梢透出來讓人無法忽視的緊張。
沈長河于是直到這時才發現這位從進門起便一直表現得冷靜淡然的陸大人其實一直是緊繃著身體的,他其實也很緊張,只不過是沒有表現出來,而真正放松無比的其實另有其人。
這么想著,沈長河便目光幽幽地看向一旁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沈長寧,一時間只覺得少女和當年不打一聲招呼便向家里宣布自己有了心悅之人的沈茂山一樣可惡。
罷了罷了,好歹他侄女的眼光不錯,兩個人還是很般配的。
“陸……”
沈長河本來又要本能地叫他陸大人,可稱呼剛說出口卻又驀地頓住。
“景行,你既然是長寧心悅之人,那我便也勉強算是你的長輩,既如此,便稱呼你一聲景行。”
陸景行點頭,神色溫和沉靜,看不出絲毫不快:“那是自然,伯父既是阿離的大伯,自然也是景行的長輩。”
見他如此,沈長河滿意地點點頭,心里
的怒氣又消散了些許。
他擺擺手讓兩人坐下,而后才道:“既然你已經清楚長寧的情況,那我這方面便不再多說了,只是有一件事,我還是要囑咐你。”
沈長河說著,神色語氣都跟著變得嚴肅起來。
沈長寧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但一旁的陸景行卻已經正襟危坐,認真看著沈長河:“您盡管說。”
沈長河點點頭,心里的怒氣又變得淺淡些許。
“長寧母親早逝,父親又忙于生意,平日對她關心有余,疼愛不足,而如今又罹難,不幸去世。”
這番話說完后屋子里安靜了很久。
然后沈長河才終于再次張口,緩緩道:“可她的背后并不是沒有人替她撐腰,她是我沈家的女兒,只要有我這個大伯在一天,她就永遠有家可歸。未來她出嫁,她父親留下來的家產,以及我和我夫人商量過后決定的,我名下三分之一的鋪子,都會一同給她,做陪嫁添禮。”
沒想到沈長河會說這些,更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聽到他的話后,沈長寧先是心下一驚,而后訝異之余生出無限的復雜。
陸景行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我當然不覺得景行你會是那等貪圖娘子假裝的人也希望你們能一輩子和睦恩愛,可婚姻嫁娶,對于女子來說無異于新生。少年愛意,初始總令人艷羨,可到頭來磨碎于柴米油鹽中的古往今來更是比比皆是。”
娘家人陪不了她一輩子,所以只能盡全力給她以保障。所以若你真心要娶長寧,我需要你簽署一份契書,向我承諾,此生無論何種情況,都絕不會動她的嫁妝半分。否則憑此文書可告至官府。”
沈長河說著,眼神跟著變得犀利起來。
“屆時,即便陸大人權勢滔天,我也定然不會輕易罷休的。”
旁邊的兩人聽著這話,心下都微微一動。
“好厲害啊,009。”
沈長寧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在心里和009說:“明明身處這樣的時代,可我大伯居然這么有先見之明,竟然還知道婚前協議這種東西。”
她沒有說她感動,卻第一次在009面前真心實意地稱呼沈長河為大伯。
這是她第一次認同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
009嗯了一聲,認真回答道:“他很愛你。”
它也沒有說沈長寧,而只是說你。
而比起沈長寧,陸景行想的卻簡單多了。
他完全不在意沈長河說的那份契書的內容以及其中對他的約束,他只是單純地歡喜于少女和他不同。
幸好。
陸景行想,她被家人愛著的。
“自然。”
于是片刻后,他站起來,沖沈長河恭敬地行了個禮,而后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道:“只是我還希望這契書中能再補充一條,”
“你說。”
沈長河點點頭,看著他。
陸景行直起身,在兩人的注視下,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陸某此生只娶她一人,若違此條,凡我所有,皆歸屬于她;凡我此生,皆不幸福圓滿。”
這幾乎是賭咒發誓了。
而契書一旦按上手印,簽上名字,即便是再荒謬的條約,官府也會承認其內容有效。
沈長河看著面前神色認真,沒有一絲勉強糊弄的男人,心里的最后一絲怒意也徹底散去了。
他臉上的表情和緩下來,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在他臉上浮現。
“長寧遇你,倒也確實是幸事一樁。”
至此,沈長河終于徹徹底底地放心了。
他看著兩人當著他的面交換了信物。
陸景行他的小刀送給了沈長寧,那是他成為燕文帝的暗衛后在某次射殺刺客,救下燕文帝后對方送給他的信物,可以在未來憑借此物向燕文帝提出一個條件。任何條件都可以,只要在能夠被允許的范圍內。
而沈長寧送給陸景行的是她自己親手繡的那個荷包。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后自己動手做的第一件東西,是她與這個世界第一次產生聯系的紐帶,也是再次為陸景行和她牽起緣分的信物。
她為男人系上荷包,想起之前答應過陸景行要為他繡一個專屬于他的,便仰頭看著他,說道:“等來日,我學會了其他的,再為你繡別的。”
陸景行笑著搖頭:“這個就很好了。”
沈長河在一旁看著,只好低頭喝茶,嘆息:真是女大不中留。
兩人解決了這個心腹大患后便歡歡喜喜地告別沈長河,然后一同出了門。
并肩走在回廊下,沈長寧側頭看著陸景行:“凡你所有,皆歸屬于我,凡你此生,皆不幸福圓滿,你真是這么想的?”
她笑著看陸景行,眉眼間顯露出罕見的小女兒情態。
“自然。”
陸景行停下腳步,握住沈長寧的手掌。
“阿離,人心叵測,最難讓人信任,即便是我自己,我也仍舊害怕以后的我不知會是何模樣。”
他抬手覆上沈長寧的臉頰,垂著眼睛認真看著她:“怕他會變心,怕他會負你,怕他會讓你傷心,怕他會變得不像是我。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或許會很小,可哪怕一點風險我也不愿意讓你承擔,所以我要親手將他扼殺。”
“若真有那日,不要顧念往日情分,你握著這份契書和那柄刀,大可去宣武門外擊鼓,請圣上為你裁定,然后恢復自由身。”
他無比認真地說著這些話,冷靜地將如今的自己與未來的自己做出區分,替沈長寧謀算著未來一切可能會遇到的事情,話語區別于平常,竟然傻氣得似乎有些好笑。
而沈長寧聽著聽著,卻從一開始的好笑,漸漸感到動容起來。
陸景行這輩子除了母親,并不被其他人愛過,可他面對自己,卻仍舊還是認真地將他所有的愛都給了出來。
這份愛意讓沈長寧不得不為之動容。
花園里仆從來來往往,雖然看似都在認真做活,可沈長寧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看著他們。
但那又怎樣。
清風拂過亭角,眾目睽睽下,少女毫無預兆地踮起腳尖,親了一下陸景行的唇角。
她早就說過了,她不在乎。
第72章 完成【恭喜宿主,任務二——成為訟師……
沈長寧送陸景行到門口,兩人都知道這便是在江南見的最后一面了。
沈府門口,陸景行看著沈長寧,溫聲道:“我需要把罪犯押解進京,一路上只怕不會太平,就不和你一路了,我先回京城等你。”
沈長寧點頭。
“我在這邊也有點事情要辦,等我回京城了再來找你。”
說完她猶豫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去哪里找你呢?陸家嗎?”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其實并不知道陸景行在京中的府邸在何處。
陸景行笑了一下,搖搖頭,抬手將她額上的發絲撥到耳后,說道:“我把陳升留給你,你們一同回來。”
這便好辦了。
沈長寧點頭,看著他:“那,等到京城再見。”
陸景行嗯了一聲,目光溫和地盯著她看了片刻,而后才緩緩轉身上了車。
片刻后,馬車吱呀離開,沈長寧還站在門口看著。就在009以為她還在這舍不得對方的時候,卻聽她突然說道:“真神奇啊,009,我居然真的在和一個古代人談戀愛。”
009:“……”
有什么神奇的,明明你自己現在也是古代人啊!
“宿主,我們并不干涉宿主的私人生活,但是還請宿主不要忘記正事。”
聽它說到這個,沈長寧立刻嚴肅了臉色。
“那當然,我一直記著呢。”
009:“……”
這真沒看出來,一天天的,光看你談戀愛了。
沈長寧不知道憂心獎金的009在心里為她操碎了心,她也確實沒有撒謊。戀愛要談,正事也是一定要做的。
于是,第二日,她便帶著那
份寫滿了簽名的文書去到了官府,找上了專門監管此事的監律司。
那日沈長寧當街攔車的事情已經傳遍江南的大街小巷,唯一能夠被人抓住把柄的便是她在替王慧的兒子申冤時假稱對方是自己的兄長,以王慧的女兒自居。
若被有心之人揪住這一點當庭質問,即便沈長寧早便想好了對策,可若要解決,或許還真要多花點心思,甚至說不定還要吃上點苦頭。
可她萬萬沒想到,陸景行竟然幫了她大忙。
因為也許是覺得大庭廣眾之下陸景行定然不可能敢對自己做什么,所以何清平竟然就這么輕易地應下了他的邀約。
以至于后來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時,整條街竟然都被陸景行的人封鎖,他的人沒有一個能夠進到街道中間來,也因此,無人能夠替他說話,從而揪出沈長寧的錯誤。
而隨著何清平倒臺后,陸景行那絕對掌控一切的雷霆手段一出,處置了一大波攀炎附勢,與何清平來往密切的人以外,沈長寧這點本就不值一提的小把柄便也被跟著被徹底淹沒在了這逐漸平息下來的一池渾水當中,再無人能夠挑出她的錯誤。
“……這。”
監律司的人拿著沈長寧遞上來的那份文書看了又看,又命人循著上面簽下的那些名字在戶籍上對照著查了又查,臉上神色仍然是一派不敢置信。
他們雖然知道對方便是當時那個當街攔車申冤,順利幫助陸景行救出了那些被拐走的百姓,成功扳倒了何清平的女子,可仍舊對眼下對方的來意以及手中的這份文書表示萬分的不敢置信。
他們湊在一旁,窸窸窣窣地討論著,面面相覷間彼此臉上的神情都是怪異至極,目光更是不住地往沈長寧臉上看。
沈長寧端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睛喝茶,神色平靜無波,并不為他們的目光所動。
畢竟這樣的情況她早就料到了。
果然,下一秒,那監律司的正監察使便開口了。
“姑娘,這事情恐怕不成。”
隨著便將那份文書重新闔上,放到了沈長寧面前。
沈長寧并不意外對方會這么說,她放下茶盞,笑著看向那人。
“為何不成。”
少女的指尖點在文書上。
“可是我未按照官府民薦書的格式寫?”
“……格式沒問題。”
“那可是我這上面簽名為我舉薦的百姓人數還不夠?”
那人表情頓時變得更加尷尬:“這個……自然也是夠了的。”
沈長寧裝出一副茫然疑惑的樣子,問道:“既然如此,那難道是大家都哄騙了我,寫在上面的,都不是真真切切能夠在戶籍上查到的名字?”
那正監察使更是支支吾吾,搖頭否認:“我們已抽查過部分,皆是有名有冊的良民百姓。”
“那我不明白了。”
沈長寧收了臉上的笑,緩緩站起來。
她雖然只是一個女子,個子卻并不算矮,整個人清瘦地立著,望著眾人時,通身的氣勢竟然不僅完全不遜于面前這群男人,反而還隱隱顯得更強勢些許。
“既然文書無誤,簽名無誤,核對無誤。那還請大人告訴我,這事是因何而成不了?”
此話一出,不僅面前的那位正監察使,就連其他人臉上的神色也跟著一并變得尷尬起來。
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正確答案是什么,可看著眼前的少女,卻本能地每個人都恥于說出那個答案。
或許是因為,他們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他們無法合理解釋這個答案的原因。
于是最終還是那位正監察使大人開口,打破了這陣尷尬的沉默。
“姑娘……本朝以來,還沒有過一個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
聽著這句早有預料的話,沈長寧并不意外,心里也沒多少生氣的感覺。打破時代與時代,甚至思想與思想之間的隔閡會有多難,要遇到多少阻礙,這個她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于是沈長寧聽著這話,只是好脾氣地笑笑,然后說道:“這沒什么,既然從前無人開這個先例,那我便身先士卒,做這個先例。”
正監察使愣了一下,看著她。
“什么?”
沈長寧收了笑,神情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大人,大燕的律法按照適用范圍分為了有十八篇,律令整合起來共有七百六十四條,而在這么多條當中,卻沒有任何一條是寫明了不允許女子入朝為官的。”
“而之所以從未有女子像我這般做,不過是因為父母,兄弟,夫兒,事事依賴于她們,尋求于她們,所以才礙住了她們的手腳,使得她們沒有機會寒窗苦讀,像男子那般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這番言論簡直是聳人聽聞。
那監察使當即變了臉色。
“你,你大膽!什么叫礙住了女子的手腳?”
“難道不是嗎?”
沈長寧看著他,說道:“大人家中應該也有母親姊妹,妻子女兒吧,我敢問大人從生下來后,是誰哺育你長大?是誰為你洗衣做飯?是誰為你縫衣做鞋?是誰替你打理好了家中一切,能夠讓大人安心在這官府述職?是大人的父親,兄長,弟弟嗎?”
那監察使又是尷尬又是羞愧,臉色變了又變,才哆嗦著擠出來一句:“夫妻之間,本就只有分而處之,才能夠和睦美滿,前朝歷代,從來如此,何錯之有?”
沈長寧笑道:“若只說分而處之,那大人為何不在家洗衣做飯,而讓您的娘子出來做工掙錢?”
那監察使臉色一變,瞬間勃然大怒:“我寒窗苦讀十多載,心有青云之志,意在匡扶社稷,如何能在家洗衣做飯?”
“那您這意思是您的娘子便一定沒有青云之志,這輩子最適合她做的事情便是洗衣做飯了?您可有問過她未嫁與您做娘子之前,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監察使被她一噎,也察覺到了這話中的錯漏,便立刻臉色難看地止住話頭,不再說話了。
“諸位大人。”
見氣氛僵滯,沈長寧點到為止,放松了神色,不再咄咄逼人。
“有的女子向往平靜,生性淡泊,不喜漂泊不定,愿意嫁與心悅之人,為其生兒育女,洗手做羹湯。而有的女子向往自由,自認不輸于男子,也可凌云青云之上,經商教書,入朝為官。”
“諸位念君子之書,當知道既不可輕蔑前者,也不應質疑后者,無論哪種,只要不傷天害理,便就是應當被人尊重的。許多時候,你以為你看輕的只是一個女子,但其實你看輕的是全天下的女子。”
這番話說完,屋內無一人說話,安靜得仿佛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夠被聽見。
沈長寧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人,目光有些冰冷。
安靜的氣氛持續了片刻后,她彎了彎嘴角,開口,聲音柔和,語氣卻諷刺地說道:“所以若是諸位大人今日敢同我一起去門口,當著眾多百姓的面大方承認你們就是覺得我一介女流,所以沒有資格入朝為官,與你們平起平坐,那我定然毫不猶豫地立刻撕毀這份文書,從此以后再不提及此事。”
“如何?”
……如何?
眾人在心里想,這要是真說了,只怕是今天連家都回不去,要被人徹底唾棄至死了。
陛下這些年本就支持變革,女子經商者如今已是多如過江之鯽,再不是前朝
那對女子約束諸多的嚴苛風氣了。
他們若真要那般做了,只怕會被人指責為違背圣意。
況且這文書確實是合格的,讓人根本無從挑出毛病。
幾人對視一眼,嘆氣不休。
罷罷罷,左右不過一個小小訟師,這先例,開就開吧——
隨著印章落下,沈長寧的腦中立即響起一連串的歡快電子音。
【恭喜宿主,任務二——成為訟師已完成】
【恭喜宿主,法理值提升50%,還剩50%即可滿額,解鎖成就】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解鎖獎勵——錦鯉附體卡,此卡可在隨機情況下對任意人員使用,三個時辰內給予使用者錦鯉buff:偉大的錦鯉之神在上,請保佑我,凡我所愿,皆會成真!】
【恭喜宿主成為女訟師,解鎖稱號——大燕第一女官,獲得獎勵真心話藥丸一瓶:吃了它就不能說謊了喲~】
第73章 退婚“兄長,你與她沒有緣分,不要執……
歡云樓上賓客云云,絲竹管弦聲此起彼伏,在人來人往間的喧嘩熱鬧間交織出一片獨屬于京城的錦繡繁華。
有人踏過樓梯,腳步飛快地往上跑去,長袍底下的布料飛旋,劃過拐角的盆栽,將那微垂著腦袋的蘭花打得輕輕一顫。
然后便隨之響起笑聲。
“裴兄!我說怎么最近不見你人影了,原來是背著我們偷偷躲在這喝酒呢!”
正靠著窗邊喝酒的人聞聲轉頭。
只見他長眉入鬢,眉眼風流,面前數個七倒八歪的酒瓶倒在桌上,酒液絲絲縷縷地從瓶口淌出,將桌面浸潤得晶瑩發亮。而在男人對面,已經醉了個徹底的人則伏倒在桌上,睡得正香。
看清楚對方臉上神色的瞬間,那原本歡快上樓的人腳步驀地一頓,臉上的神色也從調侃促狹轉換成猝不及防的尷尬和緊張。
“勻禮兄。”
張然之驀地頓足,而后有些拘謹地彎腰沖人拱了拱手。
裴勻禮點點頭,那張與裴勻行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上神色間卻是與對方那不笑也總含三分笑意的溫和可親截然不同的冰冷。
他把手中喝空了的酒杯輕輕擱下,瓷制的杯盞碰撞桌面,發出一聲輕響,聽得張然之心中又是猛地一咯噔。
他已經開始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后悔起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了。
“兄長喝醉了,今日可能不便再陪你喝酒。”
本就是來找裴勻行,只是誤打誤撞才碰上裴勻禮的張然之聞言頓時松了口氣。他連連擺手,一邊說著不用一邊往后退,肩膀撞到門框發出一聲巨響也不敢伸手去揉,只轉身,腳步飛快地離開了。
雅間的門重新被關上,屋子里便又只剩下裴家兩兄弟了。
片刻后,裴勻禮端起酒盞,重新將酒杯倒滿,然后,他抬手揪住身邊醉倒的裴勻行的頭發,硬生生地將對方仰面拖起來,一揚手,隨著濃郁酒香在空中緩緩溢散,那杯價值數金的觀云樓的招牌名釀醉千鶴便盡數潑在了裴勻行臉上。
裴勻行嗆咳一聲,猛地打了個寒顫,然后終于從醉意中掙脫。
他緩緩睜開眼睛,和裴勻禮居高臨下投來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兄長……”
看著裴勻行睜開了眼睛,裴勻禮緩緩松開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兄弟倆隔著一張桌子對視,一個臉上全是醺然醉意,一個臉上則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審視。
“你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真是太丟人了。”
裴勻禮開口,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裴勻行習慣了裴勻禮的刻薄,以往總會回擊反駁,這一次遭他諷刺卻什么話也沒說,只仿佛什么也沒聽見一般抬手抹了抹臉上的酒漬,然后繼續垂著眼睛看著桌面發呆。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丟人,甚至裴勻行都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畢竟他明明心悅的是沈長安,可是自從那封退婚書送到家中以后,他卻如同中了邪一般,腦海中頻頻浮現出那日在靈堂上,少女被眾人攻訐針對而鎮定勇敢的模樣。
她明明只梳著最簡易的發髻,未著脂粉,身上穿著的更是和所有人沒什么不同的素白孝服,可是落在裴勻行眼里,卻竟然美得驚人。
她冷靜果敢,聰明伶俐的模樣和從前沈長安口中說的全然兩般,說起話來更是引經據典,有理有據,襯得只會撒潑討饒的沈長安是那么的蠢笨不堪,幾乎讓他不解自己竟然為何會棄對方于不顧而喜歡上沈長安。
裴勻行當時便已經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似乎誤會了什么,只是為了自尊,他當時還是站到了沈長安那邊。
直到后來事情落幕,少女親手寫就一封退婚書,他終于再忍不住,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去到了獄中,親口問了沈長安她從前說的那些沈長寧欺凌她,打罵她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少女已經脫下長裙,換上了囚服,此時一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的模樣,已完全看不出從前的甜美可人。
她聞言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然后冷笑著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個利落的是字毫不留情地徹底擊碎了裴勻行的最后一絲幻想。
是他一直誤會了沈長寧。
是他先入為主,從未去主動了解過她半分,反而從沈家的那些流言中,沈長安的那些支吾話語中自作主張地將沈長寧拼湊成了那個脾氣古怪的,陰沉的,嬌蠻而不討人喜的天煞孤星。
卻原來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裴勻行一想到那天靈堂上,少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絲絲縷縷的悔恨便很快纏繞上來,緊緊捆束住心臟。
裴勻禮見他表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更是厭煩。
他本不欲理他,只是裴勻行自從被沈家的那個天煞孤星退了婚事之后便如同中邪了一般,不僅整日失魂落魄地盯著那封退婚書看,還在得知對方自那件事后便離開了家后便一直流連在這觀云樓,日夜宿醉,仿佛已經忘記了回家的路一般。
他母親對此忍耐許久,終于再忍無可忍,于是終于下了死命令讓他今日務必把人給帶回去。
“何必這般呢,兄長,被退婚了于你而言應該是好事啊,畢竟你明明喜愛的是那沈二小姐不是嗎?”
裴勻禮對他這般行為感到極其不解。
裴沈兩家的婚約約定了許多年,裴勻行從前對此一直是一副不冷不淡,全憑父母做主的態度,直到去年沈茂山生辰,裴家依規參禮,他對這樁婚事的態度才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裴勻行開始極力抗拒迎娶沈長寧。
裴家父母對此全然不知緣由,只覺得不解且憤怒,可裴勻禮卻很清楚裴勻行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在那場生日宴上,他們不僅見到了那位據說是天煞孤星命的沈大小姐沈長寧,還見到了那個被沈茂山收養的女兒沈長安。
裴勻禮始終記得,在那場生日宴上,在兩人中,明明眉眼輪廓,舉止姿態,都是那位沈大小姐要更出眾,可整場生日宴,對方都一直低垂著眉眼,對比起另一位明媚嬌俏的沈二小姐來說雖不至于非常遜色,但也確實無法讓人心生喜愛。
裴勻禮于是也不奇怪他兄長會喜歡上那位沈二小姐。
只是可惜了。
裴勻禮一邊想著一邊轉頭看向窗外。
沒想到的是,到頭來,他兄長眼中天真可愛的這位沈二小姐一朝暴露真面目,比起那天煞孤星的沈大小姐竟顯得還要恐怖十倍。
樓下街道上,不遠處有馬車緩緩駛來,而后停在了不遠處的那間鋪子外。
馬車車簾被掀開,少女探出了身子。
精致的眉眼間含著些許疲憊,但隨著她微微彎起唇角,那點疲憊憔悴便都被抹消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的清麗了。
咦?
看著那張熟悉面孔,裴勻禮一愣,隨即饒有興味地瞇了瞇眼睛。
“我不喜愛她,我只是恨我枉讀多年圣賢書,竟然會一朝為人所蒙騙,從而錯過了她。”
耳
邊再次響起裴勻行的聲音,只是裴勻禮這時已經沒有興趣聽了。
他抬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看著立在馬車邊的少女裊娜的身影以及那張即便不施粉黛也仍舊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的臉,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舍這樣的佳人于不顧,他兄長確實是眼光極差。
“兄長,不管你是不是被騙的,你都已經傷害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討她歡心了。”
他盯著窗外看了許久,直到看著沈長寧進了那鋪子才終于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裴勻行。片刻后,裴勻禮突然說道:“可是我還有機會,不如讓我代你吧。”
裴勻行聞言眨眨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后他終于反應過來,怒意猝然而生,幾乎來不及思考更多,裴勻行猛地站起來,揚手便摔了桌上的杯盞。
在一片叮啷咣當的碎裂聲中,他死死地瞪著裴勻禮,怒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裴勻禮卻對他這副模樣渾然不懼,只彎起唇角,笑道:“兄長如今不過是一個被她退婚了的前未婚夫而已。”
他面上笑意盎然,裴勻行臉上卻陰云密布。
兩張面孔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可卻顯露出主人此時截然不同的心情。
“若是我現在回家知會父母,然后再帶著那婚書去沈家找她說明清楚,只說那婚約只定了姓氏,并沒寫清楚人,又或者說其實同沈二小姐恩愛的人是我的兄長,但其實我才是她的未婚夫,這似乎也未嘗不可啊。”
他甚至越想越覺得可行。
“如此既可保住我們家的面子,又可了卻父親對沈伯父的愧疚之情,似乎怎么想都是極好的主意。”
雖然已經退了婚,可怎么說沈長寧也確確實實曾做過裴勻行許多年的名義上的未婚妻,結果此時,他一母同胎的胞弟竟然就這樣當著他的面,肆無忌憚地說著要如何將這場婚約悄無聲息地改了名義,轉到他自己腦袋上,將他裴勻行的未婚妻,變成他裴勻禮的未婚妻。
如此大逆不道,罔顧人倫。
裴勻行幾乎要被活活氣暈過去。
他重重一拍桌子,氣得大聲咳嗽起來。
“滾。”
咬牙切齒,裴勻行指著門口,厲聲喝道:“你給我滾!”
裴勻禮在他的怒喝聲中面不改色地起身,盯著裴勻行看了一會,臨走還留下一句。
“兄長,你與她沒有緣分,不要執著。”
裴勻行忍無可忍,一腳踢開凳子,猛地向裴勻禮撲去。可是他實在是喝了太多酒了,腳下沉重如泥牛入海,剛一邁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裴勻禮出了門——
沈長寧去江南的時候并不覺得路途遙遠,反而一路上吃喝住行,恨不得將沿路有意思的東西都看個遍,可回來時,卻竟然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覺得路途漫漫,枯燥無味,幾乎讓她難以忍耐。
心臟似乎也隨馬車一起顛簸不定地在胸膛里左搖右擺,碰撞個不停,直到真正到了京城,看見那街邊琳瑯滿目的商鋪才終于變得安定下來。
“既然小姐已經到京城了,那我也該回去向我家大人復命了。”
陳升拱拱手,沖著沈長寧笑道。
沈長寧彎了彎眼睛,點點頭:“自然,這一路上,多謝你了。”
陳升聞言也忍不住笑了:“小姐不必如此,等來日與我家大人成親,記得席上為我留個位置就行了。”
他有意調侃,沈長寧竟真的被他說得臉紅。
一時間忍不住笑道:“如此油腔滑調,怪不得你家大人說一路上最好少與你說話。”
她搬出陸景行,陳升瞬間老實了,連忙討饒地向她說道:“與姑娘開個玩笑罷了,可別和大人說,不然等會又要說我口無遮攔讓我挨罰了。”
沈長寧自然不會這么做,她笑著點點頭,而后和陳升告了別。
陳升走后,沈長寧正想上車,卻突然看見身后鋪子的牌匾上畫著的那個標志。
她盯著看了一會,然后問如意:“這是我們的鋪子?”
如意點了點頭。
沈長寧于是立刻來了興趣。
“走,我們去看看。”
她帶著人進了鋪子,只見店里墻上掛著各色絲織布匹,顏色各異,花紋新穎,制作出來的成衣也顯得無比漂亮。
店里這時沒有多少人。
沈長寧見狀便側頭,低聲同如意笑道:“反正來都來了,小姐給你買幾身衣服,再看看這鋪子平日里行事風格如何。”
她說著便裝成顧客的模樣,開始挑揀選擇起來。
很快便有人上前為她介紹起來。
那人顯然是這方面的行家,從行針到布料,以及花紋寓意,全給沈長寧介紹得清清楚楚,聽得她連連點頭,一時間竟也對這全然不熟悉的織物起了莫大的興趣。
于是很快和如意各自挑好了一件。
這個時代沒有什么設在鋪子里的試衣間。男客設的是屏風,女客則都是在旁邊另建的幾間小屋里換衣服。
沈長寧被人引著進了隔壁房間。
木門剛合上,她心里便突然感到了一絲不妙,還來不及反應,便有人突然從門后探出手臂,重重劈在了她后頸上。
沈長寧于是立時在劇痛中昏了過去。
第74章 被綁她被拐了
沈長寧在一陣鈍痛中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白,面頰貼著一片要沁入骨子里去的冰冷,她掙了掙手腕,粗糙麻繩拉扯皮膚,相觸的地方立刻泛起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又動了動腳腕,束縛的感覺同樣無比明顯。
沈長寧于是終于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樣。
她被人用粗麻繩綁住了手腳,此刻正蜷縮在地上,面朝著墻壁。
而回憶之前的事情,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想起來自己已經回了京城,是在沈家的鋪子里裝成買主試衣服時被人從后面襲擊打暈的。
……等等。
沈長寧心下猛地一跳:如意呢?也被捉來了嗎?
她心中剛生出念頭,便聽見身后模模糊糊的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今天這個可真是上好的貨色,從進門起我便注意著她了,穿的是江南那邊特有的浮光錦,打扮也與京中貴女相差甚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另一個人聞言忍不住笑道:“劉掌柜,您這眼睛可真毒辣,這天下織物布料如此之多,您卻都了然于胸,只需看一眼都能清楚,可真是厲害。”
另一人分明受人恭維,回話的語氣卻異常諂媚。
“您謬贊了,就我這點雕蟲小技,能得您一聲贊可真是我天大的榮幸。今天這個我向您保證一定是上好的貨色,姿色模樣完全不遜色于京中的這些貴女小姐,包管王爺見了一定滿意得不行。”
王爺?
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形容詞,沈長寧這時已經反應過來了——她被拐了,而且還是在她自己家的鋪子里。
她想到自己從前在網站上見過的那些堪比恐怖事件的社會新聞,一時間只覺得匪夷所思。
竟然有人敢這樣堂而皇之地以她沈家名下的絲織鋪子為幌子,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趁著女客試衣服的時候將其打暈擄走,再把人當做貨物一般輾轉賣給這個什么王爺。
如此行事,已經是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她閉上眼睛,按兵不動,只一邊聽著身后人緩緩靠近的腳步一邊在心里思考著對策。
她不能確定身后有多少人,也不能確定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對于她的逃跑是否有利,更不能確定如意是否也一同落到了這群人的手里。
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她放松身體,裝出一副仍舊還昏迷著的樣子。
片刻后,隨著腳步聲停住,有人緩緩蹲了下來。
然后她被人扣住肩膀,掰了過去。接著便有人蹲下,然后抬手鉗住她的面頰,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打量著,頓時讓沈長寧心中泛起一陣不適。
那人要是敢碰她,即便是魚死網破,她也定然不會讓其活著走出這間屋子。
她閉著眼睛,一邊任由對方打量審視,一邊不著痕跡地曲起被壓在身下的手指,指腹碰觸到腰封間藏著的一點冰冷。
那是陸景行給她的那柄小刀。
但幸好,那人在審視確認過她確實如那個被他稱為劉掌柜的人所說是個不錯的貨色后便收回了手,不再觸碰她的臉頰。
沈長寧落在刀柄上的手指又重新收了回去。
“不錯,這回這個確實是不錯。”
片刻后,隨著那人起身帶起一陣環佩叮當,沈
長寧聽見對方笑道:“實話和您說吧,掌柜的,這回雖是王爺要我來找的你,可卻其實并不是王爺房中缺人,而是后日王府設宴,有貴客自遠方而來,王爺這才才派我來找你,意在給那位送個漂亮姑娘供他解乏。”
他說著怪笑兩聲。
“畢竟得讓人領略一下我們大燕的風土人情,不送人,哪來的情?”
那劉掌柜聽完也語氣油膩地連聲附和:“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小人懂的。”
沈長寧靜靜聽著,被惡心得幾乎快要吐出來。
那兩人并未察覺她已經醒來,仍在那里旁若無人地交談著。
“行,此事你辦的不錯,我會多給你些報酬。待會你便將人送到王府后門,稍后我再讓人將報酬送到你家里。”
“多謝管家,只是她還帶了一個丫頭,也一同被帶回來了,而后此刻就關在隔壁,管家您看是該如何處理?”
“丫頭?長得如何?”
“雖比不上這一個,但也是清秀可人。”
“走,去看看。”
“是,我帶路,你跟我來。”
兩人說著便逐漸往門口走去。
腳步聲越走越遠,隨著門打開又合上,終于再沒有任何動靜。
沈長寧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此時的姿勢由面朝墻壁側臥而換成了平躺著。便終于能夠睜開眼睛將這屋子里的陳設看個清楚明白。
只見這屋子不大,四面是空無一物的白墻,一旁還堆著一些雜物,從桌椅板凳到陳舊書箱,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一應俱全,看不出什么特別之處,應該就是一間堆放陳舊雜物的倉庫。
但這與商鋪那間試衣服的屋子全然不同的陳設卻能告訴沈長寧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已經不在那商鋪里了。
而想到剛剛那人說的隔壁屋子里還關著一個丫頭,沈長寧心下更是猛的一跳。
和她一塊的丫頭,那關著的肯定就是如意了。
她重新閉上眼睛,心里想著這兩人說的那些話,總覺得有些奇怪。
從遠方而來的貴客,要領略大燕的風土人情?
這話說的似乎這貴客的家鄉不是京城以外的地方,而更像是……大燕以外的地方。
還年少時曾一度癡迷的各種古代宮斗劇在這一刻全部在腦海中變得清楚起來。
沈長寧眨了眨眼睛,心中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若她沒猜錯這所謂貴客的家鄉,那對方在其他國家一定非富即貴,甚至很有可能手握權勢。而這個王爺身為大燕的王爺,卻竟然要私自宴請別的國家的人,她該不會這么倒霉,碰上什么私通敵國的劇情了吧?
越想越覺得可能,正在沈長寧心中戒備之時,卻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好幾個腳步聲。
隨后,門便被推開了。
她被人托住腿彎,抗在了肩上。
天旋地轉間,她低垂著腦袋,在腦袋充血的不適感里問009:“我能暫停時間逃跑嗎?009。”
“抱歉,宿主。”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009一板一眼的電子音很快在沈長寧的腦袋里響起。
“因為有別的宿主利用此功能作弊參加科考,所以為了避免干擾任務進度以及確保任務過程公正透明,本項功能已被總部調整為被動技能。”
“只有當綁定系統檢測到宿主生命垂危或者需要對宿主進行任務引導時才可開啟此功能,宿主沒有主動開啟該功能的權利。抱歉。”
“……”
沈長寧腹部被壓在男人肩膀上,硌得他就快要吐出來,她被倒栽蔥似地扛在肩上,晃來晃去,晃得整個人都頭暈眼花,幾乎快要吐出來。
只好在間隙中努力找回理智,冷笑著回答009:“你們還有總部是嗎?那麻煩替我寫一封舉報信寄到你們總部,請求他們一定要好好懲罰那個利用這個功能作弊的宿主。”
009:“……好的。”
它說完,或許是感受到了沈長寧話語中深重的怨念,又補充道:“不過我可以為宿主提供一些背景信息。”
“什么信息?”
沈長寧說完也反應過來了:“你能告訴我要把我抓走的是哪個王爺?”
“不能。”
009回答道:“但我能告訴宿主有哪些王爺。”
“……你可真行,我可真是太感謝你了。”
沈長寧咬牙切齒,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最終只好無奈接受009的提議。她在心中長嘆一口氣,認命道:“你說吧。”
“好的。”
搖搖晃晃在009的介紹尾聲中終于停止,馬車車簾被掀開,沈長寧被扔到了車上。
車上沒有座椅,只在地上鋪了軟墊。
沈長寧摔進去,倒是哪里都不覺得疼。
她一動不動地躺倒在上面,微微瞇著眼睛去看,只見隔著已經落下來的馬車車簾,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站在馬車外,透過竹簾隱隱映出些許輪廓。
然后很快,隨著馬車車簾再次被掀開,又從外面扔進來個人。對方閉著眼睛,同樣昏迷著。
這一次,是個熟人。
看著除了頭發有些散亂以外,其余地方都完好無損的如意,沈長寧這下終于松了口氣。
她等著那群人再次放下竹簾,才終于挪動身體,向如意湊得更近。
“……如意,如意?”
她以為如意還昏迷著,便張口用氣聲小聲喊著她的名字,卻不料僅喊了兩次如意便睜開了眼睛。
小姑娘顯然是被嚇壞了,正眼淚汪汪地看著她,什么話也不敢說。
沈長寧見她醒著,心下又松了口氣。
“他們沒對你做什么吧?”
如意搖搖頭:“小姐,我好害怕。”
她沒說起那群人的目的。
沈長寧心想,那兩人應該是沒有在如意面前泄露他們綁架她們的目的。想著不要再引起小姑娘更深的恐懼了,她便也將此事藏在心里,沒有告訴如意。
這么想著,沈長寧便支棱起身子,用額頭輕輕撞了撞她的臉,小聲道:“別怕,小姐在呢。”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話語中暗含的安慰以及可靠,如意吸了吸鼻子,點點頭,眼中的恐懼之色終于淡了許多。
片刻后,有人坐到了馬車前面。
是隨著長鞭揚起,馬匹嘶鳴一聲,馬車終于緩緩向前,載著她們往未知的前方駛去。
第75章 貴客“臣陸景行,拜見云王殿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馬車終于緩緩停下。
沈長寧微瞇著眼睛,看著那人跳下車,低聲和一旁走近的人交談著,沈長寧聽不見他們說話,但卻可以猜到對方應該是在和那個王爺的人交接她們的來去。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幾個腳步聲靠近,然后車簾被掀開了。
沈長寧和如意便被一前一后地再次扛上肩,然后帶著分別往不同的地方去了。
沈長寧被安置在了一間屋子里。
等人走后,她猛地睜開眼睛。
只見入眼裝潢陳設華麗貴氣,不僅字畫古玩應有盡有,到處更是擺放著數不勝數的金器珠寶,所望之處皆是一片亮閃閃,落入眼中幾乎要把人的眼睛都閃瞎。
這屋子應該就是那個管家口中所提到的貴客的住所了。
沈長寧環視一周,忍不住皺眉和009吐槽:“就寢的屋子里居然要擺這么多金銀珠寶,也不怕晚上睡覺,閉著眼眼睛都能被閃瞎。”
009的關注點卻是落在了別的事情上:“癡迷金銀珠寶,這個作風很像北遼人。”
北遼。
沈長寧心下猛地一跳。
就算她再如何不了解這個王朝,也知道大燕的宿敵便是北遼。而齊煬的鎮北將軍,鎮壓的便是北遼人。
她眨了眨眼睛,盯著頭頂的床幔發怔。
“009,該不會真是被我撞見什么通敵叛國的事情了吧?”
009沒說話,因為它也覺得有可能。
沈長寧沒等來它的回答,便更覺得這事情十有八九猜對了。她不禁為自己這倒霉透頂的運氣長嘆一口氣,然后她開始在心里根據009提供給她的信息盤算起
來這位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做出這一系列事情的王爺到底是那一個。
燕文帝兄弟眾多,他年紀最小,排在第六,上面有兩個姐姐,三個兄長。
其中大皇子是當時的太子,但陸景行和她說過,那不過是先帝為了掩人耳目,保護他心中真正的繼承人而從民間尋來的孩子。
而后來隨著燕文帝繼位,這位假太子也很快退出京城的權力中心,被放逐到嶺南去了。所以這位太子定然不可能是今日的主角。
那便只有三皇子燕云以及四皇子燕行了。
只是若單純根據009的資料來看,這位先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可是真正的賢明仁慈,據說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最愛字畫文墨,滿朝文武中幾乎沒有一人不喜愛他的。
倒是那位四皇子燕行,據說自小頑劣非常,長大后更是紈绔子弟一個,遛鳥斗雞喝花酒,整日游手好閑,不著調到了極點。
雖然這樣看來,后者的嫌疑似乎更大一點。
但是。
沈長寧翻了個身,心想: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人嘛,最忌諱的就是以貌取人。
真君子的皮囊里或許藏著偽君子的靈魂;紈绔子弟的偽裝下也許是被偽裝起來的真正的野心家。
她不曾出生在真正的皇室,不曾體會過半分其中的勾心斗角,對于這一類事物的全部認知都是出自那些曾火極一時的宮斗劇或者披著權謀皮的偶像劇。
所以雖然009給了她完整的資料,但其實她根本無從猜測到底誰才是那個包藏禍心的王爺。
是燕云,還是燕行?
沈長寧不知道。
她抬手從腰封間勾出陸景行送給她的那柄小刀,一點點勾動刀鞘,捏著鋒利的刀刃,逐漸劃開了手腕上那根束縛住她的麻繩。
片刻后,隨著所有的繩子都被劃開,沈長寧終于重獲自由。
她將被割斷的繩子扔到床下,然后緩緩吐出口氣。沈長寧輕輕摩挲了一下刀柄上刻著的那個陸字,心里安定些許。
片刻后,她收起小刀,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偷偷從門縫中向外看去,卻發現和她以為的
嚴陣以待截然不同,屋子外面一片靜悄悄的,似乎根本沒有人看守。
對哦。
沈長寧想,這里可不是什么專門為她準備的牢房,而是那個貴客的房間。并且自己被送進來的時候既是昏迷著,又是被捆住了手腳的雙重保險,那群人自然不會覺得她還有本事跑掉,也自然不會派人看守她。
而且事實上若不是陸景行贈予她的那柄小刀,沈長寧確實根本沒可能逃脫。
她正要打開門,卻又突然想起什么。
沈長寧低頭,目光緩緩落在自己身上穿著的那條素色長裙上。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緩緩轉頭看向屋子一旁擺著的那個柜子。
半刻鐘后。
一個年輕男子緩緩推開了門。
他穿著一身搭半袖外搭的藏藍色長袍,領口袖口,都繡著奇特的異族圖形,長袍底下露出來一雙麂皮靴子,行走間能看出些許的不合腳。
一頭烏發被織成發辮束在了腦袋上,抬步從屋內邁出時,腰間掛著的琉璃佩便輕輕碰撞著發出清脆響聲。
沈長寧將從這人抽屜里摸到的面罩也戴在了臉上,蒙住眼睛,只露出口鼻。
如此打扮,任誰看了現在的她都只會覺得這是個俊俏郎君。
沈長寧關上門,大搖大擺地出了屋子——
暌違將近兩月,陳升終于回到了大理寺。
他一路昂首挺胸地往里走,卻沒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大人呢?”
好不容易逮著一個路過的,他終于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問道。
那人指了指房門,低聲道:“在底下審人呢,金釗他們都在那兒。”
這會審的人,除了那個剛從江南提審回來的何清平以外自然再沒有第二人。
陳升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謝,隨即便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對方指的地方走去。
進了屋子,擰動機關,陳升大步往陰影中走去。
暗道幽深漫長,越往前走,血腥味便越重,慘叫聲聽得便越清晰。
陳升走到盡頭,穿過另一道暗門,眼前的景象便都暴露在眼前。
只見那血跡干涸又濕潤,數年來總如此反復以至于暗色都已經深深滲入木材中的刑架上,連用刷子刷都刷不干凈的刑架上捆束住的不是何清平,倒反而是另一張他更加熟悉的臉。
典野。
當初在官道上,背叛陸景行,險些真要了陸景行的性命的那個人。
陳升看著那張熟悉面孔,臉色逐漸冷了下來。
陸景行出行從不帶除心腹以外的人,所以能跟他一道去辦事的都是相處多年,絕對信得過的人。
可誰也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陰溝里翻船,險些徹底栽在了典野手里。
陳升還記得他當時被自己抓到后立刻便想服毒自盡,但還沒來得及咬碎毒囊便被他先卸掉了下巴,然后折斷手腳,再沒有機會自盡或者逃跑。
而現在,這人被鐵鏈束住手腳,捆在刑架上,此刻正微垂著腦袋,臉色蒼白,一副沒死也快了的倒霉模樣,被長鞭抽打成襤褸的衣衫下是一道疊一道的猙獰傷痕,大概是長鞭沾水,會讓人更痛,但不至于死。
陳升垂眼,臉上不顯出絲毫憐憫。
從踏入大理寺起,從窮兇極惡之徒到謀逆亂黨,他們的敵人便幾乎數不勝數,而最令他們所有人厭惡的敵人,便是那些向著他們后背捅刀子的叛徒。
“大人。”
他轉身,看向身邊陰影中站著的人。
那人沒有穿符合制式的朝服,只穿了一襲單薄玄衣,發髻齊整,眉眼森冷,神色間透出令人心驚的狠厲與陰沉,不近人情的樣子和在外面那個受人敬仰的大理寺卿顯得截然不同。
陸景行點點頭,應了他的招呼,一邊將手中薄如蟬翼的刀刃放下,一邊看向陳升。
“回來了?”
陳升嗯了一聲,答道:“回來了。”
然后他又開口,問道:“人送到家了?”
從未和陸景行在這種地方討論過除公事以外的事情的陳升聞言倍感新奇,立刻笑嘻嘻地湊近,回道:“送到了送到了,沈姑娘說想去逛逛鋪子,我就先回來了。”
陸景行不置可否,輕輕點了點頭。
陳升應了一聲,又問道:“大人,可問出什么結果了?”
陸景行腳步沒停,徑直往屋外走去,只一邊走一邊答道:“沒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背后的主子不是何清平,而是另有其人。”
“啊?什么?”
陳升聞言臉色一變,猛地轉頭看向那個已經快走出暗門的背影,驚愕道:“他背后的人居然不是何清平?不是,大人,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還說是沒用的?”
話音剛落,還沒等到陸景行回答,陳升卻先聽見一聲刻薄冷笑從耳邊傳來。
“笨。”
陳升猛地回頭,怒目而視。
金釗一邊收東西一邊冷笑:“大人說沒用,自然是因為他早就猜到了。”
可惡!
陳升假裝沒聽見,只瞪著金釗,死活不愿意承認自己剛才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陸景行沒心思去管他的兩個心腹手下一言不合又開始掐架,他急匆匆地離開了刑室,往門口走去。
滿心滿眼都是要回家沐浴換衣服,然后去沈家拜訪。
可他才剛剛出了大理寺的門,便被人叫住了。
“景行。”
他頓足,回頭看去,正對上一雙目光溫和的笑眼。
他一愣,繼而緩緩收斂了眉眼間的喜色,緩緩躬身行禮。
“臣陸景行,拜見云王殿下。”
第76章 小穆玉佩被扯下,握在了男人掌心……
“聽說此次江南之行你遭了埋伏?如今可都已順利解決了?”
燕云低頭抿了口杯盞中香氣裊裊的碧螺春,而后抬頭,目光落在對面坐著的人臉上。
陸景行垂著眼睛,應道:“感謝殿下關懷,都已經全部妥善解決了。”
“如此便好。”
燕云點點頭,轉而又問道:“可有抓到幕后主謀?”
陸景行點頭:“是那江南太守提前派人截殺,目前人已經被帶回了大理寺關押,他的其余家眷也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燕云聞言嘆了口氣,正還要說話,卻聽門口突然傳來聲音。
“王爺。”
他頓了一下,轉頭,看見手
下寧煜正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何事。”
寧煜沒說話,只看了一眼陸景行。陸景行立刻反應過來,起身告辭:“既然王爺還有事,那景行便先告退了。”
寧煜鮮少如此,一旦開口了便是真的有事,燕云見狀也不再多留陸景行,起身笑看著他:“今日我便不多留你了,等來日空閑下來,再邀你飲酒游船。”
陸景行笑著應下,轉身往門口走去。
他與寧煜擦肩而過,對方腳步急促,將將出門時,聽見對方壓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燕行殿下……”
皇家兄弟間的事情,陸景行沒興趣打聽。
他腳步不停,徑直出了門——
沈長寧換了身衣服,扮作男子,大搖大擺地沿著彎曲回廊往前。
沿路偶爾也遇到奴仆婢女,卻都只是恭敬俯身,紛紛稱她為小穆公子。
穆……
沈長寧記住這個姓氏,在心里問道:“為何會是穆?這姓氏有什么特殊由頭嗎?”
009檢索資料,片刻后回道:“沒什么特別的,但北遼的國姓是赫穆。”
赫穆……穆……
沈長寧嘆氣:“你說這兩個穆是不一樣的兩個穆字的概率有多大?”
009沒說話,它和沈長寧都知道,這概率幾乎為零。
而且這群人似乎天然就認識她,或者說認識她假扮出來的這個人。他們甚至不需要認出她的面容就能辨認出來,然后自然地稱呼她為小穆公子。
是因為什么?
她腰間的玉佩?臉上的面具?還是這身明顯不同于大燕人的打扮?
沈長寧一邊心里思索著,冷著眉眼,坦然自若地應下,任由人誤會她的身份一邊往前走,留心著這府內的地形,猜測如意可能會被人關在哪里。
這庭院建造復雜無比,花園回廊,錯落交疊,讓人根本沒個確切的方向。只是還好,比起別人,沈長寧有009這個外掛一般的存在。
她一邊根據009的提示腳步飛快地繞過花園回廊一邊留心著周圍,盡力隱蔽自己,卻還是猝不及防,在拐過一處墻角時避無可避,直直地撞上了一群人。
腰間環佩,手中折扇,明明此時是白日,那群人卻個個醉意醺然,面露緋色。
沈長寧神色鎮定,垂眼不語,心下卻已經猛地提了起來。
她瞥見右側有一張偏門,立刻便要轉過腳步往回廊另一邊走去,結果腳還沒抬起,身后卻先響起一聲醉醺醺的笑語。
“小穆?”
聽清楚這兩個字的瞬間,沈長寧心下猛的一跳。
完了,遇到了一群真正認識這所謂貴客的人。
她心知自己這下不想點辦法定然是不好脫身了,便只好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那群人。
這一看便看出了些許名堂。
只見那群人雖然個個都華服錦衣,可中間兩人的打扮卻明顯更加華貴,而且其余眾人顯然都隱隱以那兩人為首。
她沉默不語,只看著那群人。
一群醉鬼都看著她。
沈長寧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人群靠近,走到她面前,人群中最開始開口叫住她的那個藍衣男子隔著面具和她對視片刻,然后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臂立刻如同鐵鉗一般,重重錮住了沈長寧。
然后隨著他開口,濃郁的酒氣便隨著話語聲一起傳過來。
“小穆?”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低下腦袋歪著來看她,沈長寧瞥一眼,只見他顯然已經是一副醉昏了頭的樣子。眼泛桃花,目光飄忽,半天都沒能和沈長寧的目光對上視線。
“你今日,怎么變得這么矮了?”
隨著這聲疑問響起,沈長寧心下猛跳了兩下。
但她仍舊保持鎮定,沉默不語,只抬手握住那人搭在她肩上的手臂,隨即一點點地將其掰開。
隨著手臂脫力垂下,那人也跟著一個趔趄。
“嗯?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
他說著還要伸手來抓沈長寧,沈長寧卻站住腳步,回手一擋,先一步將男人的手臂重重握在了手上。
她壓低聲音,原本就算不上多甜美的聲音混合進沙啞,倒也真的變得有些雌雄莫辨起來。沈長寧仰頭,面具遮擋下的那雙眼睛毫不怯弱地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隨即一字一句地緩聲說道:“燕兄,你喝醉了。”
她開口就叫燕兄,聲音鎮定自若,其實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因為她根本不能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就是009資料中提到的燕云燕行兩兄弟之一,更不能確定到底是哪一個。
所以沈長寧耍了個小心機,只稱呼其為燕兄。
果然,隨著這聲話落,眼前人果然老實了下來,不再動彈,只目光朦朧地看著她。
沈長寧見狀心下松了口氣。
“燕兄,我還有事要辦,便先走一步。”
她說著便轉身要離開,剛剛轉身,卻突然被一人握住手臂。
心下猛地一驚間,那人驀地發力。
沈長寧猝不及防,立刻腳步踉蹌地順著那手臂發力的方向而撞進了身后人的懷里。
她仰頭,還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神色,便有一只手探到她后背,掌心緊緊貼住衣服,順著脊背向下,摸到她腰間。
然后一把握住了那塊被她隨手掛上的玉佩。
“小穆公子。”
男人的聲音低沉,說話時不似大燕人的字正腔圓,反而帶著些許讓人不易察覺的卷翹舌音。
玉佩被扯下,握在了男人掌心。
沈長寧僵硬著緩緩抬頭,隨即直直地撞進一雙眼睛中。
清明的,不顯半點醉意,含著些許戲謔笑意的眼睛。
“不如說說看,為什么我的玉佩會在你那里?”
沈長寧聞言腦袋立時一片空白,僵硬著動彈不得。
是那被人群簇擁著的兩人中的另一人。
大水沖了龍王廟,沈長寧偏偏這么倒霉,假扮這什么貴客,結果正正好地撞到了正主手中。
第77章 愛慕那她是否可以借著這人脫身?
她僵立片刻,回過神后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跑!
她于是伸手狠狠一推,那人猝不及防被她猛地向后一推,趔趄了兩步,站穩后臉上的神色也立刻沉了下來。
沈長寧逃跑不能,反被他一把攥住衣領,毫不留情地拖到了懷里。
“想跑?”
方才還只看見對方腰間系著自己成年時母親送給自己的那塊玉佩,如今靠近看得更清楚了,才發現不僅玉佩,對方身上穿的袍子,腳下踩的靴子甚至就連臉上戴的那張面具都是自己的。
低頭看著懷里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賊,穆蘭章愕然間只覺得好笑。
“你從頭到腳都用著我的東西,不先還給我嗎?”
他們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引得旁邊幾個醉酒的人也都逐漸清醒過來,正看著他們。
“這是怎么了?”
燕行抬手扶住旁邊一人,醉醺醺地看著面前的穆蘭章和沈長寧,片刻后抬手在兩人中指了指,訝然道:“怎么,怎么有兩個小穆?”
“殿下,殿下您喝多了。”
一旁的人見狀連忙去拉他的手,笑道:“哪里有兩個小穆公子?這個比起來矮那么多,
明顯是旁人假扮的。”
眾人聞言都看向沈長寧,只見她此時正被穆蘭章單手箍在懷里,雖然打扮得和穆蘭章平日里一般無二,身高卻較之矮了一大截。
肩窄腰細,不像個男子。
“哈哈哈果然如此,不像小穆,倒更像個姑娘家。”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沈長寧卻驀地僵住了后背。
穆蘭章聞言也低頭來看她。
“姑娘家?這是什么意思?”
沈長寧怔了一下,仰頭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男人突然抬手來扯她的面具。
沈長寧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立刻仰頭一躲,飛快地抬手按住了那塊面具。
穆蘭章見她如此,倒是不再勉強,只輕輕瞇了瞇眼睛,故意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了一會,隨后扭曲她的意思道:“這么喜愛這面具?”
旁邊幾人見狀更是笑得開懷,紛紛調笑起來。
“小穆你自幼不在大燕長大,還不清楚,姑娘家就是你們那邊娜寧的意思。”
“這人身量嬌小,確實不太像男子,莫不是殿下這府上哪個丫鬟傾慕小穆,因此偷偷打扮成了你的模樣,想來個巧遇,以此來引起你的注意。”
“如此不舍得將這面具取下來還你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哈哈哈。”
……一群神經病。
沈長寧本來還憂心自己要如何解釋自己這從頭到腳都不屬于自己的一身打扮,此刻卻聽著他們拿自己開玩笑,莫名其妙地將這話題拐到了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方向上去時。
對此她雖然覺得無語,卻也默不作聲,只任由他們打趣調笑。
而且還反而借著這群人的態度在心里確定了一件事。
沈長寧想,雖然不幸被抓到了這里,然后又假扮偶遇了正主,但至少她的運氣還不算最倒霉。
這個穆應該確實不是北遼皇室所姓赫穆的那個穆字,否則私通敵國這種必死的事情,再如何沒頭腦的人也不可能會如此張揚行事。
確保了自己的生命應當暫時不會有什么危險以后,沈長寧思索片刻,而后心下猛跳幾下,然后驀地生出個主意。
既然那管家買她是為了取悅這人,那想必眼前這人也是個重色的偽君子。
如此的話,她何不將計就計,先借這人從此處脫身,然后再另想辦法逃走?
這么想著,沈長寧很快便有了主意。
只見她突然毫無預兆地微側過腦袋,額頭便重重抵住了穆蘭章的胸膛,整個人幾乎是將面頰埋在了他懷里。
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一下,穆蘭章后背一僵,神色中也顯出些許凝滯。
“……你。”
他驚疑不定地垂頭看著懷里的沈長寧。
沈長寧對他的目光故作不知,只不再故意壓低聲音,而是夾住嗓子,故意輕聲道:“小穆公子。”
她的聲音中染上些許哭腔,聽上去便溫軟了許多。
“我確實是因為愛慕公子,所以才一時糊涂,做出了這種事情,還請公子饒恕。”
穆蘭章長在北地,父親是蒙古王連穆英,母親是大燕長公主燕霜越,自當年和親成婚后兩人便從來恩愛和睦,令人艷羨。
而穆蘭章耳濡目染,幾乎自懂事起,便已經知道自己未來想娶個什么樣的人。
他身邊的姑娘都很好,熱情火辣,大膽直白,烏黑的發辮上串著銀白的鈴鐺,騎在馬上射下大燕的樣子耀眼奪目得就像塞北平原上的烈日驕陽一樣。
可穆蘭章的母親是大燕人,她會梳各種各樣好看的發髻,穿素白的長裙,和人說話時總眉眼彎彎,和聲細語,眼中總盈著一捧水。
她在穆蘭章眼里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所以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想要娶一個大燕的女子。
那是他此行千里迢迢護送燕霜越來大燕省親的第二個目的:他想在這里找到他喜愛的人。
于是他拒絕了和母親住到宮中,反而聽信了小舅舅那所謂宮內拘束無比,教出來的美人都無趣得很,哪有宮外來的鮮活靚麗的荒謬言論,從而住到了他府上。
結果剛來就撞見了沈長寧。
聽著懷中人的話,穆蘭章沒說話,只想:原來懷里的人不是不知死活的小賊,而是一個因為愛慕而想要悄悄偷走他的私人物件的大燕姑娘。
他說不清楚自己心里此刻的心情,但穆蘭章想看看這個姑娘的臉。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利落地取掉了沈長寧臉上的面具。
沈長寧沒料到她竟然還沒死心,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具已經掉到地上去了。
她躲閃不及,眉眼輪廓就這樣徹底暴露在穆蘭章的目光中。
少女正眉眼盈盈地望著他,濃密睫毛濕潤,一簇一簇地糾纏在一起如同鴉羽,莫名讓人人心癢難耐。
那雙眼睛因為不小心被自己撞破了心事而剛剛哭過,更是漂亮得仿佛春日的塞木湖。她一眨眼,便仿佛有清風從湖面掠過,便瞬間驚起一片晶瑩波瀾。
穆蘭章只覺得自己落在沈長寧腰上的那只手霎時間變得無比灼熱。
他幾乎是立刻松開了手,耳根也隨之泛起大片的紅暈。
沈長寧看著他這副神態,片刻后若有所思地垂下頭,輕輕瞇了瞇眼睛,心想這貴客似乎和她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不太像什么色中餓鬼,反而看著更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那她是否可以借著這人脫身?
第78章 魚餌……如意,死了?
沈長寧這么想便這么做了。
于是她努力眨眨眼睛,再抬頭看著穆蘭章時已經是捏造出的一副委屈模樣,泫然欲泣道:“我自知與公子云泥之別,從不敢高攀。今日之事確實是我鬼迷心竅,才出此下策盜走公子珍貴之物,公子要如何懲罰我都無言以對。”
然后說著沈長寧便要下跪。
穆蘭章見狀一驚,立刻伸手扶住沈長寧。
他長到這么大,還從未被女子如此熱烈地愛慕過,一時間即便沒有心動也不由得有些臉紅。
再被那雙眼睛看著,無論如何也不好再責怪沈長寧偷盜自己物品的事情了,便只好道:“愛慕之心人皆有之,算不得鬼迷心竅。只是這玉佩于我而言意義特殊,不能給你,其他的東西,你,你若喜歡,便,便拿走吧。”
他說到最后輕咳一聲,不由得微側過腦袋,以避開少女那灼熱到讓他有些難以招架的目光。
穆蘭章心想,還好雖然都是自己的貼身物品,但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些不值錢的小東西而已,雖然少女這行為有些令人臉紅,可她若真喜歡,那送給她留作念想似乎也沒什么。
他將玉佩收回袖中,又將自己剛剛從少女臉上摘下來的那塊面具遞給她,隨后看著沈長寧,溫聲勸慰道:“只是往后莫再如此了,你是女子,又長得這么好看,何必要留戀男人的舊東西?”
沈長寧聽著,這下但真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想著那管家當時聲稱自己是受了王爺的命令,便隱晦地看了一眼穆蘭章旁邊那比起其他人明顯醉得更厲害的人,心想看來這事還真和眼前這人沒什么關系。
但沈長寧心里惦記著如意,又唯恐自己逃出來的事情很快會被人發現,自知趕緊離開是最安全的,便只乖巧地點點頭,眉眼神色中都顯出十足的羞愧,仿佛已經快無地自容,很快便匆匆向穆蘭章告了別。
穆蘭章看著她抬手重新戴上面具,然后低垂著腦袋,轉身快步向長廊另一邊的側門跑去了。
人影穿過窄門,很快消失在了視線中,再看不見半片衣角。
他卻反而后知后覺地有些愣神:忘了問她叫什么名字了。
幾個人眼見穆蘭章就這樣將人放跑了,一時間也不免覺得有些惋惜,紛紛開口打趣穆蘭章。
“可惜了,那姑娘雖身份卑微,長得卻著實漂亮。”
“是呀,行事也如此大膽,想來是有趣的性子。”
“小穆如此,可見著實是傷了美人心了哈哈哈。”
一旁的燕行聞言擺擺手,抬手拍了拍穆蘭章的后背,醉醺醺地笑道:“這不能怪小穆,他都還沒真正嘗過情愛的滋味呢,如何懂得憐香惜玉哈哈哈哈。”
穆蘭章被幾人說的臉紅,只好連連擺手,向眾人討饒。
“舅舅,各位,可饒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被他孩子氣的話語逗得哈哈大笑,很快便將此事扔在了腦后不再在意。他們勾肩搭背地
紛紛往前走去,準備去赴今晚燕行特意在那后院蓮池中央設的游船宴。
卻不料繞過中庭,卻又撞上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燕行王府的管家,身后還跟著好幾個護院,一群人神色慌張,腳步匆忙,不想要去做事,但更像是在找人。
“站住!”
燕行先認出管家,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喝道:“這,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那管家先是被前去給沈長寧梳洗的丫鬟傳回的沈長寧逃跑了的消息嚇得后背發涼,而后現在又直直地撞上了自家主子,整個人立時被嚇得腿腳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王,王爺。”
管家面無血色地哆嗦著伏倒在地,怎么也沒膽子把真相說出口。
他盯著地面,想著那人去樓空,空空蕩蕩的一間屋子,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手腳都被捆住了,少女是如何逃跑的。
燕行見他神色有異,微瞇了瞇眼睛,理智重新掌權,酒意褪去了些許。
“過來回話。”
這便是讓他只將事實告知他一人的意思了。
“是。”
管家松了口氣。
他軟手軟腳地爬起來,向燕行走去,隨后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盡量壓低聲音,如實向燕行稟報道:“您讓我去尋個漂亮姑娘回來晚上伺候小穆公子,我人是帶回來了,可她不久前醒來,用不知道哪里來的利器割斷繩子,換上小穆公子的衣服逃跑了,屬下正帶著人找她呢!”
嗯?
燕行眨眨眼睛,總覺得他這番描述非常耳熟,不像在哪聽過,簡直像是在哪見過。
片刻后,隨著不久前少女匆匆忙忙離開的背影在腦子里一晃而過,燕行終于驀地恍然大悟。
他初時覺得驚訝無比,但轉念一想卻又更覺得好笑,然后看到一旁自己這個倒霉侄子投來的疑惑目光后更是覺得有意思極了,便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兀自哈哈大笑起來。
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片刻后,燕行拍著穆蘭章的肩膀,將他方才其實是被人耍了的事情如實告訴他。
眾人一同聽著,也逐漸聽明白了,一時間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算不上太好看。
這幾人中有太尉獨子,有禮部尚書的幺子,還有國子監祭酒的長子,無一不是平日里總自詡身份高貴的一群人,因此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膽大,敢在堂堂行王府中面不改色地撒謊扯白,戲弄他們一眾人。
幾人剛想說話,卻聽身邊響起一聲輕笑。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方才還滿臉溫和悅色的人此刻眉眼間已然泛起絲縷陰沉冷意。如達慕草原上伺機而動的孤狼,一雙眼睛里滿是讓人后背發寒的森冷。
“此事本是舅舅的錯。”
穆蘭章看向一旁正樂不可支地看著自己的燕行。
“我來大燕是真心想找到心愛之人,舅舅卻誤以為我只是想狎妓,所以自作主張地讓人拐來良家女子,她想逃,這自然無錯。”
燕行看著他,笑道:“所以你要放過她了?”
穆蘭章指腹摩挲著那塊玉佩,一時間仿佛還能記起自己指尖貼著少女脊背劃過的觸感以及對方在自己面前做出的那些姿態以及說出的那些話。
“當然不。”
他突然揚起笑容,銳利潔白的犬齒露出,在唇瓣間泛起惡劣的森白。
“她騙我是為自保,這我不怪她,可她借口愛慕我而騙走了我的許多東西,這便是她的錯了。”
他只字不提自己不久前明明已經應允了沈長寧,只在心里冷哼:狡猾的騙子小賊。
想到這里。穆蘭章輕輕瞇了瞇眼睛,倏而看向一旁顯然已經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嚇壞了的管家,隨后問道:“你是說她還有一個同伴仍被關在府上是嗎?”
管家點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穆蘭章笑道:“既然有魚餌,那便好辦了。”
英俊眉眼間溫和不再,皆是惡劣笑意——
沈長寧渾然不知自己走后發生了什么,她正繼續頂著穆蘭章的殼子奔走于府上,暗暗尋找著如意。
尋找良久無果,沈長寧終于決定自己先逃出去。
她對這王府的結構太過陌生,一個人在這漫無目的地找無異于無頭蒼蠅一個,不如先離開,去找真正熟悉這地方的人幫忙。
她握緊了那柄小刀,隨即攔下了一個下人。
“帶我去你們這府上的后門。”
那人同樣成功被他這身裝扮給唬了過去,頭都沒抬就叫她小穆公子,隨后便什么也沒問,順從地將她帶到了后門處。
沈長寧正要打開門出去,卻聽見身后長廊處有幾人走過,正低聲交談著。
“前院好像有個姑娘剛剛被王爺處死了。”
“啊?真的假的,誰呀?我們府上的嗎?”
“不是,聽說是管家今日從外面帶進來的那兩個姑娘中的一個,好像是有一個跑了,發現后這一個便被就地處死了。”
“是呀,還是被活活打死的呢,那場面可嚇人了。”
沈長寧聽到這里,愕然回頭,神色間滿是不敢置信。
她再顧不上任何,腳步飛快地跑到那兩人面前。
丫鬟們見她打扮,同樣誤以為她是穆蘭章,紛紛俯身行禮,卻被沈長寧一把揪住衣領拖了起來,瞬間瑟瑟發抖地尖叫出聲。
沈長寧卻恍若未聞,只緊緊盯著她們,一雙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瞳孔震顫,仿佛恐懼到了極點。
“你們,你們剛剛在說什么?誰死了?”
幾個丫鬟不明所以,恐懼地對視一眼,隨即一字一句地將剛才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如意,死了?
……被活活打死了,因為她逃跑的事情敗露了?
沈長寧心下猛地一窒,眼睛發酸的瞬間,喉間也跟著飛快地蔓延起哽咽。她重重咬住唇側,在逐漸泛起的劇痛和血腥味間目光冰冷地看著面前被她嚇得臉色有些發白的幾人。
然后她張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說的是什么地方,帶我過去。”
那幾個小姑娘早被她森冷的語氣嚇得快哭出來了,聞言也不敢反抗,只連連點頭。
第79章 不安“我再問一次,見過,還是沒見過……
沈長寧跟著這幾人去前院的路上也不是沒想過這是否是個陷阱。
但她所有的懷疑都在看見倒在血泊中的那個女子時消退得干干凈凈。沈長寧緩緩松開手,任由那個被她挾制的丫鬟驚惶著從她手中逃開,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身后逐漸傳來腳步聲,凌亂紛雜,不止一人。
沈長寧回頭,看見那個曾和打暈她們的劉掌柜交談的管家正站在那群護院中間。
然后眾人緩緩讓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后面露了出來。
正是不久前才和沈長寧打過照面的穆蘭章以及燕行。
看著那神色從容的兩人,沈長寧挺直脊背,那雙烏黑眼睛里逐漸燃起深刻恨意。
“是你們殺了如意。”
穆蘭章沒說話,只看著沈長寧。
少女此時已經摘了面具,仍舊精致漂亮的眉眼間神色再不復剛才在自己面前偽裝出來的羞澀,沈長寧看著穆蘭章的目光冰冷尖銳,仿佛寒鐵鑄就的箭矢,只恨不得能化作實質,從胸前貫穿到后背,將自己捅個對穿。
對方滿口謊話,不僅騙了自己,還讓他在眾人面前丟了臉。
如愿抓到這人后穆蘭章本
應該憤怒不已,可是看著少女此刻眉眼間的神色,他卻莫名有些愣神。
他從前以為大燕的女子都是如他母親那般溫柔似水,見到沈長寧后卻才知道,原來也有這樣的人。而且比起之前對方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做出來的那番模樣,少女此刻看上去反而更要順眼些。
穆蘭章后背有些發熱,心中難得地起了征服欲。
“她對你很重要?”
沈長寧看著男人從人群中走出,片刻后腳步停在自己面前。
兩人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視,穆蘭章看著她神色警惕的模樣,只覺得有趣:“明明自己扯起謊來信手拈來,怎么輪到自己了卻看不出這是個陷阱。”
說完他抬了抬手,身邊幾人立刻轉身,往庭院中跑去。
沈長寧若有所感,跟著他們的動作轉頭,看見血泊中躺著的人被拉起來,口中塞了布巾,正沖著自己搖頭,等旁邊的人扯掉那布巾,如意便立刻大聲叫道:“我沒事!小姐,他們騙你的!你快跑!我沒事!”
“哦。”
穆蘭章聽見后點點頭,看著沈長寧。
“原來是你的侍女。”
莫大的恐懼過后,沈長寧此刻也終于反應過來了自己是被人故意引誘過來的。
她看見那幾個路過的丫鬟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神色一改剛才的恐懼,反而透出些許的歉疚。
原來并不是什么偶然聽見,只怕她在那府上到處找尋如意的時候這群人便已經設好了圈套在等著她。
雖然現在落入了圈套,但沈長寧還是松了口氣。
她想:還好這只是個圈套。
片刻后,滿身臟污的如意被人帶到了沈長寧面前。她顯然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只以為是自己拖累了沈長寧,一見到沈長寧便哭著連聲說抱歉。
沈長寧卻比她要鎮定的多。
她打量過如意,確認她身上確實沒有其他外傷,沾著的那些所謂血跡也不過是其他東西以后便知道既然這人知道了她們的身份以后也沒有殺掉如意,那就說明她們至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么想著,沈長寧抬手將她臉上的眼淚擦掉,輕聲道:“沒關系,你安全就好,人命總是最重要的。”
穆蘭章沒說話,只站在一旁看著她耐心安撫著侍女,語氣柔和,神色溫柔,剛才還陰沉冰冷的眉眼這會卻又融化堅冰,從內里淌出十足的柔意。
真有意思。
他看著沈長寧,心想,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人,不僅沒有責怪拖累了自己的侍女,反而還在這里安慰對方,說著什么人命最重要。
奴隸的命也算命嗎?
穆蘭章想不明白,但覺得很好笑。
“既然你們知道我和如意的身份,那自然也清楚我們今日為何會在這里。”
沈長寧握住如意的手,挺直了脊背看著面前的幾人。
“王爺。”
她的目光直直看向穆蘭章身后站著的人,問道:“敢問隨意拐賣良家女子,污人清白,此舉可合乎律法?”
在場所有人聞言皆是臉色一變,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敢質問燕行。
燕行聞言也是一怔,隨即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沈長寧沒說話,只看著他。
燕行和她對視,似乎覺得她天真。他臉上掛著些許戲謔笑意,眉眼間也全是漫不經心:“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怎么還和我說這些東西,難道是覺得這天底下竟然還有人能用這些東西來審判我?”
權勢的份量在這一刻彰顯得淋漓盡致。
江南不過一個太守便已經可以只手遮天,可眼前的人既不是何岳書,也不是何清平。
他姓燕,這個國家的國號是取自這個字,這個天下屬于他們燕家,制定律法的人是他的兄長,執行律法的人是他的臣下。
別說買賣幾個女子進府,哪怕是別的更重的罪名,除了他的兄長,也幾乎無人可以審判他。
沈長寧定定地看著他,心里一瞬間除了悲哀以外更多的卻是慶幸。慶幸自己還沒有將自己與陸景行的關系說出來,否則今日只怕連陸景行都會被一同連累。
一旁的穆蘭章雖然也不齒自己小舅舅這種行為,也確實沒想過真要對沈長寧做些什么,但他今日想要給眼前這個膽子大到敢撒謊騙到他頭上的少女一個教訓也是真的,于是便假裝看不出氣氛的僵滯,好心提醒道:“她現在沒有死,但不代表等會不會死。”
如此威脅意味明顯的話落入兩人耳中,如意聞言先是猛地一顫,而后又立刻淚眼汪汪地看向沈長寧。
沈長寧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隨即看向穆蘭章。
身處劣勢,沈長寧自然知道審時度勢,她與穆蘭章四目相對,片刻后,問道:“你想要做什么?”
是個聰明人。
穆蘭章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沈長寧身上穿著的衣物上:“首先第一件事,先去把你這身衣服換了。”
他瞇了瞇眼睛,眸光幽深晦暗。
沈長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卻也沒有拒絕,她握了握袖中那柄已經被她的體溫染上了暖意的小刀,默不作聲,只在王府的丫鬟上前來替她引路時帶著如意跟了上去——
陸景行換了衣服,到沈府的時候已是臨近傍晚。
他掀開車簾,向外投去目光,只見曾誤入過一次的高大宅院此刻正緊閉著大門,仍舊是一副主人不在家,閉門不見客的模樣。
陸景行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皺了皺眉,沒下車,而是開口喚道:“金釗。”
“在。”
車簾前面響起金釗的聲音。
“不必叩門,去府內看看。”
“是。”
金釗應聲后,腳尖點地,掠過高大院墻,只一眨眼的功夫,身影便消失在了陸景行的視線中。
男人坐在馬車上,目光盯著金釗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會,然后放下了車簾。
“不在?”
陸景行想起不久前陳升說過的話,便說道:“給陳升傳個信,讓他過來。”
金釗點點頭,抬手向暗處做了個手勢,很快便有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約摸半個時辰后,街道盡頭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大人。”
陳升勒住馬匹,看著馬車上的陸景行,詫異道:“發生什么事了?”
陸景行看著他,說道:“阿離還沒回來,你之前說的阿離的馬車停在了何處,領我過去。”
陳升點點頭,自然地下馬,和金釗交換了位置。
馬車很快調轉,往前駛去。
“大人,沈姑娘就是在她自己家的鋪子下的車,應當是許久沒回,帶著她那小丫鬟四處逛去了。”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緊張,馬車外陳升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只是陸景行卻并未聽進去多少,反而隨著馬車馳騁,心里越發生出不安感。
陳升回來已有近兩個時辰,沈長寧從江南日夜奔波回來,此時定然已經疲憊至極,就算偶然興起想去自己家的鋪子里看一下,也不應該會在外面逗留如此之久。
但在這京城地界,不會有何岳書那等人,她不應該會遇到什么危險。
應當是在江南時遇到的意外太多,以至于有些杯弓蛇影了。
指腹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陸景行最終還是
強迫自己放下緊張的情緒,不再多想。
“……沒有見過?”
偌大的絲織鋪子里,陸景行瞇了瞇眼睛,看著面前的人。
劉譚一聽他描述便知道對方是來找誰的,只是他仍舊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認。
他看著陸景行,面上神色淡定自若,心中更是絲毫不懼。
也無怪乎劉譚會如此囂張,因為以往他看人都依據對方的衣著打扮,下手的基本都是外地女子,這些人在京城或許有家眷,但大多多無權無勢,因此他從未失手。
而有時也會碰到有家眷來找尋,卻也都因為整個店鋪內的伙計都是他的幫手兼之他下手利落,從不留任何痕跡而無功而返。
再著者,往更深了說。
劉譚垂著眼睛,心想:就算事發又如何,他背后站著的可不是別人。這天下任誰有權有勢,卻又有誰敢去追究到那位的頭上呢?
他這么想著,正要再說兩句,卻驀地一驚,整個人動彈不得,被嚇得愣在了原地。
陸景行抽出陳升腰間別著的長劍,輕飄飄地壓住劉譚的肩膀,冰冷刃面貼住他的脖頸,神色陰森。
“我再問一次,見過,還是沒見過。”
第80章 捉拿“臣的未婚妻。”
這番
變故也將店內的其他人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伙計們臉色發白地站在一邊,沒有一人敢上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升慢條斯理地關閉了店鋪大門。
劉譚垂眼看著那柄刃面薄利,仿佛只要陸景行輕輕動一下手腕就可以割開他的皮膚的長劍,只一會的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額前后背皆是一片細密汗珠,劍刃的寒光被反射出來,顯得更加刺眼。
陸景行審人無數,別人是不是撒謊他幾乎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更別提長劍威逼之下,面前人的心虛畏懼幾乎都已經擺在了明面上。
“我的手下親眼看著她進了這里,你卻說你沒有任何印象。”
這鋪子是沈家的,沈長寧若選擇進這里,便定然是想借著機會觀察一下,所以她要么會裝成刁鉆買主,要么會直接表明身份,而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必然不可能不給人留下印象。
更何況少女樣貌并不普通,尋常人哪怕只是與其打個照面都定然會有些許印象,可眼前這人卻直接如此利落地否定,簡直古怪到了極點。
陸景行面色平靜,心中卻更加不安。
“你若是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人在哪里,我倒是可以勉強考慮一下不與你計較,可你若是還要嘴硬撒謊,那我便只能把你帶回去仔細審審了。”
劉譚聞言又狠狠抖了一下。
他又恨又怕,卻又因為那把架在脖子上的長劍而不得不先暫時屈服。劉譚都已經在心里打算好了,只等那長劍一移開,他便立刻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跑。
這門外就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街市。
劉譚惡狠狠地在心里想,我就不信了,這光天化日的,他還敢當著這京城眾多百姓的面殺人?屆時他還能反咬一口,將這人送進大牢,然后再向王爺稟告,如此便可悄無聲息地將人弄死在大牢里。
越想越覺得可行,于是劉譚哆嗦著,做出一副嚇破了膽的樣子,懇求道:“我,我好像有點印象了,您,您先把劍移開,我再仔細想想。”
陸景行盯著他看了一會,片刻后還是緩緩移開了劍刃。
然后,下一瞬,原本還滿臉恐懼的人驀然變了臉色。
劉譚猛地側身,疾步往門口跑去。
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連陸景行自己都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他面前耍這種花招。
他立刻轉身,卻已經晚了。
劉譚猛地一撞,隨著門栓掉落,他在一聲巨響中撞開木門,從店鋪之內滾落臺階,重重地摔到了街上。
原本喧鬧的街市瞬間安靜下來。
來往行人,攤販走卒,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紛紛驚愕無比地看向他。
這一下摔得非常重,他被磕掉了一顆門牙,肚腹也悶痛不已,以至于劉譚的眼淚以及哭喊都被迫從原本預計的虛情假意變成了真情實感。
“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
他面朝著店鋪連連后退,仿佛被嚇壞了一般,嘴里還在不停地讓人替他報官,說陸景行無故帶人闖入他店中,一言不合便想要殺他。
他聲淚俱下,那副凄慘又恐懼的模樣已經引得周圍許多人動了惻隱之心,紛紛以警惕的目光看向陸景行他們。
陸景行和陳升站在店鋪門口。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臺階之下撒潑打滾的人,聽著那些顛倒黑白的話語,神色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陳升按住腰間長劍,忍不住側頭看向陸景行。
“大人,這兒人多,再這么放任他鬧下去不是辦法,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沈姑娘,這人既然知道些什么,那我們直接把人帶回去審問一番就是了。”
陸景行點點頭,卻抬手攔住了接收到指令后便要向臺階下的人走去的陳升。
“以大理寺的名義。”
陳升聞言先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便立即應道:“是。”
于是他屈指在唇邊,隨著一聲尖銳哨聲響起,立刻便有數十人從屋頂巷后冒出來,飛身掠過障礙,整齊無比地立在了陸景行和陳升面前。
圍觀的百姓和地上正暗自得意的劉譚都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一群人嚇得沒了反應。
他們看著那群人猛地屈膝跪下,隨后陳升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開口,明明音量不大,卻因為街市此刻如死一般的寂靜而使得那內容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所有人耳中。
“大理寺緝拿嫌犯,任何人不得阻礙,違者,視為同黨,就地誅殺。”
大理寺?!
這個名頭一出,別說說話了,圍觀的人連腦袋都自覺地低了下去。
一開始被劉譚那一番真情流露的控訴騙了以至于還真相信了他說的那些話的人更是暗自鄙夷地向他投去目光。
一般小打小鬧的案子都是衙門派捕快捉拿,往往能引得大理寺的人親自上門緝拿的必然是屢屢作奸犯科,身上背了至少數條人命的大奸大兇之徒。
而且那位大理寺卿據說是斷案如神,手底下從沒有過冤案,也從沒有抓錯過人。這人落到如此地步,不自省認罪便罷了,竟還敢反咬說人家要殺他?怕真是瘋了。
而比起眾人,莫名其妙地成了被大理寺緝拿的嫌犯的劉譚此刻更是驚愕到了極點。
“……大理寺?怎么可能是大理寺?你們是大理寺的人?”
那少女一身江南地區的樸素長裙,怎么會和大理寺的人扯上關系?而且這人手下一塊令牌隨意便能調動如此多的人手,顯然并非什么等閑之輩。
劉譚恐懼無比,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次或許犯了巨大的錯誤。他綁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從初來京城,無權無勢的外地人,他或許綁了個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陸景行看著他這幅模樣,更加確定沈長寧一定是出事了,而且這事還和面前的人有關。
男人冷笑一聲,眉眼顯得更加陰森。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似乎也不知道她是誰。”
他抬步緩緩走下臺階,垂頭盯著地上臉色煞白,情不自禁地發著抖的人看了一會,而后緩緩說道:“她姓沈,兩月前父親去世,底下所有的絲織生意便都轉到了她名下。你們從前叫她小姐,如今得叫她家主。”
……沈?
眼睛在滔天巨浪一般向他涌來的驚愕中一點點睜大,連汗水落進去泛起劇痛都沒能夠使他閉起來。
劉譚看著陸景行,頭腦一片空白,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還能說什么了。
男人話語中的意思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
那個被他敲悶棍賣到了王府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他以為的剛從江南來到京城的外地丫頭,而是他們的主家的千金,那個兩月前剛把有意圖謀奪家產的妹妹送進大牢,然后從橫死的父親手上接管了家中產業的新一任的沈家家主沈長寧。
劉譚只知道對方自從那次靈堂鬧事后便沒了蹤影,卻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會打扮成那副模樣,出現在他的店里。
他確實是個謹慎無比的人,所以在沈長寧進店后他其實也借著交談話里話外地再三試探過她。結果卻發現對方當真對絲織一竅不通,也不清楚京中如今流行什么,方方面面上都幾乎顯出一種無知。
他當時將這當成對方并非京城人士的證據,如今看來卻不過是一次或許突然興起的特意考驗。
目光恍惚地看著面
無表情的男人,劉譚知道,這次他完蛋了,即便是那位王爺親身而至,恐怕也無法保住他的命。
因為若只是一個沈家或許還不足以為懼,可她卻竟然和大理寺的人如此熟識。
而誰都知道,在大燕,無論你是王公貴族還是朝臣富商,只要一進了大理寺,便都只能任他們搓圓捏扁。因為大理寺的背后站著的,是這整個天下的主人,這個燕文帝一手創立的機構,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而那位自少年時便一直陪伴在燕文帝身邊,與他出生入死,替他擋下不知道多少明槍暗箭的大理寺卿,更是與燕文帝親同手足,幾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他想到這里,突然怔怔地看向陸景行,然后問了一個心中自然知道了答案的問題:“……你,你是陸景行嗎?”
陸景行冷冷地和他對視,卻并沒有回答他。他只是輕輕一揮手,說道:“帶回去。”
然后劉譚便被人錮住手臂,如同一條瀕死的狗一般被拖上了馬。
陸景行走了幾步,片刻后又轉頭看向身后,隨后說道:“鋪子里的其他人也一并帶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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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連死士的嘴都能跑撬開的大理寺的暗牢里罕見地關了幾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而拷問劉譚以及那群店鋪伙計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甚至都沒能挨上十鞭,便已經有人痛哭著說出了一切。
而隨著他緩緩將事實說出,陸景行的臉色卻是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垂在身側的手掌不受控制地發著抖,他看著刑架上綁著的人,自這場審訊開始便一直沒有變過的臉色終于在此時完全被陰云籠罩,顯出讓人恐懼無比的陰沉殺意。
“她若是有什么萬一,我必讓你千倍,萬倍地償還。”
陸景行開口,聲音晦澀嘶啞,如同鈍刀,緩緩割在劉譚心上,嚇得他哆嗦不止,幾乎快要憋不住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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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匹從長街馳騁而過,以一種快到恐怖的速度從玄武門進入。
門口的侍衛甚至都沒來得及敢攔,也沒必要攔。
不僅是因為那塊遠遠地便向他們迎面丟來的令牌,更因為馬匹之上,男人那張幾乎宮門侍衛無人不識的英俊面孔上此刻殺意浮動,讓人只是看著便覺得心底發寒。
“陸大人這是怎么了?”
有侍衛看著那背影,忍不住好奇發問。
另一個侍衛緊緊握著那塊令牌,一邊揉著被震得發麻的手一邊搖頭:“誰知道呢,還從未見過大人如此失態。”
陸景行一路縱馬越過玄武門,源和門,太平門,最終停在了御清殿外。
燕文帝正在殿內披奏章,聽了貼身太監的稟報后先是驚愕,而后是不敢置信,一副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的表情。
“你說誰在宮中縱馬?”
李福的神色也非常復雜,介于一種好奇兼驚愕之間的扭曲。
“陸大人,陸大人縱馬連闖三門,此刻正在殿外等您。”
燕文帝:“……”
他寧愿相信是李福老糊涂了也不相信這是陸景行能干出來的事情。
直到他出門,真的看見那跪在殿外的熟悉身影,以及旁邊悠閑自得的一匹馬。
“到底發生何事了?竟能引得你如此失態。”
陸景行俯身,開口,不過片刻,聲音卻已然喑啞至極。
“臣請求陛下幫忙救一個人。”
有朝一日竟然輪到陸景行讓他幫忙救人,這可真是天上下紅雨了。
看出他確實心急如焚,燕文帝挑了挑眉,也沒有多說,只饒有興趣地問道:“誰?”
“臣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