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馬場
轎車放慢了速度,繼續前行,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場。
冬天草木稀疏,一眼望去竟有幾分冷清,但風中隱約送來某種動物的聲音,這讓沈念好奇。
他側耳細聽片刻,心中冒出來點猜測,又抬頭去看,果然見不遠處掛著個招牌,整體呈草綠色,最前方還畫了一顆很可愛的簡筆馬頭。
和滑雪一樣,也是沈念從未涉足過的領域。
他不免期待起來。
今日陽光正好,氣溫也較之前稍高,微風輕輕,是很適合騎馬的日子。
晏止行顯然對這里也很熟悉,帶著他一路穿過草場,然后……又是更衣室。
沈念還記得上次“更衣”時發生的事情。
而且,他事后也特意去查了數據,換衣服穿護具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用那么羞.恥的姿勢!
思及此處,他很警惕地后退兩步,清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晏止行的一舉一動,是很防備的姿態。
同時還聲明道:“我可以自己換!”
晏止行怔了下,旋即也想起上次在滑雪場的所作所為,頓時啞然,又見沈念一副緊張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他伸手摸摸沈念腦袋,“這次不欺負你。”
在這方面,沈念早就失去了對晏止行的信任,聞言更不信了,抱著衣服一步三回頭。
一直到鎖上更衣室的門了,才終于確定,對方似乎真的沒打算做什么……?
過了五六分鐘,沈念換好衣服打開門。
晏止行已經在外面等他,深色的馬術服與長靴更襯得那人肩寬腿長,肌肉勃發,舉手投足間有種蟄伏兇獸般的優雅感。
沈念聽到自己心臟極快地跳了一拍,響在耳膜,讓他甚至疑心晏止行都能聽到,連忙低下頭。
可忽地,有人輕輕碰了下他耳尖,指腹帶著涼意。
“很熱嗎?”
晏止行問。
什么……?
沈念茫然地抬頭,卻剛好望見掛在墻對面的鏡子。
……原來是自己的耳尖紅了。
而剛才所感受到的涼意,也并非是晏止行體溫的問題,而是因為……他在發燙。
而晏止行還發現了。
這認知瞬間讓沈念臉都要燒起來了,他猛地埋下腦袋,便聽晏止行聲音中帶著點飄忽的笑意,重又問了他一遍:“很熱?”
……明知故問!
沈念受不了了,偷偷抬頭看一眼,隨后趁對方不注意,猛地抬手一把捂住對方的嘴!
“不許問了!”
他兇巴巴說。
而晏止行并沒有反抗,只是垂眼看著他,那雙幽深的眼里似乎滿是笑意,然后……
沈念像是被火舌燙了一樣,猛地跳開后退幾步,低頭呆呆盯著還有些濡濕的掌心,整個人都傻掉了。
而罪魁禍首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還很從容道:“好了,我們去馬廄吧。”
沈念看看掌心,再看看晏止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還是屈從于想要騎馬的欲.望,扯過濕巾用力擦了擦手心。
馬廄離得不遠,教練早就等在外面,見兩人來了,打開門帶他們進去。
內里空間很大,衛生也打理得整潔。
教練笑著向他們解釋:“馬兒們都很愛干凈。”
說著,教練緩步往前,向兩人介紹著每匹馬的性格、喜好等等,直到沈念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那是一匹很高的黑馬,皮毛油光水滑,目光炯炯有神,呼吸也是有力的。
教練看了眼,介紹道:“它叫艾爾,不過我們一般叫它大黑,也會應的。性格很穩定,對小孩很溫柔,哦對了,比起蘋果,它更喜歡胡蘿卜。”
說著,教練將手里的胡蘿卜塊遞給沈念,“你就這樣放掌心里,然后去喂它,哎對對,就這樣。”
沈念依言慢慢靠近,鮮嫩的胡蘿卜塊置于掌心,散發著清新水潤的香氣。
黑馬動了動鼻子,又抬頭看了沈念一眼,很溫順地伸出舌頭卷走。
濕潤的感覺落在掌心,還有點癢,沈念沒敢躲,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但眼睛卻是亮著的。
晏止行的目光落在他掌心,微微瞇了下眼。
教練看著他們互動,爽朗地笑起來,說:“大黑喜歡你。怎么樣,就它嗎?”
沈念沒點頭,只是又拿起一小塊蘋果,這次動作大膽了些,直接遞到黑馬嘴邊。
然后,他的掌心便又被輕輕舔了一下。
不算特別癢,但沈念還是沒忍住輕輕笑起來,大著膽子輕輕撫摸了下大黑。
大黑沒動。
沈念說:“就它吧。”
教練便打開馬欄走進去備馬。
沈念也跟在他身后進去,這才發現大黑的肩高實在傲人,幾乎與他腦袋平齊了。
就……很帥。
他看著教練為大黑戴上水勒,而后將刷子遞給他,示意說:“你可以給它刷刷毛,它會喜歡你的。”
沈念接過來,先試探性地伸手,輕輕撫了撫黑馬的鬃毛。
黑馬毛發飄逸,還有些干燥,撫上去是柔軟的,手感有些粗糙。
沈念很新奇地摸了兩把,而黑馬也溫順地低著頭。
好乖!
沈念眼睛更亮了,他又給黑馬喂了兩塊蘋果,這才拿起刷子,仔仔細細為黑馬打理毛發。
簡直比那天給晏止行吹頭發都要更認真和專注。
晏止行抱臂站在一邊,看著沈念快快樂樂刷馬,又毫不嫌棄地伸手去喂馬,被舔了還抱著馬腦袋貼貼。
過了快半個小時,沈念才終于想起來帶自己來玩的晏先生,一抬頭便見晏止行正摸摸盯著自己,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您不去選一匹馬嗎……?”
晏止行:“……”
晏止行:“不需要。”
沈念莫名更心虛了,但很快,他轉念一想,確實是晏止行說要帶他玩的!
那么來了馬場,除了和馬馬玩,還能和誰玩!
他立刻理直氣壯起來,但還是沒忍住,偷偷看了晏止行一眼,然后轉身,用后腦勺對著他。
仿佛看不見,就不會心虛了。
晏止行看著那圓圓的小黑腦袋,又好氣又好笑,最后只能走過去,拿起刷子和沈念一起。
但黑馬顯然不太喜歡晏止行的服侍,躲了好幾下,沈念便只好笑著抱住馬腦袋,然后對晏止行說:“您不用動手的,我來就好。”
晏止行:“……”
但還好,到了下一個環節,沈念就沒辦法自己來了。
一望無際的草場上,沈念站在高大的黑馬面前,悄悄比劃了一下。
這匹馬的肩高……好吧,比他還要高個兩三厘米。
雖然高中時,校園的圍墻高達兩米,沈念也照翻不誤。
但現下,眼前是個溫熱的、會呼吸的生物,還喜歡吃胡蘿卜和蘋果。
會不會撞疼它?或者壓著它?
沈念難得犯了難,站在馬鐙前,反復幾次抬腳,都沒敢上去,最后,還是求助般望向晏止行。
那雙眼水盈盈的。
晏止行本想晾他一下,但在這樣的注視下,還是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走過來輕輕拍了下沈念屁.股,“來,我幫你。”
不疼,但陌生的感覺落在從沒人碰過的地方,太過猝不及防,沈念瞳孔都震顫了下,一時間連韁繩都顧不上抓了。
他立刻轉身遠離對方,卻見晏止行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問他:“不是要上去嗎?”
沈念張了下嘴,有點遲疑地想,好像確實也沒錯……?
上馬,碰到這里,也很正常?
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這么想著,沈念很快就說服了自己,在對方的指引與幫助下,用前腳掌踩住馬鐙,然后起跳,趴在馬背上,又把右腿跨過去。
一套動作還算是利落,對于初學者來說已經很好了。
沈念端正地坐在馬背上,只是目光有些狐疑地掃過晏止行。
……怎么總感覺,剛才有人摸了自己屁.股一把。
錯覺?
“再往前一些。”
沈念聞言立刻照做,可奈何他似乎沒能正確領會到對方的意思,便只聽晏止行無奈地嘆了一聲,然后俯下身。
馬靴的設計是很實用的,初心只是為了防止騎手腿部與馬鞍的摩擦,特別的靴跟也是為了防止墜馬后被拖行。
可種種元素組合在一起,卻意外地產生了某種奇妙反應。
黑色的皮革緊緊包裹住小腿,一直延伸到膝蓋處,卻襯得小腿更加細長,引人注意。
而往上看,半膠質的馬褲箍住大腿,勾勒出漂亮的曲線和些微的肉感。
晏止行垂著眼,伸手握住沈念小腿,手指無意識地用力。
“大腿根打開,膝蓋往內收。”
“再越緊一些……不錯,念念很有天賦。”
沈念松了口氣,保持著被指正過的姿勢,端坐在馬背上,兩手緊緊握著韁繩,只是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小腿中部的擠壓感越來越強,甚至有點痛了。
沈念終于忍不住了,小聲問晏止行:“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晏止行否認。
他蜷了下指尖,更小聲地說:“那您能不要捏我的腿了嗎?”
過了兩秒,晏止行才終于應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放開手,牽起韁繩,說:“我帶你走兩圈。”
只是,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回憶起方才指腹都收緊的感覺,仿佛可以陷進軟肉里。
——如果是在家中,身著單薄的家居服,乃至更過分一些……那么,就能看到那白皙細嫩的皮膚一點點洇出桃花色吧?
第32章 火鍋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沈念端坐在馬背上,目視著一望無際的草場。
馬場設立在山腳下,再往遠處看,便是覆著雪色的高山,有清冽的風吹過來,撲了滿懷。
是廣闊而無垠的世界。
也是從未見過的世界。
沈念又垂下眼,握著韁繩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望向那個正走在前方,為他牽馬的人。
……是這個人,將自己帶到這里來的。
他微微恍神,好像聽到了風聲,但這次卻呼嘯在心底。
莫名地,沈念有點焦躁起來,他將這種情緒歸因于學習進度太過緩慢。
晏止行耐性很好,始終保持著一個緩慢的速度,牽馬陪沈念走了大半圈。
而明明方才還對晏止行打響鼻的大黑,此刻也一反常態,低著腦袋抬著腳慢慢走。
倒是沈念最先煩了。
雖然這么慢慢走也很好玩很新奇,但……還是想快一點。
他有點不安分起來,但畢竟還在馬背上,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看看晏止行,然后再轉頭看看還站在入口處的教練。
如此反復三四次,晏止行終于回頭瞥了他一眼。
沈念便乘機問:“您不去騎馬嗎?”
晏止行腳步頓了下,似笑非笑看他,那一眼似乎要將沈念整個人都看穿。
沈念聲音小了點,但還是努力想要抗爭:“難得出來一趟……讓教練來教我就好!”
晏止行沒說話,只是繼續帶著沈念往前,在繞了一圈后,即將到達教練面前時,才終于在沈念的期待與不安中放開韁繩,示意教練過來。
沈念瞬間松了口氣,很輕快地目送著晏止行走回馬廄,甚至還快樂地招了招手:“晏先生過會見!”
一副巴不得晏止行趕快走的樣子。
晏止行:“……”
教練可比晏止行專業多了,先是讓沈念感受了下在馬背上的感覺,隨后便開始正兒八經教他怎么駕馭馬,從騎行時的姿勢口令一直到身體的起伏,詳細又易懂,非常適合初學者。
“好了,可以試著稍微加快一些,注意……”
教練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忽然聽得身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身便見一匹白馬正加速沖過來,跑動間白鬃逸飛,分外瀟灑。
快到他們身邊時,馬上那人又輕輕一拉韁繩,白馬立刻會意,放慢速度噠噠繞著他們轉一圈,隨后便沖進草場。
沈念握著韁繩,想起方才晏止行駕馬離開前,朝他和教練投來的那一瞥,很不爽地瞇了下眼睛。
……好像被挑釁了。
他從來都是個不肯服軟的性子,高中時哪怕無依無靠都要和那些人撕咬。
更何況,在晏家這些天更是順風順水。
許是被他的情緒影響,大黑也有些焦躁起來。
教練無奈,連忙進行一番安撫,隨后才對沈念道:“好了好了,剛開始學得慢些很正常。”
沈念嗯了一聲,只是握著韁繩的手更緊了點。
教練看出他沒聽進去,更無奈了,只好親自拉著馬,帶沈念往前。
晏止行跑了兩圈便停下,坐在那里遙遙望著沈念他們。
沈念感受到那視線,頭都不想回,但學得更認真了。
晏止行看著那氣鼓鼓的背影,啞然失笑。
教練講得精簡,沈念學得很快,不過半個小時,便能脫離教練的帶領指引,獨自駕著馬慢跑了。
當然,也得益于大黑的訓練有素就是了。
草場戰地極廣,他繞著轉了兩圈,額上便冒出點細汗。
教練見了,有心想讓他休息休息,可沈念卻一口回絕。
……這,第一次騎馬的人這么練下去,可是會傷著的。
教練求助般望向晏止行,卻見對方正似笑非笑站在那里,說:“無妨,讓他玩吧。”
家長都這么說了,教練也只能按下心思。
又跑了三四圈,沈念越來越得心應手。
在草場上奔跑時,會有裹挾著遠處雪山氣息的清冽空氣灌入口鼻,整個人似乎都融進了天地間,觸目所及的唯有青天蒼地,以及與天地同齊的皚皚雪山。
到最后,他已經完全忘記方才的不快了。
勒馬停在兩人面前,沈念翻身下馬,眼睛亮晶晶地抬頭。
教練輕咳一聲,正想照例夸幾句學得很快什么的,雖然這也確實是事實。
卻奈何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身旁人已經走過去,伸手輕輕揉了下沈念腦袋,而后開口:“很棒。”
然后,他便眼睜睜看著沈念眼睛更亮了。
“……”
好,很好。
電燈泡本人很自覺地后退幾步,繞了一圈到大黑跟前,帶著馬回去了。
草場上便只剩他們兩人,還有自遠處吹來的清風。
沈念還想開口,說說方才凜冽的風與噠噠的馬蹄,說說所有的恣意與自由,可腳步剛往前一下,卻忽地整個人都頓住了。
……等等,不對!
大腿根處的皮膚仿佛著了火,動一下疼得忍不住齜牙咧嘴。
沈念被后知后覺的疼痛襲擊了,整個人以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靜止在原地。
抬頭,便見晏止行噙著點笑意望向他,似乎早有所料。
“怎么了,念念?”
尾調卻很輕,仿佛只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關心。
這種表現讓沈念又不確定了。
他仰頭與晏止行對視著,最后終于還是沒忍住,在對方關切的目光下,癟了下嘴,有點委屈地說:“……疼。”
“嗯?”晏止行像是沒聽清,也像是沒懂,還接著問他:“哪里疼?”
……這怎么好意思直說!
沈念欲言又止,心中想,難道晏止行就沒經歷過這個過程嗎?
在這時,他忽地靈光一閃,想起教練曾幾次勸他休息一下。
難不成,教練之前一直顧慮的就是這個事?
沈念有點后悔沒聽教練的話了。
不過,騎馬是真的很好玩……如果不磨腿就更好了。
晏止行看著他,眼帶關切,也寸步不讓。
仿佛非要等沈念說出個結果來。
沈念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唇,說:“沒事。”
對方還不太信,仍注視他。
沈念想正常地給晏止行走兩步看看,但奈何實在是太疼了,剛艱難地邁出去一步,就直接身子一斜腿一軟,暈頭暈腦地栽下去,又被晏止行撈住。
……成吧。
他干脆直接將臉埋過去,悶聲悶氣說:“累了,您抱我回去。”
明明是頤指氣使的語氣,可偏偏聲音又低又軟,像是在撒嬌。
晏止行垂眼。
懷中人似乎氣狠了,只留一個后腦勺給他看,可晏止行看著看著,注意到他腦袋上有個小小的發旋,居然也覺得分外可愛。
晏止行低低笑了一聲,伸手將人撈起來。
只是動作間,似乎聽到沈念很輕地抽了口氣。
——疼。
扯著傷口了。
但沈念以強大的意志力忍住了。
晏止行沒戳穿沈念強裝的鎮定,只是動作放輕了些,抱著他往外走。
天色未晚,晏止行沒第一時間帶沈念回家,而是去了家火鍋店。
鍋底滿是紅油和辣椒,被熱水一澆,頓時冒出騰騰的熱氣,空氣中也滿溢著又香又辣的氣息。
沈念盯著那紅艷艷的鍋底,沒忍住咽了下口水。
……然后就幻覺大腿根更疼了。
這期間,他一直沒找到機會查看傷處,不知道是破了皮還是單純淤青,又怕傷口發炎加重,也因此只能眼巴巴看著麻辣鍋底流口水,然后低頭啃幾口清水涮過的青菜。
……難吃。
晏止行坐在他對面,透過氤氳的霧氣望著對面小孩,看他惡狠狠咬著青菜,又看他無意識地鼓起臉頰。
指腹不動聲色地搓了一下。
想捏。
這頓火鍋持續了快半個小時。期間,晏止行很體貼地將大部分肉類都倒進了辣鍋里。
畢竟沈念以前是從不涮清湯的。
可今天,眼睜睜看著晏止行將最后一片午餐肉放下去,沈念終于受不了了。
他想吃肉。
但又不能吃辣的。
還不能直接說。
沈念很憋屈地咽下最后一口青菜,然后將碗一推,“我吃飽了。”
腿根更疼了,四肢也后知后覺酸軟起來,是運動后的副作用。
他懨懨地趴在桌子上,等著晏止行結束。
卻只等來了輕輕落在自己發頂的掌心。
是晏止行不知什么時候坐了過來,輕輕揉著他腦袋,又安撫般落在他脊背上。
對方的聲音低沉,靜靜落在耳畔。
“念念,”他說:“凡事要節制一些。”
……還真當上爹了。
沈念不開口,也不抬頭,過了片刻,便又聽對方妥協地嘆氣。
“好了,不逗你了。”晏止行問:“等下我讓他們再送菜進來。是想吃清湯,還是西紅柿?”
……?
什么?
沈念抬起頭,眼睫還帶點濕意,很茫然地抬頭去看自己身邊那人。
卻只看到熟悉的縱容與讓步。
……明明沒吃辣椒,卻莫名有點鼻子發酸。
他悶悶說:“都要吃。”
而晏止行一如既往地應了。
“好。”
鍋底撤下去,很快又被重新送上來,一側是奶白濃郁的清湯,另一側則是酸甜紅艷的西紅柿。
大塊西紅柿在鍋里翻滾著,咕嚕嚕冒著泡,還有點點浮沫煮出來,空氣中的辣味也逐漸被酸甜的氣息取代。
沈念第一次發現,好像……西紅柿鍋底也很好吃。
第33章 抹藥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
這一路上,晏止行動作都算小心,沒弄痛他,也因此,沈念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一直到拿出醫藥箱,他才終于記起對方曾說要給他抹藥的事情,加上晏止行那么多前科……
他立刻就想往后躲。
卻奈何身上帶傷,動作起來實在緩慢,還沒兩秒,就又被晏止行抓住了。
沈念強裝鎮定:“我可以自己來。”
晏止行道:“你看不清。”
“我能……!”
他慌亂一瞬,但還想狡辯,伸手要將藥膏接過來。
可晏止行直接避過去。
看樣子,如果沈念還想去搶,那就只能把自己送過去,完成一個自投羅網的全過程。
沈念才不干,反而后退一點,強調說:“我可以對著鏡子抹,能看見的。”
晏止行聞言,卻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又稍縱即逝,沒讓沈念捕捉到。
他沒讓步,反而將手更舉高了些,是沈念夠不到的地方。
沈念才不想陪對方玩什么搶東西的游戲,氣鼓鼓地往那里一坐,兩只手抱著膝蓋,很警惕地看晏止行。
還小聲說:“算了,不疼了,不抹藥了。”
晏止行無奈,伸手捏了下沈念臉蛋,這次下手有些重,像是不高興與懲罰。
“不可以,”他說:“受了傷就要上藥。”
沈念還想負隅頑抗,可奈何男人已經失了耐性,長臂一伸,便直接將他撈過來,很輕松地就攥住他手腕,然后——
“等等?!”
手腕處傳來的束縛感鮮明,沈念摸了一下,手感很滑,似乎有點像領帶?
這人大概很有經驗,兩下便用領帶將他雙手縛在床頭,既不會弄疼他,也讓他輕易掙脫不了。
沈念終于覺得有點不對了。
他仰臉看向晏止行,驚疑不定地問:“這個……是必要的嗎?”
晏止行便俯身,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他側臉,眼神是憐愛的,動作也是。
“念念太不乖了。”他聲音低低的,“我只能這樣了。”
沈念甚至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遺憾和惋惜,仿佛他真的是個受害者,是被沈念逼到了這一步,才不得已做出了這個決定。
沈念甚至有些錯亂了,他有些猶豫地問:“那……對不起?”
晏止行盯著他,倏地笑了一下,很溫柔說:“沒關系,念念。”
于是,接下來的一切便順理成章。
臥室里氣溫適宜、床褥柔軟。
束.縛整日的衣服被一點點褪下來,摩擦過傷處時讓沈念忍不住瑟縮戰.栗,眼尾瞬間便暈染出水汽。
白皙而細長的小腿冷不防與空氣接觸,很敏感般想往后躲,可又被男人輕而易舉握住腳踝。
“念念,乖。”
對方語氣溫柔,聲調也和緩,讓沈念不由自主就放松了心神,他閉上眼,任由那微涼的指腹檢查過去,帶來燎原般的戰.栗。
晏止行垂眼,終于看清了。
沈念身子嬌,加上是初學騎馬,又貪玩,那傷處一時看起來就有些慘烈。
大片的淤紅,看上去甚至讓人疑心是散落在雪地上的梅。
想必痛極了,也應當后悔自己方才沒有制止沈念貪玩的決定才對。
可不知為何,晏止行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
他近乎是有些癡迷了,直到指腹沾上濕潤的藥膏。
最開始熱辣的,帶著麻意和痛感的,可很快冰涼的舒適感便后來居上,沈念緊緊抓著領帶的手指也一點點放松,控制不住地想合上眼。
有些困了。
藥膏被細致地一寸寸抹平,將所有疼痛都蓋去,而后,溫熱的指腹覆上來,輕輕揉捏著那處,為他揉散淤血。
力度很輕,也因此,比起疼來說,這動作帶來更多的是陌生的癢意。
沈念本能地想躲,可奈何手被捆著,膝蓋被抓著,躲無可躲,最后只能接受所有對待,控制不住地溢出點笑,模模糊糊的,又很快轉變為了小聲的嗚.咽,像是在求.饒。
“癢……”
沈念很委屈地睜開眼,那雙眼霧蒙蒙的,像是被困意所誘惑。
聲音也是含了霧氣般的軟。
晏止行便哄他:“乖一些,淤血需要揉開。”
沈念昏昏沉沉的,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太起來,也因此完全沒有升起任何警惕之心,只是模糊地應了聲,便又乖乖的了。
這是最嬌.嫩的地方,輕輕一碰便會引來無意識的戰.栗,晏止行動作愈輕。
對方實在溫柔,也因此,沈念很輕易就放下了警惕。
今天實在是玩了太久,體力消耗很大,加上情緒也起伏多次,沈念早就累了。
他無意識地想側身睡去,又被制止,便只好很委屈地哼了一聲,想往晏止行那里貼,又被手腕的領帶困住,更委屈了。
唇都無意識地抿起,是很不開心的樣子。
但沈念太困了,加上晏止行動作太輕,帶來的唯有某種冰涼的舒適感,他便一點點合上眼,即將墜入黑甜的夢境——
直到最脆.弱之處驟然被攥.住。
沈念猝然睜眼,大腦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本能地去看晏止行,便得到了對方一個安慰似的摸摸。
但卻完全沒放手。
他一本正經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沒關系的,念念。”
什么……?
沈念還有點茫然,他想抬頭去看,卻奈何手腕被束縛住,實在是動彈不得。
但觸感卻很鮮明,自己的反應也同樣。
這讓他更無措了。
而罪魁禍首甚至還笑著說:“我幫你。”
……甚至用的詞還是“幫”。
簡直是倒打一耙。
他掙扎起來,可要.害還在人手里,讓他不敢妄動,最后只能睜著那雙茫然而漂亮的眼,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然后視線一點點模糊,腳趾也不受控般蜷起,又猛地繃直。
純白的世界,又一次,只剩下他和晏止行。
沈念終于受不住了,脊.背都弓起,有低低的啜.泣溢出來,可罪魁禍首還笑著問他:“第一次嗎?”
屬于另一人的呼吸噴灑在耳畔,沈念意識都快模糊,想咬人,可最后只能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想撓人,可最后也只能無力地在床頭劃了幾下。
到后來,他完全放棄抵抗了,也或者說是不想抵抗了。
純白的世界都模糊起來,有冰涼的眼淚從臉頰滑落過去,又很快被滾燙的吐息吻去。
在即將到達頂處時,沈念幾近是崩潰地想要逃離,亂蹬著,卻又被晏止行牢牢握住腳踝。
他掙.扎得太過厲害,連細瘦的手腕都被磨出一圈紅痕,又被顫抖著拽下來,終于獲得短暫的自由。
他迷茫地睜開眼,卻在床對面看到了自己。
更準確的說,那是一面鏡子。
鏡中,被子早已被蹬得堆棧一旁,床.單上也一片狼.藉,而他就躺在那中心,由床.單被褥堆棧起來的一小片空間里,劇烈又狼狽地喘.息。
鏡子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這疑惑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又很快被更激.烈的浪.潮裹挾而去,他似乎聽到自己極短促地抽氣,在頭皮發麻眼前發黑的短暫空白中,近乎是崩潰地伸手拽住晏止行。
然后,給了對方一個可以說是撕咬的吻。
他嘗到了鮮血的滋味,來自另一個人,來自晏止行-
耳畔水聲嘩啦。
沈念蜷在床角,意識是游離的,身體也是困倦的。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床褥微微下壓,潮濕的水汽涌過來。
沈念側身去看,恰有一滴水珠自對方發梢落下來,滴在鼻梁旁側。
他極快地眨了一下眼,才終于看清晏止行的樣子。
對方看起來也同樣狼狽。
這個認知讓沈念高興。
他懶懶地伸出手,若有似無輕輕勾了下晏止行發梢,卻沒再說要為對方吹頭發這種話。
目光又輕輕掃過那被咬破皮的嘴角,沈念連歉意都懶得表示了,只問:“不上藥嗎?”
晏止行搖頭,隨后便見沈念挑起一抹笑,終于將原話奉還:“不可以,受傷了就要上藥。”
甚至連語氣都學了個九成。
晏止行動作微頓,眼神也幽深起來,垂眼望著沈念,潮濕黏.膩的目光一寸寸撫過去,最后又化成了某種看不透的笑意。
“好啊。”他說:“來幫我。”
柔軟的手指沾著藥膏,一點點撫過唇角傷口。
沈念人瘦,掌心肉也纖薄嬌嫩,唯有中指處有十幾年學習留下的繭子,細細撫過傷口時,帶來某種微癢的感覺。
可偏偏他像是沒發覺到一樣,仍笑著看晏止行,眼尾那點殘留的水汽還亮亮的。
喉結不由自主地輕輕滑動了一下,又被沈念捉住,他笑吟吟問晏止行:“只有這一個地方需要幫忙嗎?”
“……”
晏止行定定看著他。
而脖頸最脆弱處,那指尖就仿佛一尾游魚,尋不到棲息地,又勾得人心癢。
到最后,他也只是伸手捉過那尾游魚,垂眼望著掌心中白玉般的指尖,又抵在唇邊,齒尖輕輕擦過去,帶來某種微癢的感覺。
“下次。”
第34章 賠罪
第二日,沈念昏昏沉沉睡到十一點才醒。
他像是躺在云端,周身溫軟,眼前也是昏暗的,有些微的陽光透過窗簾映進來,暈染出某種灰黃調的暗紅色光。
很舒適。
沈念瞇了瞇眼,感覺身體在緩慢地復蘇,過了兩秒,四肢百骸后知后覺涌上來一陣酸軟。
而臉側傳來一點輕柔的撫摸感,沈念沒回頭,只是懶懶地踢了對方一腳。
沒怎么用力,腳尖也沒碰到什么,但還是被晏止行笑著握住腳踝,問他:“生氣了?”
……當然也算不上。
雖然昨夜到最后才終于想明白,晏止行大概從一開始就在想著這件事,那所謂上藥也不過是個幌子……
但晏止行服務態度實在是不錯,也算是功過相抵。
他這么想著,卻沒開口,仍側著身子不理會晏止行,便感覺有溫軟的吻落在鎖.骨上,一點點往上,最后耳垂又被裹入一片溫暖濕潤之中。
齒尖輕輕研磨著,帶來微痛的感覺,卻也癢癢的。
沈念身子敏.感,加上昨晚那遭,一時有點受不住,抬手就想推開晏止行,卻被對方攥住手腕。
他只好哼哼唧唧表達不滿,又往旁邊躲,被晏止行抱進懷里,細細密密地吻他,動作含著愛意和憐意。
沈念便不掙扎了,他躺在對方懷里,睜著那雙清冽冽的眼去看晏止行。
然后,又得到了一個吻。
片刻后,他才被放開,有些茫然地睜開眼。
不知是不是因為室溫太高,晏止行聲音帶著點啞意,“抱歉,念念。”
說是道歉,但那聲音與眼瞳中卻盛著分明的笑意。
話題重回昨夜,沈念抬手就去捂對方,要他閉嘴,半是惱怒地說:“不用道歉!”
動作間,手臂也一陣陣酸軟,應該是太久沒運動的原因。
可晏止行卻故意要曲解他意思,還以為沈念是真的不在意,確認般問道:“真的嗎?”
畢竟是自己說出口的話,沈念也只能沉默片刻,忍氣吞聲道:“是真的。”
于是,晏止行便又笑了,聲音輕飄飄的,說:“那好,賠罪自然也就免了吧?”
……還有這東西。
送到手邊,沈念當然不可能不要,可看著晏止行那樣子,分明是在套自己的話,要自己服軟去求他。
他可忍受不了,立刻就轉身,只留一個后腦勺氣鼓鼓對著晏止行。
晏止行望他片刻,目光從那圓圓的弧度,一直到小小的發旋,越看越覺得心癢,便干脆從后將人抱住。
溫熱的吐息灑在鎖.骨上,懷中人很敏.感地抖了抖,想躲,可晏止行偏偏還壞心思地將人抱得更緊,湊得更近。
“好念念,乖念念,”對方的聲音很輕,含著點嘆息般的縱容,那聲音落在耳畔,他說:“當然不可能不給你。”
都應該是你的。
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太過分明,沈念居然瑟縮了一下,他忽地轉身,像是忍受不了一般,將唇送上去。
熟悉的氣息與懷抱。
……還有,嘴唇。
沈念忽然陷入了一種巨大而茫然的恐懼。
他想……他好像,沒辦法再忍受沒人慣著自己的生活了。
他要被晏止行慣壞了-
晏家要舉辦宴會的消息,眨眼間如同飛鳥一般散入A市各家。
最先收到邀請的便是李家。
李父坐在辦公桌前,盯著那深金色的請柬,以及那上面鐵鉤銀劃的名姓,眼底不易察覺地流露出些許恐懼。
……他還記得那晚晏止行忽然闖入家門,來將那個自幼就被他忽視、為他所不喜的孩子帶走的事情。
而后李家便陷入了一段時間的低迷,各家紛紛拒絕合作,甚至連供貨商都改口,而自己帶著禮物去問時,也都三緘其口、四處碰壁。
他猜測是晏止行動了手腳,卻不知該如何破局,有心想要去尋沈念,可奈何對方被晏止行藏得太嚴,更是一條死路。
到最后,萬般無奈之下……竟是簡家人救了他。
他低下頭,粗糙的指腹用力而無意識地摩挲著請柬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最開始,他確實是動過心思,想著會不會是簡家有人看上沈念,這才另眼相待,發了請柬。
可后來,他與簡家人近距離接觸過……還有,那位看向自己幼弟時的眼神。
李父不敢再深想,只猜,或許是因為簡家和晏家有些不對付,這才會幫他一把吧?
……是這樣的,不會有別的原因了。
夜色已深,李父將請柬小心翼翼放回抽屜中。
他并沒有發覺,書房外,自己的妻子正半倚在門邊,望著內里情景,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隨后收到請柬的還有王家、謝家……A市有名姓的人家基本都知道了這一消息,甚至連沈念一部分早已破產的高中同學。
這番動作讓他們心中更是驚駭,不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簡家當然也聽到風聲。
是夜,偌大的宅邸空曠沉寂,如同深夜里擇人而噬的怪物。
簡清在一片黑暗中猝然睜眼,便冷不防與另一人對視。
“……哥哥。”他整個人都發飄,牙齒用力地下壓,想隱藏住聲音中那點極不明顯的戰栗與畏懼。
而兄長俯身,用那雙狹長的眼靜靜凝望著他,冰涼的指腹一點點撫過臉頰,像是被某種蛇類用信子舔舐。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畏懼眼前這人。
不知來源何處的請柬被隨意丟在身上,簡清拿起來,指尖也是顫抖的。
便聽兄長問他:“想去嗎?”
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在兄長的凝視下,終于還是沒忍住,一點點蜷縮起身子。
兄長望著他,忽然便笑了,冰涼的指腹又一次擦過他眼角,“乖孩子,去睡吧。”
房門關上,最后一道光也徹底隔絕。
簡清蜷在被子里,身體仍控制不住地在發抖,他想起前些天兄長爭權時對血緣兄弟的毫不留情,也想起今天無意翻出來的收養證明。
……不行。
他閉了下眼,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他想,念念想做的事還沒做到,李父還沒付出應有的代價……他不能離開簡家。
不能-
今日晏止行回來得很遲,進門時眉眼甚至還壓著煩躁,一直到看見沈念正乖乖坐在餐桌旁小口吃飯,這才表情好看了點。
他坐在沈念身邊,沒急著去吃飯,反而先是伸手摸摸那小腦袋,再伸出指尖,輕輕戳了下微微鼓起的臉頰。
沈念立刻看過來,一雙貓眼睜得溜圓,晏止行就又笑了。
吃過飯,晏止行將他帶到樓上,一本正經指著床上那盒子對他說:“這是賠罪。”
沈念將信將疑地走過去。
那盒子扁扁的,很是方正,看上去很正常的樣子。
卻讓沈念想起上次晏止行從床底下拿出來的貓尾巴盒子。
他回頭瞟了晏止行一眼,目光里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而晏止行就帶著笑看他,并不介意。
過了兩三秒,沈念才小心打開盒子,在看到一雙扁扁貓耳朵時,這種懷疑瞬間達到頂峰!
身上還有點酸痛,他像是觸電一樣縮回手。
回頭看看,晏止行仍是一副坦蕩樣子。
沈念又有點不確定了,他重新伸手,小心翼翼打開盒子,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件小禮服。
以白色為主色調,輔之以一點深藍,而袖口也巧妙地借用了貓咪元素,看上去不失俏皮。
沈念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袖口的小貓耳朵。
手感也很好,雖然比不過那天的貓耳朵……等等!
他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連忙甩甩腦袋,而后聽到了腳步聲。
是晏止行停在他身邊,垂眼望著他,問:“喜歡嗎?”
……當然。
但沈念卻嘴硬:“這可不夠。太沒誠意了。”
晏止行伸手摸摸他腦袋,很縱容說:“當然。”
那時,沈念并沒有明白對方的意思。
直到第二天晚上,吃過飯后,該是各自休憩娛樂的時間,他卻被對方帶著上了車。
昏黃路燈如流,沈念正猜測對方要帶自己去哪里玩——畢竟這幾天里,每次出門都是去玩。
沈念閑下來時,甚至會偶爾琢磨,管理一個那么大的公司……居然這么閑嗎?
目光輕輕掠過去,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下頜,便被晏止行敏銳捕捉到,然后,沈念又得到了一個摸摸。
像是在哄小孩。
很快,轎車緩緩駛入一座莊園。
豪車滿地,燈火輝煌。
有衣著華貴的男女穿行而過,交談間矜持又暗藏玄機。
聲色犬馬,觥籌交錯。
這是沈念第一次踏入這種場合,他一時甚至有些遲疑,只本能地追上去,然后無措地抓住晏止行的手。
而那只比他大些的手反握住了他,讓沈念竟奇異地安心下來。
他想……反正也只是當陪襯,陪著晏止行出席這種場合,當個花瓶,賣賣笑,靜靜看著對方談生意就完了。
……應該是這樣的,這樣才對。
這個想法讓他徹底定下心,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他仰頭望著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落后兩步,不再與對方并肩。
直到他被推入更衣室,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中走入會場,走到璀璨燈光下,沈念才恍然發覺,似乎有些不對勁。
……似乎,他才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
第35章 宴會
沈念站在鏡前,細細端詳著自己。
化妝師正收拾東西,抬頭見他一副怔愣神情,笑著說:“您皮膚真的很好,都不用怎么化。”
確實,鏡中人站得筆挺,白色小西裝勾勒出細細的腰身,看上去就像是一株小白楊。
唇不點而朱,眼眸也像含了一汪泉水。
化妝師欣賞片刻,忽地走過去,提筆落在沈念眼尾。
她畫得很小,也并不起眼,稍不留神便會忽略過去,只當作是一點閃粉。
過了幾秒,沈念才終于認出來,自己左眼尾處多了個很淡的形狀,像是小貓耳朵,與那顆小痣隱隱襯著,更顯精致。
沈念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化妝師姐姐直接推著出去,還催促道:“快去讓晏先生看看。”
這是二樓,走廊里空無一人,沈念遙遙望了眼樓下,見許多男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
他本不打算再看,只是收回視線的前一秒,卻忽然注意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不對。
他往前幾步,徹底倚在欄桿上,看著那個腳步匆匆的中年男人,過了幾秒才終于確定,那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怎么這個人也來了。
沈念皺起眉,不太高興。
這時,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似乎特意要讓他聽到。
沈念轉頭望過去,發梢也跟著甩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對視上的瞬間,兩人同時晃了下神。
平日里,沈念很少會見晏止行穿這種正式的西裝,將身材勾勒到極致,肆無忌憚地釋放著侵略性,像是某種要劃領地的大型猛獸。
晏止行停在他面前,伸手,最終的落點似乎是沈念的眼尾。
可沈念從沒見過這樣的晏止行,本能地后退想躲,卻忘了身后便是欄桿,避無可避,只能閉上眼仰起臉,纖長的脖頸揚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隨后,溫熱的、帶著繭的指腹落在眼尾,輕輕摩挲了一下。
沈念聽到了低低的笑。
他茫然地睜開眼,便見晏止行已經收回手,立在他身邊望著樓下,對他說:“走吧。”
沈念聽話地跟上去,只是還有點疑惑,反復看了晏止行兩三次,也沒想通他剛才是在做什么。
而身旁,晏止行不動聲色,輕輕摩挲了一下指腹。
小貓耳朵……
他心情愉悅地想,化妝師技術不錯-
宴會廳里,主家遲遲未到,人群便禁不住開始騷動。
李父也不由心慌起來。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昨晚所擔憂的那些……不會,應該不會。
他心神不定地抓著酒杯,酒液鮮紅,在杯中折出迷離的光線。
忽地,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加快幾步跟上去。
“簡先生。”他陪著笑將酒杯遞過去,想與對方碰杯,卻被避開,頓時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簡修竹立在窗邊,正仰頭望著窗外圓月,連一絲眼神也不屑留給李父。
李父一時惴惴,轉頭在四處看了看,沒看到簡清,頓時心里更沉了。
畢竟眼前這位脾性可實在算不上好,若是簡清在說不定還能收斂上幾分……
“在找誰?”
輕而淡的聲音響在耳邊,帶著點冰冷的笑意,李父瞬間便出了一身冷汗,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簡修竹轉著掌心中酒杯,斜眼望了李父一眼,也不在意,左右不過是幼弟拿來逗趣的玩意兒。
倒是另一位……
簡修竹抬頭,便遙遙與正從樓梯上轉下來的晏止行對視,唇邊挑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舉起酒杯向著晏止行,而后一飲而盡,也不去管對方有沒有響應。
沈念察覺到晏止行很短暫地停了下腳步,也跟著抬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自己父親。
他皺起眉,撇開目光。
這情緒隱藏得極快,但晏止行還是捕捉到了。
他停下腳步,伸手輕輕勾起沈念的臉。
那下巴仍是尖尖的。
還得再養一養。
沈念皮膚很好,化妝師也就沒再撲粉底之類的累贅,撫上去仍是過去一樣的柔軟細嫩。
晏止行問他:“不喜歡嗎?”
沈念跟著那力度仰起頭,最開始像是還不明白對方在問什么,過了兩秒,唇角才終于一點點抹平。
他點了下頭,“不想看見他。”
晏止行便笑了,指腹用力地揉了下沈念唇瓣,再看著那唇瓣一點點發起紅來。
他很樂意聽到沈念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尤其是,只對他一人這樣。
于是,他的聲音也柔軟了,指腹往上,輕輕撫過沈念眼尾,在那顆小痣處停了片刻,才道:“好。”
兩人并沒有在樓梯上耽誤多長時間,但奈何實在是今天的中心,這一幕便被所有人收入眼簾,心中驚濤駭浪,表面上還得云淡風輕。
有些相熟的紛紛湊在一起交換情報,可交談許久,他們終于發現,竟無一人識得那少年。
那,或許會是包.養關系?
畢竟那少年長得著實漂亮,若是圈子里的人,那想必也不會這么寂寂無名……
可是,看著晏止行的動作,他們又不確定了。
畢竟,如果只是養在身邊玩弄的雀兒,何必帶到這種宴會上來?
這舉動,分明像是要過個明面,同時讓他們認認臉,以后不要輕易冒犯。
唯有幾個與沈念高中做過同學的,猛然低下頭不敢再看,生怕引起對方注意惹來報復,拉著父母紛紛往后躲。
眾人心懷鬼胎,而晏止行走下來,牽著沈念徑自走到李父身前。
李父第一反應就是躲,但奈何眾目睽睽之下,太過顯眼,便只好硬著頭皮等在原地,想著,反正簡修竹也在這里,他們目前也算是合作關系,怎么著也不會坐視他被晏止行為難……
沈念站定,抬眼望向這個給了自己一半生命的中年男人。
過去總是冷漠或漠然的那張臉龐,此時此刻卻僵硬無比,瞳孔里隱藏著恐懼和畏縮,甚至連額邊都掛上了冷汗。
是因為身邊這個人嗎?
沈念感覺心中仿佛壓著郁氣,沉甸甸的,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母親。
就是這個人……將她哄騙,讓她未婚先孕,最后還將她拋棄。
他終于緩緩地微笑起來,笑容甚至有幾分甜膩了,望向李父時表情就像任何一個含著孺慕之情的孩子。
“父親。”他這樣喚。
李父瞬間便松了一口氣。
他想,是這樣的,孩子天生便對父母有著向往之情。
這十年來,他不允許沈念稱呼自己為父親,不允許沈念住在家里……確實是錯了。
沈念想要借勢回來,想要向他討要一個身份,那也很正常。
給他就是了。
“念念。”李父回應著,擺出了世界上最和藹的表情,就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慈父般,走過去,問他:“這幾天過得怎么樣?”
話是問沈念,可眼角余光卻始終注意著晏止行,見對方皺眉,頓時心里一個咯噔。
果不其然,沈念還沒開口,晏止行便先說話了,“您這意思是,我照顧不好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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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李父嚇了一跳,胡亂扯了扯領口,打著哈哈說:“我這也是關心則亂。”
晏止行盯著他,頷首,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李父這才又慢慢放下點心,后知后覺發現自己掌心都出了冷汗。
可看看不遠處,那些人聽了他們的交談,莫不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李父又心下暗爽。
畢竟血緣才是世界上最緊密的關系,就算之前沈念生過他的氣,那又怎么樣?不還是過來了嗎?
倒是這些人,見風使舵……
他冷哼一聲,將目光重新移回沈念身上,絮絮叨叨說:“有空就回來看看,你弟弟也很想你,哦,對了,他最近又考了一次試,成績還不錯……”
沈念當然知道這件事,畢竟李文鳴現在還在單方面聯系他。
他垂了垂眼,正想應一聲,卻忽然聽到一聲輕嗤般的笑。
簡修竹倚在窗邊,明月便在他身后。
他懶懶散散笑著,眼睛望著李父,像是隨口提起,“李先生攀關系可真是快。”
而李父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晏止行解釋道:“念念隨母姓。”
李父沒想到晏止行居然會為自己解圍,更是松了口氣,心下大定,點頭應著,“是這樣的。”
而不遠處那些人聽了也都心思各異,且不論沈念到底是誰,但晏止行這番確實是給足了李父臉面,而且兩人互動時也一副和諧樣子……
難不成,要聯姻了?
這種可能性一出,眾人紛紛訝然,只覺得李父這次可真是飛上枝頭,往后A市提起來,也必然少不得他們李家。
這些人正打定了主意,等晏止行走了便上去恭維,畢竟晏總向來懶得理他們,而李父可不一樣。
更何況,據說前陣子簡家也曾與李家合作……
“是嗎。”
簡修竹聞言,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那李先生對前妻還真是深情。”
李父心里一突,小心翼翼瞥晏止行一眼,連忙表態道:“我當時一下接受不了,才忘了這件事……我過兩天就帶念念改回名字,他和鳴兒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李父忍痛說著,畢竟這一番當眾表態,也就意味著要將李家分一半給沈念……不過,能換回來晏止行的青眼,倒也值了。
第36章 新生
這番表態出來,當事人還沒說話,倒是簡修竹先笑了一聲。
他盯著李父,又忽地抬眼與晏止行對視片刻,從中看出了對方對自己插手這件事的不滿。
簡修竹并不在意,只是目光落在沈念身上,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早聽簡清多次提起過這位“好友”。
在最開始,他是欣慰于弟弟在學校交到朋友的。
但后來,簡清整日里往外跑,最近更是連他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他沒再開口,轉身望向窗外。
李父還擦著汗等著晏止行回復,可對方卻沒理會他,而是徑自看向沈念,問:“念念覺得呢?”
聲音里滿是縱容,以及對他的漠然。
既然將選擇權交到了沈念手里……
李父放下心。
畢竟在他看來,沈念還只是個窮學生,眼皮子淺,怎么可能放棄這送到手邊的財富?
更何況,到了晏止行這個位置,要什么東西沒有,對沈念想必也只是一時新奇。等厭了倦了,那沈念還不是任由他捏圓搓扁?
李父自以為勝券在握,卻見對面的少年人搖了下腦袋。
沈念輕聲細語說:“我是媽媽養大的。”
聲音似乎有些低落,更讓周圍人豎起耳朵,覺得有瓜要來。
但沈念并不想在大眾廣庭之下提及自己的母親,讓她成為旁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便只道:“您也說過,我不配和李文鳴搶東西。”
這話一出,李父立刻瞪大雙眼,都不敢抬頭去看晏止行的表情,急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么!”
因為太害怕,聲音都不由自主高了幾個分貝,頓時引起周圍人探究的目光。
李父表情微僵,還沒來得及換上慈父的面具,便見沈念像是被嚇到一樣,表情怯怯地往后挪了兩步,躲到了晏止行身后。
只是還探出小半張臉,一雙黑眼睛滴溜溜轉著,哪里有一點被嚇到的樣子!
真是翅膀硬了!
李父一時氣急,可又忌憚晏止行,只能踟躕在原地,這時忽然聽得一聲貓叫,他本能地轉頭,眼前便驟然一黑。
沈念縮在晏止行身后,眼睜睜看著一只黑貓從窗外飛撲進來,直接跳到李父臉上。
而簡修竹則放下剛打開窗的手,抱臂看著李父掙扎,像在看熱鬧。
“什么、東西——!”
李父被悶得差點背過氣去,伸手死命想拽開那只貓,沒想到貓受了驚,連爪子都伸出來了。
他氣結,正想下死手,卻聽得沈念小聲說:“好漂亮的咪咪。”
漂亮?哪里漂亮!
分明就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小畜生!
李父正咬牙,卻聽晏止行也應道:“確實漂亮。”
有了這話,李父不敢輕舉妄動,卻奈何貓聽不懂,被他剛才的動作嚇到,直接彈出爪子給了他兩下,這才跳到地上,縮著尾巴喵喵叫,一副很無助的樣子。
李父好不容易脫困,一摸臉上,只碰到了一手的粘稠,頓時表情陰沉下去。
卻見沈念還有點懼怕地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要拉著晏止行才敢過來。
然后,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也縮成了一小團,對著黑貓伸出手。
貓咪很警惕地看著他,過了兩秒才探頭,粉嫩的鼻頭微微動了下,在嗅沈念的氣息。
過了兩秒,黑貓才放下警惕,直接跳進沈念懷里。
沈念抱起貓,又躲到晏止行身后了。
甚至走之前還要看李父一眼,擺明了是覺得他一定會計較這事,對貓動手。
“咪咪不是故意的。”
被倒打一耙,李父心中更是郁悶,皮笑肉不笑道:“當然,沒人會和小畜生計較。”
晏止行也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貓腦袋,然后便成功被貓哈了兩下,要不是躲得快,甚至一口就要咬上來了。
他神色不變,淡淡道:“這是我祖父養在身邊的貓。”
李父頓時一陣語塞。
晏止行看向他,表情實在說不上好,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便立刻有安保人員圍上來。
打頭的那位看晏止行一眼,便立刻明白對方的心思。
“李先生請回吧,這里不歡迎您!”
聲音極大,甚至話還沒說完就要動手,像是生怕李父會死纏爛打賴著不走一樣。
李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過還有幾道傷口遮著,倒也看不出來。
旁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夾雜著驚訝、奚落、嘲笑……李父更是難以忍受,終于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甩手,“我自己會走!”
安保人員這才放手,冷然道:“那最好。”
一陣喧嘩聲后,李父帶著一臉傷離開了。
場內一時寂靜,眾人心中紛擾,不知今天到底是不是鴻門宴。
但是看著那少年樣子,分明乖巧無比……難道真是李父有錯在先?
他們正猜測,忽然又見那少年抱著貓起身,朝著人群中走過來。
晏止行就跟在他身后,跟尊大佛似的,下來給人撐腰。
頓時,人群如鳥獸散,也像退潮一般,甚至呈現出了一個弧形。
而最后,人群中的那幾人躲無可躲,面如死灰,但還是無可奈何地露了出來。
正是與沈念做過高中同學的幾家。
有人認出他們,頓時騷動起來,猜測著沈念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將人趕出去……
那兩家人顯然也是這么想的。
其中一家是獨子,便與父母縮在一起,瑟瑟發抖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審判。
而另一家姓陳的,則是跟著兄長一起來的,見對方越逼越近,陳大忽地跳起來,抬手就給了弟弟一巴掌,用力之狠甚至讓陳二腦袋都偏到一旁。
清脆的一聲,隨后鼻下一熱,有道鮮紅液體流下來,腥的。
陳二愣愣地看著自己兄長。
沈念腳步一頓,而懷中黑貓也應激般彈出爪子,想要哈人。
他連忙安慰懷中貓貓,同時聽得咚一聲,是陳大按著陳二跪在他面前,道:“是我疏于管教弟弟,抱歉。”
他跪得痛快,而陳二也不吭聲,低著腦袋,雙目有些渙散,看著地板上滴下一滴鮮紅,然后是一滴清淚,混在一起。
是后悔的滋味。
而沈念微微側身避過去,他沒看陳大,蹲下身與陳二對視著。
“你好像很不服。”
沈念的聲音很輕,只有跪在地上的陳大陳二能聽到。
陳大立刻就要去打弟弟,卻被沈念制止。
過了幾秒,陳二才道:“是。”
沈念說:“你覺得,明明你沒有霸.凌我,只是……有來有往的‘玩鬧’,是不是?”
陳二又沉默片刻,才終于從牙關擠出來幾個字:“難道不是嗎?”
沈念搖了下頭,“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如果我沒有還手,你猜猜,自己會不會更過分?”
陳二徹底不說話了,他將頭也低下去。
“還有簡清,”沈念輕輕說:“他也差點被你欺負了。”
說起來,沈念與簡清相識,便是因為陳二。
那天沈念將簡清從廁所地面上拉起來,并一拳揮向陳二時,并沒有想過,他會收獲這樣一段長久的友誼。
“所以,你今天就是來為簡清討公道的嗎?”陳二咬著牙說:“簡清報復,我認了,但你憑什么?”
“就憑你做錯了。”
沈念丟下最后一句,便起身回到晏止行身邊,看著安保將那兩家人趕出去。
目光掃過騷動人群,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噤若寒蟬,生怕引起沈念注意,也被丟出去。
可很快,燈光變換,有服務人員端著酒杯重新走出來,顯然,是要揭過這一頁的意思。
眾人早看慣了這種事,見狀也只能戰戰兢兢配合著表演。
氣氛很快熱絡起來,明亮璀璨的燈光,擺滿長桌的甜點,高高壘起的香檳塔……
還有,不遠處舞池里正翩翩的男女。
沈念坐在長桌旁,無意識晃著小腿,遠遠望著,直到有人忽然停在自己面前,然后單膝跪下來,笑著向他伸出手,邀他共舞。
沈念吃了一驚,連放到嘴邊的小蛋糕都忘了,只睜著一雙貓眼去看晏止行。
而晏止行也注視著他,也只注視著他。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一直到步入舞池,聽著悠揚的旋律,沈念才終于驚醒,“我不會……”
舞池昏暗,音樂也曖昧,這氛圍讓沈念也不由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話一樣。
晏止行垂眼看他,見他神情警惕,像是小動物在陷阱外試探一樣,便微微笑了,說:“不會有人敢笑話你。”
確實是這樣的。甚至,在他們進來后,舞池里都空了好幾個度。
但沈念也不在意,甚至可以說是更放松了。
他是完全沒學過跳舞,哪怕在晏止行的指揮下,也還是踩錯好幾個節拍,甚至還踩了晏止行好幾腳,讓他臊得耳尖都紅了。
燈光昏暗,這景色便只有晏止行一人能見到,他望著,抵了抵舌尖。
他終于微笑起來了,借著燈光變化,指腹輕輕落在那耳尖,如蜻蜓點水般略過去。
“以后,我教你。”
沈念也低低應了一聲:“好。”
——以后。
一直到月上中天,宴會才終于走到尾聲,管家模樣的人走上來,笑容可掬道:“衷心感謝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參加我們小少爺的生日宴。”
語畢,眾人頓時一片嘩然,不為別的,純粹是因為沒準備相應的禮物。
沈念也意外,他茫然地去看晏止行,不確定地問:“是我嗎?”
晏止行頷首,還笑著問沈念:“你會收到很多禮物和很多祝福,喜歡嗎?”
沈念遲疑著點了下頭,又糾結著開口:“可,也不是今天……?”
晏止行便俯身,輕輕吻了下他眉心。
他說:“是新生。”
第37章 禮物
昏暗的儲物間內堆滿了包裝華麗的禮物,大小各異,高高堆成兩三座小山。
沈念就坐在小山中心,一件一件拆著。
這是宴會的第二天。
在管家宣布了那件事后,堂下眾人臉色大變,紛紛打電話讓人送禮品過來。
甚至有幾家沒來得及,是事后才補上的,送過來時一臉菜色,額上冷汗都快滴下來了。
甚至連被晏止行趕出去的那幾家都小心翼翼地送來了禮物。
沈念想起當時的場景,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雖然并不是很在意這些東西……不過,狐假虎威的感覺,還算不錯。
觸手溫潤,低頭看去,是個雕工極佳的玉觀音。
沈念看不出來這些價值,也沒有佩戴的習慣,便將其重新放回禮盒里包好。
就留在儲物間吧。
下一個禮物。
包裝外還掛這個精致的卡片,沈念掀開一看,看到了陌生的字跡。
可署名卻是陳二。
稀奇。
畢竟記憶中陳二向來是目中無人,比衛重洋還要更難對付一些。
看來,還是因為碰上的骨頭不夠硬啊。
沈念拆開盒子,位于最上層的居然是一封手寫的道歉信,字體歪歪扭扭,和狗爬一樣,一看就是陳二親手寫的。
就是不知,是不是陳大逼著對方寫的?
沈念也不在意,甚至還覺得那字看久了傷眼,重新塞回盒子里,打開下一層。
這一層……居然是一個手作的羊毛氈?
只是粗略一掃,就能感覺到做工之粗糙,像是陳二或者陳大親手做的。
這算什么?扎小人?
沈念拿起那毛茸茸的小東西,還沒來得及細看分辯,便聽得一陣喵嗚,是黑貓撲過來,叼住那東西。
兩個肉墊還扒在他胳膊上,瞳孔都變成了溜圓的樣子,一臉渴望,甚至還無師自通地用腦袋拼命蹭他掌心。
沈念失笑,便松了手,任由黑貓叼走那羊毛氈,也懶得再打開下一層,干脆直接將盒子封上。
再下一個盒子……嗯?是簡家送來的?
沈念坐直了點。
昨晚宴會上他尋找過,沒見到簡清的身影。
結束后他也給簡清發了消息,但一直到現在都沒響應。
要知道,就算是前段時間簡家兄弟鬩墻時,簡清也從來沒和他斷聯超過十二小時。
他掩去眸中的擔憂,細細端詳著手中那小盒子。
三條系帶,折了四下。
指尖往前,輕輕捏住那蝴蝶結,正要抽動——
啪嗒。
一聲脆響,是開燈的聲音。
久違的明亮光線落在身上,沈念本能地瞇了下眼,又將手里那盒子放在地上,不動聲色往里一推,便混進了禮物的汪洋大海中。
他回頭看去。
晏止行像是一無所知,對他的小動作也盡數忽略,只是停在他身邊。
溫熱的指腹落在臉側,輕輕摩挲著,而沈念也很熟練很順從地貼過去,輕輕蹭了蹭晏止行掌心。
“李家的東西,我退回去了。”
沈念仰起臉。
有光落下來,卻襯得那張英俊的臉更加晦暗,唇線也鋒利。
他帶著很輕的笑意,問沈念:“你想要李氏的公司嗎?”
語氣輕描淡寫,就像是當初問沈念想不想要一只小狗。
不過……對晏止行來說,可能也沒什么區別。
沈念一時有些失神。
曾經夜里夢里翻來覆去、咬牙切齒,折磨了自己那么久的東西,此刻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就這樣被晏止行毫不在意地放在手邊。
指腹下移,最終鉗住那尖尖的下巴,又揉過柔軟的唇瓣,晏止行說:“只要你點頭,它就是你的。”
……確實是很容易的。
只需要點個頭而已。
比起過去一路的踽踽獨行,這已經簡單了太多。
可沈念卻連眼睫都跟著顫抖起來,像是痛苦,過了兩三秒,他終于搖了一下頭。
便像是已經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他說:“我想要的,我自己會去拿。”
這是他十歲那年,拿著母親用命攢下的錢來到A市尋找李父,卻被對方毫不留情甩在雪地上時,在心底發下的誓。
也是他后來,長達十年的時間中一直在做的事情。
每日每夜,每時每刻。
晏止行低眸,與沈念對視。
這是沈念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直白,幾乎要將一切都和盤托出。
像是小刺猬第一次露出肚皮。
那雙眼也明亮得讓人心軟。
鬼使神差地,晏止行伸手,用指腹輕輕碰了下沈念眼睫。
纖長又細密,被觸碰到時還很敏.感地想要躲開。
沈念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卻沒躲開,而是本能地閉上眼,可眼睫還抖了幾下,讓晏止行又想起了蝴蝶的羽翅。
“乖。”
……似乎,晏止行總在說這句話。
仿佛什么都可以指代。
比如說縱容,比如說憐惜,比如更多更多……
氣氛柔軟而靜謐,可這時卻偏偏有人來打斷。
更準確說,是貓。
方才叼著羊毛氈不知跑去何處的黑貓突然從陰影處跳出來,啊嗚一口就要去撲咬晏止行的手!
沈念瞳孔都縮了下,一句提醒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見晏止行很熟練地抬手躲過去。
然后,黑貓也很熟練地掛在了晏止行袖子上,身子還一搖一晃。
它看上去生氣極了,尖牙都露出來,爪子也不停往上伸,像是想撓晏止行。
沈念不明所以,連忙伸手想將貓貓抱回來,卻奈何貓貓死死不松口,他又手足無措地去找羊毛氈,試圖用玩具引起貓咪注意。
可貓咪還沒注意到,倒是先被晏止行注意到了。
他伸手拿過來,垂眼望著掌心那毛氈做的小人。
做工疏漏,但仔細看去,小人懷中抱著的那只小貓玩偶竟有幾分神似沈念。
“這是誰送的?”
沈念還一門心思撲在貓身上,正摸著貓腦袋試圖讓它平靜下來,聞言,毫無警惕地就回答道:“是陳家送來的。”
哦。
陳家。
晏止行當然記得。
在過去調查出的資料中,除了衛重洋之外,便是陳家這個幼子一直在糾纏沈念。
從高一到高三,百折不撓延續了整個高中時代,甚至在大學還幾次試圖來見,但都被保安攔了。
晏止行不動聲色地收起來,正思考著要怎么處理,又該怎么給這個膽大包天的陳二一點教訓,低頭卻見沈念還在和貓斗智斗勇,便使巧勁晃了一下胳膊。
貓立刻脫力掉下來,但還在對晏止行呲牙。
他連忙將貓抱進懷里,便聽晏止行道:“它一向看不慣我。”
沈念懵懵地抬頭。
晏止行伸手,看樣子是想去摸貓腦袋,怎料還沒碰到,就直接被貓哈了一下。
他一副習以為常樣子,在貓不停哈氣的聲音中,淡淡道:“我祖父的貓和他一個脾性,總覺得我欺負了別人。”
“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么個習慣。”
晏止行想,或許該給老爺子找個活計,比如說連人帶貓塞進沈念的高中。
他沒管貓的哈氣聲,徑自抬手摸了下貓頭,貓便傻在原地,過了兩秒才跳下來,瘋狂給自己舔毛清理。
晏止行便看著它,微微笑了下,“它覺得我欺負你了。”
隨后,目光又慢悠悠移到沈念身上,帶著點故意的逗弄,問他:“念念,我欺負你了嗎?”
如料想那般,他看到沈念無措地睜大眼,那雙眼水色瑩然。
看上去倒真有幾分被欺負的樣子。
指腹都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可接下來沈念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預料。
沈念靠過來,與他更貼近了些,還抿著唇,像是有些難過,過了兩秒才問他:“那,你小時候,他也這么懷疑你、這么猜忌你嗎?”
……當然不會。
畢竟那時,孫輩里唯有他不受父母待見,沒有父母庇護。
老爺子被他蒙騙,覺得他可憐,將他養在身邊許多年,直到他對那所謂的堂兄弟們下手,老爺子才恍然驚覺自己養出了一只狼崽子。
但已經遲了。
晏止行垂眼,與沈念對視片刻,從中看出了陌生的憐惜與愛意。
他忽地笑了。
“當然。”
沈念沉默下來,他垂著眼,像是有些難過。
晏止行凝視著他。
從微微顫著的眼睫,到眼尾盈盈的紅痣,然后便是剛被揉捏過,染上幾分艷色的唇瓣……
掌心忽然又貼來什么柔軟溫暖的東西。
是沈念輕輕蹭了蹭他,聲音低低的,說:“我明白這種感覺。”
晏止行竟怔了一下。
“我剛到李家時,也是這樣的。他總是盯著我,懷疑我手腳不干凈,懷疑我偷吃,懷疑我很多很多事。”
他不再繼續講了,只是仍抱著晏止行的手,輕輕說了一句:“我明白這種感覺。”
可明明,他才是唯一經歷了這些的人。(標記)
指腹微微收緊,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沈念臉頰時,卸力般松開。
晏止行想,就算沈念不要,但必要的教訓也是不可少的-
午后陽光絢爛。
A市已許久沒再下過雪,轎車停在干凈的街道上。
沈念剛下車,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凄厲的貓叫聲,像是被虐待了一樣。
沒辦法,貓實在太不喜歡晏止行了。
但他也不可能陪著貓一直到莊園那邊去。
畢竟聽說老爺子一直想見他。
而他本來就很少與長輩接觸,更何況……他要以什么身份去接觸晏止行的長輩?
這問題光是一想就要頭皮發麻。
他無奈,只能將貓包打開一條縫隙,小聲哄著它:“乖,晏先生送你去找主人。”
是的,他們是去還貓的。
宴會上,這只貓的出現完全在意料之外。
大概是因為覺得李父欺負了沈念吧?
畢竟這貓和老爺子一個德行。
晏止行有些不愉。
在舉辦宴會前,老爺子確實將晏止行叫過去,敲打詢問。
這也是為何他那日心情不好的原因。
但晏止行沒料到,老爺子居然將自己的貓送了過來。
還有那個管家。
也是老爺子的人。
晏止行眸光微沉,想著,還真是老當益壯,都過去這么久了,還不死心,想往他身邊插人。
但轉頭,便能看到沈念正輕聲細語哄著貓,表情也是溫柔的。
他似乎很喜歡這些柔軟的小東西。
晏止行想著,也不是不能讓這貓留在家里,畢竟老爺子也沒幾年好活了……
但他想到前些天那只狗,又有點遺憾地止住這種想法。
沈念心軟,做不來搶其他人東西這種事。
哪怕有他代勞,似乎也不行。
他無意識摩挲了下指尖,想起了前幾天聯系到的那家犬舍。
等那時候再告訴沈念吧。
快五分鐘后,沈念才終于將貓哄好,將貓包嚴嚴實實拉上,又安安穩穩放在后座上,甚至把安全帶都系上了。
他這才松了口氣,聲音很輕快地和晏止行道別:“辛苦您啦。”
晏止行嗯了聲,司機便會意,緩緩踩下油門。
只是……
望著后視鏡里那道毫不留情直接轉身離開的身影,晏止行還是略微感到些不爽。
雖然他也不想讓沈念和晏家那些人接觸。
但沈念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算了,還太小了。
況且,今天這場會面,估計也不會太單純-
另一邊,沈念刷開A大的門禁。
還是寒假,留校的同學不多,食堂也只開了幾個窗口。
他徑自走向后門,繞過小徑花園,心里還想著簡家送來的東西。
簡清很少會用這種方式來與他聯絡。
又過了幾分鐘,沈念停下腳步,他看了眼時間。
三點半。
他沒進那家咖啡廳,而是在巷尾的樹下等了十分鐘。
這是A大附屬的美食街,寒假期間人流量極少,這十分鐘也不過路過一兩個行色匆匆的人。
沈念耐心地等著。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始終無人赴約。
天色有些昏黃了。
畢竟還是冬季,哪怕近兩天氣溫高,沈念還是凍得有些發懵。
他伸出手,輕輕哈著熱氣,同時往回走。
劃開手機,簡清依舊沒有給他回消息。
到家時已經快要八點,他在簡清可能會去的地方轉了幾圈,仍舊是一無所獲。
也過了晏家吃飯的點。
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等著迎接晏止行的盤問——雖然那人應該早就掌控了自己的行蹤。
只是,在關上門的瞬間,他甚至沒來得及回頭,便被人猛地抵在門上。
沒有開燈,眼前昏暗一片,他聽到混亂又炙熱的吐息落在耳畔。
沙啞,帶著情.意。
“乖念念……幫我。”
第38章 家宴
轎車緩緩停在莊園中,不遠處便是裝飾華美的主樓,只住著老爺子一人。
老爺子喜靜,平日里這樓前也是絕對的禁區。
整個晏家上下,也唯有這個一手挑起晏氏的長孫有此殊榮。
只是長孫本人并不怎么稀罕。
轎車剛一停穩,早就候在那里的管家立刻上前,只是目的卻不是為晏止行開門。
后座上,淺藍色的貓包正靜靜躺在那里,上面甚至還繪著云朵樣的花紋。
管家有些詫異。
他本以為貓的待遇會更差些,畢竟晏止行可從來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性子。
加上貓還一直和晏止行不對付。
再細看幾眼……
不是晏止行的審美。
想必是另一位吧?
管家略略抬眼環視一周,沒見到沈念。
卻與晏止行對視了。
管家立刻恭敬地彎腰,喚道:“晏先生。”
晏止行掃他一眼,沒開口,只是下顎微抬,示意管家將貓帶走。
管家沒動,站在原地不卑不亢道:“老先生請您過去。”
晏止行皺起眉。
管家剛說完,便立刻察覺有一道極具壓迫感的目光。
對于這種目光,他已經很熟悉了。
想必是眼前這位又有些生氣了。
但沒辦法,他是老爺子的人。
恭敬且不失固執地在原地候了兩分鐘,管家聽到了腳步聲。
方向是向著主樓的。
又數了三秒,管家才抬頭,目視著晏止行的背影,隨后俯身打開貓包。
黑貓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最開始還不肯出來。
管家哄了幾句,聽到熟悉聲音,黑貓才小心翼翼探出來一點鼻尖,再仔細嗅嗅,確定大魔王已經離開后,終于探出腦袋。
看到管家,它那張毛茸茸的貓臉上居然出現了具象化的“松了口氣”,然后跳進管家懷里,喵喵叫著尋求安慰。
管家也心疼,抱著它哄了又哄,卻又沒辦法,只能在心里想著,怎么那位小少爺沒陪著一起過來,不然也不至于讓晏先生把貓嚇成這樣。
而正被一人一貓惦記的晏止行,此時此刻已經進了門。
他幼年便在這宅子里長大,閉著眼都知道該怎么走。
幾分鐘后,他停在書房門前。
老爺子心氣傲,不肯服老,哪怕年近古稀也還牢牢握著晏氏的一部分,日日都在這書房中檢閱手下人送來的匯報。
晏止行的動向也是他監視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晏止行不無嘲諷地想著。
而顯然,老爺子對于昨晚宴會上的事動了怒。
他等了兩分鐘,見對方似乎不想讓他痛快進門,便索性轉身回了客廳。
這地方讓他實在壓抑,雖然他并不會表現出來。
晏止行劃開手機,打開相冊。
他前些日子預定了薩摩耶幼犬,如今也快兩周大了……
還有念念……
但可惜,這是老爺子的地盤。
不經老爺子同意,這地方便沒幾個敢過來打擾,樓上樓下都一片寂靜。
過了幾分鐘,一道破空聲驟然響起,晏止行敏銳抬眸,果然便見老爺子站在欄桿旁,正慢悠悠收回手。
他抬手一掃,那砸來的東西便掉到地上,是一支狼毫筆。
筆尖還沾著墨香,在地毯上滾了兩圈,暈染出一片墨色。
老爺子見他躲過去,頓時輕哼一聲,不滿道:“還不過來?”
晏止行起身,沒什么表情,只是鞋底碾過筆桿,墨色頓時暈染得更開。
老爺子早見識過他睚眥必報的性子,見狀也不覺奇怪,徑自轉身進了書房。
厚重的房門緩緩閉上,晏止行坐在一旁紅木椅上,垂眼望著茶壺中葉片翻滾。
老爺子也不開口,坐在辦公桌后,不停翻看著匯報。
只是,翻動紙頁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顯然主人心中不靜。
晏止行道:“您想說什么,可以直說。”
紙頁翻動的聲音停了一瞬。
片刻后,老爺子冷笑一聲,“真是翅膀硬了,管不了了。”
晏止行便抬眼,幽深的眼瞳與祖父對視著,慢慢道:“那您就不要管了。”
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老爺子頓時氣結,手指著晏止行,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到最后,老爺子卻忽然長嘆一聲,“你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這話題對老人家來說似乎有些沉重,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
老爺子的審美是很典型的中式,家居都以紅木為主,在空曠的書房中難免顯得有幾分沉重。
他重又開口,這次,聲音也有些低了,“我原以為,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他老了,哪怕當初制止了兒子,現在面對已長大的孫輩,也無能為力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明白。
所謂的“愛情”,真的有這么重要嗎?
兒子因此毀了,孫子也要重蹈覆轍嗎?
晏止行卻只是抬了下眉,眼角眉梢都露出一點諷意,“別拐彎抹角。”
老爺子不說話了。
房間里陷入一片沉默,又過了幾秒,他才開口命令道:“今晚留下,和我們一起吃個飯。”
晏止行問:“和誰?”
這問題太過關鍵,老爺子又氣又心虛,當場就狠拍了一下桌子,“真是翅膀硬了!”
可看著晏止行,又忽然偃旗息鼓,妥協道:“念念是個可憐孩子,也因為這樣,你才更不應該去玩弄他的感情。”
晏止行揚眉,聽著老頭子放屁。
老爺子這才道:“今晚你二叔二嬸也會過來,咱們吃個團圓飯,我就不管你了。”
晏止行直勾勾盯著老爺子那雙渾濁的眼,從中看出了再熟悉不過的算計。
以及,那所謂的“愛”。
他微微笑了一下,說:“好啊。”
那所謂的家宴與過去并沒有什么分別。
永遠程坐在主位上的祖父,失蹤的父親與早亡的母親,然后便是笑里藏刀的二叔二嬸,還有隱含嫉恨、恨不得他去死的堂弟堂妹。
飯菜也是早吃厭了的。
晏止行望著那一張張虛偽的臉,忽然在想,沈念在做什么呢?
應該已經在家中,等著他回去了吧。
是躺在地毯上打游戲,還是蜷在沙發上打瞌睡?
這想法讓他心情變好了些,直到這場尷尬的家宴沉默走到尾聲,二叔忽然端著酒杯朝他走過來,裝著爽朗的樣子,甚至還伸手想去拍晏止行肩膀。
只是身體卻僵硬,那手掌最后也沒落到實處,整個人都滑稽極了。
“止行,叔敬你一杯,可算是準備成家,嫂嫂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他語速很快,像是練習過很多遍,可那心虛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晏止行注視著他,從有些僵硬的手腕一直到冒出冷汗的鬢角,才終于緩緩笑起來。
酒液迷離,折射出絢麗的光線,他道:“謝謝二叔。”
這便是家宴的最后。
晏止行起身,在高踞主位的老人臉上捕捉到幾分怒意。
他似乎對二叔擅自的舉動很不滿,但那又有什么干系呢?
晏止行道:“我先回去了。”
“曖——”
身后傳來二嬸驚異的聲音,她似乎想攔住晏止行,可奈何對方動作太快。
晏止行不想思考對方到底又想往自己床上塞什么人,他只是拉開車門,嗅聞到了一點沈念留下的味道。
是柔軟的-
眼前昏暗,而身后屬于另一人的溫度貼得極近。
是完全不同的、屬于成年男性的身.軀,矯健又有力,將他禁.錮。
手腕也被攥著,越來越緊,甚至帶上了幾分疼痛,沈念恍惚感覺到有粗重而熾.熱的吐息落在頸.窩,讓他想起了某種大型的野獸。
也是這樣,借著黑暗隱藏行蹤,尋找著獵物的蹤跡,然后便猛然跳下來,死死咬住獵物后頸,一擊斃命——
“!”
后.頸忽然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沈念幾乎直接就要炸了毛,他近乎是被迫地趴在門上,感受著呼吸聲。
太近了。
沈念渾身都瑟.縮起來,近乎是本能地發起抖來,可那只手忽然又不動了,最后虛虛停在后.腰。
他聽到了低啞的聲音。
那人在他耳畔,近乎是呢喃。
“乖念念……”
是難得低姿態的祈求。
沈念瞬間便被迷惑,更何況前幾天他還親口答應過對方。
于是,獵物徘徊在陷阱旁,還是自以為謹慎,最后還是主動地點了頭,將自己獻上來。
身子瞬間失重。
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方向,而唯一的支點便是對方箍住自己后腰的手臂。
沈念伸手,環住對方脖頸。
卻沒意識到,比起幫助,倒像是他在主動求.歡了。
一片昏暗之中,看不出過去熟悉的樣子,也因此神經一點點緊繃。
沈念不知道劉姨是否在,又身在何處。
或許會在廚房,再過一兩秒便會端著飯菜走出來,也或許會在洗衣房,等下便抱著盆往外走……
越想,沈念便越緊張,哪怕是一片夜色,那耳尖也紅得惹眼。
他更往晏止行懷里縮了些,卻沒注意到對方正垂眼,瞳孔微微收縮,準確無比地捕捉到那泛著桃色的白皙肌膚。
齒尖無端有些發癢。
很快,略有些顛簸的感覺讓沈念回神,大概是在上樓吧?
他松了口氣,卻被顛得有些不舒服,眉尖都皺起一點。
隨后是熟悉的走廊,只是晏止行卻忽地停下,眸光沉沉望向某處。
沈念不明所以地抬頭,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那扇緊鎖著的小門。
在他住進來的第一天,晏止行曾告訴他說,那是儲物間。
但這么久來,他從未見那房門打開過。
或許放的都是不重要的東西吧?
沈念心中有些疑惑,但很快晏止行便重新走動起來,帶他回了房間。
房門被關上,隨后,他陷進了柔軟的床墊里。
屬于另一人的溫度沉沉壓下來,那一瞬間沈念幾乎看不到天花板的存在。
他掙扎著推開,卻又被對方攥住手腕,最后才艱難地探過去,在對方唇角胡亂地印下幾個吻。
晏止行極為短暫地怔了一下,這機會被沈念抓到,立刻伸手打開床頭燈。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沈念終于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黑發散亂落在額角,襯得那眉骨更加英挺,可再往下,原本鋒利的眼尾沾染了點點紅.意,是極為隱.忍的,也極為危.險的神色。
他微微怔了一下,也因此徹底失去機會,話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撞.回去,幾乎是倉皇地想要咬住唇,卻又被頂.開。
口.腔瞬間便被填.滿,細細攪.弄過每一寸,甚至還勾纏著舌尖,連氧氣都被貪婪地攫取。
腰間那雙手扣得越緊,像是要將他揉進懷里,揉進骨血里,可沈念已經被親得暈頭暈腦,完全沒有感覺了。
細白的指尖也抖著,最后輕飄飄落在晏止行胸口,像是推拒,也像是邀請。
昏天黑地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才終于重新亮起,可沈念已經可憐到連舌根都發麻,臉頰上泛著點紅,急促地呼吸著。
看上去比晏止行這個被下了藥的還要狼狽。
晏止行伸手扣住他下巴。
大概是被親懵了,唇還微微張著,有一點艷.色透出來,是任人采.擷的模樣。
他俯身,又去輕輕咬那小小的唇珠。
沈念吃痛,這才回過神來,渙散的眼慢慢聚焦,最后落在晏止行臉上。
“疼……”他小聲說著,卻沒推開晏止行,反而伸手抱得更緊。
幾乎整個人都要貼過去了。
“您心情不好嗎?”
他思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了。
畢竟晏止行上午才說過,他的祖父對他并不好……那么今天發生一些不愉快,也很正常。
晏止行垂眼看他。
懷中人小小一只,輕而易舉便被掌控。
更何況還毫無警惕心,甚至是自投羅網。
可他看著那張干凈而清透的眼,卻鬼使神差地停下來,任由對方貼近,露出擔憂的神情,然后伸出手輕輕觸碰他額頭,又為他撥開額角的碎發。
……好乖。
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晏止行忽地伸手,握住了那細瘦的腕骨。
指腹輕輕摩挲,骨骼的觸感鮮明,皮膚也細膩。
他拉著沈念,聲音也不由自主放低,像是被蠱惑了一般。
“不……念念,”
這并不是之前所計劃的。
卻讓人上.癮。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臉頰上,帶來微癢的感覺,沈念眼睫跟著顫了顫。
“……你……”
那聲音很低,往日里總是或溫和或沉穩,可今天,今夜,卻沾染了別的東西。
沈念恍神一瞬。
他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要抽手,卻被晏止行攥住。
“念念,乖念念。”
低啞的呢喃。
是從沒見過的模樣。
是……因為他而露出來的模樣。
眼睫抖了幾下,最后像是感到很羞.恥般閉上,可沈念卻沒再推拒。
有細密的吻落在唇畔臉頰,可很快,又像是在忍受什么一般,也像是怕傷到沈念。
讓他連腳趾都無意識蜷起。
明明那個人并不是他,可他卻莫名地渾身都僵住,像是被猛獸壓制禁錮、動彈不得的獵物。
不知過了多久,……(對不起想不出來怎么在過審的同時補齊字數救命啊啊已經面目全非呃……)
他睜開眼。
而那人始終注視著他,讓他更忍不住縮起身子。
但大概是被炙烤得太過,喉嗓也干啞,唇張合幾次,他才終于小聲抱怨出口:“您……”
而晏止行就笑著看他,輕輕吻他,哄著。
沈念已經很累了,可他仰臉看著,聽到對方急促不穩的呼吸,看到對方鬢邊快要汗濕的頭發。
他便伸出那只空閑的手,像是安慰一般,輕輕去拍晏止行寬闊的脊背。
卻渾然不知,晏止行竟恍神一瞬,想著,這只手分明應該死死抱住他,然后,在他脊背上留下幾道紅.痕。(這里只是幻想一下,大人明鑒啊)
又過了幾分鐘,沈念終于鬧起罷工了。
他哼哼唧唧的,“不行,我那天也沒這么使喚你……”
晏止行好氣又好笑。
真是把人養嬌了,這時候都敢跟他使性子。
但畢竟是自己養出來的,晏止行也沒辦法,只好哄著將人抱進懷里,低頭去蹭他,“那怎么辦呢,念念?”
沈念被蹭得渾身一僵,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抬頭,討好地回蹭了一下晏止行胸膛。
細細的吐息落在胸前,晏止行便低頭,神情有些莫測,那雙深色的眼牢牢攫住沈念雙唇。
沈念歪了下腦袋,舌尖也露出來一點,極快地舔了下唇,又收回去。
他抬起手,猶猶豫豫指了一下唇角,問:“這個嗎?”
晏止行呼吸都停了一拍,他盯著那張小嘴,過了兩秒,才終于不輕不重捏了下沈念后腰。
像是懲.罰。
“不行。”
那沈念就又要耍賴了。
他正打算閉上眼轉過身,任由對方怎么提議都置之不理,可忽地感覺整個人都被往上托了托。
他茫然地睜開眼,膝窩便被折起,彎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想要掙扎卻被按住,想要出聲也被制止,最后,也只能可憐地努力保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
眼前世界都不受控起來。
……
這次,浴室的水.聲比上次更久一些。
沈念也比上次更累,他感覺整個人都意識模糊起來,昏昏沉沉地飄在水里。
哪怕已經極盡輕柔,可指腹擦過去時,沈念還是有點痛。
他身子嬌,這一次下來,簡直像是又騎了一通大馬,膝窩腿間都是淤色,甚至因為膚色太白,仔細看去還能看到點點血色浮在上面。
可憐極了。
更何況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他很委屈地哼了兩聲,在傷處又一次被碰疼時,應急般抬手想要撓晏止行。
可無力的手臂甚至還沒探出水面,就重新落回去了。
那雙眼還霧蒙蒙的,滿是控訴。
可晏止行卻很無情,不僅沒有伏低做小道歉,還伸手過來捏他下巴,要他與自己對視。
甚至還教訓他說:“以后要多吃飯,知道嗎?”
……又來給他當爹了。
沈念氣呼呼地轉頭,心里想,哪個爹會對兒子這么沒個正形!
但仔細想想,沈念又覺得,不反駁一下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他重新將腦袋轉回來,與晏止行對視著,“那你以后也不要在外面吃亂七八糟的東西!”
“好,不吃。”
晏止行很從容地應下來,甚至還主動退讓說:“以后都不會擅自在外面吃。”
隨后,那雙深邃的眼便望向他,顯然是要沈念也跟著做出保證。
沈念張了下嘴,又在晏止行的注視下,緩緩閉上。
然后,他緩緩將腦袋轉回去。
有點心虛。
但是,這太為難他了。
沈念當了幾秒縮頭烏龜,便聽到身后又傳來一聲輕輕的笑。
……嘲笑。
他受不了了,轉頭看向晏止行,鼓了下臉頰,問:“是昨天晚飯時候嗎?”
晏止行:“嗯,我二叔下的。”
他語氣平平,可沈念卻嚇了一跳。
畢竟本意只是想轉移一下話題,卻沒想到晏止行會這么仔細告訴他。
……忽地,沈念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個眉眼沉郁的中年男人,以及圍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那次晏止行來得太快,以至于沈念無從得知晏父來尋找他的目的。
結合今天的事情……會是那個猜想嗎?
畢竟晏家人的婚姻也是不錯的籌碼,用在沈念身上,顯然過于浪費了。
……不對,想這個,未免還是太早了。
沈念掀開眼簾,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個人,忽地抬起手。
沾染著水汽濕意的柔軟指尖落在臉頰,晏止行也很自然地握住他手腕。
結婚啊……
這種事情,真是太遙遠了。
第39章 凌晨
凌晨三點,遠離鬧市的郊區。
是夜最深的時候,四野寂靜,唯有遠方空曠處吹來的一點風聲。
宅邸沉在夜色中,往日里分明熟悉又親切,現在卻只讓人恐懼。
角落陰影里,簡清正側身躲著,只露出小半張臉,謹慎地觀察著外面。
走廊處,巡夜的安保人員正打著手電筒照來照去。
光幾次走近,他屏息凝神。
好在冬夜寒冷,安保人員也難免懈怠,隨意打量幾眼,便轉身去了其他地方。
簡清松了口氣。
他出來得急,衣著也單薄,冷風吹過來,便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這時候,他又忍不住想起沈念。
那次雪夜,念念也會這么冷嗎?
簡清垂下眼,掌心收緊了些。
想到前幾天無意得知的那些事情……比起他自己,現在,簡清倒是更擔心沈念。
盡頭那點影影綽綽的光,終于和安保人員一起徹底消失了。
簡清扶著墻起身。
因為蹲了太久,加上冬夜嚴寒,腿部供血不足,他只覺一陣腿軟,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后側倒下去。
瞳孔微微收縮,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會痛,而是這樣倒下去,肯定會發出聲音,引來安保的注意。
……他想起高中時候,自己也是這樣,被陳二推倒在廁所,然后,被聞聲而來的沈念拉起手。
就此三年。
那時候,沈念說什么來著?
要先側過身子,保持平衡,然后同時伺機伸手,將欺負自己的人也一起拽倒,再……
過往昏暗的燈光與此刻朦朧的夜色在眼前交替閃爍,簡清有一瞬恍惚。
然后,他整個人落入了一個微冷的懷抱。
熟悉的冷香一點點纏過來,很快便將他裹住,簡清渾身都僵硬起來。
過了幾秒,他聽到兄長淡淡的聲音,就像是今夜寡淡的月光。
“不乖。”
冬夜還是太冷了。
簡清瑟縮了一下,過了兩秒,那個稱呼才終于吐出來。
“……哥哥。”
他看不到簡修竹的臉,也因此而不安。
可很快,帶著殘留體溫的外套兜頭蓋臉,將簡清整個人都罩住,眼前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他感覺自己被人抱起,然后往回走。
最開始是走在石子路上的聲音,后來是瓷磚臺階。
簡修竹始終沒開口,而簡清便拼命按下心中的害怕,小心翼翼地、試探般地伸手,環住兄長的腰。
“哥哥,我想出去一趟。”
聲音很低,帶著祈求的意思。
自從那天無意翻出收養證明后……簡清不知道簡修竹有沒有發現這件事,但他確實再也沒有被允許踏出過家門。
與沈念的所有聯系也被斷絕。
這讓他恐懼,也讓他擔憂。
簡修竹腳步一頓。
“去找沈念?”
聲音里含著點冷意。
簡清只感覺呼吸都快要停住了。
他知道,兄長一向不喜歡他和沈念走太近。
簡修竹垂眼,望著懷中只露出小半張臉、神情緊張的幼弟。
曾經那么小一只,瘦瘦弱弱,只會蜷在他懷里發抖,或者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
而現在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簡修竹伸手,指腹輕輕劃過他眼尾,最后又落在臉頰軟肉上,略一用力,便按出一個柔軟的渦。
“他有自己的麻煩要處理。”他說:“而很不幸,簡清,你也有。”-
凌晨三點半。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寒風卷起高木,枯葉瑟瑟作響。
還有十分鐘。
沈念站在便利店的窗前,望著馬路上枯葉被風刮著跑。
身不由己。
“叮。”
一聲清響,是微波爐的聲音。
沈念斂眸,轉身打開微波爐,從中取出溫好的三明治。
他不喜歡這些快餐,購買也只是為了能夠更加心安理得地待在便利店里,而非晏止行的車上。
目光移過去,剛好便見路邊停著的那輛黑車搖下車窗,露出那雙幽深的眼。
沈念低頭,心不在焉地撕開包裝袋,啃了兩口三明治。
味道還可以。
三點四十了。
手機屏幕一次次亮起,又暗下去,而與簡清的消息記錄始終停留在那一天。
沒有回復。
他與簡清最后的聯系便是那個不知被誰送來的禮物。
當天下午三點四十,第二日下午三點四十,還有現在。
三次了。
沈念近乎是心焦了,他無意識地來回踱步,思考著,能否向晏止行尋求一點幫助呢?
……能嗎?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一切,也在晏止行的默許之下?
甚至更壞一些,便是晏止行一手策劃?
他不想這樣想,可是想想晏止行在自己身邊安排的那些人,又覺得十分正常。
畢竟斬斷自己的社交聯系,可比讓人始終盯著自己要簡單。
他穿行在貨架之中,直到面前燈光忽然被人遮住,他抬起頭,便與晏止行對視了。
那瞳孔深黑,落下來時讓沈念無端有些戰栗。
他后退了一步,可晏止行動作更快,逼近他身側,伸手捧起他下巴,指腹一點點摩挲過去,最后停在眼尾那顆小痣上。
觸手微涼,沾染了水汽和濕意。
凌晨的街道空曠,沈念望著車窗外,發覺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他帶著點詢問望向晏止行。
晏止行道:“這是去簡家的路。”
瞳孔顫了一下,沈念垂下眼沒再說話,只是身子卻一點點貼過去,最后縮進晏止行懷里。
是溫熱的,熟悉的。
也讓人安心。
夜很深了,可沈念卻毫無困意,繃緊神經等待著。
他猜測著簡清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者再過分一些,這次也無法見到簡清……
種種猜測讓他焦慮,直到忽然聽到一點聲音。
轎車緩緩停下來,有安保人員上前詢問,而晏止行不知出示了什么,大門便緩緩開啟。
這是沈念第一次來簡家,黑夜中宅邸沉默,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很快,轎車停下來,沈念簡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立刻下車,車外寒風凜冽。
晏止行跟下來,伸手將沈念微涼的指尖包裹住。
等了快十幾分鐘,始終無人理會,沈念一顆心直直往下沉,才終于聽到一陣姍姍來遲的腳步聲。
卻只有簡修竹一人。
對方表情很難看,語氣也算不上好,身上衣服也不太周整,像是剛被人從被窩里拉起來。
不過也正常,畢竟是深夜。
但晏止行盯著對方看了兩秒,從那眼中看出了某種熟悉的東西。
他微微笑了下。
沈念還在擔心簡清的情況,見簡修竹身后無人 ,便緊張地蜷起指尖,然后,發覺晏止行輕輕捏了他手心一下,像是安慰。
力道不重,卻奇異地讓人安下了心。
然后,沈念終于在房間里見到了簡清。
對方還在昏睡,整個人小小一只蜷在被子里,像是很不安一樣,額上汗涔涔的,臉頰也還帶著點紅。
但體溫正常,沒有發燒,看上去像是單純的睡著了。
沈念松了口氣,他又翻出簡清的手機,輸入密碼,然后切入聊天界面,給自己發了條消息。
……也是正常的。
他垂下眼,將手機放回去,只是準備離開時,指尖卻忽然被抓住。
而后,掌心被人輕輕撓了一下。
是報平安的意思。
出來時走廊中一片寂靜,簡修竹倚在墻上,指尖夾著根煙,卻沒點燃,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沈念。
像是一直在聽房間里的動靜。
沈念沒理他,徑自走到晏止行身邊,說:“回去吧。”
天已經蒙蒙亮了,困擾沈念數日的事情終于得到解決,一時間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車外光影變幻,沈念透過車窗,看到了身后人略帶倦意的眉眼。
心底后知后覺涌上來某種讓人坐立難安的情緒,沈念想,那可能是愧疚。
明明晏止行對他已經極盡溫柔……可他總是忍不住去揣測對方的目的,用自己所習慣了的“交易”來衡量一切。
他依舊透過玻璃看著晏止行,最開始目光還是歉意的,后來便有些走神,從那英挺的眉骨一直落在薄唇上,還有那突出的喉結……
車里氣溫還是有點高了。
沈念舔了下唇角,卻忽地聽到身旁傳來點其他聲音。
隨著一陣機器轉動的聲音,深色的簾子放下來,徹底阻隔了前后排。
沈念怔了一下,便猝不及防與晏止行對視。
鏡中,不知何時,晏止行已然抬眼,眸中含著點輕淡的笑意。
某種直覺瞬間讓沈念清醒過來,只是還來不及跑,腰間便驟然一緊。
他被晏止行箍在懷里,身前是屬于另一人的體溫,身后則是冰冷的椅背,整個人躲無可躲,而那人偏偏還笑著問他:“怎么用這種眼神看我?”
……哪種眼神?
沈念有點茫然,一時間甚至忘記了這讓人難捱的姿勢,仰臉看著晏止行,目光也是懵懂的。
晏止行看著他,便又低低笑了,他沒再解釋,而是捏著沈念下頜吻上去。
他吻得很重,最開始甚至讓沈念錯覺到了幾分懲罰的意思,忍不住瑟縮一下。
但沈念又想,也是很正常的,畢竟他確實錯怪了晏止行。
于是他便主動分開唇,甚至還伸出柔軟的舌尖,是討好和求饒的意思,可晏止行卻忽然停住。
濕潤的唇與呼吸一同落在耳垂上,像是泄憤一樣輕輕咬了下,不疼,但是癢得沈念直躲。
可晏止行不輕不重捏了下他后頸皮,沈念就又乖乖不動了,眼睛還睜著,清凌凌望著晏止行。
分明就是蓄意勾引。
晏止行抬手捂住那雙漂亮的眼,而后將人按進懷里,在那驚呼還未出口前便堵住。
“乖一些。”
“司機還聽著呢。”
第40章 溫泉
車緩緩停下來。
而沈念已經快睡過去了。
最開始還緊張,可晏止行動作實在是太溫柔了,很快就把沈念親得暈暈乎乎,眼皮開始打架了。
他倚在晏止行肩上,腦袋一點點滑下去,又忽地被一只溫熱的大掌托住,最后整個人都埋進了熟悉的胸膛。
他像是有點眷戀般蹭了蹭,然后便得到了一個溫柔的拍拍。
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可沈念卻受用,呼吸也平緩起來。
后來的記憶便很模糊,他隱約察覺到自己好像被人抱下了車,然后是柔軟舒適的床褥。
他躺在床上,困得迷迷糊糊,任由對方仔細而小心地為他剝掉衣物,換上睡衣……也好像不是睡衣。
不過沈念也無所謂。
他很放心很放心地將自己交給對方,等結束后又很熟練地就地一滾,咕嚕掉進對方懷里。
隨著動作,浴袍也散開些許,在昏黃的燈光下露出點晃眼的白,那唇上也還泛著水色。
晏止行垂眼。
眼底像是暈開了墨色。
可沈念仍一無所覺,仍蜷在他懷里睡得香甜,呼吸也是細細的,帶著點熱意灑在胸口。
晏止行伸手探了下,發覺他手腳還是有些冰涼,應當是今晚凍著了。
本意是想怕沈念著涼,想帶他來泡溫泉。但現想……晏止行覺得倒是自己更需要泡泡冷水-
浴池溫涼,晏止行披上浴袍往外走,卻在經過某扇半掩的門時,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像是在呼喚某個名字。
他腳步一頓,本想直接離開,可那原本含混的聲音卻陡然清晰起來。
“阿玉,阿玉……”
一聲又一聲,晏止行站在原地,終于擰起眉,抬步走過去。
室內水汽氤氳,水中隱約可見三道人影,兩女一男。
而聲音便是由那男人發出來的。
那人早已進入中年,看上去頹喪無比,百無聊賴地喝著酒,目光落在不遠處女人身上,像是在看她們,又像是在透過她們看其他什么人。
耳畔傳來陣腳步聲,他還以為是剛才離開的那女人回來了,頓時不耐煩地摔了杯子,呵斥道:“滾出去!”
可那腳步聲卻沒停。
他便憤怒起來,轉頭瞪過去一眼,可卻在看清來人那一瞬,宛如當頭一棒,驟然清醒了。
晏止行怎么來了?要知道,這種享樂的地方,可從未聽說他踏入過……難道是因為沈念?
晏父想著想著,又想起上次私自去找沈念時吃的教訓,頓時冷汗岑岑,酒徹底醒了。
與此同時,晏止行也終于停下來,他站在浴池旁,目光挨個掃過水中三人,唇邊便挑起點冷笑。
他看著晏父的眼,說:“左邊那位眼睛像,右邊這位鼻子像,是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別裝傻。”
晏止行聲音幽冷,問:“你以為自己很深情?”
最后兩個字終于戳中了晏父的某根神經,他臉龐也跟著一起扭曲起來了,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來:“你又懂什么?!”
他當然是深情的,他深愛自己的妻子,可妻子卻并不回饋給他同樣的感情,甚至還罔顧他的意志,死在了山上!
他忽地抬手指向晏止行,連往日里的恐懼都忘了,指尖氣得發抖,“你又有什么區別?你身上流著我的血……”
自然,也該走向同樣的結局。
他看著那與自己年輕時肖似的臉龐,近乎惡毒地發問:“如果沈念死了呢?我不信你不會——”
那話還沒說完,他便猛地被按進水里,眼前瞬間浮起一片虛幻的泡影。
那抓著他脖頸的手用力極大,幾乎要讓他以為晏止行要將他置之死地,而自以為劇烈的掙扎也不過是濺起點點水花,打濕晏止行的鞋。
似乎有人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可是隔著水聽不真切,眼前發黑,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溫柔地撫摸他已經憔悴的臉龐,帶著愛意。
這虛幻的幸福讓他一時忘記了掙扎,可很快,那人又露出失望而哀傷的表情,決絕地將他拋下,他急了,想要跟上去卻邁不開腿,眨眼間,那人再尋不見。
他瞪大眼,痛苦地□□出聲,伸出手想要挽留,可忽地眼前一花,氧氣灌入酸痛的鼻腔,收縮到極致的肺部泛起陣陣刺痛,他重回人間。
晏止行站在那里,平靜地看著他,仿佛剛才差點殺了生父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晏父劇烈地咳嗽著,心底再一次涌起某種發涼的恐懼。
這個兒子比他年輕時要心狠太多。
晏止行平靜道:“你如果真的深情,就該割了底下那東西,再整容成她的樣子,繼續她的事業。”
說著,他唇角勾起點戲謔的笑,輕飄飄問晏父:“你連這都做不到,還說什么深情?”
這是最后一句。
晏止行起身往外走,只是目光觸到門口某道瘦削身影時,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身后忽然傳來嘩啦的水聲,隨后,他聽到了父親沉重的聲音,裹挾著劇烈的喘息與痛苦。
“我不相信,你一次都沒想過……將沈念關起來,只屬于你。”
那潮濕的水汽徹底被關在門內,晏止行停步,目光垂落下來。
……沒想過嗎?
但想與做永遠是兩回事。
晏止行想,他是不會舍得的。
他走向沈念,然后,就收獲了一個困得迷迷糊糊的小孩。
沈念嗅到熟悉的氣息,便很自然地黏過去,埋進熟悉的懷抱。
晏止行抱著人往外走,目光輕輕掃過那還泛著點粉的臉頰。
是睡覺時被壓出來的痕跡。
他便輕輕揉了一下那里,如愿看到那粉色更艷了些。
“怎么出來了?”
這是晏氏的產業,因此晏止行并不計較沈念不僅沒乖乖待在房間里,甚至還敢神志不清就往外跑的事。
可沈念顯然沒覺得這是個值得被教訓的事情,縮在晏止行懷里打呵欠,黏黏糊糊回答他:“一個人睡不著。”
晏止行卻故意斷章取義,“睡不著?”
聲音低沉,胸腔的震動似乎要將笑意也一同傳遞過來。
如果是平日里,沈念一定能敏銳捕捉到對方那點不懷好意,可現在沈念太困了,畢竟熬了一整個大夜,還提心吊膽了好幾天。
于是,他干脆將自己的臉都埋起來,悶聲應了,又和晏止行撒嬌,要對方陪自己睡。
可晏止行卻沒應,只是將懷里人往上更托了托。
過了幾分鐘,沈念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這似乎并不是去房間的方向。
但他對晏止行實在是沒什么警惕心,哪怕明知道方向不對,也還是蜷在他懷里打瞌睡。
直到腳尖接觸到一點滾燙的溫度,他才張開那雙迷茫的眼,去看晏止行。
眼前熱氣騰騰,可四周卻分明是在野外。
或者更準確一點,這是個露天溫泉。
也是沈念沒來過的地方!
他瞬間清醒過來,甚至連晏止行都不要了,推開人,自己往溫泉里探。
有點燙,但是很舒適的溫度。
他瞇起眼,很喜歡。
等適應了一下后,他扶著旁邊的石頭坐下去,整個人浸在微燙的熱水中,感覺身心都放松了。
對面傳來水聲,是晏止行也踏了進來。
……怎么這么遠。
沈念不會游泳,卻又想往晏止行身邊湊,只好抓著岸邊,一點點往對面挪。
一邊挪,一邊慶幸還好岸邊水淺。
只是這慶幸還沒到一半,便驟然腳底一滑,整個人都失去平衡,直直就往水里栽。
他嚇了一跳,指尖無力地在空中劃了一下,死死閉上眼準備迎接自己的宿命——
是熟悉而寬闊的懷抱。
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結實而漂亮的肌肉,頓時像是被燙到一樣挪開目光,視線飄飄忽忽,就是不往晏止行身上看。
只是耳尖卻一點點泛上紅。
連方才差點落水的恐懼都忘了。
晏止行看得好笑,伸手,沾著點水汽去碰沈念耳垂,頓時驚得沈念差點跳起來,往后退又是腳一滑。
可這次,卻是往前栽過來,直接投懷送抱。
動作間連浴巾都散開,露出一片被熱氣蒸得泛起桃花色的肌膚,柔軟細膩。
晏止行垂眼盯了兩秒,很紳士地幫人拉起來,同時卻不動聲色地捏了把那軟肉。
……還是太早了。
晏止行想,等以后得補回來。
而還暈頭暈腦的沈念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思路狂奔到了什么時候,只是又羞又惱,一睜眼便看到那結實的肌肉,干脆啊嗚一口咬上去。
晏止行輕抽一口氣,立刻伸手捏住沈念后頸,帶著點警告意味,略略用力,沈念便立刻不動了。
一副乖順樣子,倒像是被人捏住后頸皮的貓崽子。
他便俯身,湊過去親了親沈念唇角。
又像是被人按了開關,沈念立刻掙扎著躲出去,離晏止行三米遠,用后腦勺對著他,一副堅貞不屈的樣子。
晏止行在心里默數了三秒。
三、二、一。
最后一下甚至還沒數完,果然便見沈念微微動了下身子。
沈念渾然不知自己一舉一動都在對方注視下,還自以為很隱蔽地一點點挪過來,最后很滿足地趴在距離晏止行三十厘米的地方。
然后,便被對方摸了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