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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買賣 “朕可沒什么舍不得的!薄

    秋闈共分三場, 共十天八夜,期間還要進(jìn)行武科舉考試。故而朝廷有意將今年秋闈的時間提前,七月底便開始了第一場考試。

    正巧, 北朔使團(tuán)也在同一天抵達(dá)了建康。

    此次迎接使團(tuán)的所有事宜, 皆是由裴珩與禮部鴻臚寺親自對接安排, 朝中其他人皆不知詳細(xì)具體。

    且那日后,連王觀的口風(fēng)也變嚴(yán)了,沒再與謝瑾透露過半分。

    直到是日,浩浩蕩蕩的陣仗到了皇宮前, 號角陣陣鳴起, 數(shù)百名魁梧兇煞的北朔軍士一字排開——

    眾人才知北朔使團(tuán)為首領(lǐng)隊(duì)的, 是赫赫有名的烏蘭達(dá)魯將軍。

    烏蘭達(dá)魯在北朔被奉為“武神”,是當(dāng)世唯一在戰(zhàn)場上勝過謝云的人, 當(dāng)年也是他率兵先行攻破了上京, 逼得大雍朝廷連夜倉皇南逃。

    傳言他神勇非常,且嗜血成性。

    可不想那汗血寶馬上的人摘下頭盔面罩后,竟是一張溫和英俊的面孔。

    宮門前的禮部官員雖早做了迎接的準(zhǔn)備,可大雍和北朔畢竟有著難以化解的國仇, 當(dāng)親眼看到烏蘭達(dá)魯出現(xiàn)時, 他們還是不禁膽寒生恨,各個面色鐵青,一時竟忘了上前主動。

    不想是烏蘭達(dá)魯先放低姿態(tài), 縱身下馬后,沒有持帶兵刃, 朝大雍官員行了北朔的見面禮:“烏蘭見過各位大人,此行我與公主要在建康耽誤十多日,給雍皇帝與大人們添麻煩了!

    禮部的人這才回過神。

    王觀忙拱手回道:“烏蘭將軍客氣了, 使團(tuán)不遠(yuǎn)萬里,專程來賀我朝皇上大婚之喜,吾等心中感激,又怎敢輕言麻煩!

    他又朝后面打量了眼,笑瞇瞇地問:“將軍,敢問那轎中坐的,可正是譙麗公主?”

    按先前兩國的互通書信,北朔來訪建康的除了烏蘭達(dá)魯,應(yīng)還有一位公主。

    但見北朔隊(duì)伍中一眾彪悍的戰(zhàn)馬武士,皆簇著那一輛珠光寶氣的白色寶輦,烈日照射下,隱約能看見里頭坐著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

    烏蘭達(dá)魯沒有否認(rèn):“不知今日,我們可否見到雍皇帝?”

    公主作為北朔皇族,自然不能輕易露面,需由裴珩這個皇帝來迎接才是。

    王觀笑得臉都快僵了,又不敢不笑:“烏蘭將軍,皇上想著譙麗公主舟車勞頓,不如先請公主與諸位好好休息。明日皇上在長昭殿中為公主和將軍親設(shè)了接風(fēng)宴,到那時再見也不遲!

    烏蘭達(dá)魯微蹙了下眉,似有不悅:“這么說,今日你們雍皇帝是不打算出來迎接公主了?”

    他的神色語氣分明都很平淡,卻輕易能給人以威懾之感。

    王觀硬著頭皮,聲音越來越弱:“要不,將軍先問問公主的意思……?”

    烏蘭達(dá)魯便走回到隊(duì)伍中。

    兩名婢女將寶輦前的珠簾緩緩拉開,但見譙麗公主彎著雙腿,宛如一條人魚般婀娜坐在寶輦中。

    她身著一襲華貴的黑裙,渾身都點(diǎn)綴了七彩斑斕的寶石,瑰麗妖嬈。而那半透的銀色面紗下,是一張美得極具攻擊性的臉。

    烏蘭達(dá)魯彎腰,恭敬地與她說了幾句北朔語。

    譙麗聽言后,姿態(tài)高傲地點(diǎn)了下頭,珠簾隨之又放下了。

    烏蘭達(dá)魯領(lǐng)受了她的命令,面略有遲疑,才又向禮部官員回話:“既如此,請大人先安排公主到住處吧,明日我們再正式拜見雍皇帝。”

    ……

    婚期將近,禮部因忙著準(zhǔn)備迎接北朔使團(tuán),大婚事宜全憑謝瑾操持。

    他這段時日雖忙了些,可好在能自由在宮中行走。

    今日謝瑾又與主持秋闈的康懷壽碰見,師生二人便并肩走在宮道中,敘了敘家常。

    “秋闈結(jié)束后,老師當(dāng)真舍得醒時北上隨軍么?”

    康懷壽笑著輕嘆:“沒什么舍不舍的,你從前也隨軍走遍了中原九州,當(dāng)知道行路萬里的重要。醒時缺的正是歷練,性子才不夠穩(wěn)當(dāng)。”

    謝瑾也笑了笑:“學(xué)生倒覺得,率真可愛也不錯,不必非得穩(wěn)當(dāng)。”

    康懷壽面生寵溺:“正因你從小慣著他,他大了還那樣賴著你!

    正說著,他們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那聲勢浩大的隊(duì)伍,正沿著外圍的宮道往鴻臚寺走。

    謝瑾一頓:“北朔使團(tuán)?”

    康懷壽也往那方向看去,臉色稍沉:“方才聽人說了,北朔此行派的是烏蘭達(dá)魯和公主譙麗!

    謝瑾聽到這兩個名字又是一凜:“這二人在北朔的份量都舉足輕重……不說烏蘭達(dá)魯在中原與北邊的威名,這譙麗公主是北朔王最疼愛的妹妹,聽說也是個頗有手腕的公主!

    康懷壽因有眼疾,太遠(yuǎn)的東西也看不清,又看向謝瑾:“這是近五十年來,兩國首次外交會面。阿瑾,你如何想的?”

    謝瑾心思微沉:“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北朔派這二位來,顯然是有自負(fù)之意,不像是來求和交好換取人質(zhì)的,倒更像是……震懾!

    這話剛落,騎在馬背上的烏蘭達(dá)魯似乎無意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險些與謝瑾視線相撞。

    謝瑾又隱隱涌上一股不安。

    康懷壽反倒笑了一聲:“阿瑾,那你可要借此機(jī)會,再來布一場局?”

    “老師說笑了,北朔使團(tuán)來意不明,若是我,連提防都來不及,還談何布什么局?”

    謝瑾眼梢微落,又說:“何況,皇上似乎不愿我插手此事!

    “哦?”康懷壽咳了一聲,喉嚨里像悶了一口痰:“怎么,皇上沒跟你提過此事?”

    謝瑾淺淡一笑,輕搖了搖頭,迎風(fēng)自我寬解了句:“或許,這一局,他有自己的計(jì)劃吧!-

    夜深,已到了宵禁時分。

    裴珩卻披著一件黑色披風(fēng),只帶了兩名護(hù)衛(wèi)低調(diào)出宮,入了鴻臚寺的驛館。

    “公主,雍皇帝到了。”北朔婢女在門外通報。

    譙麗公主坐在鏡前自賞,今夜她遲遲沒有卸下精致的妝發(fā),還補(bǔ)了補(bǔ)鮮紅的唇脂。

    聽到推門聲,她也沒有站起來行禮,而是別有意趣地在鏡子中打量那個進(jìn)屋的男人。

    裴珩進(jìn)屋后沒有摘下披風(fēng),發(fā)現(xiàn)她的舉動,干脆堂而皇之走到鏡前。

    “公主,看夠了嗎?”

    譙麗唇紅齒白,毫不遮掩地笑了笑:“北朔多的是英俊帥氣的好男兒,可生得像您這般,比女子還貌美幾分的男子,我還是頭一回見。想來,皇上的艷福不淺吧?不對,您是一國之君,要什么人又得不到呢。”

    裴珩悠悠坐了下來,“可惜啊,朕的性子太討人嫌,得不到什么真心喜歡!

    譙麗倒不認(rèn)同,神態(tài)妖媚道:“長得好看,性子合該討厭一些,否則世上的真心都要被美人踐踏光了。只是可惜,我已與胡圖賽將軍情意相投,您便是長得再好,也得往后排一排——”

    “扯遠(yuǎn)了,”裴珩一聲嗤笑,又冷冰冰地說:“公主雖貌美無雙,可朕今夜來可不是來與你調(diào)情偷歡的,朕只談買賣!

    譙麗一笑,轉(zhuǎn)身站了起來:“果然是討人嫌,還是個急性子。好,既然談是買賣,那不如先讓我看看大雍皇帝的誠意如何?”

    屋內(nèi)有些悶熱,裴珩還是沒脫掉披風(fēng),便開始談判:“胡圖賽,朕可以還給你。朕已讓于震洲派人護(hù)送他啟程往南,七日內(nèi)便可抵達(dá)建康,到時朕可親自把人交到公主手上!

    譙麗確認(rèn):“完好無損?”

    “完好無損。”裴珩保證。

    譙麗聽言,眉宇間含笑:“那么,我可以幫皇上。不過一個胡圖賽可不夠!

    裴珩一頓,挑起冷眉,笑著嘲道:“朕沒想到公主胃口這么大,不妨說說看,你到底有幾個情郎?”

    “情郎只有一個,可本公主感興趣的男人不止一個!

    譙麗笑容明艷而詭異,語氣又稍低沉嚴(yán)肅了幾分:“不過是一個很簡單的請求而已,不會令皇上過于為難的。明日接風(fēng)宴上,我要你們大雍朝的謝瑾殿下,一同入席!

    裴珩臉色頓時一僵,眉頭不禁深擰,又失笑道:“要他做什么?謝瑾如今是一介弄臣,上不得臺面。”

    譙麗笑意不明:“弄臣入席,自然是雜耍娛興咯!

    屋內(nèi)燈光幽暗,裴珩暗處的半張臉生出冷意,又說:“此人無趣,公主如果要選人陪侍,不如另選聰明伶俐的!

    譙麗不肯罷休,撒嬌中透著一絲威脅:“本公主不要別人,只要他!

    她瞳色深幽地打量裴珩,媚態(tài)天成,說著便要勾纏上裴珩的頸:“怎么,皇上這是舍不得了?該不會,您與我做這筆買賣,就是為了——”

    裴珩不知從何處掏出了把匕首,不解風(fēng)情地將她的手腕擋住了。

    他又狎昵一笑,沒露出一分端倪:“公主說笑了,朕可沒什么舍不得的!

    第52章 鈴鐺 裴珩,亦是幫兇。

    因前一日才拿到北朔使團(tuán)的名單, 謝瑾為重排大婚的賓客,又從早忙到了下午。

    直至天色將晚,他方有閑暇時間整理自己的策論。

    剛點(diǎn)燈研磨, 御前就派人來傳召了。

    “殿下, 皇上請您即刻前往長昭殿赴宴。”

    謝瑾握筆看向門外的太監(jiān), 愣了一下:“今夜長昭殿的宴,不是為北朔使團(tuán)接風(fēng)洗塵而設(shè)的么?”

    太監(jiān)點(diǎn)頭:“正是!

    謝瑾思忖著問:“宴上還有誰?”

    “回殿下,除了皇上和北朔使團(tuán),還有譚相與朝中幾位大人!

    “那人應(yīng)是夠的, 皇上為何還會喚我前往?”謝瑾有幾分起疑。

    裴珩分明不愿自己插手過問使團(tuán)之事, 甚至還忌諱自己知道得太多。

    那太監(jiān)面色為難:“這奴才也不清楚, 只是皇上這么吩咐……”

    謝瑾雖不知裴珩為何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能在國宴上見一見北朔使團(tuán), 試探他們此次來建康的用意, 也不失為好機(jī)會。

    何況是裴珩傳召,出于信任,他也沒有再三顧慮揣度的道理。

    謝瑾擱下了筆,溫柔一笑:“好, 公公稍等, 我換身衣服就走!

    ……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長昭殿本因大婚的布置而增添了不少喜色,今夜為迎接使團(tuán)的到來, 舞樂升平,更是熱鬧不凡。

    循著樂聲, 謝瑾步入長昭殿。還未入席,他便一眼看到了裴珩和譙麗不顧禮數(shù)規(guī)矩,同坐一張主桌。

    兩人交談甚歡, 舉止親密。

    不知裴珩這時說了什么逗笑了譙麗,她如銀鈴般笑了起來,彎腰捧腹間,身子幾乎要貼在了裴珩的背上。

    她碰到他了……

    謝瑾心中一咯噔,像被什么狠狠撞擊了下,匆忙避開視線,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低頭抿了一口熱酒,定了定心神,又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座上扎眼的美人。

    譙麗公主果然如傳言般,是個絕色美人,巴掌大小的臉蛋繼承了北朔人一貫深邃分明的輪廓,媚眼如絲,紅唇又如烈焰。

    她看起來像個玩弄風(fēng)月的高手,可又落落大方,不失一國公主的派頭。

    謝瑾握著酒杯,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忽發(fā)覺裴珩也朝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不過他什么沒說,很快便移開了視線,又只顧著與身旁的譙麗公主說話。

    這時,烏蘭達(dá)魯離開席座,單膝到裴珩面前行禮,雙手托舉一精致小巧的禮盒:“皇上,烏蘭奉吾王之命,為您帶了一份薄禮,以慶賀您大婚之喜——”

    殿前司護(hù)衛(wèi)從烏蘭達(dá)魯手中接過那份賀禮,檢查過其中沒有藏放暗器,只有一枚紅色藥丸,才呈到裴珩面前。

    裴珩看了一眼,欣然笑納:“替朕多謝北朔王,實(shí)在有心了。不過,這是何物?”

    烏蘭達(dá)魯肅聲回答:“此丹,名為大還丹。”

    聽到這個名字,謝瑾杯中之酒微微一顫,四座也有人開始低聲議論。

    裴珩挑眉,好奇問:“何為大還丹?”

    “大還丹乃南疆神醫(yī)所制,為稀世靈藥,有續(xù)命之神效。但凡垂死之人,只需服下此丹,便可再續(xù)上十五年的性命,且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裴珩扯唇一笑,只當(dāng)他是吹噓夸大,“哦?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丹藥,還能續(xù)命?”

    烏蘭達(dá)魯不緊不慢地解釋:“江湖傳言,皇上或許不知?墒昵,雍憲帝在蕭陽之戰(zhàn)中了我軍的毒箭,本來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必死無疑,偶得南疆神醫(yī)游歷至蕭陽境內(nèi),求來此丹方才保住了一命。直到半年前,也就是諸位都知道的,雍憲帝在與蕭陽戰(zhàn)敗的同一日,壽終正寢——”

    座上一陣鴉雀無聲。

    北朔這是借送禮之名,有意羞辱大雍。

    裴珩當(dāng)然知道烏蘭達(dá)魯?shù)挠靡,可?jīng)他這么一說,頭皮不由一陣發(fā)麻,不禁想起父皇走時的蹊蹺。

    司諫院的官員實(shí)在憤慨難忍,猛然拍案而起:“簡直血口噴人,先帝乃因急癥發(fā)作駕崩,豈會私下服用這等不入流的詭物。什么南疆神醫(yī),什么大還丹,大雍皇族的清譽(yù),怎可容爾等北蠻肆意編排污蔑!”

    烏蘭達(dá)魯并不跟著惱怒,平靜的臉上透著一股蔑視:“既是急癥,那敢問雍憲帝患的是什么急癥?”

    “你……!”

    譙麗揉了揉太陽穴,皺眉撒嬌道:“皇上,吵死了~”

    裴珩暫止心中疑慮,笑了笑,出面打了個圓場:“既是北朔王一片好心,朕收下便是,不必爭了!

    譙麗也無奈笑說:“是啊,兩國難得有機(jī)會坐下來,共賞美酒佳肴,何必為了一分小小禮物吵鬧呢?烏蘭將軍,你可知錯?”

    烏蘭達(dá)魯忙認(rèn)錯道:“公主說的是,屬下魯莽失禮了!

    他又面向那幫諫臣:“方才失言,還請諸位大人大量,莫記在心上!

    司諫院的人滿肚子憤懣,也只得先往下咽。

    譙麗又笑吟吟地看向裴珩:“皇上,我們不如尋點(diǎn)開心的玩兒。聽聞貴國大殿下耍得一手好劍,我們北朔人除了愛馬,便最愛劍了,不知今日,本公主可否一睹殿下舞劍的英姿?”

    謝瑾本在席上默然旁觀,忽發(fā)覺眾人的注意力已到了自己身上。

    譚瑛忙含笑出面轉(zhuǎn)圜道:“公主,謝瑾殿下并非伶人,不善登臺演繹,若是公主想看舞劍,宮中有專門——”

    譙麗不以為意地打斷道:“演的多沒意思,本公主從小跟著父兄見慣了沙場上的殺戮,就喜歡看真槍實(shí)刀的;噬,您說呢?”

    裴珩也用一雙含情目看她,你來我往的視線中,暗藏著旁人不知的較量。

    片刻,他豁達(dá)瀟灑一笑:“公主是客。今夜,全憑公主高興——”

    謝瑾聽到裴珩這話,心始料未及地抽了下,竟有些生疼。

    他這才意識到,今夜原是為自己設(shè)的鴻門宴。

    裴珩,亦是幫兇。

    “這……”在座大雍官員皆微愕。

    他們知道皇上平日以刁難謝瑾為樂,可在敵國面前,怎么能這么輕易讓自家人丟了臉面。

    有官員覺得不妥,起身要向裴珩進(jìn)言,便見謝瑾先從席上站了起來:“舞劍而已,在下樂意奉陪!

    裴珩目光一深,就看著謝瑾借了身后一名護(hù)衛(wèi)的長劍,徑直走到了殿正中。

    謝瑾握住劍柄,緩緩拔劍出鞘。利刃映出他清冷如霜的面容,隨著身后古琴作鳴,他劍鋒“唰”的一落,起勢的動作便直指向了主座之人。

    “慢著。”

    譙麗又叫住了他,挑剔道:“殿下是打算干舞劍么?這可不好看!

    謝瑾收回了動作,冷聲問:“公主還有何賜教?”

    譙麗從侍女手中取走一物,扭腰走到了謝瑾面前,笑著說:“本公主給瑾殿下兩個建議。要么脫下鞋襪,在手腕腳踝處皆系上此物,舞起劍來,定十分賞心悅目——”

    她指尖拎了幾串由紅繩串起的銅鈴鐺。

    那是青樓小倌和妓女用來討好客人,才會佩戴的助興飾物,紅繩輕輕搖晃,便能發(fā)出酥骨清脆的響聲,澀意非常。

    謝瑾擰眉,清冷的面上掠過不快:“那第二個建議呢?”

    說是建議,實(shí)則是選擇。二選一,他不能一個都不選。

    譙麗笑得更嬌艷了:“第二個么,便是請我們?yōu)跆m將軍同殿下一起舞劍了。不過刀劍無眼,此曲之后,殿下是死是活,本公主可不敢保證!

    無非是當(dāng)眾受辱與當(dāng)眾赴死的區(qū)別。

    烏蘭達(dá)魯?shù)膭Γ噯柼斓紫聨兹四芙幼。?br />
    但凡他動點(diǎn)真格,謝瑾必死無疑。

    裴珩在桌下不由暗攥緊了拳,打算開口作主,直接為謝瑾選鈴鐺戴上。

    哪知謝瑾已果決地走到了烏蘭達(dá)魯面前,持劍拱手一拜:“烏蘭將軍,請賜教了——”

    第53章 傷口 “會像小狗。”

    殿內(nèi)肅可聞針。

    眾人見狀, 無一不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當(dāng)事人烏蘭達(dá)魯并沒有急著起身應(yīng)戰(zhàn),從容儒雅一笑:“殿下,你可知我的劍一旦出鞘, 必得飲血。你可想好了?”

    謝瑾面不改色:“能向?yàn)跆m將軍討教劍術(shù), 也不失為一樁幸事!

    話音剛落, 那把玄色重劍瞬息間就從烏蘭達(dá)魯?shù)膭η手酗w出,盛氣逼人,直朝著謝瑾的下腰砍來。

    所幸謝瑾反應(yīng)極快,腰力遒勁, 上身迅速后仰至與地面持平, 再輕盈如燕地屈膝下壓半寸。

    那劍鋒不偏不倚擦著他的鼻尖, 疾馳而過。

    第一招就如此驚險,曲未彈奏到高昂之處, 殺氣已在殿中漸漸蔓延開來。

    “謝瑾殿下, 好身手——”

    “是將軍好劍。”

    下一刻,烏蘭達(dá)魯又將劍尖輕蘸杯中之酒,而后原地不動,只將劍凌空一揮, 三滴酒便從劍尖上分離而出, 以肉眼難覓的速度擊向謝瑾——

    酒滴透明無狀,謝瑾也辨認(rèn)不出,只能循聲而避。

    猝不及防, 他身后左右的殿柱中便分別多了兩處水滴大小的凹陷。

    最后一滴慢了半拍,卻直飛濺入謝瑾的右耳。

    他眉間一凜, 察覺到耳間一涼,就見了血。

    鸝鳥也染紅了。

    譙麗在座上悠悠地鼓起掌來:“以劍力入酒滴,這一招真是妙啊;噬, 您說精彩不精彩?”

    裴珩緊握著杯盞,也對她瞇眼一笑,吐氣咬字道:“嗯,相當(dāng)精彩!

    謝瑾聽不見別的聲音,余光往上座看了眼,眉框稍壓低,逼著自己集中注意力,不甘道:“將軍,再來!

    烏蘭達(dá)魯輕聲一笑,便持劍沖了過去,與他正面交起手。

    謝瑾以綽約靈動的身法,躲避著烏蘭達(dá)魯凌厲強(qiáng)勢的進(jìn)攻,招招式式刺激驚險,一張一弛間,又恍如驚鴻游龍之姿。

    他的身段如雨后之竹,柔韌而挺拔,在生死較量中,還真有幾分持劍起舞的翩然意蘊(yùn)。

    令觀者或嘆為觀止,或驚心動魄,皆是一陣頭皮發(fā)麻。

    有幾名雍臣實(shí)在看不下去,跪到裴珩身旁直言勸諫:“皇上,讓大殿下和烏蘭將軍速速停手吧,如此下去,非要在長昭殿上出人命不可。 

    “大殿下若是死于北朔使團(tuán)的接風(fēng)宴,如何與大雍臣民交代?只怕兩國關(guān)系到時會變得更為復(fù)雜!”

    裴珩始終充耳不聞,他抿了一口酒下肚,除了握著酒杯的指腹用力得有些泛白,簡直就像是個置身之外看熱鬧的人。

    “……皇上今日當(dāng)真要為了這個妖女,殘害手足嗎!?”有人一時激憤之下,當(dāng)著使臣的面就說出了冒犯之辭。

    可不等譙麗聽言變臉,裴珩先嚴(yán)肅了幾分,眉梢一挑,冷冷道:“拖下去吧!

    “皇上——!”

    殿上的琴聲頓時如雨珠般急切,較量還在繼續(xù)。

    “殿下,光躲可不行。殺敵,還得靠拼。”烏蘭達(dá)魯輕松壓制了謝瑾的招數(shù),還起了指點(diǎn)之意。

    謝瑾咬牙又擋住一劍,沒有應(yīng)答。

    他知道硬拼自己必不是烏蘭達(dá)魯?shù)膶κ郑灾荒苡们蓜,先磨耗敵人的耐性?br />
    幾招下來,烏蘭達(dá)魯雖毫不費(fèi)力,可的確漸漸起了速戰(zhàn)速決之意,他盯準(zhǔn)了謝瑾的一處要害,準(zhǔn)備一招制勝。

    而謝瑾避讓防御許久,也終于在此刻找到了一絲破綻。

    電光火石間,他再次側(cè)身而探,做了個迷惑性的動作,劍鋒陡然急轉(zhuǎn),借勢而上。

    眼看就要得手,不想被烏蘭達(dá)魯識破后,還是他的劍要更快一籌!

    謝瑾的左側(cè)后腰處頓時一陣疼痛難忍,后半招便失了力道,費(fèi)勁周折,最后只砍下了烏蘭達(dá)魯氈帽旁的一縷灰發(fā)——

    烏蘭達(dá)魯盯著謝瑾那腰上的血痕,稍稍一頓,忽就收劍止息,不欲再戰(zhàn):“殿下,承讓了!

    曲聲驟停。

    謝瑾一時疼痛難忍,額上直冒冷汗,只能用劍勉強(qiáng)撐地站著。

    他腰上的衣服也破了,實(shí)在有些狼狽,低聲喘氣道:“是將軍承讓了……”

    裴珩松開酒杯時,才發(fā)覺自己的手臂因緊繃過久,青筋凸起分明,酸腫得厲害。

    他見烏蘭達(dá)魯將劍丟還給手下,坐回席中,腦后緊繃著的那根弦才得以稍稍松弛?伤娭x瑾受傷的背影,臉色還是無法控制地陰沉了下來。

    一旁的譙麗似乎還未盡興,別有意味地嬌嗔道:“將軍,怎么這就停了呢?本公主都還沒看夠呢。”

    烏蘭達(dá)魯攤開手掌心,將那一縷被謝瑾斬下的頭發(fā)展示給她,溫和玩笑道:“公主,屬下方才險些喪命。今夜酒勁也上來了,不如下次有機(jī)會,再尋謝瑾殿下切磋——”

    ……

    北朔人最能飲酒,天生就是海量。直到戌時三刻,宴會才散。

    眾人又東倒西歪忙著迎送北朔使臣回驛館,沒人顧得上謝瑾,他就獨(dú)自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了弄月閣。

    靈昭聽到他的腳步聲,便察覺出了不對勁:“殿下受傷了?”

    謝瑾費(fèi)力坐到榻邊:“嗯……麻煩替我去取些外傷止痛的藥膏吧。”

    靈昭便去柜子里摸藥,鼻尖又輕輕一嗅:“殿下還流血了,可要去請御醫(yī)?”

    謝瑾情緒意志皆有些說不上來的低沉,半垂著眼皮虛聲道:“今夜太晚了,這傷不算深,明日再說吧!

    靈昭也沒再多說,幫著謝瑾簡單處理了那腰后的傷,便退下了。

    謝瑾又強(qiáng)撐著身子換了衣裳,洗漱一番,才躺到榻上準(zhǔn)備歇下。

    沒過多久,就有人推門走了進(jìn)來。

    謝瑾剎那聽聞,便不覺睜開了雙眼。

    相處久了,他如今能夠分辨出裴珩的腳步聲。

    但他今夜或許是太累了,提不起勁,私心不太想理會人,便保持著背對門口的姿勢,裝作睡著了。

    出于某種默契,裴珩也能輕易分辨出謝瑾是在假寐。

    他在榻邊站著,看了寫瑾一會兒,才艱難地啟齒道:“皇兄,讓朕看看你的傷!

    裴珩見謝瑾沒什么反應(yīng),便要直接去掀開被褥。

    謝瑾一轉(zhuǎn)身,便用腕擋住了他的手。

    裴珩望見他此時冰冷蒼白的臉色,心中滋味難言,呼吸稍滯,又耐著性子說:“朕看一眼就走!

    謝瑾輕壓了下唇角,虛弱回絕道:“已處理過了,沒什么可看的……”

    “讓朕看看!”裴珩急得低吼了起來。

    謝瑾怔了一下。

    裴珩見他虛弱分神,就立馬強(qiáng)勢上手,趁機(jī)解開了他里衣下排的扣子,將衣角迅速撩了上去。

    但見他那柔軟白皙的腰上有一道約半寸長的劍傷,不算寬,但有些深度。而且因包扎得過于草率,過去了這么久,傷口居然還沒結(jié)痂,甚至還在往外滲血。

    裴珩皺眉沉聲:“這是誰給你弄的?!”

    謝瑾被他這樣近距離地盯著自己的身體,有些無所適從,怔然低聲:“靈昭!

    裴珩氣又涌了上來:“心可真大,竟敢讓一個盲女給你包扎?”

    謝瑾覺得這沒什么可指摘的,淡淡解釋說:“我院里只有靈昭能幫忙,何況這傷口位置偏后,我自己也看不見。”

    裴珩遽然發(fā)狠:“皇兄,不要狡辯……”

    他沒再廢話,就暴躁地將腰上原先的布條拆卸了干凈。然后將謝瑾的身子反過來放下時,動作又格外小心翼翼。

    他從懷里取出一盒新的藥膏,用手指蘸取,均勻仔細(xì)地敷在了那傷處。

    被冰涼的藥膏一刺激,謝瑾的身子止不住顫了下,輕聲抽氣道:“沒有……狡辯,已上過藥了,沒那么快見效而已。”

    “別動了!”裴珩強(qiáng)硬得不容置喙。

    謝瑾還是覺得這個姿勢別扭,輕聲一嘆,說:“烏蘭達(dá)魯沒動真格,不然,我在長昭殿時就該被一劍穿心了。”

    提到這個,裴珩胸中更是難平,憤然責(zé)罵道:“原來你也知道與烏蘭達(dá)魯交手的危險,那為什么還——”

    他又一下噎住了,很難不心虛理虧。

    今夜分明是他傳召謝瑾前去赴宴……

    也是他默許譙麗公主當(dāng)眾戲弄謝瑾,逼他在鈴鐺和在烏蘭達(dá)魯中二選一……

    他是最沒有資格質(zhì)問謝瑾的人。

    謝瑾扭頭抬眸,似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可他沒有借機(jī)咄咄逼人,當(dāng)面戳穿裴珩卑劣不堪的行徑,也沒有歇斯底里與他撕破臉,逼問他今夜為何到底這樣做。

    謝瑾今夜眼底滿是疲憊,可還是那般平和包容,溫聲說:“是我不想戴那鈴鐺。”

    裴珩聽他竟給了自己臺階下,心中一動,喉間一哽:“……為何?”

    謝瑾很淺地笑了,像在溫柔逗他:“會像,小狗!

    第54章 溫情 美嬌娘,嗎?

    裴珩與謝瑾四目一對, 恍然意識到,他這句“小狗”指的是自己?

    犯上之辭,該惱。

    可裴珩承不住謝瑾這樣溫柔脈脈的眼波, 心緒一亂, 耳朵先紅了。

    連手上的繃帶一時都不知該往哪固定, 最后只好草草在謝瑾的腰上打了個結(jié),便將他的衣服放了下來。

    謝瑾沒瞧見裴珩的局促,趴回枕上,專注回想起今夜接風(fēng)宴上所發(fā)生之事。

    他越想越覺得蹊蹺:“今日譙麗公主和烏蘭達(dá)魯一唱一和, 看起來像是有意試探……可我并非前線將領(lǐng), 他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試探我的劍術(shù)?”

    裴珩順手將被子也給他蓋了回去:“什么試探,皇兄還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些。羞辱而已, 他們的心思可沒比朕強(qiáng)到哪去!

    謝瑾趴著目光稍暗, 猶豫半分,又道:“你與譙麗公主……”

    裴珩也是一頓,又漫不經(jīng)心道:“她是客,還是北朔來的貴客, 朕暫時不想得罪她!

    “那么胡圖賽將軍, 皇上打算還給北朔使團(tuán)么?又打算以什么條件交換?”謝瑾一問,就問到了關(guān)鍵點(diǎn)上。

    裴珩目色一深:“活捉一個北朔將領(lǐng)不容易,要換也不能換得太便宜。朕要用胡圖賽, 助于震洲一月之內(nèi)收復(fù)云州和端州!

    謝瑾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北朔駐扎在兩州的兵力并不弱,自南遷后, 大雍軍隊(duì)就一直沒有攻破過兩洲邊境的防線。一個月時間……皇上打算如何設(shè)局?”

    他還欲再問,就聽裴珩不耐煩地命令:“好了,轉(zhuǎn)過來。”

    謝瑾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用意。

    “耳朵……”裴珩沉肩提示。

    “嗯?”

    于是謝瑾緩慢轉(zhuǎn)過了身, 反倒觀察起了裴珩:“皇上的耳朵,為何這么紅?”

    裴珩羞赧,益發(fā)不耐:“……朕說的是皇兄的!

    今夜那滴酒注入了烏蘭達(dá)魯?shù)膭αΓ烙?jì)挨著也很疼。

    “耳朵的傷沒有妨礙——”

    未等謝瑾說完,裴珩就已俯身湊了過去,親手為他摘下鸝鳥釘。

    謝瑾怔忪,一時不敢動。

    這鸝鳥釘是由裴珩當(dāng)日親手戴上的,目的是為報復(fù)羞辱自己。

    弄臣有規(guī)矩,在宮中行走得一直佩戴鸝鳥釘,以區(qū)別身份。所以哪怕一度發(fā)炎潰爛,謝瑾在人前也始終佩戴著此物。

    以至于被裴珩取下來的那一刻,耳針與骨肉黏連不分,疼得謝瑾都有些不適應(yīng),他沒忍住輕“嘶”了一聲。

    裴珩跟著皺眉,想問“痛嗎”,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忍著”。

    他從懷里取出黃帕,輕拭起謝瑾耳上的傷痕。

    兩人的臉此時隔得太近,稍一不留神,鼻尖便無意觸碰在了一塊。

    裴珩的氣息一下就變燙了,他干脆沒有挪開。

    耳朵又是敏感之處。

    裴珩此時揉捏住謝瑾的耳,就好像是無意捏住了他的軟肋。

    謝瑾身子不由輕輕顫栗,又繃得很緊。他一下便適應(yīng)了裴珩身上那股濃烈的氣息,也忘了要推開。

    可他們又口干舌燥地克制著,沒有更進(jìn)一步。

    鼻尖與額頭緊緊貼靠著,一遍遍溫習(xí)著彼此的氣息。

    聽著對方的呼吸為了自己而逐漸變得凌亂、粗重,甚至難舍難分。

    仿佛他們接了個很深很深的吻……

    愛欲呼之而出。

    可誰也不會承認(rèn)動情了。

    他們少年時就被長輩師友告誡引導(dǎo),習(xí)慣了彼此憎惡,彼此疏遠(yuǎn)。

    就是沒人教過他們,要如何承載眼前這般美好而無法抑制的溫情——好像那才是天生刻在他們骨血里的東西。

    “皇兄……”

    “……嗯?”

    裴珩微抬起了頸,似有許多話想說,可最后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沒什么!

    夜已過三更了。

    謝瑾也一下清醒了,他稍稍坐了起來,將面上浮色壓了下去:“皇上可要走了?”

    裴珩默然承認(rèn),明日朝中還有一大堆事,他不能再像那次一樣,放縱無度地將整夜時光都耗費(fèi)在弄月閣,浪費(fèi)在謝瑾的身體上。哪怕他很想。

    他將掌心余下的藥涂抹在謝瑾的耳上,長吸了一口氣:“好好養(yǎng)傷!

    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分別,可謝瑾覺得這一刻有些不大真實(shí)。

    他也不敢多留戀,頷首淡淡一笑:“嗯……”-

    這一夜,謝瑾難得好夢,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醒來時,幾名御醫(yī)早已在小院外候著了,就等著給自己診治換藥。

    都是裴珩吩咐過來的。

    于是一幫御醫(yī)在弄月閣捯飭了一上午,替他的內(nèi)傷外都調(diào)理了一遍。

    風(fēng)和日麗,謝瑾用過午膳后,才到了內(nèi)府庫房辦正事。

    “……錦繡玉龍獅子一對,青玉云龍紋爐一只,琺瑯并蒂蓮紋象耳瓶一對,還要再加琉璃銀香盒四盒,皇后殿中的應(yīng)就這些了。瑾殿下,您看可都和賬簿對得上?”

    聽內(nèi)府老總管提醒了,謝瑾才意識到自己出了神。

    他的手指放在算盤上,已久未撥動過算珠,腦中還停留在裴珩昨日在弄月閣時說的話、做的事。

    “公公可否將后十件的數(shù)目再報一遍?對不住,我方才想到別處去了!敝x瑾為難道。

    “殿下客氣了,便是從頭再報一遍,也不打緊。”

    他打量謝瑾的樣子,“嘖”聲戳穿道:“殿下,您是在想哪家的美嬌娘了吧?”

    “我沒……公公莫要說笑,”謝瑾面色微紅,咳嗽了兩聲,欲蓋彌彰地將算珠一顆顆快速撥到了原位,蹙眉低聲說:“……沒有美嬌娘!

    老總管自詡識人察言觀色斷不會有錯,他聽謝瑾矢口否認(rèn),也只當(dāng)他是不好意思,笑而不語。

    “瑾殿下——”

    許多日未操心過大婚的王觀,忽穿著一身朝服,不顧身份地大步跑了過來,還一邊招手呼喊:“殿下!殿下可莫再忙了——”

    謝瑾也站了起來:“王尚書,這般慌張,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殿下,有、有事!”王觀一口氣差點(diǎn)沒喘過來。

    謝瑾遞過去一杯茶:“不急,慢慢說!

    王觀喝了茶又險些嗆去,緩了會兒,才急哄哄道:“殿下還不知道,皇上與魯二小姐的這婚事說不準(zhǔn)了!極有可能,咱們這幾個月是白忙一場啊——”

    謝瑾一凜,心頭竟掠過了一絲僥幸,很快又因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更為慚愧。

    他深吸一口氣,皺眉問:“這是何意?”

    王觀:“今日那北朔公主上了朝殿,當(dāng)著群臣百官的面,竟大言不慚地說她此次入建康后,一眼相中了咱們皇上,還與皇上情投意合!她已決意修書北朔王,與大雍聯(lián)姻,且她要做大雍的皇后!”

    謝瑾一震:“什么……”

    第55章 喜歡 “妒忌,也是喜歡的一種。”……

    是夜, 裴珩再度駕臨驛館時,已換了件明黃的御披,殿前司百人隨扈, 八方御輦就停在鴻臚寺的正門外——生怕人不知道他來私會北朔公主。

    譙麗倚窗挑簾, 看了眼外頭的陣仗, 冷笑說:“皇上向來都是如此行事的么?”

    “朕做事要么不做,做就喜歡做絕!

    裴珩目光冷毅,從容不迫地用匕首摁滅了門口的幾盞油燈,沒給外面的人任何窺探的機(jī)會。

    今日朝堂因聯(lián)姻之事鬧翻了天, 此時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和譙麗。

    而屋內(nèi)光線一旦暗下來, 孤男寡女, 更加引人猜忌遐想。

    實(shí)則兩人隔得很遠(yuǎn),氣氛冷淡, 還頗有幾分瞧不上對方的意思。

    譙麗放下簾子, 鄙夷道:“我看皇上也沒把事情都做絕,您今日只是提議讓魯瑤退一步當(dāng)個妃子。到頭來,惡人全由本公主當(dāng)了!

    裴珩緩慢擦拭匕首上的燭灰,神色慵懶:“大雍的教條規(guī)矩多, 比不上你們北朔灑脫。魯二畢竟是先帝親指給朕的皇后,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不是公主一句色令智昏, 依靠強(qiáng)大的母國脅迫,朕就可以馬上毀了這樁婚約的。不過, 這當(dāng)然也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他勾唇一嗤:“這不,朕今夜再來拜會公主,還得接著演呢——”

    “本公主可沒什么耐心了, ”譙麗才不管他的苦衷,美麗的臉蛋變得冷漠:“我要的人呢?”

    裴珩這才漫不經(jīng)心地從取出一封用北朔文字寫的信,放到了桌上。

    譙麗一怔,忙走過去拿起來看。

    “是他的字沒錯……”

    是胡圖賽報平安的信。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胡圖賽?”

    “不急,朕特意囑咐他們一路上慢慢護(hù)送,免得傷了公主的心上人。”

    “你!”

    裴珩將掌心匕首“唰”的利落收回,恣意調(diào)侃道:“不過沒想到,公主看起來處處留情,喜歡玩弄男人,卻是個用情至深的人。連朕都忍不住要好奇,胡圖賽是個何等英俊的少年郎了!

    “胡圖賽長得其實(shí)不算英俊!弊S麗悶哼一聲,攥著手中的信件,朱唇抿了抿才說道:“他與我同歲,原是父王送給我的貼身侍衛(wèi),我從小就妒忌他、討厭他!

    聽到“妒忌”“討厭”二詞時,裴珩不由微微一凜。

    “只因胡圖賽讀書、騎馬、射箭樣樣就比我出色,連唱歌跳舞,他都比我學(xué)得快,父王和王兄總是當(dāng)著我的面夸他,我要是因此不高興,還要被說是耍公主脾氣。所以我一直妒忌他,也恨透了他,想著必有一日,要憑著公主的尊貴身份將他狠狠踩在腳下。”

    譙麗面上又添了幾分惆悵:“之后,胡圖賽得王兄賞識,被提拔到軍中做將領(lǐng),我們便分開了。我原以為我會很高興,可并沒有……后來逐漸明白,這么多年我對他的妒忌并非都是出自恨。”

    裴珩認(rèn)真聽著她說與胡圖賽的過往,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與另一個人。

    他眉心擰起,忍不住想知道真相:“那除了恨,還有什么……”

    “妒忌,也是喜歡的一種!弊S麗說。

    “喜歡?”裴珩剎那像是感同身受了一般,心臟被猝不妨地狠狠敲擊了下。

    譙麗苦惱又甜蜜地輕聲一嘆:“只有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才會無法控制地在意他,牽腸掛肚地懊惱他。至于忌妒,不過是人無法坦蕩喜歡的遮羞布罷了。”

    喜歡……

    自己難道也是……

    裴珩腦中發(fā)懵,心底卻難以克制地涌上一股熱烈的酸澀之意,要沖破那遮蔽已久的迷霧,將胸腔炸開。

    “不過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救他,并非都是兒女私情,還因他是北朔最有前途的將軍!

    用情至深,于他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都是貶低之辭。

    譙麗忽用嫵媚又憐惜的姿態(tài)嘲起裴珩:“皇上說我用情深,依我看,您還不如我呢——”

    裴珩回神,蹙眉冷冷凝視她。

    譙麗不怕他,嬌聲慢語地說:“皇上主動找上我這個北朔妖女做交易,為了借我之手來解除你的婚約,親手奉還一個對大雍極具威脅的將領(lǐng),還不顧你的臣民唾罵憎惡……是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討好你那哥哥么?還說什么你們大雍人最講綱常規(guī)矩,簡直是笑話,難道當(dāng)皇上就可以無所顧忌,對自己的哥哥動下流心思?”

    裴珩的匕首要藏不住了,挑起冷眉:“是公主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譙麗見他惱羞成怒,笑得更加明媚:“皇上,我只是出于我們短暫的盟友關(guān)系,好心提醒您一句,別在謝瑾身上放太多心思,否則,你一定會后悔的!

    裴珩慍色浮至眼底,正要發(fā)狠,忽聽到門外有動靜。

    他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便快步走到譙麗身前,放下側(cè)邊的簾子一擋,借位做出假意與她親密交纏的動作。

    房門就被人一劍劈開了。

    是魯瑤。

    她氣勢洶洶,手里的劍還泛著寒光,分明是也聽說了今夜裴珩和譙麗私會的消息,來興師問罪的。

    兩名殿前司護(hù)衛(wèi)緊跟在后頭:“皇上恕罪,魯二小姐執(zhí)意要沖上來見您,屬下未能攔住……”

    裴珩示意他們先退下,這才放開了譙麗,看向魯瑤:“大半夜的,魯二小姐也一道來玩兒么?”

    魯瑤聽說朝堂之事后,本就憋了一肚子氣,此時更是火冒三丈,忿然作色:“皇上,你我之間除了君臣情義,本無半分私情,你看上誰、喜歡誰,樂意與誰歡好,我絕不干涉多問一句!這皇后之位,我魯二也壓根不稀罕!可你何必拿一個北朔女人壓我,讓我屈居于她之下?你明明知道,這于我、于魯家都是奇恥大辱!”

    裴珩冷眼看她,面無波瀾。

    譙麗此時半個身子依偎在裴珩懷里,嬌笑一聲,演了起來:“妹妹~多大點(diǎn)事,不必這么想——”

    “你閉嘴!”

    魯瑤拔劍便指向了她,思忖著不對,又將劍指向了裴珩:“大雍將士為了殺敵還在前線以命相搏,而你卻鬼迷心竅,要娶北朔的公主。我魯瑤性子直脾氣硬,受不了這等屈辱,不如,今日斷發(fā)廢了婚約,明日再親去先帝陵前磕頭謝罪!”

    裴珩冷冷望著指向自己的劍,驀的冷笑了一聲,嘲弄道:“既然你與朕之間沒有情義,也未行過大婚之禮,斷發(fā)又有什么用?這婚約要是你一不高興說廢就能廢,朕何必費(fèi)那么多功夫——”

    魯瑤微微一凜,還沒悟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便見裴珩忽一個上前挺身,那劍尖便直直插入了他的肩頭半寸!

    待她想收回劍時,已來不及了,他的肩霎時已被鮮血染紅!

    ……瘋子!

    “皇……”

    劍“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著實(shí)也把一旁的譙麗嚇了一跳。

    裴珩一只手還搭在譙麗的身上,看起來就像是在一場癡男怨女的爭風(fēng)吃醋中,為護(hù)著譙麗公主而擋了一劍——而且還是人們口口相傳最起勁的那種橋段。

    魯瑤驚恐地瞪大了雙眼,迅速意識過來,扭頭便喊:“快來人!……皇上受傷了!快傳御醫(yī)!”

    裴珩輕聲咬牙忍著痛,含血的笑意分明。

    至此,他知道自己設(shè)下的算計(jì)已然周全了,只欠最后一陣東風(fēng)收網(wǎng)。

    可裴珩一抬頭,就看見謝瑾不知何時起站在驛館樓下的一輛馬車前。

    謝瑾沒有同魯瑤上門提劍質(zhì)問的資格,只是立于那夜色黯淡中,始終迎風(fēng)默然地望著自己。

    裴珩心頭一僵,周圍一下子又沖過來許多人要救駕。

    仿佛只是陣錯覺,一轉(zhuǎn)眼間,他又看不見謝瑾了。

    第56章 惱慍 “朕反正不娶了!

    其實(shí)裴珩傷得沒那么重。

    那一劍的力道和角度皆是由他親自掌控的, 相當(dāng)精準(zhǔn)。只是看起來血流得多了些,并沒傷到要害。

    可夜間渾渾噩噩間,他莫名入了夢魘, 撕心裂肺, 仿佛要了他的半條命。

    “皇兄!”“皇兄……!”

    裴珩是被驚醒的。

    外頭天已大亮, 冷汗浸濕了他的后背,一睜眼發(fā)覺是夢,他才喘著氣,慶幸地從那股茫然恐懼中抽離出來。

    “皇帝可算是醒了……”

    此刻, 袁太后一臉擔(dān)憂地坐在龍榻邊, 舒了口氣:“覺得如何了?”

    御醫(yī)這會兒也趕忙圍了過來, 為裴珩察看復(fù)診傷情。

    裴珩面容慘淡,頭還有些痛, 看見她愣了愣, 音色中還帶著幾分沙。骸啊负蠛螘r回宮的?”

    袁太后端莊的細(xì)眉微落,慍色中透著無奈:“哀家昨夜剛到建康,本來為了大婚提前結(jié)束了寺中的清修,可哪想一回來, 竟就發(fā)生了此等荒唐之事?”

    裴珩飲了一口藥湯, 又苦得吐了出來,任性擺手?jǐn)R到一邊,不想再碰:“小傷而已, 朕命硬,死不了!

    袁太后手里捏著佛珠, 也沒硬勸他喝藥,柔婉的語氣發(fā)沉了幾分:“哀家途中都已聽說了。沒想到魯瑤這孩子平日穩(wěn)重得體,此次竟將局面鬧得如此難堪, 還牽扯到了北朔。你們之間的婚事,怕是不好再辦下去了……”

    “哦……?”裴珩明知故問,還虛弱地咳了幾聲。

    “不止建康,天下百姓都在議論此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說魯瑤是因吃北朔公主的醋,一時被激怒,才當(dāng)眾持劍弒君,要追究起來,這是誅九族的死罪。何況魯瑤昨夜到驛館,本先是奔著北朔公主去的,若大雍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如期舉辦大婚,如何給北朔使團(tuán)一個交代。魯直將軍知道了,必定也會呈上請罪書,請旨將你們的婚約作廢。”

    事情發(fā)展到如今局面,無論從哪一方來說,這婚事皆不得不廢。

    袁太后話鋒一轉(zhuǎn),也止不住漲紅面色,嚴(yán)厲責(zé)怪道:“不過,畢竟是皇帝有錯在先,被美色迷惑,與那北朔公主糾纏私會。你可知道,百姓們議論歸議論,可人心和道理皆是在魯瑤那邊的——”

    “朕知道,”裴珩虛聲一嗤:“所以朕不好追究魯二的責(zé)任,如此一來,她雖丟了皇后之位,可得了美譽(yù),也算不太虧!

    袁太后只當(dāng)他又在說胡話:“無論如何,皇帝最好趕緊斷了迎娶北朔公主的念頭!大雍和北朔國仇深如血海,你怎能——”

    “不娶便不娶吧,”裴珩不痛不癢,蒼白的臉上還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譙麗壓根沒與北朔王修書提聯(lián)姻,等她順利接到了胡圖賽,使團(tuán)便會回北朔!

    袁太后一懵:“你說什么?”

    裴珩敷衍一笑:“母后不必知道太多,就當(dāng)是君心易變,朕玩幾日就膩了,不喜歡她了。”

    袁太后一下子無話可說。

    半年不見,覺得他脾性乖張狠厲之外,還多了幾分為帝者的深沉難捉摸。

    此事鬧到如此地步,牽扯多方勢力,他卻只用一句“君心易變”便輕率翻了篇。

    裴珩的心情倒是舒暢了不少,想著是得早點(diǎn)痊愈,又去端起了那藥,抿了幾口。

    袁太后見狀嘆息:“也罷,天大的事,也得等皇帝的傷好了再說。哀家也乏了!

    “嗯,母后慢走。”

    她往殿外走了兩步,又想到什么,回身一頓:“話說回來,方才皇帝夢見了什么,為何總喚你皇兄?還喚得那般——”

    裴珩心虛微凜:“哪般?”

    袁太后說不好,總?cè)滩蛔⊥鶋奶幭,輕聲試問:“皇帝是不是又夢見,阿瑾要?dú)⒛懔??br />
    裴珩以前就總編謊話騙她,說自己做夢夢見謝瑾登上了帝位,不是要拿劍砍下自己頭顱,就是灌自己毒藥……以此博取母親對孩子的憐愛。

    其實(shí)他壓根從來沒做過那樣的夢,都是假的。

    而今時今日,謝瑾的確常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但皆是以另一種不可言說的狎昵姿態(tài)……

    袁太后見他有些難以啟齒,就當(dāng)是默認(rèn)了,心想著兄弟二人的仇恨還是未能化解,惋惜一嘆:“不說了,皇帝好好歇息罷,哀家晚些再過來!-

    任宮外如何腥風(fēng)血雨,這三日,裴珩就安心待在陵陽殿養(yǎng)傷。

    他的傷勢恢復(fù)得極快,事情也都如預(yù)料之中的發(fā)展,可在殿內(nèi)待久了,見不到人,也難免心生煩悶。

    “皇上,秋闈第一輪前日結(jié)束,康太師與諸位考官已選出了十五篇上等的文章,還得請皇上從中再擇出前三甲!

    裴珩托腮,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板正無趣的文章,他本就煩字多的東西,一下子也看不出個好壞,“你們定就行了。不是還有兩輪么,等最終敲定名次前,再拿來給朕審看便可。”

    吏部官員遲疑了下,進(jìn)諫說:“皇上,此次秋闈關(guān)聯(lián)到軍中改制,因此每場閱卷的側(cè)重,皆與以往不甚相同,底下的人也拿捏不準(zhǔn),還得請皇上先定個調(diào)。”

    裴珩聽了更煩,可留意到“軍中改制”,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既是改制,就得讓主張推行改制的人先閱卷挑揀,朕操什么心!

    “皇上說的是,瑾殿下?”

    ……

    很快,謝瑾就以閱卷的名義,被召來了陵陽殿。

    謝瑾今日渾身透著股淡淡的冷意,一進(jìn)殿,他沒怎么看裴珩,也沒關(guān)心他的傷情,按規(guī)矩行了個禮,便坐下來認(rèn)真閱起那些考卷。

    裴珩幾日以來的心思無處安放,此刻就直白地盯著他看。

    見他修長的手指干凈利落地翻閱過卷子,又一絲不茍地對提筆記錄,而后將每篇排好了序。

    分明是很無趣呆板的動作,可不知為何,謝瑾做起來就如行云流水,格外賞心悅目。

    最后有兩篇拿不太準(zhǔn),他還單獨(dú)羅列出來,遞到了裴珩面前,公事公辦道:“皇上,兩篇文章各有千秋,不好分名次。這篇立意高遠(yuǎn)新穎,而這一篇所提對策更行之有效。孰為乙等,孰為丙等,皇上可親自看過之后再行定奪!

    裴珩沒看卷子,湊近對他低聲問:“那晚,皇兄在么?朕好像看見你了!

    謝瑾面色冷淡,往旁挪開了身子:“沒有。”

    “朕還沒說是哪個晚上呢!

    謝瑾眉心一蹙。

    裴珩舔了舔唇,想進(jìn)一步戳穿他:“老實(shí)說,皇兄是不是惱了?”

    “惱什么?”謝瑾鼻尖輕呼出一口氣。

    裴珩盯著他薄薄泛紅的面皮,頗有幾分得意,玩笑道:“自然是看見朕與譙麗公主抱在一塊,還以身替她擋劍,所以惱了!

    謝瑾清冷抬起眼皮:“皇上覺得,我該為這個惱么?”

    裴珩傾身靠過來,順勢將掌根貼在了他腿上:“不然皇兄這些日子有意疏遠(yuǎn)朕,到了陵陽殿還跟朕裝正經(jīng)菩薩,你不是惱,又是什么?”

    謝瑾不豫合上了手中書卷,擋開了他的手,正色反問他一句:“胡圖賽,應(yīng)快到建康了吧?”

    這下?lián)Q裴珩怔了。

    “胡圖賽是員猛將,他在戰(zhàn)場上殺了多少大雍士兵,此人關(guān)鍵,足以牽動一方戰(zhàn)局。皇上卻拿這枚棋,只算計(jì)了自己的一樁婚事。”

    謝瑾已識破了裴珩的用意,抿唇一頓,面上幾分不甘慍色:“非說惱,我惱的也該是這個。”

    裴珩心思猝然落空,忽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憋屈之意:“你要為這事指責(zé)朕?”

    謝瑾這次也沒有再包容退讓,冷聲說:“就算沒有魯瑤,沒有譙麗公主,皇上坐在帝位上,難道能夠?qū)碚l也不娶嗎?”

    裴珩聽他這樣占著道理質(zhì)問苛責(zé)自己,胸腔忽被撕扯得一陣難受,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他拍案厲聲應(yīng)道:“對,朕不娶!”

    “朕——”他眥目瞪著謝瑾,氣勢又逐漸弱了下來:“……反正不娶了。”

    第57章 偷情 “朕對皇兄,有癮了!

    “你……”

    謝瑾聽裴珩說這離經(jīng)叛道之語, 望見他堅(jiān)毅又炙熱的眼神,被驚得連忙起身,往后趔趄退了兩步。

    他唇色發(fā)白, 雙頰卻瞬時紅了。

    不知為何, 謝瑾下意識就想轉(zhuǎn)身逃避, 離開陵陽殿。

    裴珩一個箭步追上前,從背后一把圈住了謝瑾,險些要將他撲到:“皇兄這就教訓(xùn)完了要走么?”

    “不敢……是卷子閱完了!

    謝瑾想動手,可念著他身上還有劍傷未愈, 最后只是隱忍地抽了絲冷氣:“事已至此, 皇上不如早些歇息, 好好養(yǎng)傷吧!

    裴珩聽他還顧惜著自己,氣息一亂, 立馬趁勢變本加厲, 用雙臂將他的身子環(huán)得更緊。

    “你放開……”

    裴珩不放,還含住了謝瑾發(fā)燙的耳:“朕召皇兄過來,不只是為了閱卷子……”

    謝瑾感覺到被身后那東西狠頂了一下,雙瞳微微發(fā)緊:“皇上是又想反悔么?”

    裴珩這段時日實(shí)在克制得太過煎熬, 此刻沒了婚約這道枷鎖, 他抱住謝瑾時,情欲便難以遏制地漫了上來,要將他自己先吞噬得一干二凈。

    他只好將頭癡迷地埋在謝瑾雪白的頸上以求緩解, 錯亂滾燙的氣息全一絲不漏地往他衣領(lǐng)里灌:“答應(yīng)皇兄的最后一回,那是因?yàn)楸藭r朕有婚約在身——”

    謝瑾身子一軟, 也有些站不住,五指只能用力勉強(qiáng)抓著桌角,指尖泛白:“……所以呢?”

    “所以, 魯直為他女兒的請罪書昨日已發(fā)到朝中,由太后親自做主,百官和北朔使團(tuán)皆是見證,朕與魯二的婚約已經(jīng)徹底解除。朕往后,多的是時日與皇兄快活……”

    裴珩眼中全是下流玩意,可他如今不愿太強(qiáng)迫謝瑾,只好耐著性子,用大掌先溫柔撫摸起他那處,費(fèi)盡心機(jī)地勾引他與自己同流合污。

    “別……別動!”

    謝瑾一瞬就被他撩得渾身都紅透了。

    裴珩聽他的話收回了手,見機(jī)又去握住了他的腰,將他身子翻了過來,面對著自己。

    御案上書卷皆被推了下去,那些試卷都“嘩啦”散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

    “裴珩……!”

    謝瑾仰頸要起身反抗,便與裴珩的視線撞上。

    他不禁愣了一道,心想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盛滿卑劣欲望的同時,又能作出如此楚楚乞憐的眼神?

    尤其這雙眼睛,還生得如此好看……

    謝瑾費(fèi)了好大定力,才逼自己不去看那雙會引誘人犯罪的狐貍眼:“就算沒有這樁婚約,你我也不能一錯再錯了……”

    裴珩默了片刻,動作忽也停了。

    謝瑾得以喘息,原以為今夜這場鬧劇就到此結(jié)束了。

    可不想下一句,便聽得裴珩說:

    “可是怎么辦,朕對皇兄,有癮了。”

    說這話時,裴珩的語氣亦如他的眼神那樣,卑鄙下流而楚楚可憐。

    謝瑾聽言一滯,霎時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腦中一片空白,他幾乎要無法思考了。

    謝瑾還不知道的是,裴珩將后半句話卡在了喉嚨里,他心中躊躇,沒敢將“喜歡”二字輕易說出口。

    裴珩怕自己輸?shù)锰,更怕連眼前這點(diǎn)歡愉還沒嘗到,便失去了機(jī)會。

    “皇兄,真的……不行么?”

    謝瑾眼底含著清澈的潮濕朦朧,不知該說什么。

    他慣來是個清醒理智的人,也才知理智并非每次都能占得上風(fēng)。

    他明知這樣不對,可不得不承認(rèn),若是能拋開那些束縛,他是享受的。

    享受裴珩的注視,享受他的撫摸,以及享受……

    裴珩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身體的許可,心潮難抑,不等他說出口答應(yīng)或者是拒絕,便行動了起來。

    但與以往全程的強(qiáng)硬不同,裴珩這次耐心很足,是循序漸進(jìn)的。

    他似乎是有意討好謝瑾,想在這件事情上給他留下更好的印象,或者是彌補(bǔ)之前的糟糕,甚至為此還順手取了治療外傷用的油膏,先涂抹了圈。

    謝瑾努力地同以前那樣,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外泄,可今夜卻沒守住,發(fā)出了聲音。

    謝瑾一下就羞愧地咬住了牙關(guān)。

    裴珩迫不及待地還想再聽,彎下腰,想用吻去化開他的防線。

    哪知謝瑾不知趣,反咬了下他的舌尖。

    裴珩便撕下了溫柔的偽裝,報復(fù)般地將之往上一提。

    如此才算徹底進(jìn)入正題。

    謝瑾當(dāng)即就咬破了自己的唇,幾縷卷發(fā)不慎蘸到了案上硯臺里的墨汁。

    幾經(jīng)輾轉(zhuǎn),桌面很快被他的頭發(fā)用墨掃花了,臟亂不堪。

    “皇兄……”

    蠟燭都快燒了半截,謝瑾幾度要被那光線灼傷眼,昏迷過去。

    裴珩還不肯罷休,他喘著粗重的氣,有些話他只敢在這時候問出口:“朕方才說,不跟別人成親,皇兄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喜悅么?”

    謝瑾知道裴珩大抵這時想聽什么,可他覺得自己是在心甘情愿地犯錯。

    錯就是錯。

    所以他唇微微翕動,還是故意掃興道:“沒有……”

    裴珩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陡然兇狠:“……不準(zhǔn)說沒有!”

    謝瑾濕潤的眼眸里一下被他擠壓出了更多的情欲,裴珩沒給他再開口說話的機(jī)會,強(qiáng)行吻住了他。

    ……

    袁太后這會兒正入了陵陽殿,來探望裴珩。

    殿前的太監(jiān)忙彎腰進(jìn)去通報,可此時必然是見不著皇上本人的。

    待到太后快走到裴珩寢宮外時,姚貴忽著急忙慌地冒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硬生生擋住了她前面的道路。

    “奴才見過太后,奴才……奴才罪該萬死!”姚貴這一聲喊得極其高亢響亮,分明是在有意提醒殿內(nèi)之人。

    謝瑾聽到了動靜,頓時一陣心猿意馬,羞恥慌張想推開裴珩,咬牙輕聲道:“是母后……”

    裴珩也稍分了點(diǎn)神,可心頭緊接著掠過了一陣驚險刺激的快感。

    他愈發(fā)難以自控地握住了謝瑾的手腕,將之放在自己堅(jiān)實(shí)的胸膛上,動情的嗓音低沉而沙啞:“……別怕!

    “……你瘋了!”謝瑾剛恢復(fù)了理智,險些又要被眼前人一陣陣淹沒過去。

    裴珩喘息著,在他耳邊低聲安撫:“姚貴是個機(jī)靈人,他知道自己要是這次沒攔住,必死無疑……何況母后現(xiàn)在在外頭,你也離不開這間殿了,不是么?”

    “你……”

    謝瑾一想到太后此時與他們只有一門之隔,羞恥感還是到了頂點(diǎn):“那,你先出去……”

    裴珩皺眉,見他心神不安,還是先一把將謝瑾從御案上抱了起來。

    殿外的袁太后被姚貴這舉動嚇了一道,捂著胸口心慌,也緊張了起來:“你犯了何錯,怎么冒冒失失的?”

    姚貴耷拉著臉,如喪考妣:“太后娘娘恕罪,是奴才……奴才今日忘記提醒皇上服藥了!”

    袁太后松了口氣,無奈一笑:“哀家還當(dāng)是什么大事呢。皇帝這不聽人勸的性子慣來如此。姚貴,這怪不到你頭上,你先起來吧。”

    姚貴裝作一口氣沒說完,硬著頭皮,憋出了后面半句:“皇上沒吃藥,午后身子便一陣不適——”

    “皇帝身子又怎么了?病情反復(fù)了?”袁太后又隱約聽見里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便一陣心急,更要進(jìn)殿看看是如何情況。

    姚貴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汗流浹背,連忙跪著上前擠出笑來阻攔:“太后,太后娘娘,御醫(yī)下午已經(jīng)來瞧過了,說皇上沒有大礙,就是得再多歇息,尤其不能讓人打擾……皇上半個時辰前剛睡下,這會兒恐怕睡得正沉呢!

    殿內(nèi),裴珩將謝瑾的腿貼在自己腰側(cè),親密無間地一路將他從御案抱到了寬敞的龍榻上,然后用被子將彼此裹住。

    ——權(quán)當(dāng)是給了他一個安全的空間,試圖隔絕外界的紛擾。

    謝瑾還在止不住地發(fā)抖,無法茍同他的做法,五指指尖深深嵌入他的后背,掀起濕漉的睫羽,虛弱指責(zé)道:“皇上這是在,掩耳盜鈴么……?”

    嗚咽聲音全蒙在被子里。

    “什么掩耳盜鈴,朕與皇兄……分明是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謝瑾聽言又惱又羞,臉上要滴出血了,身體卻又趨于本能地在迎合他,益發(fā)默契。

    裴珩喜歡慘了他這模樣,癡望著他喉結(jié)滑動,忍不住威逼利誘:“皇兄,今晚你不走了……好么?”

    “唔……嗯?”謝瑾意志不太清,很含糊地回應(yīng)了一句。

    就聽得此時外頭袁太后輕嘆了一聲,“也罷,那哀家明日再來好了。今日時辰還早,正好有時間,哀家就去弄月閣看看阿瑾——”

    第58章 交代 他再一次得以確認(rèn),自己心悅謝瑾……

    袁太后也不知今日是觸了什么霉頭, 行至半途,抬輦的兩名宮人忽又鬧肚子了,耽誤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一向待人和善寬厚, 也沒過多苛責(zé)。

    好不容易到了弄月閣, 袁太后第一眼看見謝瑾站在院中時, 也怔了一道,險些沒敢認(rèn)。

    謝瑾往日氣度如玉如竹,清俊挺拔,今夜許是他身上單薄的衣衫有些褶皺, 面色紅得不正常, 倒是有幾分弱柳扶風(fēng)之姿。

    瞧著像是病態(tài), 又不全是病態(tài)。

    更像是,中了邪……

    “兒臣, 見過母后。”

    袁太后這才回過神, 趕忙上前心疼問道:“阿瑾,你怎么弄成這幅模樣?”

    謝瑾無所適從地后退了半步,心虛蹙眉道:“……都怪前些日子兒臣大意,在殿上挨了烏蘭達(dá)魯一劍, 加之昨日夜里受了涼, 身子有些發(fā)熱而已,不過已經(jīng)好多了。”

    他學(xué)會扯謊已實(shí)屬不易,還不大會編謊, 所以只能按裴珩教他的那套說辭說。

    袁太后憂容難解:“一個個都不省心,說來, 盡是那北朔使團(tuán)惹出的禍端,鬧得宮里這般不太平。阿瑾,你既身子還未痊愈, 趕快進(jìn)屋坐著吧。”

    燭火微明,母子兩圍爐坐在一處,屋內(nèi)也漸漸添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溫馨。

    謝瑾:“母后這次回宮后,還要再去靈福寺么?”

    袁太后淡淡一笑:“為先帝祈福至少得一年,這次原是為了皇帝大婚趕回來的,如今婚事不辦了,過兩日等你們身子好些,哀家便打算出宮,再度前往靈福寺清修!

    謝瑾微愣:“要如此趕么?”

    “法事不好耽擱太久,哀家也是圖寺里頭清靜,在宮里反而住不慣了!

    說著,她看了眼這屋內(nèi)布置,又溫柔關(guān)切地注視著謝瑾:“阿瑾,你這半年來在弄月閣,過得可還好?”

    謝瑾稍愣:“兒臣很好!

    他看向她帶來的食盒,岔開話題:“母后可是為我?guī)Я司G豆糕?”

    袁太后便打開了那精致的食盒:“知道你愛吃,這些都是哀家和嬤嬤親手做的!

    “謝過母后,”謝瑾會心一笑,便拿起一塊嘗了一口:“還是這個味道。”

    袁太后望著他也笑,忽想起了什么,說:“還記得么,十年前為爭搶這綠豆糕,阿珩與你打了一架,打著打著兩人還掉到水里去了。那次著實(shí)是驚險,沒把哀家給嚇出病來。”

    一聽她提到裴珩,謝瑾面上就容易浮出不自在,輕咳了兩聲,差點(diǎn)將綠豆糕嗆出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兒臣記不太清了!

    袁太后輕嘆,忽握住了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勸道:“阿瑾,他那時剛回到宮中,從小在外頭吃了那么多苦,心里頭難免記恨你。加上你們父皇又有意讓你們疏遠(yuǎn)……所以他什么都想搶你的,還處處針對你、刁難你。”

    “都是造化弄人。哀家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也不公平,可你畢竟是做哥哥的,也為了你如今的處境考慮,不管他做了什么荒唐事,莫要與他太過計(jì)較,好么?”

    聽著讓自己委曲求全之語,謝瑾面上掠過一絲無奈,想到什么,耳朵反而紅了:“嗯,兒臣知道!

    ……

    袁太后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從窗外跳了進(jìn)來。

    人影一閃,風(fēng)一吹,屋內(nèi)的燈就熄滅了,謝瑾又被人壓到了榻上。

    經(jīng)今夜這前前后后幾番折騰,謝瑾也不剩多少掙扎的力氣了,疲憊問:“你怎么還沒走?”

    裴珩一上來就氣息兇猛,又?jǐn)D出一絲不甘:“皇兄想讓朕走?”

    “我……”

    裴珩得了理不饒人:“朕派御輦親自護(hù)送皇兄及時趕到弄月閣,還費(fèi)心思給母后身邊的人做手腳,這才沒讓皇兄在母后面前原形畢露;市诌@就急著要趕人走,是不是有過河拆橋之嫌?”

    無論是非對錯如何,他這人總能大言不慚。

    謝瑾聽了撇嘴,早知道裴珩在這事上的精力遠(yuǎn)超過尋常人。

    今夜到底是自己沒守住,一時心軟,重新為他破了例,此時再故作矜持推諉,也沒什么意義了。

    謝瑾抿了抿唇,直說:“……皇上還要幾次?”

    裴珩聽這話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幾次,而是他又同意了。

    生怕謝瑾反悔,他三兩下就解開腰帶,褪去了衣袍,“不好說……不過方才在陵陽殿太過倉促了,不能作數(shù)!

    謝瑾猝不及防,瞪大了瞳去掐著他的手臂,忍痛擰眉喊了他一聲。

    裴珩長長呼出一口氣,才不得已表態(tài)隨便說了個數(shù):“三次。”

    “不行,最多兩次……”謝瑾討價還價間,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要斷氣了。

    屋內(nèi)幽暗,可有一縷月色從窗外偷跑了進(jìn)來,恰如其分地打在謝瑾清冷羞澀的面龐上,頓時撩得裴珩心潮高漲。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在這潭愛欲中淪陷至死。

    也因此,他再一次得以確認(rèn):自己心悅謝瑾。

    他沒有急著答話,情不自禁撫摸上他柔軟的臉龐:“皇兄,你真好看……”

    與裴珩直白奪目的好看不同,謝瑾的好看更為內(nèi)斂,更耐人品味,也更容易讓人久久沉醉其中,不可罷休。

    謝瑾只當(dāng)這句是他助興用的情話,還是羞得有些惱,咬牙別過頭去重復(fù)道:“就兩次……”

    “好。”

    裴珩此時嘴上答應(yīng)著,可到了后半夜,謝瑾渾身又軟弱無力,要散架了一般。

    所以到最后,還是全由裴珩一人作主擺布。

    最后精疲力竭才停,連裴珩自己都快數(shù)不清楚了。

    總之,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裴珩沒舍得離開弄月閣,還是委身與謝瑾擠在那張窄小的榻上。

    被子也不夠大,他想扯點(diǎn)過來蓋上,可見謝瑾背對著自己紋絲不動,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因自己的失信而惱怒。

    裴珩剛吃干抹凈占盡便宜,這種情況下也不好貿(mào)然搶奪,甚至還放輕了動作,從后面用一只臂彎纏搭在了他的身體上,“皇兄不是才答應(yīng)母后,不跟朕計(jì)較么?”

    謝瑾果然沒睡,聽言蹙眉回頭道:“皇上偷聽倒罷了,可母后說的是這個意思么?皇上未免太不講道理……”

    “這事哪能提前估計(jì)?”

    裴珩見到他臉上無處躲藏的慍色,又試圖轉(zhuǎn)移重點(diǎn):“皇兄沒舒服么?”

    謝瑾臉頰一燙,一把擋開了他的手,只好自己認(rèn)栽:“……罷了!

    畢竟裴珩不講道理的時候,本就比講道理的時候要多。

    酣暢淋漓過后,沒了肌膚相親,欲望交纏,裴珩一瞬覺得仿佛彼此又回到了今夜的原點(diǎn)。

    他知道謝瑾待誰都很好,也容易對身邊的人心軟,自己并非是獨(dú)一個。

    不過在大是大非上,謝瑾的心志堅(jiān)定,從來不會輕易轉(zhuǎn)移。

    于是裴珩稍稍靠近了些,用胸膛貼住了他的后背,清嗓后放低了聲,說:“朕的確是利用胡圖賽為餌,讓譙麗幫忙,借用北朔的勢力,解除朕與魯二的婚約,然后又假意中劍受傷,直到將事情逼到了不可回旋的境地。”

    謝瑾聽他趴在身后,竟然主動交代起與北朔使團(tuán)的交易,不由微微一凜。

    “可這并非是朕全盤的計(jì)劃,”裴珩在枕邊出的全是曖昧的氣音:“皇兄忘了,朕曾說過要用胡圖賽換云州和端州么?”

    謝瑾這才想起來,又結(jié)合這幾日朝中所發(fā)生之事,心中豁然貫通,立馬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皇上難道,是想利用你和譙麗的謠言,動搖兩州北朔軍心?”

    兩人的鼻尖毫無意外地挨在了一塊。

    裴珩頷首應(yīng)了聲,沒有挪動,反而順勢將大掌放在了謝瑾的腰上,繼續(xù)解釋道:“先前懸河鏖戰(zhàn)三月,令大雍將士苦不堪言,所以這次收復(fù)兩州不能拖得太久,可兩州被北朔占據(jù)已有數(shù)年,他們的軍隊(duì)堅(jiān)如磐石,憑于震洲強(qiáng)攻,未必能有多少勝算!

    謝瑾認(rèn)可:“兩州的地勢都更利于北朔鐵騎作戰(zhàn),正面迎敵的確不是上策!

    裴珩:“加上北朔軍又狂妄自大,向來輕看大雍。所以朕打聽過,譙麗公主是除了北朔王之外,最得人心的皇族成員,如果能讓他們軍隊(duì)相信,他們北朔最高貴最驕傲的公主即將下嫁大雍皇帝,必能挫傷其士氣和銳氣,哪怕只有幾天,也能為于震洲爭取突破的口子。”

    他又頓了下:“不過,這件事前期不能做得太明顯,否則容易引起譙麗和烏蘭達(dá)魯?shù)膽岩桑浴?br />
    謝瑾接上他的話:“所以,你就拿不愿和魯瑤成婚做幌子,迷惑北朔使團(tuán)!

    他認(rèn)真地在思考裴珩說的這番話,一字不落,以至于都沒怎么注意到,此刻自己與裴珩是以怎樣親密的姿勢在交談國事的。

    裴珩垂眸望著他的唇,呼吸一重:“解除婚約是幌子,也是朕的私心!

    謝瑾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下頭,這才發(fā)覺自己刮蹭到了裴珩的鼻尖。

    西斜的月光夾帶著幾縷清晨曙光,照進(jìn)他們中間,將對方的臉都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默然對視著,又無言片刻。

    謝瑾稍稍往后挪開了點(diǎn)距離,才想起來問:“皇上的確良苦用心,既是為了大雍將士籌謀,那又為何事先不肯將計(jì)劃透露于我?皇上可是,對我有什么顧慮么?”

    唯獨(dú)只有這一點(diǎn),謝瑾沒想明白。

    這計(jì)劃若是提前讓自己知道,或許他還能幫忙從中周旋,以免有什么疏漏之處。

    裴珩面色稍僵,側(cè)過頭避開了那縷直白的月光,深吸一口氣,半分猶豫地說:“這盤局中,朕畢竟要跟別的女人假意勾搭相好,逢場作戲,怕……”

    “怕什么?”謝瑾還是不明白,懵懂追問。

    裴珩:“怕被你看不起。”

    第59章 親吻 “皇兄親一下朕,就當(dāng)是賠罪了!

    與此同時, 云州與端州交界地帶。

    曾經(jīng)的村落已被夷為平地,蕭風(fēng)中除了偶爾飛過幾只孤雁,寥無人煙, 卻隱隱彌漫著大戰(zhàn)將臨的緊張氣氛。

    雍軍大營就駐扎離潼城隘口二十里之外的地方。

    主將營帳中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

    “于將軍, 短短三日, 北朔駐軍就突襲我軍左右翼及前鋒部隊(duì)數(shù)十次,末將們也按照您的命令只守不攻,如今卻為何又要倉促進(jìn)攻潼城?”

    “是啊,兩州的北朔軍都是精銳強(qiáng)兵, 我們眼下哪有什么勝算?將軍, 你這不是白白讓將士們?nèi)ニ兔鼏幔。俊?br />
    軍中禁酒, 可于震洲是個例外,大戰(zhàn)之前他無酒不歡。

    他張嘴倒盡了酒壺中最后兩滴酒, 面帶幾分微醺, 又暢快地打了個酒嗝,就起身慵懶地去穿衣披甲:“如今他們對外輕敵自負(fù),對內(nèi)還軍心不穩(wěn)猜忌不休,還需要什么勝算?”

    有副將反應(yīng)過來:“難道, 真是那北朔公主要嫁給我們皇上?”

    營帳眾人一詫, 不由得對此紛紛議論。

    “昨日密探來報,北朔軍中的確是起了內(nèi)訌,胡圖賽在云州的舊部似乎都是譙麗公主黨, 他們聽說公主要下嫁大雍,就與主戰(zhàn)的另一派將領(lǐng)起了爭執(zhí)——”

    “竟有此事?!”

    于震洲哈哈笑了起來:“你們猜不透, 北朔軍定也猜不透!不過表面上的道理,再簡單不過了,他們自詡是強(qiáng)國之軍, 碾死我們?nèi)缒胨牢浵仯扇羰悄艽颍趾伪赝蝗粚⒐骷捱^去?”

    底下的將領(lǐng)這才恍然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這是一道攻心之術(shù)!

    “可北朔朝廷為了穩(wěn)定軍心,定會有所行動,將軍,我們是否要再觀察看看?”

    “譙麗公主人還在建康,只怕北朔王自己也摸不著頭腦。所以還是要快,戰(zhàn)場上的機(jī)會,稍縱即逝——”

    于震洲說著,布滿老繭的手輕松握起了那百斤重的長槍,“哐當(dāng)”一聲重重立于地面,激起塵土飛揚(yáng)。

    他臉上的醉意陡然一散,生出毅然殺意和決心:“這是軍令,也是皇命。諸位兄弟,今夜這一戰(zhàn),是收復(fù)云州端州這兩州北部的必經(jīng)之戰(zhàn),亦是皇上費(fèi)心籌謀為吾等爭來的先機(jī),所以只準(zhǔn)勝,不準(zhǔn)!”

    夜風(fēng)呼嘯,帳中的篝火噼里啪啦作響。

    眾將聽到此處,也不禁一陣熱血沸騰:“是——!”-

    翌日午后,戰(zhàn)報就第一時間送入了陵陽殿。

    兩人此刻共坐在一張紫檀紋龍長凳上。

    謝瑾看著裴珩凝重的神情,許久都沒有說出半個字,心思漸漸發(fā)沉,也有些著急:“情況到底如何了?”

    裴珩還是默然,似不知該從何說起。

    “敗了?傷亡很慘重么?”謝瑾極少見裴珩有如此反應(yīng),眉頭緊鎖,止不住要往壞處想:“難道,是于將軍出了什么意外?”

    裴珩又深沉地嘆了口氣,將那軍報遞給了謝瑾。

    謝瑾忙拿起來看,就聽得耳邊迸出一聲輕松的笑意:“贏了。”

    “于震洲趁北朔軍不得防備內(nèi)亂之時,昨夜一舉攻下了兩州交界處的潼城。潼城是兩州兵家的要塞,拿下此地,推平兩州北部唾手可得,只剩下時間的問題!

    謝瑾這才舒出一口氣,放下前線軍報,又無奈瞥了眼裴珩:“幼稚!

    裴珩欣然領(lǐng)受了他的罵,心頭快意,舒服愜意地往椅背后一躺:“北朔的消息沒那么快到建康,等譙麗和烏蘭達(dá)魯反應(yīng)過來時,兩州戰(zhàn)局已定,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而北朔王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大都,他定以為自己是丟了夫人又折兵,朕要是他,只怕都得氣吐血了。皇兄,你說朕這一盤棋,下得如何?”

    他抬起下巴看向謝瑾,作邀功之姿。

    謝瑾心神微搖,稍偏過頭去不看他,說:“嗯,是有些損!

    過了會兒,他還是抬起睫羽,淡淡贊許了句:“不過,皇上這盤棋做的確實(shí)漂亮!

    裴珩沒想過他會真夸自己,喉結(jié)微緊,得意之情頓時被另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愫蓋過了。

    忍耐憋屈那么久,才揚(yáng)眉吐氣換來這場勝仗,他便想趁興和謝瑾做點(diǎn)慶祝的事。

    于是裴珩心思一動,順勢往下道:“話說回來,皇兄前些日子是怎么教訓(xùn)朕來著?記得好像說什么……朕拿胡圖賽這枚棋,只算計(jì)了自己的一樁婚事?”

    謝瑾沒想到他還記著這茬仇,微微蹙眉,坦白認(rèn)錯:“當(dāng)日是我草率輕言了,皇上莫怪。”

    “這就完了?你冤枉的可是當(dāng)今皇上,換做別人,高低得判個死罪。”

    謝瑾清冷的眼尾微微泛紅:“……那要如何?”

    裴珩盯著他薄得出血的皮,眉梢輕挑,故意問:“皇兄在想什么?”

    謝瑾尷尬地咳了兩聲,便要起身,裴珩就一把去拉住了他的手,故作大度說:“朕沒那么貪心,要不皇兄親一下朕,就當(dāng)是賠罪了!

    裴珩知謝瑾一直不太喜歡親吻,他們之間雖有過好幾次唇舌交纏,或是強(qiáng)迫,或是藥物催動,可都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也算不上正兒八經(jīng)的接吻。

    “親……?”

    謝瑾微怔擰眉,果然有些猶豫。

    裴珩手掌失落地滑落下來,勾住了他的指尖,又變了一番話術(shù):“朕忍辱負(fù)重做了這么漂亮的局,為前線省了多少兵力,難道就不值得皇兄賞一次么?”

    從威逼利誘到委屈示弱,軟硬兼施。

    “……好吧!

    謝瑾到底還是松了口,便動作僵硬地俯下身來,尋了個看起來不太逾矩的角度,要去碰裴珩的唇角。

    可還未貼近,他的動作就被裴珩打斷了。

    裴珩實(shí)在不愿浪費(fèi)這次機(jī)會,又事先確認(rèn):“皇兄知道,朕說的是哪種親么?”

    謝瑾眼皮泛紅望著他,知道這次不好輕易敷衍,輕嘆說:“嗯,現(xiàn)在知道了!

    他緩緩探出頸,微仰下顎,就用唇珠去輕貼住了裴珩的薄唇,然后含著他的唇瓣,動作輕柔地來回蹭了兩下。

    僅是這么兩下,謝瑾的心就已狂跳不止,羞恥難耐。

    可矢在弦上,他不得不進(jìn)行下一步。

    裴珩起初故意沒怎么動,備足了耐心,任由著謝瑾主動撬開自己的牙關(guān),然后緩慢地在自己的唇舌之間游走。

    性子使然,謝瑾似乎連親吻都要講究禮數(shù)和規(guī)矩。

    他那柔軟濕潤的舌尖體貼照顧到了裴珩的每一處,細(xì)密而均勻,溫柔得又如春日間的甘霖——但始終解不了渴。

    反而引得人口干舌燥,無意將彼此的愛欲無窮無盡地勾了出來,要將裴珩光天化日就拖入欲望的深淵之中。

    “皇兄……”

    裴珩原以為自己可以把持得住,難得趁謝瑾理虧,盡情享受他的“討好”。

    可最后還沒等謝瑾主動退出,他就用大掌霸道摟過他的腰,非讓他坐了上來,然后涌將五指嵌進(jìn)他的發(fā),激烈兇猛地反咬——

    讓這個吻無法再深。

    兩人曖昧濃烈的喘息如熱浪洶涌,頓時斥滿了整座宮殿。

    ……

    譚瑛穿著紫色官服,正取了一沓剛理完的前朝公文來陵陽殿。

    她卻無意見到康懷壽站在殿外,便好奇喚了一聲:“康太師?”

    康懷壽黯然回神時,眉宇間的愁霧還未散開,也朝她一揖:“譚相。”

    譚瑛笑著道:“康太師是來面見皇上么,怎么獨(dú)自站在此處出神?”

    “方才讓人進(jìn)去通報過了!

    康懷壽的氣度依舊從容,可他眼翳發(fā)灰,面上的褶皺藏著晦暗不清的冷意:“不趕巧,皇上今日不便會見外臣。譚相也改日再來吧——”

    第60章 春潮 “縱使黃金萬兩,朕也不賣!薄

    謝瑾一直抗拒與裴珩親吻, 無非是自己太過容易因此動情。

    就如同眼前一般——

    謝瑾被迫正面迎對著裴珩迷離宛如寶石的眼,又被那股炙熱的氣息裹纏到無可復(fù)加,云津吞咽交織間, 三魂六魄似乎都被置于云端邊緣, 而后要被一并攫走了。

    他很快敗下陣來, 軟弱無力地趴在裴珩的肩上,氣喘吁吁。

    裴珩就用結(jié)實(shí)有力的手臂地將他全身稍稍抬起,而后徹底放了下去,眉間剎那得以舒服享受地展開。

    謝瑾的眉頭卻微微發(fā)顫, 不由擰得很緊。

    裴珩沒給他留余地, 他只能一動不動地趴在裴珩的肩上和耳邊, 每聲低吟都沒有被浪費(fèi)。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此刻謝瑾這幅軀殼里只剩下真真切切的欲望,那是老師和圣賢書都不曾教過他的。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從來只知圣人君子不該有這等淫靡之念。

    他只能不合時宜地搬出正事, 要向裴珩進(jìn)諫:“皇上,待于將軍,將兩州收復(fù)后……可否,讓魯家軍從防御軍……改為前鋒, 自成一路, 進(jìn)攻……”

    “皇兄覺得……現(xiàn)在討論這個,合適么?”

    裴珩見他的身子都快化作爛泥了,還掙扎著肖想恢復(fù)那派清冷正經(jīng)說正經(jīng)事, 更是一陣心潮高漲。

    于是他捏著他的下巴又瘋狂地來回親了許久,才含著他唇:“不過朕可以先聽聽……皇兄是想怎么個攻法?”

    謝瑾不知為何說前朝之事, 反而會激得裴珩反應(yīng)更大。

    他也只得咬牙,用殘存的幾縷意志繼續(xù)說道:“魯家軍,入了中原后, 反而……會有作戰(zhàn)優(yōu)勢……可以云州……滿州,再到洛州,到、到上京……”

    他連字都快咬不清楚了,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fù)衿渲攸c(diǎn)說,也不知裴珩有沒有聽進(jìn)去。

    可不管有沒有聽進(jìn)去,裴珩此刻都不會拒絕。

    他縱情淪陷其中,在謝瑾耳邊忘情急促地說了好幾聲“朕同意”“朕準(zhǔn)了”……

    謝瑾倒是無意選擇了個進(jìn)諫的好時機(jī)。

    不過有了前車之鑒,裴珩每次嘴上答應(yīng),事后又容易反悔。

    在前線軍情排布的大事上,謝瑾還是留了個心眼:“皇上,口說……無、憑!

    “怎么……皇兄信不過朕?”

    裴珩略微不悅挑眉,忽報復(fù)般地握住他的腰往上一提,暫時將彼此分離——

    謝瑾瞬間被一股劇烈的虛空之感拽下云端,十分難受,可咬著牙不敢承認(rèn)。

    下一刻,便聽得裴珩壞笑,猛然將謝瑾整個人轉(zhuǎn)了過去,面朝著書案,而后裴珩用胸膛緊貼住他的后背,得以更深地抱住了他。

    他是絕對掌控者,可這個姿勢下,還是忍不住戰(zhàn)栗著呼出一口氣,才說:“皇兄要是信不過朕,要不你現(xiàn)在就替朕親擬一封詔令……朕再發(fā)給中書省和兵部去辦?”

    這是個穩(wěn)妥可靠的辦法,至少有白紙黑字作證。

    可謝瑾還是無措一愣:“……現(xiàn)在?”

    “皇帝金印就在你的手邊,皇兄,機(jī)不可失啊……”

    裴珩又低頭去癡纏地深吻他,一邊伸手從筆架上摸來一只筆,胡亂在墨水中一攪合,就掰開他的五指,澀氣十足將筆塞到了謝瑾手中。

    謝瑾很難分神出去,面色痛苦地半趴在御案上,只好勉強(qiáng)開始提筆擬詔。

    謝瑾是顧程柳謝四大名家之一,字帖以其柔韌筆鋒中的風(fēng)骨出名。

    可眼前落筆的那幾個字歪斜虛浮,連形都快沒有了,更別提什么風(fēng)骨。

    裴珩大汗淋漓,下巴抵在謝瑾的頸窩處,還卑鄙地笑話提醒:“皇兄,寫歪了!

    謝瑾一時喉間哽住說不出話,筆尖顫抖得厲害。

    裴珩作為始作俑者毫無悔過之意,又咬住他的耳,裝模作樣鑒賞起他的作品:“不過貴在春潮難摹,皇兄的這幅筆跡,朕可要好好珍藏起來……縱使黃金萬兩,朕也不賣!

    謝瑾的身體都要紅透了,除了求饒,也別無他法:“阿珩……”

    “嗯?”裴珩溫柔地回應(yīng)。

    滾燙的淚珠滑落下來,差點(diǎn)又要將他剛寫的字暈開了。

    “慢一點(diǎn)……”

    ……

    齊光知道謝瑾今日在陵陽殿耽擱了許久。

    進(jìn)殿稟報前,他心中多半就已猜到他們會在殿內(nèi)做些什么,可親眼見到這幅畫面,心頭還是一震。

    兩人這會兒都還在御案前,身上的衣衫都松松垮垮,地上也散落了不少衣物,殿內(nèi)還四處彌漫著一股旖旎的潮熱氣息,令人頭腦發(fā)昏。

    裴珩面色已恢復(fù)至與往常無異,提筆正在御案前謄抄些什么。

    謝瑾還沒緩過來,只能渾身無力地將上半身枕靠在裴珩的腿上,聽到人來,忙要坐起——

    裴珩的一只手臂自然地環(huán)抱在他的胸前,示意他不必起身:“是齊光,無妨!

    謝瑾聽到是熟人,反而更加尷尬。

    裴珩這才瞥了眼齊光:“何事?”

    齊光這才低頭斂目,說道:“皇上,護(hù)送胡圖賽的軍隊(duì)半個時辰前已到了建康,皇上看,是否要親自將人交給北朔使團(tuán)?”

    裴珩頭也不抬,繼續(xù)謄抄詔令,嗤道:“朕便宜都撈完了,能守信把人交給他們就不錯了。你將此事告知禮部,讓王觀選派兩名四品以上的官員,明日替朕把胡圖賽送去鴻臚寺即可!

    “是。”

    齊光故意沒走,又掀眼皮看了眼御案后的人,幾次欲言又止,只說:“皇上,方才康太師和譚相來過……”

    裴珩似是沒聽見,拿起一張龍飛鳳舞的詔書草稿,笑著彎腰給腿上的人認(rèn),狎昵無狀:“皇兄,這是什么字?”

    他方才讓謝瑾寫的那份詔書,自然是不能拿出去給外人看的,太過潦草,也太過不成體統(tǒng)。

    所以到頭來,還得由他這個皇上親自謄抄一遍。

    裴珩容易暈字,從前詔令能讓中書省起草,他便絕不會親自動手?山袢者@封關(guān)于魯家軍的詔令,他卻不舍得讓旁人代勞。

    謝瑾看到自己那扭曲浪蕩的字跡,耳朵又止不住一陣羞恥發(fā)燙,咳了兩聲,低聲指認(rèn)道:“這應(yīng)該,是個‘伏’字……”

    “那這個呢?”

    “前,前鋒的前!敝x瑾無奈用手輕碰了碰裴珩,朝齊光的方向看去。

    裴珩這才留意到齊光還在:“哦,你方才還說了什么?”

    齊光屏息,不耐道:“康太師和譚相一個時辰前來過陵陽殿,應(yīng)是有前朝之事稟報。可姚公公說皇上有要事在身,便擅自做主先請他們回去了。”

    “所以,你是想讓朕責(zé)罰姚貴?”裴珩聽出了他的不滿。

    殿前司與內(nèi)府同在御前當(dāng)差,常有摩擦矛盾,不足為奇。

    可怕是齊光此時的不滿是沖著姚貴,而是沖裴珩來的。

    齊光肅聲:“卑職不敢,只是如實(shí)稟告皇上,不敢隱瞞。”

    裴珩冷笑,擱下了筆,面上陡然添了幾分冷肅威嚴(yán):“姚貴擅自作主,是為了朕考慮;譚相和康太師縱是有什么要緊事,也還會再來。倒是你,齊光——”

    齊光暗忍著氣,身子微僵。

    裴珩掌間多了一綹卷發(fā),似有宣誓主權(quán)之嫌:“你從來不算朕的心腹,做不到姚貴那份上,朕也不強(qiáng)求?赡阋苍擃櫮钅闩f主子的處境,往后這種事還多著,在外頭該如何說,如何做,你心中該有掂量,不必朕來親自教你。”

    齊光聽他這番敲打,胸中郁悶難解,更不愿抬頭多看:“是……”

    謝瑾聽到這,想從中說些周旋安撫的話,就聽得裴珩又冷聲催促齊光:“還不走么?”

    “……卑職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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