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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一章

    若是要說起這件事情, 那肯定不能從這封折子上的時間開始說起來。

    最早的時間線要從大明第一次和這群佛郎機人交鋒開始,那就要推回到先帝還在位時的弘治癸丑年開始,當(dāng)時大明為了區(qū)別東夷的倭寇, 還是稱他們?yōu)榉牡模?dāng)時這群人橫沖直撞沖到東莞守御千戶所的領(lǐng)地,當(dāng)時的東莞守御千戶所千戶袁光率兵圍剿,在岑子澳與番夷相遇, 雖驅(qū)逐了番夷,但千戶袁光不幸中彈身亡, 朝廷還大肆表彰過。

    自此之后中國沿海及船只不僅要受到倭寇的騷擾,還會時不時有番夷的攻擊,而且隨著明朝的水師一直處于下風(fēng), 這樣的侵?jǐn)_越來越多。

    最開始的轉(zhuǎn)機是江蕓在瓊山縣開了海貿(mào),安撫了不少日本國的浪子,讓他們開始和大明交易,當(dāng)然這些都是一開始無路可去的倭寇, 愿意被招安的,也有很大一批倭寇習(xí)慣了掠奪過日,故而還是在水面上游行, 時不時搶奪過路的商船。

    但大明的水師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后來漳州的海貿(mào)正式通航,廣東作為大明目前設(shè)備人員裝備最完整的水軍, 開始肩負(fù)起三角區(qū)域的巡游, 又隨著弓箭和大炮的逐漸升級,這些年也和這些人打得有來有回。

    本來大明百官對此事的態(tài)度就是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只要大明海域附近安全就可以了, 直到滿剌加被人占領(lǐng),明朝海域上肉眼可見的番夷船只變多了。

    最大的一次交鋒大概就是在陛下登基的第八年,佛郎機人歐華利率一支船隊到達(dá)珠江口沿岸,想要拜見大明君王,朝廷在一番爭論后,出人意料的是陛下和江蕓一力同意,這群番夷人這才能順利從漳州海貿(mào)司登陸,學(xué)習(xí)一月禮儀后趕赴京城。

    這一行人雖然在京城沒淘到什么好處,但據(jù)后來廣東布政司說,他們在水面上與商人進行交易,賺的盆滿缽滿這才離開,至此,關(guān)于佛郎機的消息便銳減下來。

    但當(dāng)年還有一件不經(jīng)意的小事,在內(nèi)閣閣老江蕓的運作下悄無聲息地被通過了。

    ——兵部郎中徐經(jīng)曾上折子請求重新恢復(fù)遠(yuǎn)洋護航,保衛(wèi)船只遠(yuǎn)行。

    此后,大家對此都不太關(guān)心,畢竟后面大明船只在經(jīng)過滿剌加時并沒有被過多刁難,滿剌加距離大明雖然近,但到底不是大明的土地,所以百官便任由臥榻門口盤踞著一條蛇。

    這次的消息算是第二次給這個王朝帶來佛郎機人的消息。

    “佛蘭機人的貿(mào)易量這么大嗎?怎么還要圈一塊地?”梁儲不解。

    “不論大不大,就是來做生意,我們已經(jīng)開設(shè)了不少港口,廣東的海貿(mào)司即將投入使用,這么多地方還不夠他們做生意嗎。”楊一清下意識反駁道,“只怕所圖甚大。”

    楊廷和也緊跟著點頭:“他們已經(jīng)占據(jù)了滿剌加,按理已經(jīng)能中轉(zhuǎn)補給,為何還要在大明要一塊地,分明是狼子野心。”

    王鏊摸著胡子,反而提出別的想法:“就是占據(jù)了滿剌加,這才想著和大明做大宗生意,就像要在街面上開店,所以才想著要一塊地。”

    梁儲看著折子,擰眉思考:“他這邊就是這么說的,說他們那邊的國家還有很多,他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能力來到大明的國家,故而需求量極大,又因為要跨越這片海域,損耗也極好,所以這才需要一塊地休整。”

    他想了想看向其余人:“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是他們的事情,和我們有何干系。”楊一清冷漠說道。

    “若是給了一塊地,到底還是在大明手中,拿回來不是很方便嘛。”王鏊從大局出發(fā),“我看過兩個海貿(mào)司的這兩年的貿(mào)易單,佛郎機確實貿(mào)易頻繁,今年南直隸受災(zāi),江西福建和河北清丈完成后要減免一年賦稅,雖說九邊貿(mào)易現(xiàn)在算是無憂了,但蒙古人能結(jié)多少銅錢白銀,這些佛郎機人能帶來源源不斷的白銀,正好可以充盈國庫,緩解目前的壓力。”

    朝野上下現(xiàn)在對這個事情大都不太在意,大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畢竟國庫需要大量的銀子來維持各地的開銷,現(xiàn)在有人送來銀子,也就是給一塊地方,和街上租店面一樣,瞧著也不是大問題。

    楊一清沉默了,但臉色還是寫滿了不贊同。

    楊廷和反而欲言欲止,臉色凝重。

    “都是自己人,直說就是。”王鏊說道。

    “他們的白銀流入未必都是好事。”楊廷和說。

    “有錢還不好嗎?”梁儲震驚。

    楊廷和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江蕓蕓。

    江蕓蕓抬眸,從袖中掏出幾本折子,眾人見怪不貴,已經(jīng)各自接了過去。

    “南邊物價飛漲。”江蕓蕓直接說出結(jié)論。

    楊廷和點頭:“本來銅錢就有不足量的問題,但大家認(rèn)形制,只要重量少得不過分,基本上也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但其實百姓對此已經(jīng)苦惱已久,現(xiàn)在不約而同,南直隸以南的沿海地方的百姓,自發(fā)開始用白銀交易買賣。”

    江蕓蕓又從右邊的袖子掏出一本折子,遞給王鏊:“這是廣州惠州府知府遞上來的折子,講的就是這個問題,認(rèn)為白銀流入太大了,導(dǎo)致兩廣地帶一應(yīng)物品都水漲船高,長此以往定然是不利百姓的。”

    “這里面還說了,若是佛蘭機人掐住了海峽要道,我們白銀流入量就會瞬間緊縮,與此帶來的后果就是會有無數(shù)百姓家破人亡。”江蕓蕓補充了一句。

    “這……這個折子怎么去年沒見過啊。”毛紀(jì)猶豫問道。

    江蕓蕓微微一笑:“去年年底事情太多了。”

    是了,陛下不準(zhǔn)養(yǎng)豬的事情鬧得太大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變成了寡婦子女可以從母性,又到各地知府知縣上折子對此事展開深入基層的辯論,反正就是是個人都要說兩句。

    畢竟改姓是個大事,之后又牽扯戶籍和土地上,但奈何陛下態(tài)度堅決,內(nèi)閣又因為江蕓作為一個強勢的閣老,諸位便是有再多的話也不好多說,所以此事鬧到開春后,內(nèi)閣共同草擬了一份改姓準(zhǔn)則,才逐漸消停下來。

    這兩月江蕓在諸多的折子中摸索出一個大概的流程和規(guī)范,王鏊作為首輔心中柔腸萬千,也頗為不贊同,奈何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谷大用幾次三番深夜悄悄來家中,幾番推心置腹的對話中,不得不低下頭來,最后商量著幾位閣老一起署名,這才把此事掀過去。

    毛紀(jì)對此訕訕地沒說話了。

    楊廷和也不多說此事,只是就白銀的事情繼續(xù)說道:“我們的北面和西面,例如九邊,西安都還是用銅錢,每年的兩稅都還是直接交糧食又或者是銅錢,但南方自瓊州開始早早就開始繳納白銀了,若是白銀一旦減少流入,南方的兩稅就會立刻垮掉。”

    瓊州開始繳納白銀的歷史,還要從江蕓當(dāng)年去瓊山縣做縣令后開始統(tǒng)一收稅開始說起。

    “那就繼續(xù)交糧食啊。”梁儲不解。

    “南方自來多山,除了長江口那一大片地方,他們的土地開墾大都以山地為主,不似平原地帶,一馬平川,哪里都能種地,在海貿(mào)之下,不少人都開始下海做生意了。”江蕓蕓解釋道,“一旦做不成生意,他們沒有一分錢。”

    梁儲瞪大眼睛,下意識罵道:“我就說士農(nóng)工商,百姓就該好好種地的。”

    楊廷和解釋道:“若是好種,浙江福建廣州就不會在最開始就有大量百姓偷逃出海做生意了,這是本末倒置的說法。”

    梁儲還是不高興:“那不是都荒廢了土地,做生意本就風(fēng)險大。”

    “種地更靠天吃飯,就像今年南直隸,哪塊不是好田,哪個百姓沒有好好照顧,可又有哪塊是大豐收的。”江蕓蕓看向他,平靜反問。

    梁儲被懟的不說話了,悶悶地看了王鏊一眼。

    王鏊立馬開始打圓場:“好了,說這事做什么,不是在說佛郎機人嗎,那諸位對這事怎么看,同不同意。”

    江蕓蕓搖頭:“他們的船只既然能帶領(lǐng)他們的商人千里迢迢來到大明,那未來的某一天,就能帶著他們的軍隊遠(yuǎn)赴重洋,若是出借了那塊土地,這這里就會成為他們攻打大明的登陸點。”

    王鏊一聽臉色凝重。

    楊廷和附和點頭:“這些年的軍費大都花在預(yù)防蒙古人又或者南面的少民動亂,京城內(nèi)部也是很大一筆開始,導(dǎo)致沿海也就廣州的某些衛(wèi)所還有一些戰(zhàn)力。”

    這些衛(wèi)所還是每年財政議事時,江蕓強勢力保的,這才每年能撥出個幾萬兩給他們訓(xùn)練士兵,維護船只,修繕炮火的。

    “他們這樣反而是在步步逼近。”楊一清想了想也說道,“從滿剌加到沿海的某一塊土地,番夷野心不減,這就是一塊大雷。”

    王鏊猶豫:“外面的同僚都頗為贊同此事。”

    “那就看陛下的選擇了。”江蕓蕓說道。

    朱厚照怎么想的。

    朱厚照一個反應(yīng)是沒想明白這是什么操作。

    ——一塊地是多大,是一個人落腳的那么大,還是一個縣城的這么大,又或者是一個州這么大?

    “聽上去很古怪的,一般都有問題。”他秉持著多疑的態(tài)度和朱厚煒說道。

    朱厚煒合上折子;“說的還挺好聽,就是不知道到底想怎么做,若是借出一個地方,那后續(xù)怪我們管理嗎?會給我們繳納錢銀呢?萬一他們那邊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情,也想圈一塊地呢,那我們給嗎?若是都給了,那這塊還是大明的嘛?若是不給,那他們?nèi)f一不和我們做生意了怎么辦?”

    朱厚照點頭:“他們之前都悶不做聲,現(xiàn)在突然這么高調(diào),是不是他們也有了底牌,但我們卻不知道。”

    朱厚煒不解:“比如?”

    “火器啊,萬一他們研究出更好的火器了呢。”朱厚照嘟囔著,“他們之前的火器就比我們大明好,我們現(xiàn)在用的就是他們那門改良的,你說他們那邊是不是有很多這樣的能工巧匠,所以才能研究出這么好的東西,你說我們要是打過去搶過來如何?”

    “不如何。”朱厚煒面無表情說道,“不準(zhǔn)想這些事情了。”

    朱厚照冷笑:“當(dāng)?shù)司褪遣灰粯恿耍F(xiàn)在給敢跟朕擺譜了。”

    朱厚煒更是冷笑:“哥當(dāng)皇帝就是不一樣了,現(xiàn)在給我擺起架子來了。”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

    “爺,內(nèi)閣遞上來回復(fù)。”谷大用悄無聲息上前,打斷兄弟兩人無聊的冷戰(zhàn),笑說著,“江閣老親自送的。”

    “人呢?快請來坐坐,今年熱得真早啊。”朱厚照連忙說道。

    “哎呦,奴婢該死,江閣老遞了折子就說要去兵部查一下水軍的事情,就先走了,奴婢也都不知道挽留一下。”谷大用誠惶誠恐說道。

    朱厚照嘆氣:“好吧,她忙就讓她忙吧,今年綠豆湯銀耳湯這些都早些準(zhǔn)備送去內(nèi)閣,但是就不要太冰了,江閣老年紀(jì)也大了,吃太冰了對身體不好。”

    “哎,這就去準(zhǔn)備,讓那些小子們招子放亮一點。”谷大用笑著點頭。

    朱厚煒的腦袋湊了過來,雖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果然不同意。”

    “江蕓對佛郎機人還挺兇的。”朱厚照隨后說道,“之前還故意嚇唬人,那個來使就嚇壞了。”

    “那肯定是看出不是好人了。”朱厚煒篤定說道。

    朱厚照也跟著點頭。

    “這邊說的底門國是哪里啊,沒聽過,江蕓說這群人在底門國也圈了一塊地,如此到處圈地,按理不缺補給。”他眉心緊皺,隨后對著一側(cè)伺候的王偉說道,“禮部和鴻臚寺來人,問問底門國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可有那邊的消息。”

    禮部和鴻臚寺聽聞這個事情立刻亂成一團,但問了一圈,大家都是一頭霧水,甚至都不太清楚這個國家是否在大明的朝貢體系內(nèi),只有一個年邁的主客司主簿顫顫巍巍說道——“太宗時間鄭和下西洋的折子里說起過這個國家,是隸屬爪哇的,我們一般只稱之馬六甲海峽以南的地區(qū),當(dāng)年這個國家向我們進貢了一種珍貴的檀香香料。”

    眾人煥然大悟。

    “這么小的地方啊,說起這個香料那我是有印象的,這個檀香很貴的,都是手掌大小的一小盒要三兩黃金呢。”

    “陛下好端端問起這個國家做什么?最近可是又出什么事情。”

    眾人又是一番查找,但還是毫無所獲,小黃門已經(jīng)催了三次了,兩位主官,并幾位佐官不得不硬著頭皮,整理好衣物,憂心忡忡去了宮內(nèi)。

    這一去自然被朱厚照幾番追問,偏他們不僅對這個國家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和佛郎機有什么關(guān)系的這些問題一問三不知,吶吶的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

    朱厚照直接大怒,讓他們回去仔細(xì)翻看,若是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摘帽子滾回家去。

    “他們都不知道,江蕓是哪里知道的?”幕后出來的朱厚煒不解問道。

    朱厚照回過神來:“我記得她有一個好友,名叫徐經(jīng),他家好像就是九邊貿(mào)易也做,海上貿(mào)易也做,兩人關(guān)系不是很好嘛,是不是他說的。”

    故而徐經(jīng)前腳送走江蕓蕓,后腳就看到宮內(nèi)的小黃門殷勤的笑容,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理了理帽子入宮了。

    江蕓蕓和徐經(jīng)交代完,就開始急匆匆趕往兵部查閱資料,只是走到小巷正中的時候,一顆被打磨的格外光滑的小石頭輕輕扔到她懷中。

    江蕓蕓摸了摸這個還帶著余溫的小石頭,沖著某處隨意擺了擺手,然后把石頭揣進袖子里,就頭也不回就走了。

    新任的兵部尚書是剛從河北清丈回來的彭澤。

    彭澤本有一張白皙的小圓臉,一趟河北回來,臉也不白了,也不圓了,小小的八字胡都稀疏了不少。

    他一看到江閣老,第一反應(yīng)不是驚喜,反而是警覺。

    “想要水軍的資料。”他一聽江蕓蕓的話,露出‘果然如此’的身上,“我之前一聽說廣州來的那份折子,我就猜你大概是要舊事重提了。”

    當(dāng)年江其歸提出重建水軍的想法引起多大的轟動,奈何阻力實在太大,就連陛下也猶豫了,所以后來不了了之。

    江蕓蕓笑:“都說濟物這幾年忙著修仙問道,如今掐算的本事是越來越高了。”

    彭澤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只是苦口婆心說道:“水軍費錢,船只和馬匹吃錢的水平也是不相上下的,再加上火器,船員訓(xùn)練,太花錢了,和騎兵建設(shè)一樣,都是能吃掉國庫一半錢財?shù)氖虑椤!?br />
    江蕓蕓不笑了,嚴(yán)肅點頭:“這事我知道,但有些事情一旦趕不上發(fā)展,我們難道就任由對面的人在我們大明的水域耀武揚威嘛。”

    彭澤更是嚴(yán)肅:“可海貿(mào)也是你一力主導(dǎo)的,你當(dāng)年也認(rèn)為這是大事,朝廷照做了,那現(xiàn)在你是認(rèn)為你吸引過來的人不是做生意的,而是豺狼嘛。”

    “若是朋友自然有歡迎的。”江蕓蕓面無表情問道,“我只問你,大明有可以遠(yuǎn)赴重洋,到達(dá)另外一個彼岸的水軍力量嘛。”

    彭澤沉默了。

    “不過是船只罷了。”他謹(jǐn)慎說道,“遠(yuǎn)赴重洋攻打大明要多少人力還有錢財,他們不過是一個小國,哪來這么多能力。”

    這是目前朝野上下最為一致的想法,佛郎機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國家,便是真有這個心,可也沒有這個能力,畢竟大明地大物博啊。

    江蕓蕓看著地面上投射下來的日光,輕輕嘆了一口氣:“國運方夷險,天心詎測量,我們的對面正在進行一個日新月異的變化,就像這道光,你看眨眼就走了一步。”

    彭澤看著那道無知無覺就來到他腿邊的光照,依舊平靜:“江閣老,這個無法說服我。”

    江蕓蕓也非常平靜:“你會給我的。”

    “愿聞其詳。”

    “滿剌加是佛郎機人的,整個東南亞都會的,他們的堅船利炮目前確實可能打不過大明,難道還打不贏那些小國嘛,小國一旦被層層吸血,便是一只瀕死的小貓也都會變成威風(fēng)凜凜的老虎。”

    彭澤自己就是歷經(jīng)九邊戰(zhàn)場的,對這樣的供養(yǎng)非常清楚。

    “他們?nèi)羰侵皇菫榱俗錾猓筒粫岢鲞@么無禮的請求,人一旦無禮就會滋生野心,勇而無禮則亂,他們已有了野心,我們難道就放任不管,難道真的要先犧牲百姓,我們才能遲鈍地回過神來嘛,那百姓每年努力繳納的稅賦算什么,朝廷不能為他們遮風(fēng)避雨,我讀了這么多年書,無法接受的道理。”

    彭澤心中微動,不可否認(rèn),這個理由非常打動他。

    “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江蕓蕓這次的理由很簡單。

    彭澤瞬間沉默了。

    這個道理放在兵家爭奪中是無法反駁的。

    “那你打算如何?”許久之后,彭澤低聲說道。

    江蕓蕓還未說話,只看到一個小黃門臉色通紅,身后跟著幾個兵部仆人,他快步走來好似沒看到站在一側(cè)的江蕓蕓,直接對著彭澤聲音微微提高:“陛下有旨,要近十年有關(guān)水軍的折子,并請彭尚書速速入宮面圣。”

    彭澤站在原處,看著喘著粗氣的小黃門,突然扭頭去看沉默站在一側(cè)的江其歸。

    江閣老正束手站在一處,初夏的日光已經(jīng)完全越過她,她站在陰影中眉眼低垂,神色平靜。

    —— ——

    一月后,廣東那邊很快就收到回復(fù)——不同意,此外并未其他指示。

    廣東布政司右布政使翁茂南看著諸位同僚,面帶愁容:“不知諸位想要如何處置。”

    “不如直接趕走。”參議索性說道,“也省得麻煩,好端端問我們要地,這不是在床邊站個人。”

    “可這些佛郎機人可是我們海貿(mào)的大商人,而且馬六甲還受他控制呢,萬一覺得被駁了面子,后續(xù)會不會在海貿(mào)上給我們穿小鞋。”

    “朝廷也沒多寫幾個字,也不知道陛下和閣老們怎么想的。”

    “這些人的船只和火器明顯和大明不同,聽說和上次的看到的也不一樣。”

    “對了,我聽說兵部之前一直在整理水軍的折子,是不是有什么動靜。”

    “你們聽過沒,很久之前,江閣老就提過整頓水軍的事情。”

    眾人議論紛紛,翁茂南聽得頭疼,擺了擺手:“說這些做什么,就說這事!說拒絕佛郎機人的事情,什么時候開口,如何開口,既能完成朝廷的事情,又不會讓他們干擾海貿(mào)的事情。”

    眾人沉默,面面相覷,一個個都不想做這個出頭鳥,半晌之后,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就給地的事情,怎么還這么麻煩。”

    沿海的官員對這事并不太放在心上,畢竟他們靠海貿(mào)生活,對他們來說維持和佛郎機的關(guān)系更為重要,私底下大都和佛郎機人有過來往。

    翁茂南掃了諸位一眼,對他們的態(tài)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說道:“內(nèi)閣的事情輪不到我們操心,既然是正兒八經(jīng)的詔令傳過來,我們照做就是。”

    “既然人是在珠江口的懷遠(yuǎn)驛登陸的,讓當(dāng)?shù)氐墓賳T去說吧。”有人開始悄悄甩鍋。

    但顯然贊同的人不好,不少人出聲附和。

    廣東府的知府立刻有口難言,吶吶說道:“這,這么大的事情一個小小知縣能上什么臺面,說錯話了,自己罪該萬死就算了,可別牽連內(nèi)閣大事啊,回頭內(nèi)閣可不聽我們解釋,大家都要吃掛落。”

    “這有何難,你這個做知府的,和縣令提點一句不就好好了。”

    “是啊,再說了,一個小小番夷,要布政司出面,也太給他們面子了。”

    廣州知府暗恨同僚們關(guān)鍵時刻的滑手,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只能繼續(xù)怯怯說道:“人雖然是番夷,但畢竟也牽連到兩國事項,別說是一個知縣了,就是我這個知府也沒法舔著臉去攬下這么大的事情的。”

    眾人看他把事情抬得這么高,一下子也跟著沉默了。

    這邊吵得熱火朝天,佛郎機人也聽聞了消息。

    皮萊資神色焦慮:“難道大明察覺到什么了?”

    “歐華利就說過大明有位名叫江蕓的閣老就跟神一樣,漂亮強大,那雙眼睛能看透人的靈魂。”他的隨從立刻露出敬畏之色。

    “胡言亂語,一個女人能有多厲害,大明到現(xiàn)在也沒有我們這么厲害的船只。”皮萊資不屑一顧。

    隨從被呵斥后,畏懼地退到后面。

    “可要找些關(guān)系?”又有人出謀劃策,“若是廣東的不行,我們就去京城找,聽說這個王國的皇帝身邊都會有一些名叫太監(jiān)的職務(wù),他們就和火者亞三一樣,這些人和廣東的一些太監(jiān)關(guān)系密切,這些人能左右皇帝的想法。”

    “現(xiàn)在去了會不會晚了?”皮萊資心動,但又非常謹(jǐn)慎。

    “自然不會,我們本來就是要來做生意的,生意做久一些也很正常,這些廣州的官員對我們也頗為和氣。”

    “火者亞三呢,他通大明語,你和他一起去溝通。”皮萊資連忙說道。

    火者亞三是他們從滿剌加找到的向?qū)В瑩?jù)說他本來就是廣東人,但年幼時入宮不成,就前往南洋謀生。

    只是這位向?qū)ё孕艥M滿保證后離開沒多久,只看到一群大明官員氣勢洶洶走了過來,身后還有浩浩蕩蕩的士兵。

    “這是做什么?”皮萊資大驚。

    —— ——

    內(nèi)閣中,江蕓蕓正在處理事情就聽聞隔壁驚呼:“怎么會這樣?”

    眾人心中一驚,連忙走了過去。

    “怎么了?”梁儲趕忙問道。

    “說是勸人的時候發(fā)生了點爭執(zhí),打起來了。”王鏊摸著胸口,臉色發(fā)白。

    “那贏了沒?”毛紀(jì)關(guān)心地問著結(jié)果。

    王鏊看著他,臉色更白了,最后緩緩搖了搖頭。

    楊廷和大驚,連忙拿過折子仔細(xì)去看,其余人也都圍了過來。

    原來廣東布政司右布政使翁茂南親自去讓他們離開,但這群佛郎機人先是說要把帶來的特產(chǎn)按市價折成銀兩,然后又說還要繼續(xù)做生意,最后還說想要派使節(jié)再一次進京命圣。

    翁茂南自然是不同意,態(tài)度強硬地讓船只和人都立即離開廣州。

    結(jié)果這群佛郎機人一開始裝模作樣離開廣州,扭頭就攻占南山半島,雖然被翁茂南及時發(fā)現(xiàn)趕走了,但他們隨后退至屯門島,并且仗著這次來了八艘船,守住入口,自己在里面安營扎寨,甚至還說自己是迫不得已,只是希望能和大明做生意。

    屯門其實是一個很小的地方,距離南山半島約九公里,是一個兩側(cè)是山,中間凹陷的水域,只要守住入口,就易守難攻。

    “豈有此理!”梁儲大怒,“果然有異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楊一清很快就找到廣東入海口的地圖,猶豫片刻說道:“這個位置為何沒有駐軍?”

    “許是人不夠吧。”江蕓蕓看著那張地圖,緩緩?fù)鲁鲆豢跉猓斑@里算內(nèi)海,他們大都在珠海那邊攔著,這伙人一開始是說做生意迷路了,補給不足,就想著就地上岸,雖然被攔住了,但船只是全都進了內(nèi)海。”

    “太胡鬧了。”毛紀(jì)大驚,“應(yīng)該一靠近就攔住才是。”

    “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日便是攔也應(yīng)該攔不住,這些人的船只火炮實在厲害。”楊一清神色凝重,“廣州的裝備目前是水軍中最好的。”

    毛紀(jì)摸著胡子不說話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王鏊連連嘆氣,瞧著人都老了好幾歲,“這些人已經(jīng)露出狼子野心,萬萬沒有把屯門讓給他們的道理,不然近海口遲早都要丟,說出去那可是要被遺臭萬年的。”

    楊廷和捏著折子,去看江蕓蕓:“聽聞江閣老之前看過近十年水軍的折子。”

    “看過,若是交戰(zhàn),屯門可以勝,但他們已經(jīng)控制了海面上的大半東南,加之馬六甲海峽和東帝汶,這意味著就有源源不斷的補給。”

    “難道還能比我們大明人多!”梁儲反問。

    “自然沒有,只要他們敢來,我們自然都能打出去,但他們的堅船利炮遠(yuǎn)勝我們,大明打算付出多少來打,能抽調(diào)的兵力又有多少,能否保證東南和北面不亂,加之穩(wěn)定腹部,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有多少錢放在這上面消耗。”江蕓蕓口氣平和,但言語卻有些咄咄逼人。

    梁儲語塞。

    “那不打?”毛紀(jì)猶豫,“雖說怕養(yǎng)虎為患,但這些人到底遠(yuǎn)赴重洋,能送多少人過來,我們不如養(yǎng)精蓄銳,再一舉拿下。”

    江蕓蕓笑了笑:“只怕他們會看到我們的虛榮,從而野心無限增長。”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吃了這個窩囊事。”梁儲氣笑了。

    江蕓蕓沒說話。

    “你的顧慮是什么?”王鏊見狀,直接問道。

    “佛郎機人假借貿(mào)易之名挾貨通市,在沿海屯駐過久,有所窺伺,這一點大家應(yīng)該并不反對。”江蕓蕓拋出第一個問題。

    眾人點頭。

    “那若是要打?廣東就地可有擔(dān)此重任的人?”江蕓蕓又問。

    這一次楊一清果斷說道:“廣東海道副使汪鋐可。”

    江蕓蕓頷首:“那是準(zhǔn)備打幾場?他們既然走到這一步,必然不會丟了一處就回去,必定今后會侵?jǐn)_廣東,甚至北上去福建浙江,福建浙江可有能打之人?”

    楊一清沉默了。

    “南直隸下派的,譬如顧侯爺難道不行嗎?”毛紀(jì)問道。

    “可以。”江蕓蕓頷首,“但自來堵不如疏,顧侯爺本就肩負(fù)漕運,無法兼顧兩省海面安全,就算趕過來,敵人就跟當(dāng)年的倭寇一樣,搶一波就跑了,我們難以防備,也不好追擊。”

    “你是打算……拿回馬六甲海峽。”楊廷和瞬間跟上江蕓蕓的思路,直接問道,“你很早前就有這樣的擔(dān)憂,但那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幫滿刺加的人趕走了又如何,這些人還會回來。”

    江蕓蕓意味深長說道:“滿刺加王國的后嗣還躲在爪哇,他們聽聞大明的英明,定會花錢買平安,他們自來就是大明的附屬國,大明接受他們的朝貢,為他們保駕護航也說得過去。”

    “那他們還占據(jù)著東帝汶呢?聽說他們在天竺等地也都有人。”王鏊猶豫,“大明也沒兵力去維持這么多地方。”

    “窮兵黷武也不好吧。”梁儲對于遠(yuǎn)征海外的事情還是非常抗拒的,“直接把人從廣東趕走就是。”

    “馬六甲在我們手里,他們的轉(zhuǎn)運就要遠(yuǎn)很多,佛郎機國并不大,就算舉全國之力,他們的國家是經(jīng)不起長久的遠(yuǎn)洋消耗,不然也不會打遍東南國家,就是為了就地吸血。”江蕓蕓解釋道,“占據(jù)馬六甲海峽,大明就可以完全掌控東南各國的動向。”

    “我們可以不打,但我們不能蒙上眼睛不知,這一點,大家認(rèn)同嗎。”江蕓蕓一字一字,緩緩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

    “是這個道理,我哥也這么說!”眾人沉默間,二皇子朱厚煒踏著秋風(fēng)大步走來,“陛下已經(jīng)請了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工部尚書速速入宮前去議事,諸位也把各處的折子收拾一下,也去吧。”

    —— ——

    這是一場注定要載入歷史的事情,這也根本不是一個區(qū)區(qū)屯門的事情,而是大明第一次真正的海外交涉問題。

    這群佛郎機人和大明周邊的那些國家不一樣,大明的那些國家都是老熟人了,邊打邊談,一邊打一邊做生意也是經(jīng)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大家都是用步兵和騎兵,是大明也訓(xùn)練多年的兵種,大家知根知底,拼的是勇氣和源源不斷的補給。

    這一次是水軍,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國家在挑釁大明的威嚴(yán)。

    “這是立國之戰(zhàn)。”朱厚照環(huán)顧諸位達(dá)成,認(rèn)真說道,“若是我們輸了,周邊那些小國就會聞著味道撲過來,我們的處境更為艱難。”

    兵部大力贊同此事,認(rèn)為這群人狼子野心,就該把他們打服。

    戶部第一個提出問題——沒錢,真的沒錢了!!

    一直沒說話的內(nèi)閣,楊廷和先一步出來說道:“今年邊貿(mào)已經(jīng)進入正軌,應(yīng)該會有不錯的收益。”

    “就算這次可以,但我們和他們要打多久,多久可以打贏,在此期間,邊貿(mào)能順利多久,你們也知蒙古人也是背信棄義之人,若是察覺不對,立馬就會反咬我們一口。”戶部據(jù)理力爭。

    沒錢確實是一個大事,軍隊的補給可是跟流水一樣,可若是不打,這件事情也太過丟臉,佛郎機人已經(jīng)站在家門口了,若還是充耳不聞,只怕今日在場的諸位官員都要被后世笑了。

    “廣東的清丈也該抬上進度了。”眾人沉默間,江蕓蕓慢條斯理說道。

    所有人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每個省份的清丈情況都大為不同,若是江西河北,那朝廷就會花一部分錢,安置百姓買賣田地,購買種子,可若是廣東福建等地,那邊本就不合適種地,再加上海貿(mào)已經(jīng)成熟,當(dāng)?shù)胤N地的人相比較其他地方就會少很多,故而富戶的比例也就多了起來,一小撮的有錢人占據(jù)了大部分的土地,那他們想要重新購買回手中的土地就需要花費大量的錢銀。

    “萬一,他們鬧起來了。”禮部尚書猶豫問道。

    江蕓蕓微微一笑:“殺。”

    “關(guān)鍵時刻,不思為國,貪圖小利,就該殺雞儆猴,告誡后人。”朱厚照緊接著她的話,義正言辭說道。

    —— ——

    入秋之前,朝廷的政令再一次下發(fā)到廣東。

    本來惴惴不安等待處罰的廣東官員一看這個指令都茫然四望。

    “怎么就說清丈了,不管這群佛郎機人了。”

    “那些佛郎機人占據(jù)屯門后,又在海澳和葵涌海澳探查據(jù)點,還開始運來材料制造火器,甚至還在海邊立石碑,燒殺掠奪百姓,已有不少逃出來的百姓希望可以遷移至別處避禍了。”

    “前幾日不是又來一個更為高大的船只,聽說是換了個主帥,一船人都駐扎在屯門島。”

    “真不管了?那不是很丟臉。”

    “那一開始叫我們把他們趕走做什么。”

    眾人議論紛紛,怨聲載道。

    翁茂南只是盯著一個名字:“清丈名單中有江閣老的嫡系,南直隸人,徐經(jīng)。”

    眾人又圍過來看到底是哪位大神被派下來了。

    “巡撫李充嗣……這人好像也是江閣老的人。”有人嘟囔著。

    “自帶賬房和隨行人員,這是什么意思啊,算賬來的?”

    “說爭取在一年內(nèi)完成,為何廣東要這么趕?”

    眾人仔仔細(xì)細(xì)研讀完詔書,一個個人精開始恍惚覺得,這事好像不簡單。

    屯門島

    信任的接替哥哥職位的安德拉德對此報以嗤笑。

    “要我看,這群大明人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廣東諸位富戶聽到這則消息,則開始閉門討論如何能保住自己的田地。

    “這是我們都有經(jīng)驗,之前福建清丈的時候我就打聽好了,我們只要賄賂小官和賬房,那些人會做干凈的賬面的,大家都知道我們廣東沒什么地的,只要各位舍得吐出一點就可以息事寧人。”

    與此同時,江蕓和楊廷和開始就廣東各府各縣衙的縣令和縣丞的功績進行一一排查,準(zhǔn)備為巡撫等人先一步掃清障礙。

    吏部的人不得不掏出近兩次的大考,陪著他們一起加班趕進度,就算有人抱怨,吏部尚書李默只能讓他們好好干活,還貼心的給加班的人準(zhǔn)備晚飯,但多余的話是一個字也不說。

    一道詔令,整個廣東如沸騰的開水,蠢蠢欲動,只需要一滴油,就能徹底炸開鍋。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一年后,這場注定會名留千史的屯門之戰(zhàn),自今日起就已經(jīng)緩緩拉開帷幕。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旦國家機器開始朝著一個地方猛開火, 任何官員鄉(xiāng)紳都是毫無還手能力的,譬如現(xiàn)在廣州,地方的權(quán)力被壓縮到極致, 哪怕想反抗,內(nèi)閣直接鐵血鎮(zhèn)壓。

    淮河漕運的顧仕隆再一次帶兵來到福建最靠近廣東的邊緣坐鎮(zhèn),美其名曰是為了防備佛郎機人出爾反爾,就連錦衣衛(wèi)也悄無聲息來到廣東, 在關(guān)鍵時刻顯露出血腥手段,一時間廣東上下驚駭, 第一次親自領(lǐng)略到江蕓的手段。

    江閣老作為這輛車的實際開車人,一個月連發(fā)二十道官吏任命的詔令,全國的官員都不得不矚目廣東, 所有驛站官道都在這幾日瞬間熱鬧起來,自此最為靠近內(nèi)閣的首都輿論大漲。

    次輔楊廷和則負(fù)責(zé)鎮(zhèn)壓京城的輿論,借著上一波清算留下來的余威,這次直接抑制御史彈劾人的權(quán)力, 頒布了彈劾的三不條令,導(dǎo)致御史開始忙著大罵楊廷和,都沒空罵江蕓了。

    楊一清則不動聲色抽調(diào)了吏部數(shù)百份將領(lǐng)的調(diào)任單, 整個吏部被拉著一個月不曾休息,他甚至還勞煩工部和禮部,調(diào)取被塵封多年的鄭和下西洋的檔案。

    梁儲冷眼看著三位閣老從秋日忙到冬日, 眼看都要過年了, 三人還不休息,不由揣著小火爐, 在大雪天中跺了跺腳, 忍不住鉆進王鏊的屋子, 悄悄咋舌:“這要忙到什么時候,京城現(xiàn)在一片混戰(zhàn),依我看比廣東還熱鬧呢。”

    王鏊從折子里抬起頭來,神色也非常憔悴,畢竟其他三位閣老都忙著趕廣東的事情,其余事情就只好平攤給另外三位了。

    “要不,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梁儲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虛,猶豫說道。

    “你以為我不想。”王鏊冷笑一聲,“外面什么情況,首輔要是先跑了,同僚情誼不說,陛下那邊都不好交代。”

    梁儲猶豫說道:“我瞧著也太兇了,做的有些過了,外面都在罵呢。”

    王鏊摸著胡子,神色平靜:“快馬一鞭,快人一言,你當(dāng)他們想這么急嘛,還不是為了爭一個時間,這些事情我們這些人都知道,外面人卻不知道,所以外面人可以罵,但我們不能拖了后腿。”

    梁儲立馬臉色發(fā)紅,低下頭來不說話。

    王鏊倪了一眼,隨后又笑說著:“你應(yīng)該高興,大明的未來還有他們。”

    “還真別說,他們合該在一起工作的,殺起人來六親不認(rèn)的。”梁儲罵罵咧咧,“我這幾日一出門就要被人抓著哭,我和誰說理去,小孫女都被嚇哭好幾次了。”

    都說要性格上要互補,但關(guān)鍵時刻只有同樣擁有雷霆手段的才合適在一起,畢竟王鏊是個性格柔和的首輔,關(guān)鍵時刻穩(wěn)住局面即可,梁儲也自認(rèn)自己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人,毛紀(jì)雖有些大膽,但和這三人一比都屬于謹(jǐn)慎的。

    兩人在屋子里沉默著,毛紀(jì)揣著折子從外面走了回來:“有些事情想著先和首輔商量商量。”

    王鏊笑著點頭:“外面冷,快坐下來暖暖身子。”

    毛紀(jì)坐了下來,卻沒繼續(xù)說下去,反而捏著一本折子,神色有些凝重。

    “你不是去陛下說江西清丈的事情嗎?”梁儲好奇問道。

    毛紀(jì)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當(dāng)年江西負(fù)責(zé)清丈的有三人,現(xiàn)在三人全都不辱使命,完成這項任務(wù),陛下大喜,免除江西百姓一年稅賦,新任巡撫鄧庠不日即將出發(fā)前往江西。”

    王鏊只是笑著點頭。

    梁儲則識趣說道:“這不是好事嗎?怎么瞧著有些悶悶不樂的。”

    毛紀(jì)嘆氣,這才說出這次的正事:“這三人的職位變來變?nèi)ィ行└锌T了。”

    梁儲來了興趣,腦袋立刻挪了過來,眼神一閃一閃的:“哦,我也聽說了,聽聞黎循傳回來后,吏部推選了謝迪任江西右參議。”

    謝迪是兵部尚書、東閣大學(xué)士、少傅謝遷的弟弟。

    “同意了?”梁儲下巴一抬指了指對面的方向。

    毛紀(jì)頷首:“謝于吉考中進士后,先后歷任兵部職方司主事、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性格沉穩(wěn)冷靜,正是合適的人選,江閣老自然不會有意見。”

    “那我自然沒意見。”王鏊雖然還沒致仕,但顯然是不管事了,見江蕓都沒意見,也就順?biāo)浦弁饬恕?br />
    “哪黎循傳去哪里了?繼續(xù)留京嗎?”梁儲喃喃自語,“江其歸肯定是想要他留下來的。”

    誰知毛紀(jì)搖頭:“吏部想要他去通政司,但黎循傳請辭想要外放。”

    梁儲吃驚,眼珠子一轉(zhuǎn):“鬧翻了?這是怎么回事了?那她沒意見?”

    毛紀(jì)點頭:“最后商定去了蘇州做知府。”

    從江西的佐官調(diào)到蘇州的主官,別看只是從從四品到正四品,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蘇州知府那可是極好的位置了。

    那可是蘇州的主官!

    果然江其歸還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

    梁儲嫉妒壞了,這樣的位置也就那三個人能掰掰手腕,奪一奪,安插在自己人身上,而且今年蘇州大災(zāi),只要明明好好干,就是用小兜撈魚都能撈到幾條大的。

    “那王守仁呢?”梁儲不甘心,繼續(xù)問道,“之前說要去南京兵部的,就沒再改改。”

    毛紀(jì)看了一眼他幸災(zāi)樂禍的神色,無奈嘆氣:“楊閣老認(rèn)為王伯安有擒賊平亂之大功,短時間內(nèi)穩(wěn)定江西,從而讓朝廷內(nèi)外安寧,乃是不世之功,想進封王守仁為新建伯,可世襲。”

    王鏊震驚:“應(yīng)寧何時說的?其歸同意了?”

    “江閣老沒同意,但楊閣老提早遞了折子給陛下,陛下同意了。”毛紀(jì)也非常迷茫。

    在他心中陛下對江閣老那簡直是史書都難以記載的信任,王守仁明顯是一位大才,怎么就會同意這么荒謬的事情。

    梁儲也緊跟著倒吸一口冷氣:“江其歸沒說話啊?早上看她和應(yīng)寧還有說有笑的。”

    毛紀(jì)又嘆氣,他覺得自己這幾天快把后半輩子的氣都要嘆完了:“自然說了,卻不是王守仁的事情,而是認(rèn)為蔣敬之學(xué)行老成,譽望素著臺輔之器,故而請求讓他也入內(nèi)閣。”

    蔣冕是已故禮部尚書傅瀚的徒弟,傅瀚對江其歸是非常喜愛的,雖說蔣冕一開始認(rèn)為江其歸故意欺瞞老師,但這一年多的江西相處,他已經(jīng)成了堅定的江蕓派,張口閉口就是‘江閣老說……’,可見江蕓這人跟會下迷藥一樣,誰見了都會被迷住。

    梁儲眼珠子一動,猶豫問道:“并未廷推,那陛下的態(tài)度?”

    “同意了,并且暗地里希望我們內(nèi)閣上下一心,保持一致。”毛紀(jì)看向王鏊。

    王鏊立刻爪麻,一臉苦笑。

    梁儲自然也無話可說。

    “不過,怎么還少了一個人?”他回過神來,下巴一抬,又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

    毛紀(jì)平靜說道:“廣東少了不少官員,楊次輔上折子說不若讓翰林官外派歷練,南北翰林院一下子走了二十一人,他的兒子楊慎已經(jīng)被送去廣東順德,做一個小小縣令了。”

    梁儲瞪大眼睛:“這,這也太近了吧。”

    順德距離屯門可不遠(yuǎn),一旦兩國真正開戰(zhàn),順德可是第一戰(zhàn)線,到時候別管是縣令還是知府,定然是在第一線的,那多危險的!!

    毛紀(jì)意味深長說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

    梁儲沉默了,半晌之后還是忍不住說道:“那,那王伯安今后可就不能入閣了,多可惜啊,他之前在江西的那套教育我還是頗為欣賞的,而且我瞧著那人可是很重視王伯安的,我本以為,是為了入閣才培養(yǎng)的。”

    毛紀(jì)和王鏊對視一眼,沒說話。

    入不入閣本就是后來事,現(xiàn)在這個情況只能犧牲一個王守仁的未來,至少內(nèi)閣內(nèi)部要穩(wěn)定。

    “陛下自有他的考量。”許久之后,王鏊低聲說道,“罷了,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就這樣吧,我們還是照常的二十九那日掛印,那三位要是愿意加班就加班吧。”

    “好嘞!”梁儲這才露出笑來。

    —— ——

    除夕夜,朱厚煒都看不下去了,把加班的三人都趕回家了,陳禾穎接到人開開心心回家了。

    “家里來客人了,所以閑閑在招待呢。”她牽著江蕓蕓的手,開心說道,“老師你好久不回家了,你發(fā)現(xiàn)我長高了嗎?我比知知還高了。”

    江蕓蕓扭頭看了一眼陳禾穎:“還真是長大了,前幾日你爹還悄悄來找我,想要帶你回家呢。”

    陳靜前幾年就被調(diào)入京城,做了戶部的侍郎,也可以說是一路高升。

    陳禾穎不甚在意嗯了一聲,捏著江蕓蕓袖口的花紋,低著頭,平靜說道:“不回去的,我和我哥說好了,讓他照顧好我娘,我還要在外面闖幾年。”

    “那你應(yīng)該和你爹說。”江蕓蕓說。

    “我,我又和他不熟。”陳禾穎小聲嘟囔著,“我小時候他沒管過我,是我娘繡花養(yǎng)我的,再后來,是張道長和樂山哥在管我的。”

    她悄悄去看江蕓蕓,腦袋湊過來,要和自己的老師貼貼一般:“我不想見他,他一見到我就要擺譜,我真是煩死了。”

    江蕓蕓只是笑,摸了摸少女苦惱的面容:“你可以不去見你的爹,但你應(yīng)該去見你哥的爹,你娘的夫君,他們還需要你保護,不是嘛。”

    陳禾穎懵懵懂懂地看著她。

    江蕓蕓點了點小姑娘的額頭:“好好和他講,但是若是他還是不聽,你便讓他來找我,很多年前,我們已經(jīng)簽好協(xié)議的,自然不會讓他胡來的。”

    陳禾穎眨了眨眼,開心地哦了一聲,隨后借著走路的動作,故作不經(jīng)意的輕輕靠近江蕓蕓胳膊。

    ——老師太有安全感了。

    小院中,江蕓蕓還沒進門,就聽到顧知的大笑聲,還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伯安。”江蕓蕓驚訝,“陛下不是同意你回家看望家人嘛。”

    王守仁聽到動靜站了起來,他依舊清瘦修長,面容還是出人意料的白皙,這一年的辛苦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蹤跡。

    “去過了,只是趕在年前回來了,打算年后謝恩就趕赴南京。”王守仁站起來解釋道,“但想著還是應(yīng)該來見見你。”

    張道長瞧著不對勁把兩個小姑娘拉走了。

    “是因為封侯的事情?”江蕓蕓直接問道。

    誰知王守仁搖了搖頭:“你總說你要走你自己的路,那這條就是我的路,不論是好是壞,只有自己走上去才知道,我素來從心,故而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但京中流言紛紛,人言可畏,你我若是生了間隙,是我的一大遺憾,所以我親自跟我說,這個圣旨,挺好。”

    江蕓蕓站在門口,看著面前相識多年的孱弱的好友。

    多年前的揚州,她震驚于這人是教科書上的人物,那時她仰望這樣的人物,很長一段時間,她總想催促他往歷史方向走,重新在史書上發(fā)光發(fā)熱,可如何走,怎么走,她又一竅不通,只能模模糊糊看著,期望著這樣的人走向早已規(guī)劃的未來。

    現(xiàn)在,她歷經(jīng)世事,已進入不惑之年,再也不會仰望曾經(jīng)的歷史人物,也不會總是帶著濾鏡去看待這些曾讓她驚嘆的人,只是這位曾經(jīng)讓她忍不住心生澎湃的人,他的走向,他的未來,她依舊模糊。

    如今,這樣的人站在她面前,告訴她——每一條路只有自己走了才算數(shù),這一刻,當(dāng)年對歷史人物的驚嘆再一次涌現(xiàn)出來。

    總有人認(rèn)為若是讓他們趕上這樣的時代潮就,他們也能如此驚艷眾人,卻不知道是他們本就堅強不屈的意志,天賦驚人的才華,才能造就了他們今后的暗室一炬。

    龍不是因為龍鱗才無敵,但龍鱗因為長在它身上才得以無堅不摧的美名。

    這位被冠于封建王朝最后一位圣人美名的王守仁當(dāng)真有著潛思淵渟,秀藻云布之致。

    “你們剛才在笑什么?”江蕓蕓朝著他走去,和氣問道。

    “說我有一個弟子聶豹,正德十二年的進士,目前任華亭知縣,目前也收了一個弟子,姓徐名階,松江府華亭縣人,我那弟子出任華亭知縣時發(fā)現(xiàn)他是可造之材,又在看過他的文章后稱贊他是國器,我真在跟閑閑說,我們大明又要出一個二十歲的進士了。”

    “我說他吹牛!”顧知搓著小手,湊過來嘀嘀咕咕著。

    江蕓蕓面不改色,但是飛快把小姑娘的腦袋推開,一本正經(jīng)說道:“小孩子懂什么,我前幾天還罵她功課做得稀爛呢,別聽她的,還要恭喜你愛徒找到一個愛徒呢。”

    王守仁只是看著她笑:“那我也恭喜江閣老有兩個不受世俗拘束的愛徒呢。”

    顧知叉腰,下巴一抬,驕傲抬頭:“是我。”

    陳禾穎不好意思把人拉走了,臉皮最厚的張道長也頗為不好意思,鉆進廚房干活了。

    “你在京中無人,晚上就在我這里吃吧。”江蕓蕓倒是覺得很有道理,笑著岔開話題。

    —— ——

    這是一個辛巳蛇年,過年氣氛隨著廣東的動向而稍有冷淡,街道上時不時會有鞭炮聲響起,今日冬日只下了一兩場雪,大家又開始擔(dān)心開春的播種。

    這人每天總有數(shù)不清的事情要打算,廣東的事情到底距離他們太遠(yuǎn)了,很多人聊著聊著就說起了自己身邊的事情。

    大年初三,三位閣老就不約而同來上班了,周發(fā)也是累了,憔悴著一張臉開了門。

    “早上聽聞喜鵲在叫,果然是有大好事。”周發(fā)焉噠噠說道。

    江蕓蕓笑,掏出一個小紅包:“大吉大利啊,這幾日不用跟著我們走,我們自會照顧好自己。”

    周發(fā)接過紅包,這才重新笑嘻嘻起來:“那怎么行,倒水端飯可都是我的事情,屋子我可是每日都打掃的,外面冷,我去升幾個火盆來。”

    “一個小太監(jiān),你也上心。”楊一清隨口說道。

    江蕓蕓笑著踏下臺階:“都是要過年的人,哪有什么區(qū)別,算起來還是我們擾了他的假期。”

    楊一清只是笑著沒說話。

    廣東的清丈比眾人設(shè)想的都要快,當(dāng)?shù)氐墓賳T早早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后自然也跟著配合,再不濟也是裝死不說話,各級都在為此亮綠燈,等到了五月份的時候,基本上就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

    與此同時,佛郎機人也察覺出不對勁,果不其然在海峽口生事,高昂的過路費讓很多商人都跑了一趟虧本的買賣,大家只能窩在東南附近的小國做做買賣,但與此同時倭寇和番夷搶劫的頻率是越來越多了。

    一時間原本人來人往的海貿(mào)司船只大減,抱怨之聲不絕如縷,加上有人興風(fēng)作浪,不僅是廣東一帶,就連福建和瓊州的不少人都對這次清丈頗為不滿,各地孔廟有著絡(luò)繹不絕的鬧事。

    福建布政司的官員每天都要思考這樣的事情,當(dāng)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暗恨這群刁民真是會瞎胡鬧,還有那些鄉(xiāng)紳當(dāng)真是沒被殺怕的,還真當(dāng)頂頭的那個人好說話不成。

    一月后,兩地的主官開始突然說要檢查之前清丈成果維持的如何,要求各地知府匯報上來,知府只好抓緊讓知縣去親自檢查,畢竟聽到一些小道消息,倒時候會派欽差來親自檢查。

    這一查不要緊,還真有不少人頂著風(fēng)頭犯事,布政司火速抓到一群名單后上報朝廷邀功,三司會審后直接來了個斬立決,原本跳得很高的那些人瞬間安靜下來。

    子時,江蕓蕓和尋常一樣下值坐馬車回家,只是馬車剛到巷子口就突然停了下來,萬物寂靜,沒多久,窗簾被掀開,謝來的聲音傳了過來。

    “抓到一個人,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他的聲音猶猶豫豫的,瞧著也是思考了許久了。

    “你抓的,我都感興趣。”江蕓蕓坐在漆黑的馬車?yán)镄φf著。

    謝來嘆氣,哀怨說道:“江閣老的真是會哄人啊。”

    深夜的小巷又長又黑,只有夏日的風(fēng)拂過長巷,帶來細(xì)微的,不可言說的動靜。

    謝來的影子倒影在窗簾上,長長的,似乎靠得格外得近……

    江蕓蕓伸手想要把簾子掀開,誰知道謝來眼疾手快抓緊簾子,一本正經(jīng)說道:“避嫌呢,明天我偷偷扔到你門口,你讓樂山藏起來。”

    江蕓蕓失笑,收回手指:“直接說吧,不然回頭你還要把人提溜回去,也麻煩。”

    “我也很想直說的,但我……”謝來嘆氣,“我不會佛郎機語。”

    “是佛郎機人?”江蕓蕓驚訝,“你們把首領(lǐng)抓了?”

    謝來嗤笑:“那不至于這么拼命,這個屯門被武裝得水泄不通,我是不會讓我的人去送死的,是在呂宋撿到的一個重傷的番夷。”

    他想了想又強調(diào)道:“不是普通的番夷,他坐在主船上,邊上有人保護,應(yīng)該是,首領(lǐng)?”

    江蕓蕓猶豫:“是支援屯門的佛郎機隊伍。”

    謝來搖頭:“不清楚,六十多個士兵,外加三只船,打算登陸一座船,也不知道為何和當(dāng)?shù)氐膷u民發(fā)生了沖突,他下令火攻,結(jié)果更加激怒當(dāng)?shù)匕傩眨诨靵y中被先被一把□□中,我們的人前幾日因為天色昏暗,海面波浪起伏大,留在島上修整,這才偷偷把人藏起來了。”

    因為東南海域的國家目前都不安全,佛郎機人虎視眈眈,跟要挖墻腳一樣,故而朱厚照讓錦衣衛(wèi)中在那邊四處游蕩,收集情報。

    錦衣衛(wèi)冒險把人藏起來,肯定是覺得此人很重要。

    “走,去詔獄。”江蕓蕓竟直接跳下馬車,扭頭對站在窗邊震驚的謝來說道,“去請陛下來。”

    —— ——

    朱厚照睡眼朦朧間被人拉了起來,一聽說還有江蕓在立馬一個激靈醒過來。

    “讓她去詔獄做什么?”他不解。

    謝來垂眸:“抓的人不會官話,微臣本打算去找鴻臚寺的人來翻譯,又恐破壞陛下的計劃,故而悄悄請了江閣老來。”

    江蕓會佛郎機語的事情在上一次佛郎機人來顯露出來了。

    “抓了一個水鬼來。”朱厚照嘟囔著,“那我也去看看。”

    詔獄一如既往的昏暗,空氣中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朱厚照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朝著江蕓走去。

    “問出什么來了嗎?”

    江蕓蕓正背對著所有人,一個明顯是佛郎機人長相的中年人,只是現(xiàn)在胸口被血漬浸染,整個人躺在地上,雙眼緊閉,有一種近乎慘白的灰敗。

    朱厚照站在她邊上,盯著地下的人仔細(xì)打量了一番,這才大聲說道:“不好看,這些番夷都不好看,丑死了。”

    江蕓蕓卻好似突然回過神來,臉上露出古怪之色:“他說,他叫……Magallanes?”

    “什么?”只學(xué)了半吊子的朱厚照嘴皮子也跟著繞了一圈,愣是沒捋順,只好不高興說道,“這名字好繞口,什么意思啊,我聽不懂。”

    “麥、哲、倫。”江蕓蕓一字一字說道。

    朱厚照和她對視一眼,見她整個人奇奇怪怪的,更是驚疑:“是,什么很厲害的人。”

    江蕓蕓看著他不解的神色,突然笑了起來:“按說,應(yīng)該是一個還挺厲害的人。”

    “那可以讓那些屯門的人撤離嗎?”朱厚照來了精神,激動問道。

    江蕓蕓搖頭:“不行,他們隸屬于不同的人。”

    “那他是?”朱厚照不解,“專門做生意的?”

    “他雖然是葡萄牙人,但現(xiàn)在隸屬于西班牙水軍。”江蕓蕓說道。

    朱厚照皺眉:“那不是叛國者,這算什么厲害的人。”

    江蕓蕓看著年輕的帝王,笑了起來:“這對小國而言實在太正常了,而且他是為了航海,才去的西班牙。”

    “航海?那他是太監(jiān)?”朱厚照震驚,盯著他野人一般的胡子,不可置信,“太監(jiān)也長胡子!!”

    江蕓蕓語塞,那一瞬間飄飄然的,不切實際的感覺瞬間被拉回原處,她甚至奇怪地笑彎了腰。

    朱厚照莫名其妙,但還是被這個笑聲弄得有點惱怒,伸手把人抓起來,齜牙咧嘴問道:“笑什么,我說錯了嗎?”

    “不是,是,是……時代的交匯了,實在有趣。”江蕓蕓扶著朱厚照的手臂,認(rèn)真說道,“走吧,我們?nèi)ネ饷嬲f。”

    “這里不能說嗎。”朱厚照不高興。

    “讓人給他治病吧,這人有用,有大用。”江蕓蕓笑臉盈盈看向朱厚照,“微臣給陛下講故事要不要。”

    朱厚照眼睛一亮:“要。”

    —— ——

    江蕓蕓昨夜中途去了詔獄的事情,一大早楊廷和就故作隨意的問道。

    “錦衣衛(wèi)抓了一個人,他們不會佛郎機語,叫我去幫忙問話。”江蕓蕓笑說著。

    “說起來,你怎么會佛郎機語。”梁儲好奇問道。

    江蕓蕓揣著袖子,一本正經(jīng)說道:“語言的規(guī)律大抵是不會變的,許是因為我之前在國子監(jiān)的讀書的時候,學(xué)的還比較認(rèn)真,人也比較聰明,所以聽他們說了一會兒就學(xué)得差不多了。”

    梁儲面無表情盯著她,最后氣笑了,直接甩袖離開。

    ——真想和這些神童拼了。

    “真這么簡單?”毛紀(jì)忍不住湊過來問道,“要是這么簡單,我讓我兒子也學(xué),我瞧著我們還有打交道的時候。”

    江蕓蕓笑:“不簡單,但早點學(xué)總是沒錯的。”

    毛紀(j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那你還故意刺激人。”

    江蕓蕓又笑:“但對我來說還挺簡單的。”

    ——畢竟葡萄牙語和英語還是有一些相似的。

    這回是毛紀(jì)不笑了,也跟著甩袖離開了。

    江蕓蕓心情很好,背著手溜溜達(dá)達(dá)回了自己的房間。

    楊廷和和楊一清對視一眼,雖然覺得事情不是這么簡單,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便也只好跟著回去辦公了。

    王鏊冷眼看著,隨后搖了搖頭。

    八月底,廣東清丈基本完成,成了大明所有清丈省份中最快完成的一個省份。

    廣州并隔壁兩省只當(dāng)是好日子要來了,歡慶的日子還沒開始。

    三日后,御史丘道隆及御史何鰲聯(lián)合上奏,要求大明驅(qū)逐佛朗機人,以保衛(wèi)廣州百姓安全,對外出擊,維護海貿(mào)商人的利益。

    當(dāng)日,內(nèi)廷批復(fù)——準(zhǔn)。

    隨后急詔奔赴廣州。

    —— ——

    汪鋐成化二年出生于南直隸徽州府婺源縣,弘治十五年中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原本一直在南京打轉(zhuǎn),但在正德六年由江閣老主持的戶部大計中,被江閣老欽點,從刑部員外郎升任廣東按察司僉事,之后就一直在外面打轉(zhuǎn)。

    他很早就被打上江蕓一派的烙印,但他對外一直諱莫如深,直到正德十年他升任廣東按察司副使后被人彈劾,理由則是盜賊入侵廣海衛(wèi)城劫掠,卻無人趕走他們,哪怕百姓自己抓了人押送官府,官府也都高舉輕放,別人都放了。

    巡按御史聽聞此事后將指揮趙瑩、朱椿繩之以法,順便把廣東有點名氣的人都彈劾了。

    守巡參政張恩、副使汪鋐、兵備僉事程文隱瞞賊情,都指揮歐儒、布政使方良節(jié)、按察使汪獲麟舉薦考察不利,事情鬧得不小,但最后還是在江閣老的應(yīng)對下,陛下下詔寬宥,只是除以停俸。

    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是冤枉,因為廣州各衛(wèi)所在遠(yuǎn)洋保護商戶的情況下,能抽調(diào)的人實在不多,那些海盜都是搶一波就跑,根本抓不住,但這事后,陛下下詔要求沿海各縣都要高建墻,挖壕溝。

    汪鋐在早早得到內(nèi)閣密信后就開始準(zhǔn)備。

    去年他就上折子請求撥款,想要加強南頭寨及東莞守御千戶所的兵力,內(nèi)閣撥款五萬兩,并不接手都指揮使司,而是直接到汪鋐手中。

    此后汪鋐利用這批錢訓(xùn)練吸納周邊士兵,收集修復(fù)大量戰(zhàn)船及漁船,甚至還搭上了鄉(xiāng)紳吳瑗、鄭志銳,詢問佛郎機的情況,得知他們的戰(zhàn)船體形巨大,火炮射程遠(yuǎn),命中率很高。

    “江閣老要我們先一步去找到他們的佛朗機炮和蜈蚣船的資料,總算到手了。”他的手下急匆匆走來,“找了幾個中國水手用了點手段才得到的,人我也帶回來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之前京城研制的那一門炮不是很好了嘛。”

    “這些人安穩(wěn)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又耀武揚威出現(xiàn),說明他們的工藝也進步了,我們先拿一手資料肯定沒錯。”汪鋐仔細(xì)研究著,眉頭越皺越緊,“這船硬攻怕是不好攻。”

    “那我們趕緊造出來!”下屬連忙說道,“還有時間的。”

    汪鋐沉默,盯著安歇密密麻麻的字,口氣沉重:“怕是沒時間了。”

    “報,京城詔令,驅(qū)逐佛郎機人,為滿刺加人奪回馬六甲海峽。”傳令的小兵跪在門口,聲音高昂,面容激動。

    誰都知道有這一天,誰都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屋內(nèi),汪鋐和諸位同僚面面相覷。

    “好快。”有人喃喃自語。

    也有人莫名開始緊張畏站起來:“會不會太快了,我們船只和炮火都沒好呢。”

    “要不再等等,我們先把東西照起來。”

    “不,來不及了。”汪鋐站起來,環(huán)顧諸位同僚,“內(nèi)閣已經(jīng)給我們一年的時間。”

    眾人臉色大變。

    “若是輸了?輸了才是真的喪士氣。”

    汪鋐輕輕吐出一口氣:“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圣旨已下,廣東人盡皆知,我們卻開始后退,后面的士氣如何打起來。”

    “那若是輸了……”

    “第一場戰(zhàn)場我自當(dāng)親自上場,會一會這些番夷的本事,你們在后方要抓緊時間督造船只和火器。”汪鋐神色凝重,“愿此戰(zhàn),能為大明打開局面。”

    —— ——

    京城內(nèi)閣,燈火通明

    朱厚照大晚上不睡覺,他甚至親自來到內(nèi)閣,只是因為前線傳來戰(zhàn)報。

    ——汪鋐的第一戰(zhàn)輸了!

    “怎么會輸呢!到底為什么輸啊!”朱厚照有些急躁。

    楊廷和站在陰暗中,面容陰暗不定。

    楊一清仔仔細(xì)細(xì)看完戰(zhàn)報,眉心微微皺起:“佛郎機人支援的速度比我們想象中要快,兩只大軍左右包抄而來,沒想到馬六甲海峽來廣州的速度可以這么快。”

    “而且船只高大,我們的船只難以接近。他們的火藥確實厲害,傷亡極大。”

    楊一清久經(jīng)戰(zhàn)事,看著這樣的戰(zhàn)報,反而并不太擔(dān)憂:“我們對佛郎機人人并不熟悉,現(xiàn)在反而對他們的作戰(zhàn)隊伍,手中的利器有所了解,而且折子還說,已經(jīng)拿到造船、鑄銃及制火藥之法,還找到水手兩名楊三、戴明可以仿制。”

    朱厚照還是頗為不安,在狹小的屋子里來來回回走動著,畢竟這次戰(zhàn)事他也是一力主張打的,各地的折子,無數(shù)的彈劾都是他壓制的。

    他素來也有自己的心思,漢武帝驅(qū)逐匈奴的事跡一直在他腦海中回蕩,當(dāng)年江蕓千里追擊蒙古人的折子更是被他翻看了無數(shù)遍。

    若是能為大明開疆拓土……

    年輕的帝王一想到這事就忍不住心血澎湃。

    他承載太祖命格出生,按理也該造就一番輝煌成就才是。

    “看第二場。”一直沒說話的江蕓蕓平靜說道,“屯門臨不測之海,當(dāng)日風(fēng)濤險惡,佛郎機人又恃火炮為長技,虐焰張甚,汪鋐身先士卒,亦然是有足夠大的勇氣,本就不能一局定生死。”

    朱厚照看著她在燭火下臨危不亂的目光很快就被安撫下來。

    是了,江蕓說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后勤的保障也是夠得,今年浙江和福建的夏稅在上一波倒查中有了小幅度的增加,微臣已經(jīng)秘密下詔讓他們晚一些時間押送進京。”楊廷和見陛下的心情平復(fù)下來,這才揣著袖子緩緩出了陰影,平淡無波說道。

    “有死事者,厚恤其家,所截獲者,悉以賚下,被俘虜人,安撫誘敵,務(wù)必做到秋毫無私。”江蕓蕓最后說道。

    “汪鋐,才能素著,久在兩廣,備諳土俗民情,定能堪此大任。”楊一清篤定說道。

    朱厚照看著三位站在光照下的閣老,許久之后緩緩點頭:“望不負(fù)諸位閣老力保。”

    —— ——

    第一場輸了,汪鋐卻不太沮喪,因為這一場鏖戰(zhàn)中,他敏銳察覺到佛郎機人不過是武器先進一些,他們的打法并沒有比強多少。

    九月七日,多云,陰冷,南風(fēng)。

    安靜了許久的汪鋐自小憩中猛地睜開眼,抓了一把風(fēng),臉上露出笑來:“點兵四千,船只五十艘,快,立刻隨我攻打番夷。”

    原本安靜的衛(wèi)所立刻熱鬧起來。

    指揮匆匆趕來,不悅質(zhì)問道:“船只還未造好,為何又要去送死。”

    汪鋐冷笑一聲:“小小番夷,不過是有了幾分機緣,也敢在大明的土地上撒野,若是論打仗,他們不過是小兒拿槍,有什么本事。”

    指揮震驚他的狂傲,一時間嚇得說不出話來。

    “怕什么!”汪鋐目眥盡裂,厲聲呵斥道,腰間長刀拔出高舉,“君辱臣死,這些人如此犯我大明,還當(dāng)我大明無人不成,就該殺光屠光,用鮮血告慰百姓。”

    “殺光!告慰百姓!”

    “殺光!告慰百姓!”

    底下的士兵也跟著大喊起來。

    “這些船只上裝滿膏油草料,你們可有會水的有膽識之人敢朝著那些人沖去。”

    話音剛落,就有不少人走了出來。

    汪鋐大喜,指著他們幾人大聲說道:“內(nèi)閣已下詔,若是贏了必有重賞,若是不幸,必厚待其家屬,錢財直接經(jīng)過我的手,你們不必有顧慮,去簽下你們的名字,朝廷不會虧待任何一位勇士。”

    士兵們臉上的緊張很快就被喜悅?cè)〈?br />
    一場注定要銘記史書的戰(zhàn)爭就在這樣灰蒙蒙的南風(fēng)中壯烈拉開序幕。

    二十艘裝滿膏油草料的船只被點燃,發(fā)起了第一波沖鋒。

    佛郎機人早早就發(fā)現(xiàn)不對,下令對他們開火。

    這些人在巨大的炮火和火勢中更是不要命一樣橫沖直撞,有人不幸被炮彈擊穿人船巨毀,也有人在一片血腥中成功點燃一艘艘巨大的戰(zhàn)船。

    “雖有南風(fēng)助力,但船實在太大了,這火也燒不了什么?”主戰(zhàn)船上,楊慎也穿上盔甲,謹(jǐn)慎問道。

    汪鋐平靜說道:“尾大不掉,大有大的強悍,也有大的弊端,他們根本無法調(diào)轉(zhuǎn),一旦被我們的火船只靠近,根本無法避開,你看,燒起來就夠了。”

    他說完,身形往前一傾,握緊腰間的長刀,大喊道:“下水準(zhǔn)備!!”

    數(shù)十人鼻子上套著一個錫做的環(huán)形空管,邊上還有一個魚漂做的鼓鼓的東西,腰間還系著一捆草繩,他們很快就跳入水中,好似一條魚一般朝著敵船游去。

    每當(dāng)氧氣耗盡時,那根空管浮出水面,隨后又很快就下去,這樣的動靜在偌大海面的掩護下好似一陣風(fēng)吹過,無人發(fā)覺。

    “船只鑿漏,用草繩纏繞機具,只要他們亂了,我們就勝了一半。”楊慎神色凝重,看著遠(yuǎn)處混亂的一切,甚至開始屏息看著遠(yuǎn)處的一切。

    大概兩炷香后,對面的船只開始歪斜下沉,船上的佛郎機人開始亂跑,大部分人開始不聽指令,跳海逃命。

    汪鋐坐在快船上,立馬大喊道:“隨我沖鋒。”

    快船的速度在南風(fēng)的指引下快速逼近敵船,可敵人早已亂了陣腳,無人炮轟逐漸逼近的大明軍隊。

    汪鋐一馬當(dāng)先跳上敵船開始廝殺,楊慎也不得不咬牙沖了上去。

    對面的主將也不甘示弱,嘴里大喊著,開始對著汪鋐沖過來。

    兩國士兵在夾板上大力廝殺,鮮血,斷臂,在夜色中被悉數(shù)掩蓋。

    直到天亮,南風(fēng)變?yōu)楸憋L(fēng)。

    佛郎機人終于可以開著剩余的三艘船借著北風(fēng)打算跑了。

    奈何外面還有一層士兵,他們等了一晚上,只等著現(xiàn)在。

    “沖啊!”

    一場大戰(zhàn)到天亮,原本盤踞福建的顧仕隆不知何時悄無聲息來到戰(zhàn)火中心,帶著也不知何時悄悄來到廣州的,陛下親自訓(xùn)練的六千精兵,他們一直隱忍不出,早已迫不及待,一見這個動靜,立馬帶人沖了過去。

    這群佛郎機人原本自信滿滿,卻不僅沒守住屯門,也沒守住最后的三艘船,只能被人追攆著,最后只剩下一艘主船一路南下,狼狽逃回滿刺加。

    —— ——

    屯門的消息傳回京城,那時候正好是早朝結(jié)束,急報的馬蹄聲幾乎要響徹整座紫禁城,內(nèi)閣所有人都停下手邊事情來到院子。

    “贏了吧?能贏吧。”梁儲緊張地握著手來回走動,整個人緊張地開始碎碎念著。

    王鏊茶也不端了,站在正中的位置,連著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周發(fā)也站在門口緊張張望著。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發(fā)突然跳了起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大勝!屯門大勝!!”小太監(jiān)聲音尖利,甚至還未到內(nèi)閣門口,就開始大喊著,但誰也沒怪罪他。

    內(nèi)院先是一靜,隨后是王鏊大笑起來,所有凝滯的氣氛這才徹底結(jié)束,江蕓蕓也跟著笑了起來。

    楊一清摸著胡子:“汪宣之果然有些本事。”

    楊廷和也悄悄松了一口氣,對著毛紀(jì)說道:“結(jié)束得快,沒用上浙江和福建的糧,今年預(yù)算也不緊張了。”

    毛紀(jì)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那攻打馬六甲海峽的事情交給誰?”歡樂之后,王鏊突然問道。

    江蕓蕓看向楊一清。

    楊一清摸著胡子,一臉淡然:“自有人選,名單已經(jīng)遞過去了,只等蜈蚣船和佛朗機炮徹底建造成功,大明的士兵就能勇往直前。”

    “善始則功成一半也,馬六甲注定是我們的。”江蕓蕓站在日光下,看向諸位同僚,微微一笑。

    第五百五十三章

    十月十五, 王鏊再一次上折子請求致仕,這一次陛下批準(zhǔn)了。

    皇帝下旨賞銀兩表裹,并恩蔭其子侄一人世襲錦衣衛(wèi)正千戶, 且下令有司時加存問,給月食八石待遇。

    十月十七,王鏊上疏謝恩。

    次日,梁儲同樣上折請求致仕, 陛下同樣也準(zhǔn)了。

    王鏊接了圣旨,整個人神清氣爽, 臨走前真是看誰都順眼起來了,就連江蕓這個小刺頭也突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老了,開起玩笑來:“你江其歸也都四十了, 以后也是一棵足以慰藉他人的大樹了,可不能再沖動了,今后內(nèi)閣可要你們同心同力。”

    江蕓蕓笑,揣著暖爐子站在屋子門口, 笑瞇瞇說道:“聽聞您對宜興有興趣?”

    王鏊驚訝:“你怎么知道?”

    “聽聞山東提學(xué)副憲告老還鄉(xiāng)后,在周孝侯祠崇邱建造了東邱娛晚堂,你上個月還打聽了不少那里的事跡, 又聽聞您對善卷靈跡推崇備至,所以請楠枝為您引薦了幾位老人。”江蕓蕓笑著從懷中抽出一份信,“這是楠枝給您打聽的事情, 您看看, 感不感興趣。”

    王鏊大喜,快步走過來接了過去:“好, 好好好, 果然是江其歸。”

    他直接當(dāng)面打開信件, 大致看完后,臉上緊跟著露出笑來:“好好好,都是于經(jīng)術(shù)為深的讀書人,游山玩水間討論討論學(xué)問多好啊。”

    江蕓蕓笑著點頭:“伯虎還說您是海內(nèi)文章第一,山中宰相無雙,去了宜興正能發(fā)揮您的學(xué)問呢。”

    王鏊忍不住笑,來來回回看著信件,最后看了一眼江蕓蕓,還有幾分嗔怒:“你江其歸哄起人還真有一手。”

    江蕓蕓只是笑,眉眼溫和,歲月在她身上留下溫柔的氣息:“這些年多謝首輔照顧。”

    王鏊臉上笑意微微收起,最后一次認(rèn)真看著面前的江其歸,恍惚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樣子,那個時候他早早就聽聞黎太樸收了一個神童徒弟,李東陽逢人就要夸上兩句,他便悄悄記在心里。

    那個時候他先讀了她的文章,心中已經(jīng)驚嘆小小年紀(jì)能有這樣遠(yuǎn)超眾人的水平,可后面鹿鳴宴上見到她只覺得驚訝,那樣的年輕,就像一棵脆生生的小竹子,穿著大紅色的袍子,那雙漆黑的眼睛靈動,充滿生機,大步朝著人群走去,衣袂翻飛間,是夏日溫柔的風(fēng)都在眷戀著她的驕傲。

    雖然如今人人都盛贊她的美貌和天賦,但真正第一次接觸過她的人,第一個注意力根本不會放在她的臉上,因為她太耀眼了,閃閃發(fā)光的靈魂才是她得以走到現(xiàn)在的根本。

    他雖不喜歡黎太樸,卻對江蕓有了一個還不錯的印象。

    后來再遇就是在京城,她褪去了十三四歲的青澀稚嫩,當(dāng)年細(xì)弱的小竹子已然長高,亭亭而立,郁郁蔥蔥,任他東西南北風(fēng),依舊巍然不動,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明亮燦爛,任何魑魅魍魎在她眼中都無處遁形。

    雖然后來她仕途起伏,讓所有人都抓不住她的未來,但她一次次走回京城的本事還是讓無數(shù)人驚嘆,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太過出挑,無法和光同塵,卻不知,這才是真正的江蕓。

    就像當(dāng)年的揚州城中,她在一眾考生中踏風(fēng)而來,眉眼不會謙卑,脖頸不曾低垂,她驕傲地像那輪太陽,熠熠生輝,常人難及。

    王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萬語便只剩下——“去吧,好好工作吧。”

    內(nèi)閣一下子少了兩位閣老,各路尚書一下就熱鬧起來了,打算爭一爭閣老的位置,但顯然陛下并不準(zhǔn)備再多來幾個人,只是三日后,江蕓升為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依舊為次輔,新進閣老一位——蔣冕。

    大明最年輕的首輔就此誕生,四十歲走到如今至高無上的位置,真正的大明第一人。

    外面人人都以為兩楊一江會因為首輔的位置打起來,畢竟這些年他們的明爭暗斗并不少,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的內(nèi)閣權(quán)力交接格外風(fēng)平浪靜。

    楊廷和在給兒子的信中寫道:“論功績,論資歷,論情分,甚至論本事,江首輔無出其右。”

    楊一清也對著自己的學(xué)生感慨道:“你真當(dāng)是王首輔一廂情愿留在這個位置嘛。”

    雖說朝野也有人就此事認(rèn)為江蕓過于年輕了,但反駁的意見也不少,但事已至此,隨著內(nèi)廷的詔書跟著凌冽的北風(fēng)吹遍大江南北,宣告著大明最年輕的首輔由此誕生。

    ——江蕓,當(dāng)年那個無人在意的揚州小蕓草,前半輩子坎坷顛簸,起起伏伏數(shù)次,可從未想過回頭,如今終于長成高大威猛的大樹,成了人人仰視的首輔。

    “老師。”深夜,陳禾穎輕輕給她蓋上毯子,“開心嘛。”

    江蕓蕓摸著蜷縮在自己腰間的肥貓,笑說著:“自然開心。”

    陳禾穎坐在小板凳上,低頭輕輕貼著老師的手背,低聲說道:“我也開心,老師,開心我今后知道要走什么路。”

    江蕓蕓手指微動,輕輕撫摸上小姑娘年輕細(xì)嫩的臉頰。

    少女的面容青春稚嫩,可少女的心思依然被點亮。

    江蕓蕓不知道她選擇的路到底是好是壞,但少女的強烈的生命力讓她不忍破壞,便也能低聲說道:“那就不要回頭。”

    陳禾穎笑,大聲嗯了一聲。

    “聊什么,聊什么!!”顧知蹦蹦跳跳跑了過來,“我也要摸臉,我也要摸臉。”

    她把臉蛋湊了過來,笑瞇瞇說道:“我以后就是首輔的徒弟呢,出去倍有面子呢。”

    江蕓蕓失笑,捏了捏她的臉蛋:“功課再做不好,張道長打你的時候,你別跑。”

    顧知哎了一聲,把自己的臉拔出來:“不和老師說話了,太無趣了。”

    她說完就拉著陳禾穎跑了。

    張道長站在臺階上目睹了一切,最后氣笑了,轉(zhuǎn)身把手里的衣服遞給樂山,自己拎起一根木柴就要去打人。

    “哎哎,小心點,一大把年紀(jì)了,閑閑!!不要氣張道長了。”樂山忙著勸架,手里還牢牢拽著新衣服,真是氣得沒話說了。

    “是他要打我的!別打了,別扭到腰了!救,救命……”顧知跑的飛快,上躥下跳,大聲嘟囔著。

    “哎,別打我啊,打錯了,打錯了……閑閑快道歉,張道長消消氣,樂山哥,樂山哥!!”無妄之災(zāi)的陳禾穎也是手忙腳亂,一時間不知道先安撫誰。

    江蕓蕓睜開一只眼,看著院中熱鬧的一切,笑得直拍扶手。

    樂山大冬天跑的滿頭大汗,也管不住跑出門也要教訓(xùn)小孩的張道長,只好看著三人遠(yuǎn)去,最后關(guān)上門,這才把先把手中的新衣服蓋在小貓頭上:“夫人做了一件新披風(fēng)來,張道長拿去供奉了,今日才拿回來,明日上值可以披上去,今年冬日也怪冷的。”

    新首輔上班第一天,晴空萬里,有一輪難得的冬日暖陽,周發(fā)遠(yuǎn)遠(yuǎn)看到人就熱情站起來,迎了上去:“把您的東西都搬過去,都是按照您的習(xí)慣收拾,屋子也拾掇地干干凈凈。”

    江蕓蕓笑著點頭:“倒是讓你忙壞了。”

    “不忙!心里高興著呢。”周發(fā)笑得見眉不見眼。

    第二個來上班的楊廷和見了人,頷首打了招呼:“江首輔。”

    江蕓蕓笑說著:“介夫還是喊我其歸吧。”

    楊一清第三個走了進來,神色匆匆:“在聊什么,陛下不知怎么有惦記上三寶太監(jiān)的巡洋了,昨日還找兵部要了不少檔案,之前不少檔案在我這里,剛才還把我叫進宮內(nèi)詢問,瞧著是要,要什么繞球環(huán)游,我聽也沒聽過,首輔知道怎么回事嘛。”

    江蕓蕓眨了眨眼,隨后緩緩移開視線,隨后理直氣壯說道:“不清楚的。”

    “這又是什么事情,聽著很費錢。”隨他一同來的毛紀(jì)吃驚問道,“我怎么聽說陛下身邊多了一個佛郎機人,說是錦衣衛(wèi)送上來的,還送了一個……叫什么地球儀的東西。”

    “錦衣衛(wèi)也開始學(xué)宦官惑主了嘛。”蔣冕自來討厭宦官和錦衣衛(wèi),聞言立馬不悅質(zhì)問道。

    江蕓蕓愣是站在那里一聲不吭。

    內(nèi)廷,謝來打了好大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xù)面無表情看著在他面前嘰里咕嚕的佛郎機人,至今叫什么名字他還沒記住,但已經(jīng)入鄉(xiāng)隨俗給他取了一個大明的名字——大麥。

    “我聽不懂啊,你找……哎,我?guī)闳フ医纵o吧。”謝來眼珠子一轉(zhuǎn),笑嘻嘻說道。

    江蕓蕓午后聽到周發(fā)神神秘秘的話——謝指揮請您今日早點歸家,所以今日按時上下班,誰知道,一回家就看到一家子人圍著……麥哲倫。

    “這是做什么?”江蕓蕓扭頭去看謝來。

    謝來抱臂,靠在欄桿上,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懶洋洋說道:“大麥整天嘰里咕嚕,一個字也聽不懂,陛下把他扔給我,他就整天拉著我比劃,什么時候能把他送去鴻臚寺啊。”

    “現(xiàn)在送不了,也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江蕓蕓嘆氣,“今天早上楊閣老還問我這事呢。”

    謝來隨口問道:“那你怎么回的?”

    江蕓蕓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道:“我說都是錦衣衛(wèi)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的。”

    好一口鍋甩過來,謝來立刻不笑了,面無表情看向她,隨后手指虛空點了點,氣笑了:“我說我今天怎么一直打噴嚏呢。”

    江蕓蕓心虛移開視線,順手把打算揪人家胡子的顧知拉走,自己和麥哲倫嘀咕了好一會兒,最后一臉無奈地?fù)u頭。

    麥哲倫則是肉眼可見地失望了。

    “你們說什么了啊?”張道長震驚,“你還會說這種嘰里咕嚕話。”

    “他想讓我們放他回家,我說回不去的,被我們撿回來就是我們的人。”

    “他又問他可以繼續(xù)自己的航海大業(yè)嗎?我說要看時機能不能有,還要看你的表現(xiàn)。”

    眾人都似懂非懂,但很快又覺得沒意思,各自散去。

    “鄭和下個西洋都能鬧出這么大事情,你還答應(yīng)他航海,你也真敢開口啊。”謝來晃晃悠悠走過來說道。

    江蕓蕓仗著當(dāng)事人聽不懂,笑瞇瞇說道:“反正人不能放走,死也要死在我們這里,再說了,萬一有有識之士,愿意出這筆錢呢。”

    謝來抱臂打量著面前的人,突然彎腰,在她脖頸處嗅了嗅,瞇了瞇眼:“好奸詐的味道,你不會是想要民間商人出這筆錢?”

    江蕓蕓眨了眨眼:“是相互合作,他們又不虧,回頭我給他們寫表彰文。”

    謝來氣笑了:“又來這招。”

    江蕓蕓笑瞇瞇地看著他。

    “番夷吃什么?真的吃人肉喝人血嘛。”樂山好奇問道。

    “當(dāng)然不是,人家也是人,我們吃什么他們吃什么,嗯,他們應(yīng)該飲食習(xí)慣不一樣,但肯定不吃人肉,喝人血。”江蕓蕓笑著解釋道。

    樂山哦了一聲縮回腦袋,但很快又伸出腦袋:“那他晚上留在這里吃飯嘛。”

    江蕓蕓看向謝來。

    謝來理直氣壯:“吃,我也在這里吃,要吃肉,想吃紅燒肉和大雞腿。”

    “呦呦呦呦,不避嫌了。”張道長果然是不放過任何一個陰陽怪氣謝來的關(guān)系。

    謝來給他了一個大拳頭,非常利索。

    麥哲倫見他們的相處模式,一臉好奇,但很快他又開始敬畏地看著面前的女人,他永遠(yuǎn)都記得當(dāng)日,這個女人踏著燭光來到他面前,神色冷漠,嘴里的話格外的無情詭異,那一刻的心顫永遠(yuǎn)也沒法散去。

    ——這是一個大權(quán)在握的人。

    江蕓蕓打算和他聊一聊最近的生活情況如何。

    麥哲倫神色訕訕,其實他一點也不適應(yīng)這個黃金之國的生活,他在這里沒一個認(rèn)識的人,宮墻又實在高大逼仄,他的夢想再也無法實現(xiàn),畢竟他只是一個階下囚。

    —— ——

    廣東福建沿海一直有小規(guī)模的佛郎機不死心的繼續(xù)騷擾,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不止,朝廷早已下令若是看到懸掛佛郎機人旗幟的船只進入大明海域直接將其擊毀。

    這波人不甘心就此失敗,之后又在新會縣茜草灣發(fā)起攻擊,但被大明再一次趕走。

    一年后,汪鋐就根據(jù)屯門海戰(zhàn)中繳獲的戰(zhàn)利品,在諸多造船工匠的幫助下成功復(fù)刻出更精巧的蜈蚣船,底尖面闊,兩旁有四十支槳,好似蜈蚣之足,一旦運行起來船速極高,船上則架設(shè)三層火器、從大到小,從遠(yuǎn)到近,外加一管佛朗機鏡管,可謂是目前大明海戰(zhàn)的集大成者。

    朱厚照大喜,手里捏著那個鏡管,愛不釋手:“好厲害呢,能看到好遠(yuǎn)的地方,這些外國人雖然長得丑,但是還是有些本事的。”

    朱厚煒正帶著他兒子在殿內(nèi)玩象棋游戲,隨口敷衍著:“厲害厲害。”

    “敷衍我,來,來大伯這里,大伯帶你找江蕓玩。”朱厚照順手把小孩提溜起來,小孩果然眼睛一亮,發(fā)出咯咯笑聲。

    沒錯,這個小殿下一看到江蕓就非常喜歡,能抱著她呀呀很久,誰把他拔出江蕓的懷里,都能大哭。

    小孩一聽江蕓的名字,就鬧騰著要去找他玩。

    朱厚煒對著一側(cè)的谷大用,恨鐵不成鋼:“怎么也這么迷江蕓。”

    谷大用看著他,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內(nèi)閣正在商討收回馬六甲海峽的人選,滿刺加開春時就已經(jīng)派了一位皇族來到京城,希望大明能幫他們奪回領(lǐng)地,他們愿意世世代代朝貢大明。

    朝廷對這事也有爭議,但不是對打不打的爭議,而是老生常談的錢。

    畢竟朝廷好不容易稍微富裕起來,一旦打起來那就是燒錢的,誰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可別把大明拖垮了。

    朱厚照靈機一動,讓滿刺加來提供錢,他們出人,一番商議后滿刺加竟也同意了,所以奪回馬六甲海峽的事情就被正式抬入進程。

    “現(xiàn)在廣州福建的造船很發(fā)達(dá)了,可以出錢讓民間造。”

    ——福建廣東本就是海貿(mào)商人的主要地,接到這種大單,立馬加班加點造船,甚至還在船體上做了小小的修改,讓大船更加修長,航行速度大漲。

    “他們的火藥比之前看到的還要精密,這個確實麻煩……對了,道錄司現(xiàn)在掛職的有多少道士,不如看看這些人里有沒有奇才,煉丹和造火藥差別也不大吧。”

    ——各地的道士立馬被抓起來干活,期間還鼓搗出不少東西,比如發(fā)明了水底地雷,一旦敵人的船只觸碰到地雷,就會引爆,又比如發(fā)現(xiàn)了一種耐火密封的材料,放在火炮上也發(fā)揮更大的威力。

    “能讓燈更亮的油……這不是石油嘛!這可是個好東西,哪里發(fā)現(xiàn)的,四川嘉州鳳陽堡啊。”

    ——四川嘉州立馬開始研究挖石油,并且這些東西被送到船只和火藥的建造處,按照江首輔的意思,有沒有可能,讓人力的船只變成燒石油,自動的船。

    “這個鏡片我覺得還可以改進,和望遠(yuǎn)鏡不太像啊,不過如何修改確實有些麻煩,哎,我回頭問問能人。”

    江蕓蕓找到的能人自然是張道長。

    “我記得它的原理時,平凸透鏡放在遠(yuǎn)的那一頭,凹透鏡放在眼前,中間的筒子可以長一點,還可以伸縮的,嗯,大概是這樣,這樣就可以看到遠(yuǎn)方物品的放大。”江蕓蕓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交代完自己印象中的望遠(yuǎn)鏡,隨后一臉期待地看向張道長。

    道士,那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古代發(fā)明家嘛!

    張道長也來了興趣,興致勃勃拿去研究了,半年后,還真被他搗鼓出類似于望遠(yuǎn)鏡的東西,朱厚照大喜,為它取名千里眼。

    距離屯門海戰(zhàn)的兩年后,大明為這場遠(yuǎn)赴海洋的大戰(zhàn)動員各地力量,在人力物力財力都徹底被調(diào)動的情況下,終于做好準(zhǔn)備。

    癸未年,三月初八,黃道吉日,汪鋐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馬六甲軍務(wù),率軍五萬,滿刺加軍隊一萬,自廣州屯門出發(fā),趕赴馬六甲海峽。

    鎮(zhèn)遠(yuǎn)侯顧仕隆率一萬士兵護送糧草。

    偵察部隊李良?xì)J率三千人早已先行。

    ……

    “這次一共十一將軍,出兵十萬,各個都是強將能兵,和當(dāng)年太祖的陜甘之戰(zhàn)可以相提并論了,希望也能殲滅二十萬元軍。”毛紀(jì)看著手中的名單摸著胡子說道。

    “也不知誰能拔得一個頭籌。”蔣冕笑問道。

    楊一清笑了笑:“自然都有可能,但我很看一個小輩,聽聞李良?xì)J有一個徒弟名叫俞大猷,師從趙本學(xué)學(xué)兵家之術(shù),據(jù)說可以用易經(jīng)來推演戰(zhàn)場變化,后又跟隨李良?xì)J學(xué)習(xí)荊楚長劍法,乃是他的愛徒,他們此番乃是先行部隊,故而看好他能因此聲名鵲起。”

    江蕓蕓摸了摸耳朵:好耳熟的名字。

    —— ——

    正德甲申年的第一場大雪,一份捷報徹底打破皇城的寂靜。

    朱厚照激動的冒著大雪跑來內(nèi)閣,驚得眾人連忙起身迎接。

    江蕓蕓還沒開口,瞬間看下他手中緊緊捏著的,帶著紅印的折子。

    ——這是戰(zhàn)事專用的八百里加急。

    去年年底其實已經(jīng)掃清了馬六甲的佛郎機人,但顯然他們并不甘心就此離開這片海域,于是原本蟄伏在爪哇,天竺、安南甚至是呂宋的軍隊傾巢而出,帶著當(dāng)?shù)乇豢刂频氖勘鲎詈蟮膾暝?br />
    朝廷在今年開春時,維持不得不再派出五萬軍隊和大量糧草,還有被加急生產(chǎn)的炮火和船只被源源不斷送去前線,用來維持這次戰(zhàn)果。

    朝廷上為此意見不少,有人痛罵內(nèi)閣窮兵黷武,要把大明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也有人認(rèn)為攻打馬六甲太過冒險,導(dǎo)致現(xiàn)在進退兩難,整個大明憂心忡忡,人心惶惶,為此內(nèi)閣所有人包括朱厚照的壓力極大。

    一旦輸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朱厚照踏著大雪,站在江蕓蕓面前,把手中的折子打開,攤在她面前:“贏了!我們贏了!!”

    閣老震驚,面面相覷。

    江蕓蕓眨了眨眼,讓睫毛上的細(xì)雪掉落,這才看清折子最上方的兩個字——捷報。

    她終于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看向朱厚照:“恭喜陛下,大明威業(yè)也成。”

    朱厚照看著她笑,白雪落在她身上,輕盈白皙,卻沒有她鬢間的白發(fā)刺眼,當(dāng)年這個穿著青色衣衫的少年人站在春日盎然的微風(fēng)中青蔥快樂,現(xiàn)在,就這么站在大雪中,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逐漸老去。

    人間堂堂歲月去,是非袞袞書生老。

    好快的歲月啊。

    他鼻子一酸,卻最后只是輕輕撫了撫江蕓蕓肩膀上的大雪:“江首輔……也辛苦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番外一

    江蕓蕓已經(jīng)做了二十五年的首輔了, 底下的閣老換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還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權(quán)威已然足夠震懾眾人, 朝野對她的評價也莫衷一是。

    這些年她做了很多事情,迎接了很多人,也送走了很多人,唯有這間小院陪著她度過漫長的數(shù)十年。

    某一日休沐, 她一個人躺在早已修補無數(shù)遍的小藤椅上,突然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她先是看到了徐禎卿, 她已經(jīng)記不清昌谷的面容了,只記得他的笑聲,爽朗大方。

    此刻他在大笑, 和唐伯虎和祝枝山兩人勾肩搭背,穿著厚重棉衣,披著擋雪的披風(fēng)在漫天大雪中邊走邊笑,雪地上留下一個有一個的腳印。

    正中的唐伯虎手里還拿著一口破碗, 嘴里大聲唱著一首調(diào)子,一邊唱一邊敲著碗,那調(diào)子實在不太正經(jīng),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還是同樣年輕面容的好友,突然露出笑來。

    少年離別意非輕,老去相逢亦愴。

    她的好友還是一如既往的痛快自在。

    “別淋雪了, 小心著涼了。”一頂紅傘為她遮去片刻的風(fēng)雪。

    江蕓蕓驚訝轉(zhuǎn)身:“夢晉!”

    張靈還是穿著那身艷麗的紅衣, 衣袂飄飄,在大雪中好似一顆耀眼的寶石, 他聞言歪了歪頭, 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 漂亮極了。

    “怎么穿這么少啊。”江蕓蕓擔(dān)憂說道。

    張靈卻只是輕輕按住她的嘴巴,手指冰冷,能冷的人一個哆嗦,卻只聽到他笑說著:“我們?nèi)フ也⑼姘桑呀?jīng)發(fā)瘋很久了。”

    說話間,唐伯虎好似終于看到江蕓,大笑著走了過來:“呦呦呦,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江閣老嘛,學(xué)會喝酒了沒,我桃花塢下面全是酒呢,可惜了我那兩個閨女不給我喝,多遺憾啊,我家二娘在京城還好嗎。”

    “還好,跟著穟穟一起呢。”江蕓蕓笑著點頭:“是不能給你喝的,喝多了傷身體。”

    “什么傷身體,我,唐伯虎,千杯不醉。”他重重敲了敲手中的破碗,和左右好友對視著,“走,大飲一場去。”

    那敲碗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江蕓蕓閉上眼,張靈輕輕扶著她的胳膊,隨后幾人眨眼的功夫來到一間院子。

    這是她在京城的院子,這些年沒有任何變化,只有柱子已經(jīng)脫落了紅漆,瞧著過分簡樸了。

    二皇子的大皇子被冊立為太子時,朱厚照想要給江蕓蕓換個大房子,離宮墻近一些,但江蕓嫌家里人口太少,便拒絕了,現(xiàn)在她還是住在當(dāng)年那間小小的院子里。

    這間院子在今日擺滿了席面,三張桌子,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滿了人,最正中的桌子,她的老師和師娘坐在上首,他們看著她笑。

    金旻一見到她就一臉心疼:“怎么這么瘦了啊,小時候臉上還有肉的,其歸真是辛苦了。”

    “工作本來就是辛苦的。”一側(cè)的黎淳一本正經(jīng)說道,隨后又說道,“但事多食少不是好事情,今后要好好吃飯的。”

    江蕓蕓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面容栩栩如生的人。

    金旻只是看著她笑,眉眼彎彎,卻又好似含著熱淚,只最后還是溫柔說道:“真是乖孩子啊。”

    江蕓蕓看向那張桌子,這張桌子上她看到了很多熟人。

    她的三位師兄中,李東陽還是非常促狹,一見到她的視線就調(diào)笑著:“這不是我名滿天下的江師妹嘛,瞧瞧,年輕的時候,就是長得漂亮呢。”

    “論皮囊有什么意思。”劉大夏還是非常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說道,“做出點功績才好。”

    “自然是做了很多的。”楊一清頷首,“好久不見啊,江首輔。”

    “做的可多了,我寫了好多書呢,多少書商求著我刻印啊,受歡迎的不得了。”王鏊也跟著唏噓說道,“但世人可太多偏見了,就想問問你有沒有八卦趣事,我說她清心寡欲到和尚道士見了都要阿彌陀佛,無量天尊的,他們還不信。”

    “那我寫的怎么沒人要。”梁儲不高興,罵罵咧咧著。

    “寫的太無趣了。”毛紀(jì)忍不住說道,“這些書就要寫的足夠八卦勁爆,但也要一些文筆潤色,您的性格,寫的四平八穩(wěn),誰看啊。”

    蔣冕不說話,就是摸著胡子笑:“看來只要有關(guān)江閣老的事情,就連話本都要爭第一呢。”

    “你還是這么受歡迎。”楊廷和笑說著,“就是不知我兒如何,可有給你添麻煩。”

    江蕓蕓看著這一桌子笑臉盈盈的人,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內(nèi)閣還好嗎?”劉健低聲問道。

    “好啊,自然好得很。”徐溥笑說著,“年輕人,總是好的。”

    “說來說去都是工作,哎,真沒意思,罷了罷了,來看看我們年輕人吧。”唐伯虎把人拉到另外一坐,“祝枝山,張夢晉就不用介紹了吧,你看看徐昌谷,怎么樣還是一如既往的丑吧,哎,但他寫的新倩集在我們南直隸可火了。”

    “在北直隸也不逞多讓啊。”李兆先笑說著,“哪個來京城的不要帶一本走。”

    “那真不錯!”徐禎稷驕傲說道,“我的東西,那肯定是好的啊。”

    “可惜了我沒上這里。”祝枝山遺憾說道。

    張靈懶洋洋提溜著酒壇子,姿態(tài)閑適放松:“上了也沒什么好,當(dāng)學(xué)長都不安分。”

    “老師啊,你怎么又瘦了,要多吃點啊。”顧靄看著她的下巴,擔(dān)憂說道,“師妹們一個個心都野了,也不好好照顧你,樂山哥呢。”

    “冤枉啊,我可是讓她好好吃飯了!”樂山連忙端著飯菜走了出來,嘆氣說道,“要我說還是內(nèi)閣的飯不好吃,都沒把我家姑娘養(yǎng)胖。”

    “胡說八道!”另外一桌的谷大用立馬大怒,“這可是從陛下私廚里親自做的,都是一頂一的好東西。”

    “哎,要我說就是你的問題。”劉瑾躲在一邊拱火。

    “哎呀這些人就是愛吵起來了,那剩下的人你都看一眼,我們先不聊了,咱們時間很緊的。”唐伯虎哎了一聲,連忙把人帶走,“還有很多人要認(rèn)識呢。”

    顧清和毛澄坐在另外一桌,就連王獻臣和沈燾都來了,他們四人還是跟多年前一樣坐在一起,笑臉盈盈地看著被推到這桌的江蕓。

    “好久不見啊。”幾人笑了起來,對著他點了點頭。

    “哎,我怎么坐這里啊,我要坐年輕人那桌。”李夢陽突然站起來說道,“不可能,李兆先都在那一桌。”

    他站起來匆匆要走,突然走到江蕓蕓面前,看著面前長高的年輕人,笑了起來,眨眼打趣道:“哎,有人叫過你師叔了嗎?”

    “哎,哪壺不開提哪壺。”遠(yuǎn)處的李兆先大喊著。

    眾人立馬大笑起來。

    “吃飯了,吃飯了。”樂山突然大喊著,“好酒好菜,走一程,順風(fēng)順?biāo)F桨玻_席嘍。”

    “等會吃完了放煙花,有煙花了嗎?”王獻臣大笑著,“就跟我們當(dāng)年第一次來京城一樣,放那種五顏六色的煙花,這次幺兒怎么沒來,算了,我們自己來吧。”

    “有的,早就準(zhǔn)備好了。”徐叔笑說著,“那我這就去放煙花,江首輔可要看好了,我放煙花可是老手,保證好看。”

    眾人又是大笑起來,明明外面是大雪,里面卻熱鬧的好似姍姍來遲的春日,喧囂燥熱,讓所有人的臉頰都泛出紅暈。

    “其歸,吃飯吧。”金旻笑說著,“就不要和我們坐一起了,去和你的朋友坐一起。”

    “坐我們這里!我們可是多年情誼啊。”

    “胡說,坐我們這里,同僚之情可都有抵命的交情啊。”

    唐伯虎嬉笑,摟著江蕓的肩膀,舉起手來,高高朝著天邊舉著:“坐什么啊,讓她看看煙花,看看美麗的煙花。”

    巨大的,燦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美麗轉(zhuǎn)瞬即逝,卻又?jǐn)?shù)不盡的美麗前赴后繼,五彩的煙花照亮江蕓蕓的瞳仁,她深深地看著,直到有一個人突然沖了進來……

    他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深藍(lán)色的衣服,背著一把巨大的長刀,大步走來時,衣袂翻飛,雪花在他腳邊掉落,卻又頃刻消失不見,他站在江蕓蕓面前,看著年輕和他差不多歲數(shù)的人,突然伸手把人抱住。

    “我再也到不了你的年紀(jì)了。”他說,“但是沒關(guān)系,我們現(xiàn)在是一樣的。”

    江蕓蕓喃喃自語,伸手緩緩放在他的背上:“幺兒。”

    “是我。”顧仕隆把人緊緊抱在懷里,“江蕓,我沒讓你丟臉吧。”

    “沒。”江蕓蕓低聲說道,“你很厲害的。”

    “那你不要傷心,我爹都夸我了。”顧仕隆大聲說道,“我爹說是好樣的,我娘也夸我,你也夸我,那我肯定就是最厲害的。”

    江蕓蕓沉默,有這么一瞬間,她多年前驚聞噩耗的痛苦在此刻涌了上來。

    她痛苦到幾乎要落淚,卻又只能在眾人的目送下沉默。

    “回去吧。”

    顧仕隆把人推出門口,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密密麻麻的人站了起來,原來這間小小的院子來過這么多人,一個接著一個,幾乎要站滿整個小院。

    “江蕓。”顧仕隆站在門內(nèi),看著站在大雪中的人,突然哽咽道,“別哭,下次,下次,我還來找你玩。”

    “你哭了嘛?”江蕓蕓感覺自己要被寒冷淹沒,突然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眼,燦爛的煙花瞬間消失,只剩下漆黑的夜色,她看著那近乎濃郁的黑色,陷入無盡的沉默。

    “幺兒。”她身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年人滾燙的體溫,讓她不由喃喃出聲。

    “幺兒是誰,他欺負(fù)你了嗎?”小團子趴在她身上,奶聲奶氣說道,“我叫我祖父殺了他。”

    江蕓蕓緩緩閉上眼,半晌之后才重新回過神來,抱著小孩:“公主怎么來了?”

    “一覺醒來找不到你,很想你。”小公主是太子的長女,才兩歲,卻乖得不得了,依偎在江蕓懷里,委屈巴巴說道,“祖父就帶我來了。”

    江蕓蕓猛地睜開眼,果不其然在游廊的陰暗中看到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看到我這么驚訝做什么。”朱厚照不悅說道,從夜色中走了出來,他看著江蕓蕓眼角還未干的淚痕,彎下腰,伸手輕輕拂去,“夢到顧仕隆了?”

    十年前,噩耗傳來,本在內(nèi)閣辦公的江蕓悲慟之下竟吐血了,內(nèi)廷頓時大亂。

    消息傳來的第二日朱厚照為其輟朝一日,諭祭十五壇,追贈太傅,謚號“榮靖”,由太師楊一清為其作墓志銘。

    ——那時江蕓病了一場。

    江蕓沒說話,朱厚照又問:“那還是內(nèi)閣的那些人不好相處?他們底下天天斗,還好公事上還算認(rèn)真,我聽說翟鑾要致仕了,你舍不得嘛?還是新來的嚴(yán)嵩,不聽話,還是夏言給你添堵了?我看你還挺喜歡那個徐階的,要不讓他進來,他有一個徒弟,還在翰林院讀書呢,叫張居正,我瞧著你對他還挺關(guān)注的,你說,你覺得哪個不行,我們就都換個人。”

    江蕓蕓哭笑不得:“國家大事,豈可兒戲。”

    朱厚照站直身子,抱臂,繼續(xù)追問道:“那你怎么不高興了。”

    “想到一些故人了。”江蕓蕓抱緊小公主軟軟的身子,沉默片刻后說道。

    朱厚照仔細(xì)打量著,隨后哦了一聲:“樂山走了,你這院子更冷清了,兩個徒弟也不著家,一個跟著大麥去航海了,說要做什么海洋的征服者,也不管你了,一個專心要去開書院,也不管你了,你看,還有那個唐伯虎的二娘,也整日不著家,要我說,他們都沒良心,就我有。”

    江蕓蕓對于這種時不時的上眼藥視若無睹,只是低頭對著小公主說道:“怎么出門不多穿點,小心著涼了。”

    “熱。”小姑娘趴在她的脖頸上,緊緊抱著她的脖子,小聲說道,“我特別特別想見你。”

    江蕓蕓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不過,我以后可以一直找你玩了。”小公主突然說道。

    江蕓蕓不解。

    朱厚照眼疾手快想要要捂住她的嘴巴。

    江蕓蕓卻跟著把小公主提溜到一邊去。

    “因為我現(xiàn)在住你隔壁了。”小公主沒發(fā)覺哪里有問題,只覺得這樣很好玩,立馬咯咯笑了起來。

    江蕓蕓頭疼。

    這隔壁的院子被朱厚照買走很久了,但一直空懸著,畢竟哪有皇帝住這種小院子的。

    “小孩子要住的,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是為了陪小孩,你不是一直說我對太子的關(guān)心少了嗎,我現(xiàn)在不是關(guān)心小公主嘛。”朱厚照理不直氣也壯。

    “我算卦回……回,回……”張道長走了一半,突然震驚站在原處,“你怎么又來了。”

    朱厚照笑瞇瞇說道:“兩個老人在家中,可不是要多看看。”

    張道長害了一聲,挺直腰板:“我還能再活二十年,而且我們做道士的,都是越老越吃香的,正是賺錢的年紀(jì)呢,什么老布老人。”

    小姑娘一看張道長也喜歡,跌跌撞撞跑過去,嘴里呀呀兩聲也不知道說什么,手卻是伸出去,要去揪他胡子玩,張道長自來對孩子沒啥好感,便是公主也不行,所以扛起招幡就跑。

    “別跑,別追啊,別摔了。”江蕓蕓連忙阻止道。

    一個小黃門悄無聲息從角落里走出來,跟在兩人身后,也算是讓江蕓稍微放心一點。

    朱厚照坐在她邊上,隨口敷衍道:“別關(guān)心他了,聽周發(fā)說,你今年入了冬,手腕疼,樂山不在,都沒人給你揉了,我給你揉揉,張道長自己也丟三落四的,照顧你我真不放心,回頭隔壁院子我也留了人,你有事就喊他們。”

    江蕓蕓拒絕的話還未說出來,朱厚照就直接把她的手拽了過來,動作熟練地揉了起來。

    “周渝要從九邊回來了,這些年我們和蒙古人關(guān)系還挺穩(wěn)定,她也做了很多工作,我定是有賞賜的,你先別替她拒絕,周渝現(xiàn)在是有家庭的大人了。”

    “我讓黎循傳回來,黎循傳還是死活不回來,你說為啥啊,你們不會真吵架了吧。”

    “要不要讓你娘過來,她年紀(jì)也大了,在揚州做什么呢,你舅舅走了之后,她一個人也寂寞。”

    江蕓蕓沒說話,只是輕輕吐出一口白氣。

    直到天微微亮起,張道長火急火燎把已經(jīng)睡著的小孩還給朱厚照,誰知道小姑娘賴上他了,迷迷糊糊間不肯走。

    “那就抱著走一段吧,等會放回隔壁睡。”朱厚照突然說道。

    張道長只好苦著臉同意了。

    隔壁院子里,朱厚照讓小太監(jiān)接過熟睡的小公主,自己卻沒有緊跟著離開,反而盯著坐立不安的張道長,冷不丁問道:“江蕓也跟你一樣長命百歲嘛。”

    張道長看著他認(rèn)真的面容,半晌之后緩緩搖了搖頭。

    —— ——

    正德辛亥年,那是一年豬年。

    開春,一封折子引起軒然大波,那位占據(jù)首輔之位三十年的江首輔終于要退了。

    朱厚照看著那份折子出神。

    “她去年就病得厲害。”朱厚煒說,“小魚兒當(dāng)時都急死了,三個徒弟都趕回來了,周夫人也都要九十了,讓她歇息吧。”

    朱厚照抬頭:“我,我不是想這個。”

    朱厚煒不解:“那想什么?”

    “她,她若是走了……”朱厚照驚疑不定地問道。

    “回家歇息也……你是說……”朱厚煒沒說話了,也緊跟著陷入沉默,“年歲到了。”

    “張道長真的長命百歲了。”朱厚照小聲說道,“他們家怎么就活得這么久,怎么江蕓就不行。”

    朱厚煒盯著他哥看。

    他作為皇子,至今沒有就藩,誰都知道這個意思,這些年他一直住在宮內(nèi),文華殿距離內(nèi)閣真的很緊,內(nèi)閣的那盞燈也真的很晚才熄滅。

    兄弟兩人沉默。

    這次致仕的折子拉扯了兩次,朱厚照就批了。

    江蕓晉太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xué)士,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

    周渝升安平侯,周渝的一子一女分別蔭恩正六品的錦衣衛(wèi)百戶。

    周家舅舅周鹿鳴追封寧安侯,舅母和周夫人封超一品誥命,周服德追封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jǐn)身殿大學(xué)士,朱厚照一口氣給周家追封到曾祖父,這才停下。

    張道長封為國師,樂山樂水兄弟也得了一個錦衣衛(wèi)的待遇。

    詔令一出,朝野震驚,便是歷朝歷代當(dāng)皇后也沒這樣的禮遇,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還要盛寵,和江蕓關(guān)系親厚的人都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榮耀。

    內(nèi)閣中

    夏言小聲嘟囔著:“也太過了。”

    徐階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嚴(yán)嵩躲在角落里出神。

    “要不要去看首輔啊?” 呂夲突然問道。

    江家小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江首輔下值從不見客,是以門房那邊堆滿了拜帖,門口卻沒什么人停留。

    周渝的兩個孩子正在處理這堆拜帖,一張張看過去,也一封封回過去,不懂的時候還會交頭接耳討論一下,實在拿捏不準(zhǔn),就放在一側(cè)等長輩處理。

    這是周渝在蘭州生的孩子,孩子的生父是個落魄的蒙古貴族,但周渝四十歲回京城時,這人并沒有跟著回來,只是抱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回來。

    張道長坐在臺階下煎藥,周渝匆匆趕了回來,兩人視線對了一眼,便又跟著移開了。

    “娘,你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呢。”周渝一進去,就看到坐在邊上的周笙,連忙說道。

    周笙已經(jīng)很老了,頭發(fā)花白,長滿皺紋,她正緊緊握著江蕓的手,半晌之后才說道:“做了一個夢,想著來看看你姐姐。”

    周渝看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嘆什么氣。”江蕓的聲音響起。

    她有些累,盯著頭頂?shù)奈蓍艹錾瘛?br />
    她很少生病,但每次只要生病那就是大病,這一次,她覺得要把自己的力氣都病光了。

    “你那個好徒弟顧閑閑前幾日還異想天開,等你好了,說要帶你去爬山呢。”周渝笑說著,“我說你不去的,你平日里懶死了,她就說找人抬你去看看,還說要帶你去瓊州,說那里發(fā)展的可好了,你的生祠里香火可旺盛了。”

    江蕓蕓笑:“她還是這么愛跑。”

    “你另外一個徒弟也不安分,說她開的書院正缺好老師呢,等你致仕了,要拉你去教書,我又說,那不行,你多聰明啊,隨口一說,那些人的腦子可聽不懂,平白壞了我們江首輔在別人心里的地位。”

    江蕓蕓又笑。

    “還有唐伯虎的女兒,整天拉著人斗詩,比學(xué)問,偏還厲害得很,贏了嘴巴還不依不饒的,我?guī)巳屏撕脦状危阆麓巫约汗芎茫撇⒁舱媸堑模f自己的二女兒是個驚世神童,結(jié)果甩你手里了。”

    江蕓蕓笑得厲害:“你這五城兵馬司倒是撈人方便,我那幾個徒弟可都要你照顧了。”

    周渝也跟著笑,只是笑容勉強。

    “我看小孩也煩。”她低聲說道。

    “不煩的,多生機勃勃啊。”江蕓蕓笑。

    “娘,內(nèi)閣的閣老們想來看看姨。”周嘉問道。

    “見嘛?”周渝問。

    “見吧,正好有事情交代。”江蕓蕓說,“讓他們在前院等一會兒。”

    江蕓蕓老了,可即便老了,她緩緩走出來時,幾位閣老還是屏息站在她面前。

    “坐吧,難得的休沐還來看我。”江蕓蕓笑說著。

    夏言笑了笑:“聽聞您病了,所以想來看看您。”

    江蕓蕓看著他點頭,夏言是第一個性格很鮮明的人,他整頓吏治,鞏固邊防,發(fā)展教育,清理田莊,對于清丈一事大為支持,但同時他性格頑固,認(rèn)為和蠻夷番夷做生意,甚至是那個大麥航行都有違大明國體。

    “陛下以才器重你,今后可要謙虛多問。”

    夏言臉上笑容一頓,但還是嗯了一聲。

    嚴(yán)嵩也上前說道:“不知首輔可有教誨。”

    江蕓蕓看了他許久,這些年她時常有一瞬間的恍惚,認(rèn)為自己時不時記憶出了錯,還是認(rèn)錯了人,眼前的嚴(yán)嵩忠勤敏達(dá),機敏多斷,似乎并不是歷史上的大惡人。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一年春盡一年春,報國需忠赤,今后好好辦事。”

    嚴(yán)嵩身形僵硬,有一瞬間,他似乎回到了當(dāng)年初見江蕓時的那一日。

    江閣老被人簇?fù)碇驹陂T口,明明逆著光,誰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可當(dāng)那視線落在他身上時,他還是后背冒氣一陣寒意。

    她在審視,打量,甚至在居高臨下地思忖面前之人地安全性,好似他有一點錯處,就會被她徹底絞殺。

    這些年,嚴(yán)嵩自南京回來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出一絲錯處,哪怕他也進了內(nèi)閣,更是小心謹(jǐn)慎。

    “多謝江閣老提醒。”徐階見人沉默,笑著打了圓場。

    江蕓蕓看向他:“盛名之下,治家更嚴(yán)。”

    徐階還是笑著,不辨喜怒,低頭應(yīng)下。

    呂夲是忠實的江蕓追隨者,但他實在太過忠實了,完完全全以江蕓的意志為意志:“你的老師謝以中儀觀俊偉,秉節(jié)直亮,有其父之風(fēng),你需謹(jǐn)記老師教誨,不可出錯……”

    呂夲眼波微動,隨后點頭應(yīng)下。

    江蕓蕓看著屋內(nèi)心思各異的四位閣老,隨后擺了擺手:“天色不早了,歸去吧。”

    眾人依次行禮告退。

    沒多久,周渝走了出來,看著四人的背影,猶豫說道:“你并不放心這四人嗎?”

    “學(xué)問才干極好。”江蕓蕓笑說著,但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但內(nèi)閣怕是安穩(wěn)不起來了。”

    如今他們還能安分的像只小貓,做出謙卑恭順之狀,不過是頭頂?shù)慕|實在是太穩(wěn)如泰山了。

    “那,怎么辦?”周渝驚訝。

    江蕓蕓站在門口,看著院中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樹,無奈地擺了擺手:“就這樣吧。”

    “姨,有一個叫張叔大的年輕人在門口,想要見您一面。” 周嘉連忙說道。

    “這是哪個張居正吧。”周渝驚訝,“我聽過這人的名字,據(jù)說也是個神童,哦,長得也很好看呢,目前也是南北直隸的排名前幾俊秀郎君呢,外面都說能和年輕的你一較高低呢,不過,你和他關(guān)系很好?沒聽說啊。”

    江蕓蕓站在屋內(nèi),感受著春日的風(fēng)四面八方的涌來,哪怕她早已對這些歷史名人不再激動,但前些年聽聞此人名叫張居正還是有一些震驚。

    時代的脈絡(luò)在此刻輕輕跳動,命運的齒輪開始在史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能在這個時代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更深刻感受到他的厲害,是以在聽到他的名字時,就連江蕓也忍不住找了個機會,看了一眼。

    但肯定,是不熟的。

    她太忙了,數(shù)不盡的事情需要這位大明的閣老來做決定。

    江蕓蕓最終還是見了這位年輕人。

    他還年輕,身形修長,面容白皙,穿著青色的衣裳,面容沉穩(wěn)鎮(zhèn)定,春風(fēng)徐徐,吹過他的臉龐,那雙眼睛在日光中熠熠生輝。

    他站在樹下,頭頂?shù)年幱奥湓谀橆a上,眉宇處不同常人的銳利便遮擋不住。

    這是兩人第一次單獨的,面對面見面。

    “江首輔。”他不卑不亢行禮。

    江蕓蕓笑著點頭:“坐吧。”

    他坐了下來,卻沒有莽撞開口。

    周嘉上了茶,便退了下來,小院只剩下這兩位年紀(jì)懸殊近一個春秋的同僚。

    江蕓蕓也安靜地坐著,任由一只小野貓輕輕臥倒在她腳邊。

    “敢問首輔,大明,還需要變嗎?”許久之后,年輕的,還未歷經(jīng)世事的,不過是冷眼旁觀朝政多年的張居正輕聲問道。

    江蕓蕓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刻,未來的風(fēng)輕輕撫過所有人的臉龐。

    第五百五十五章

    江蕓蕓退休后, 沒有按照慣例返回?fù)P州而是留在京城,第一是身體不允許,第二是有人不允許。

    周笙前幾年就舉家來了京城, 卻是住在周瑜的侯府里,兩個小孩祖母祖母的叫著,把人哄得都年輕了幾歲,一天天抱著孩子心肝長心肝短的。

    周渝一直覺的她娘太過溺愛了, 簡直要把小孩教壞了,但轉(zhuǎn)眼一看, 她姐更是溺愛,他們做什么都能選一個角度夸。

    “萬一養(yǎng)成紈绔怎么辦?”某一日周渝忍不住問道。

    “那可不行。”江蕓蕓下意識反駁,但想了想又得意說道, “可我瞧著兩個孩子還是很有自己主張的,有自己主意的人,總不會太壞。”

    周渝對這話報以強烈質(zhì)疑,只好自己拎起棍子教訓(xùn)孩子。

    “都致仕了也沒什么好避嫌的了, 你怎么還不過來住?娘都念好好幾遍了,張道長也年紀(jì)大了,索性一起過來算了。”這一日, 周瑜再一次來到小院,熱情邀請著。

    江蕓蕓躺在小躺椅上,穿著寬大簡單的道袍, 頭發(fā)被木簪子挽起, 還是躺在老地方,任由樹蔭落在臉上, 但聽了一會兒又嫌她念念叨叨的煩, 轉(zhuǎn)個身, 把腦袋埋在毯子里,不理她了。

    周瑜氣笑了,伸手去拉毯子,江蕓蕓也不甘示弱,揪著毯子不放手。

    “幾歲了,真幼稚!”她罵道。

    “你家現(xiàn)在是侯府了,規(guī)矩多。”張道長還真的跟他的師傅一樣過了百歲,但胃口極好,腿腳也利索,自己買了羊肉餅,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嘟嘟囔囔著,“在這里自在。”

    “我們家有什么規(guī)矩,和京城那些國公府比起來,我家就跟著清水一樣了。”周瑜不高興辯解道,“家里就娘和我那兩個不孝子,加上照顧的人也沒十來個人,你是說我?guī)Щ貋淼哪切├媳铮磕鞘菦]地方去了,讓他們看家護衛(wèi)不是正合適嗎。”

    “不是這個理由,算了,還是等你當(dāng)國公了,我再去,正好在你家養(yǎng)老。”張道長一向口無遮攔,嬉皮笑臉說道。

    “你想當(dāng)國公嗎?”小公主的腦袋突然出現(xiàn)在兩家的墻頭上,奶聲奶氣問道。

    周渝見狀,嚇得肝膽俱裂,連忙跑過去說道:“哎呦,祖宗啊,人呢,對面的人呢,誰讓公主爬墻的。”

    小公主索性趴在墻頭,小手趴著墻,歪著腦袋,笑瞇瞇說道:“我讓他們都跪著呢,你想當(dāng)國公爺嘛,我讓祖父給你當(dāng)國公爺啊,你不要讓老師走嘛。”

    周渝還沒說話,有什么東西就砸了她背,緊接著傳來江蕓的一聲冷笑,與此同時,張道長也挨了一顆石頭,他嚇的立馬躲了起來,裝死不說話。

    “沒呢,我和我姐開玩笑呢。”周渝吶吶說道,“公主還是下來吧,太危險了。”

    二三歲的小孩小小一只,梳著兩個小啾啾,趴在墻頭跟個小玩偶一樣,搖搖晃晃的,生怕一陣風(fēng)就把人吹下來了。

    她話剛說完,隔壁的院子就熱鬧起來了,沒多久,年輕的太子殿下就伸出一只手,把膽大包天的女兒抱了下來,隨后院子里傳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周渝嘆氣:“這都是什么事情啊。”

    “姐,跟我回家啊,我求你了!這個小院也沒什么人了啊。”她看了一會兒熱鬧,這才繼續(xù)坐回江蕓蕓邊上,想了想,用衣服擦了擦蘋果,遞過去,“吃嗎,我新買的,脆脆的。”

    江蕓蕓嫌棄:“不吃。”

    “人家以前都是吃削皮的。”張道長暗搓搓說道,“你最好在給人切快了,別把牙弄壞了。”

    周渝哎了一聲,大大咧咧:“太麻煩了,回頭我買橘子給你吃。”

    江蕓蕓還是躺著睡大覺,椅子一晃一晃的,任由頭頂?shù)臉涫a落在臉上一閃一閃的,別提有多悠閑了。

    “對了,小春呢,怎么不跟你回來。”張道長端著碗筷走了過來,隨口問道。

    周渝得意說道:“人家現(xiàn)在跟我姓周,叫周浩了,選娘的工作后來都交給她了,她說現(xiàn)在氣候變化太大了,旱澇交替不斷,不是這里種不下去,就是哪里收不了成果,百姓種地太難了,所以想要研究出可以早種早收割,對太陽和水要求都低一點的水稻,上個月來信說自己去宣府了,等安頓下來就來京城看我們。”

    “那挺好的,我聽說她的孩子都干這個了。”張道長又說。

    “對啊,一家子整整齊齊也挺好。”周渝滿意點頭。

    張道長一臉感慨:“當(dāng)年小春瘦瘦弱弱的,沒想到現(xiàn)在跟個小禾苗一樣扎根土地了,真好啊。”

    周渝驕傲點頭:“我們小春就是最好的!”

    “那江漾呢?”張道長又問。

    “就一直在蘭州啊,她也不能科舉考試,衙役也只能當(dāng)?shù)剿氖畾q,年紀(jì)到了就退了,我問她要不要回南京,她說不回去了,我又問她要不要跟我來京城,她也拒絕了,就說要留在熟悉的蘭州,但她收了很多弟子的,也算熱鬧。”周渝喟嘆,一臉愁容,“我和她從未分開這么久,姐,我好想她。”

    天高路遠(yuǎn),京城和蘭州相隔萬里,曾經(jīng)年少時,幾個小姑娘千里迢迢從揚州跑到蘭州,當(dāng)真是吃夠了苦頭,再后來她們?nèi)缭赶喟槎嗄辏皇菣C緣的不同,注定會讓三個性格迥異的人都走向不同的路,卻不曾想真臨到結(jié)尾,卻是此生難以相見的局面。

    “哎,我怎么聽說那個誰要回京了,從地方回來了,要進戶部了,好地方呢。”張道長如是好奇說道,眼睛卻盯著江蕓蕓看。

    江蕓蕓巍然不動。

    “回京就回京唄,又沒人挨著他的路。”周渝這些年也真的長大了不少,若是以前大概是氣得直跳腳的,現(xiàn)在卻能心平氣和說道,“他做官做的也不錯,沒了曹家拖累,能是能干事的人,而且他做官那年,江湛病死,江漾遠(yuǎn)在蘭州都傷心得很,哭了好幾天,眼睛都哭壞了,他們姐弟關(guān)系一直不錯,江蒼遭遇幾次大變,大概也能改一下性子,放開過往,往前看了。”

    “再說了,和我姐有什么關(guān)系,問我姐做什么,我姐都不做首輔了,以后要過好日子的,才不管這些事情了。”話鋒一轉(zhuǎn),江渝理直氣壯。

    張道長也跟著笑:“好奇嘛,外面聽到的,人嘛,看得開,干得少,吃得多,想得美,就能活得久。”

    周渝大笑著:“那不是就是你嘛。”

    張道長得意一笑:“我?guī)煾缚墒腔盍艘话俣畾q的哦,我也要活這么大年紀(jì)呢。”

    兩人說話間,大門被人推開。

    “老師,我回來了,中午吃面行不行。”陳禾穎拎著一塊肉和一包荷葉包起來的面,“做肉燥面吧,現(xiàn)在的野菜正新鮮,我也買了一把正好炒一盆。”

    “吃魚吧,吃魚好。”顧知也擠進來說道,“我新買的大鱸魚,活蹦亂跳的。”

    江蕓蕓還沒說話,張道長就激動點頭:“吃吃吃,現(xiàn)在正是吃鱸魚的好時節(jié)。”

    “那我做飯吧,你陪老師說說話。”陳禾穎接過魚,對著顧知打了個眼色。

    顧知哎了一聲,撲通一聲坐在江蕓蕓邊上,咳嗽一聲,直接切入正題:“今天遇到姜指揮的兒子了。”

    江蕓蕓嗯了一聲:“姜指揮還好嗎?”

    “姜指揮瞧著也能長命百歲,兒孫繞膝呢,就是謝指揮……”顧知小聲說道。

    江蕓蕓睜眼。

    “這些年他避嫌,前頭還能翻個墻爬個屋頂,悄悄來家里吃飯,后來年紀(jì)大了,你們見面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了。”顧知趴過來,小聲說道,“也就逢年過年送個禮,見了面不咸不淡說兩句,之前還能走動的時候,還有幾次偶遇呢。”

    江蕓蕓看著頭頂?shù)臉涫a,下意識抬頭朝著屋頂看去。

    屋頂空空蕩蕩的,只是睡著不知誰家跑出來的貓。

    年輕時,這個屋頂總是站滿了人,現(xiàn)在,也只剩下細(xì)碎的風(fēng)飄飄蕩蕩走過了。

    “正好我扶你去外面走動走動。”顧知說道,“要不要看看謝指揮啊,大家都一把年紀(jì)了,看一眼是一眼呢。”

    周渝哭笑不得:“小孩會不會說話。”

    顧知雖說不愛讀四書五經(jīng),但各種雜書,尤其是張道長的各種道家經(jīng)書,她卻學(xué)得很快,故而一本正經(jīng)解釋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自來生死之事,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那要不就去看一眼,人家早早就不當(dāng)錦衣衛(wèi)了,這些年還學(xué)著避嫌呢,也是莫名其妙。”周渝笑說著,神色懷念,“姐,你還記得當(dāng)年在蘭州時,大家就擠在那個小院子里,多擠啊,張道長老是和謝來吵架,謝來還總是給我們買好吃的,大家雖然擠在一起,整日有說不完的話,多開心啊。”

    江蕓蕓還沒說話,就聽到外面?zhèn)鱽砬瞄T聲。

    周渝連忙去開門,隨后驚訝站在門口,搭在門上的手微微收緊:“你……誰,誰走了。”

    姜磊的兒子跪在門口,大哭:“謝叔……謝叔走了。”

    張道長猛地站起來:“什么!”

    “謝叔臨終前說不想麻煩你,但我爹說,說,希望您能去看謝叔最后一面。”

    江蕓蕓盯著頭頂細(xì)碎的日光,緩緩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屋頂?shù)男∝埪掏屉x開了。

    小院里的人瞬間陷入安靜,誰也不曾說話。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屬于江蕓的世代終于還是緩緩走遠(yuǎn)了。

    五月初三

    原本能吃能睡的江蕓蕓突然開始嗜睡,一睡就是一整天,就連一日三餐都不敢上吃的。

    原本空蕩蕩的小院立刻圍滿了人,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密密麻麻站滿院子,一個個神色惶恐,交頭接耳間是說不出的不安。

    ——年歲已至,他們無能為力,但如何回宮交代呢。

    周渝站在臺階下,看著里面站滿了人卻又格外安靜,那顆心直勾勾往下沉。

    她一直不想想這件事情,卻不曾想,這事倒是自己走的如此匆匆,猝不及防來到眾人面前。

    “娘,我扶你去休息吧,你一晚上沒睡。”周耦低聲說道。

    周渝伸手,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臂,許久之后才眼眶通紅,喃喃說道:“娘,就一個姐姐啊。”

    —— ——

    宮內(nèi)

    朱厚煒緊張問道:“人來了沒?”

    “最遲也要后天了!”

    朱厚煒難得急躁:“怎么這么慢啊!”

    “畢竟年紀(jì)也大了。”

    “那,那那邊呢?”他猶豫問道,“能撐到這么久嘛。”

    小黃門沒說話了。

    “哎,廢物廢物!!干點事情也干不好!”朱厚煒生氣說道,“還不去庫房看看有什么好東西啊,人參雪蓮都送過去啊。”

    “都已經(jīng)送過去了。”王妃趕過來,按著他的手臂,低聲說道,“王爺莫急。”

    朱厚煒看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是真怕我哥瘋了。”

    夫妻兩人沉默著,哪怕聽著外面小公主快樂的笑聲,卻還是一臉愁容。

    五月初五,天色陰沉,瞧著要下大雨。

    一直昏睡的江蕓蕓突然清醒過來,甚至笑著對周笙說道:“今年的春天好熱,想喝點冰水。”

    周笙緊緊握著她的手,勉強露出笑來:“什么年紀(jì)了還吃冰的,我讓人給你倒杯熱水來。”

    “那不喝了。”江蕓蕓孩子氣說道。

    周笙緊緊握著她冰冷的手:“好孩子,喝點吧。”

    江蕓蕓沒說話,只是握著她的手,半晌之后抬頭看向門口。

    “姐。”周渝匆匆趕來,“你,你怎么樣了。”

    “突然感覺生龍活虎的。”江蕓蕓開了個玩笑。

    周渝一聽,眼睛大亮。

    張道長卻身形一晃,面容慘白。

    “你今后就不要大大咧咧了,陛下讓你掌管五城兵馬司,你就好好干,若是二娘真犯錯了,不能包庇她,當(dāng)然我覺得二娘還是個好孩子的,穟穟的書院,你平時都看著點,還有閑閑的珍寶館,我就這三個徒弟呢,一點點養(yǎng)這么大,哪怕現(xiàn)在也都四十多了,但總是不放心的,你要替我照顧好她們。”

    周渝笑著點頭:“肯定都是好孩子啊,你教的能是壞孩子嘛,誰跟你說我沒好好干了,我可認(rèn)真了,一點也不徇私枉法,京城治安多好啊!我功勞占一半呢!”

    江蕓蕓笑著點頭,隨后看向站在門口的張道長:“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你跟著閑閑,不要總吵架了,年紀(jì)大了生氣不好,爭取活的比你師父長。”

    張道長想笑,但還是忍不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不要,閑閑狗脾氣,我不要,我就要跟著你。”

    周渝突然察覺出不對勁,看著她臉上的紅暈,笑容緩緩斂下。

    “周嘉,周耦。”

    兩個小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雖說讀書不能改變一切,但不讀書肯定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好好讀書吧,也不要再氣你們娘了,她是我妹妹,氣壞了,我心疼。”

    周嘉和周耦惶恐對視一眼,不敢說話。

    周渝怔怔地突然大哭起來:“那你幫我打他們啊,我每次打他們你怎么又?jǐn)r著啊,姐,他們四書五經(jīng)讀得好差啊,你教教他們啊,姐。”

    江蕓蕓伸手,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腦袋,感慨道:“不打孩子的,我以前都沒打過你,你還不是長得這么好。”

    周渝緊緊握著她的袖子,趴在床上痛哭。

    江蕓蕓扭頭去看周笙,她看著面前老去的女人,眼前卻浮現(xiàn)出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周笙漂亮又憔悴,她無助哭泣時,她便只能抱著她,安慰她,就像此刻一樣。

    “對不起。”她靠在周笙的懷中,突然說道。

    這么多年,你愛的人不是你要的人,我霸占了一個母親的愛,貪婪卻又不敢面對,讓她痛苦又讓她為難。

    我可真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啊。

    周笙抱著她啜泣著:“沒有對不起,蕓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娘抱抱你,不要怕,蕓蕓,娘一直在這里……”

    江蕓蕓靠在她懷中,看著外面突然傾盆而下的大雨,聽著雨聲自屋檐下落下,滴答清脆就像有人在院中演奏一般。

    五月的天霧氣蒙蒙,水汽眨眼在小院前彌漫開來。

    這座古老簡單的小院終于迎來了最后的宿命。

    水汽中,有人撐著傘緩緩走了過來。

    她還是穿著最愛的大紅色的裙子,燙著時髦大波浪,腳步輕盈歡快,她從雨霧中快樂走來,就跟小時候站在幼兒園門口接人一樣,對著她笑說著:“走,蕓蕓,小姨帶你回家啦。”

    “小姨。”江蕓蕓看著她,露出快樂的笑來,就像小孩子一樣,伸手要去牽大人的手,“小姨,回家,帶我回家。”

    周笙緊緊抱著逐漸喪失溫度的人,就像當(dāng)年抱著落水的孩子,泣不成聲:“回家,孩子,回家吧。”

    周渝大哭:“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姨,別走,姨。”兩個小輩也跟著哭了起來,膝行到她床榻前,淚流滿面。

    張道長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大雨越下越大,幾乎要把所有悲傷都悉數(shù)淹沒。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人的一生就這么……結(jié)束了。

    大雨磅礴,腳步凌亂,匆匆趕來的朱厚照和黎循傳狼狽穿過雨幕,好似回不過神來,木然站在門口,聽著屋內(nèi)哭聲震天的悲戚,他們卻只能茫然看著在自家母親懷中閉上眼的人,任由衣擺下的水滴滴落,匯入這個無窮無盡的水幕中。

    燕子不歸杏花寒,九泉又嘆文星來。

    甲寅虎年的五月初五,風(fēng)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的暮春時節(jié)。

    注定要在大明歷史上留下煊赫一筆的江其歸,溘然長逝,享年七十二歲。

    第五百五十六章 番外三

    貼主:QAQ

    【主題:天殺的, 聽說了嗎,海南又挖出幾座江其歸當(dāng)年在瓊山縣做官時寫的石碑了?猜猜這幾篇文章會不會進課外閱讀?】

    1L【QAQ】:我真的不想背書了,誰把江蕓的稿子全燒了啊, 救救孩子吧,她一天天是不是太能寫了吧,考慮過我們學(xué)生的感受嗎?

    2L【我就這樣你怎么滴】:按道理應(yīng)該是沒考慮過的,畢竟眾所皆知, 他的同僚毛紀(jì)就小聲蛐蛐過,當(dāng)年葡萄牙人來的時候, 大家都不會這個語言,結(jié)果你猜怎么嘛?江蕓學(xué)一遍就會,而且翻譯水平極高(劃重點:一遍就會), 讓他恍惚以為葡萄牙語很簡單,讓他的兒子去學(xué),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學(xué)到差點斷絕父子關(guān)系, 還是死活學(xué)不會,尤其可見,在江其歸眼里, 這些文章應(yīng)該是看一遍就記得住的,你們這些人記不住,和她江神童有什么關(guān)系。

    3L【Sua presena ilumina o ambiente】:別說了, 葡萄牙專業(yè)的心碎了【心碎jpg】

    4L【是誰還在背書】:三樓有什么好碎的, 我們明朝歷史專業(yè)的人還沒碎呢,你知道在弘治朝之后, 你只要學(xué)習(xí)一個大事件, 往前頭追溯, 就能看到江蕓的閃亮名字在前頭閃耀,你就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了。

    5L【迷人的數(shù)學(xué)啊】:你們敢信數(shù)學(xué)專業(yè)也能找到這人的名字?

    6L【是誰還在背書】:我知道,聽說她在清丈土地的時候,自己琢磨出一種算法,現(xiàn)在你們算那種奇形怪狀的圖形時,都是用她的辦法。

    7L【迷人的數(shù)學(xué)啊】:你說她怎么又當(dāng)首輔,又當(dāng)文學(xué)家,還當(dāng)數(shù)學(xué)家的,難道她的一天不是二十個小時,怎么精力這么好。

    8L【蕓謝不可拆】:她還會打仗呢,怎么高中歷史課的大明激變中的保衛(wèi)蘭州城沒學(xué)過嘛,一箭就射穿對面大旗了呢。

    9L【嚴(yán)謹(jǐn)?shù)某怨先罕姟浚哼@不可能,她那個時候的弓箭哪有這么厲害啊,而且她瘦瘦高高的哪來這么大的力氣。

    10L【蕓謝不可拆】:愛信不信,首先是史書上是這么說的,然后蘭州很多記載是這么記載的,最后蒙古那邊也是這么記載的,over【攤手jpg】

    11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雖然我是江閣老夢女,但我對這件事情也是有點質(zhì)疑的,畢竟歷經(jīng)四個朝代,每個帝王都這么愛江蕓,你說他們不好都沒關(guān)系,但你說江蕓不好,他們能跳起來殺你九族,其他人一看,自然對江蕓有些狂熱了,難免有些修飾之詞。

    12L【是誰還在背書】:而且江蕓身體不好,歷史上記載有好幾次大病的,之前有人研究過太醫(yī)院的出單記錄,其中骨碎樸、川烏、牛膝、肉桂、海龍、秦艽、乳香、沒藥、香附、馬錢子、防風(fēng)、當(dāng)歸、紅花最多,都是活血的,而且內(nèi)廷那邊也有記錄,一到冬天就送大黃、三七和黨參,可見她的手腕應(yīng)該是受過傷的,不可能拉開弓。

    13L【蕓謝不可拆】:【點煙嘆氣jpg】你們不懂,江蕓是一個身體贏弱,意志堅強的神人,之前內(nèi)閣幾次交替大亂,都是她一個人撐著病體干活的,堪稱勞模,還是當(dāng)時的二皇子朱厚煒看不下去,把人趕走的。

    14L【蕓蕓研究室科長】:我倒是覺得這個是真的,這個記錄都是她當(dāng)閣老之后的,說不定就是當(dāng)年受傷的,現(xiàn)在史學(xué)家也有很多這個論調(diào),而且前幾年白鹿洞書院歷史考察的時候,就有說過白鹿洞在那個時候是君子六藝都教的,有一座石碑上就寫江蕓當(dāng)年一直蟬聯(lián)第一,外號江小鶴,可見她年輕時候,手腕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

    15L【流竄各地的廚子】:說起白鹿洞書院的事情,有人磕章才儲和江其歸嘛?

    16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這是什么冷門cp?章才儲不是白鹿洞學(xué)院第一位女山長嘛?

    17L【流竄各地的廚子】:我剛開的灶【羞澀扭捏GIF】。

    18L【蕓蕓研究室科長】:是前兩天上了新聞的事情嗎?

    19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什么新聞?仔細(xì)說說?

    20L【= =】什么新聞?仔細(xì)說說?

    后面一連串的問號。

    29L【流竄各地的廚子】:就是說白鹿洞舊址不是第一波挖掘結(jié)束了嗎?里面發(fā)現(xiàn)有一個地方名叫紫陽書院,里面有很多石碑,從宋朝開始就有一直到它被戰(zhàn)亂毀滅后,里面有幾版是江其歸和章才儲的書信往來,說當(dāng)年寧王之亂后,大部分老師和學(xué)生都戰(zhàn)死了,其中有一個叫章才儲的老師打算重建學(xué)院,耗盡家財仍需要幫忙,江其歸當(dāng)時正在忙著江西清丈一事,聽聞此事后還讓當(dāng)?shù)毓賳T去幫忙,為她站臺,給了她很多鼓勵,信中稱呼章才儲為章妹!!

    30L【蕓蕓研究室科長】:你們cp腦沒救了,怎么就盯著這個,里面不是還有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明朝最開始的女學(xué)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31L【煙花轉(zhuǎn)瞬即逝】:確定了嗎?明朝女學(xué)真的很盛行,聽說還有才女詩會這些。

    32L【=。=】不會也和江小蕓有關(guān)吧?

    33L【蕓蕓研究室科長】:你好,是這樣的,畢竟是我們?nèi)軣o敵,無處不在,神的指引,萬物的神賜,五邊形戰(zhàn)士,折子總是出現(xiàn)在袖子中,大明最牛逼的首輔江其歸啊。

    34L【揚州本地人吃喝玩樂群】:真是服了你們這些江蕓激推,什么屁話都敢說。

    35L【是誰還在背書】:【大驚失色jpg】壞了!!我的論文!!!

    36L【嚴(yán)謹(jǐn)?shù)某怨先罕姟浚哼@個確定嗎?別是個明朝的事情就都推到江蕓身上。

    37L【蕓蕓研究室科長】:非常確定,有碑文作證,還牽出一個名叫婁素珍的女性,也是當(dāng)年女扮男裝來讀書的人,專家甚至推測,也許在弘治年間,女子讀書的風(fēng)潮已經(jīng)很盛了,男性科舉的路已經(jīng)走到了頂,不少家族就開始轉(zhuǎn)頭培養(yǎng)女子,當(dāng)然也有一部分是京中女爵盛行,不少高官會在評估后把蔭恩的名額給女性,從而讓女性招贅,維持家族榮耀,而且她的徒弟陳禾穎,文學(xué)大家,不就是女學(xué)的老師,多少明代才女在她手中被培養(yǎng)的。

    38L【烤雞就是最好吃的】:想起來,我記得碑文里還說為此展開了辯論,里面還有一句話能求同,也能存異,太牛了,古代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對了,江其歸還罵了人是九年制漏網(wǎng)之魚,蠢的一筆,笑死,好惡毒的嘴。

    39L【烤雞就是最好吃的】:人家是古代人不是蠢人,好吧。

    40L【嚴(yán)謹(jǐn)?shù)某怨先罕姟浚赫娴募俚模錃w會罵人?

    41L【蕓蕓研究室科長】:罵的,年輕時可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少年,不服就是干,就是有時候因為太過有文化,一般人聽不出來,陰陽怪氣max選手。

    42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是的!!她小時候讀書在揚州還被人騙了,據(jù)說買了兩文錢一個粗糧餅,她還買了好幾個,天哪,太可愛了。

    43L【烤雞就是最好吃的】:假的吧,她飯量這么大嘛?不是說她清瘦嘛。

    44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揚州有本《桃園隨筆》寫的,就是野史哈,真假不論,但是一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張大嘴巴一咬,結(jié)果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小餅,還咬不動,罵罵咧咧的樣子,媽呀,一想起來就覺得太可愛了吧【小孩吃餅連環(huán)畫】。

    45L【嚴(yán)謹(jǐn)?shù)某怨先罕姟浚耗銈冞@群蕓推真的怪無聊的,這也覺得可愛,聽說她小時候衣服都是短的,說明日子過得一般,還被騙了,估計她要哭了。

    46L【流竄各地的廚子】:什么?哭了?哪里哭?怎么哭?誰讓她哭的?還是她把誰弄哭了,太帶感了【舉起筷子胡亂吃飯jpg】

    47L【初來乍到多多指教】:什么病弱強大睿智愛吃愛哭的絕世美人!這不是我們寫小說最愛的絕美人設(shè),趁亂吃一口【真香jpg】

    48【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緊緊抱住jpg】歡迎新朋友,再次我鄭重介紹一下我們江其歸的光輝履歷——大明第一首輔·四代帝王心尖寵·人形迷藥·六元及第·微操神人·文武雙全·大明在世時間最長首輔·南北直隸第一美人·時尚的締造者·閣老們的生錢利器·大明第一消防員·最強糊弄大王·孩子的貓薄荷·卷王組組長·大明情話大王·大明基建狂魔·躺躺椅愛好者·隱形小哭包·清清白白江其歸!入股不虧哈,愛上她是你的宿命。

    49L【初來乍到多多指教】:【震驚jpg】

    50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還有很多的,學(xué)生考試的噩夢,老師升級的材料,網(wǎng)絡(luò)上的吵架引子,你多了解了解,愛上她就跟呼吸一樣簡單。

    51L【豬豬愛吃蕓朵包】:還少說了一點,百家cp粉大戰(zhàn)的源頭。

    52L【QAQ】:【爾康手】等等,住口!!!!!不要壞我樓。

    53L【青梅竹馬就是最香的】:cp大戰(zhàn)就你們豬粉最跳了,真是可惜,江其歸跟她家小貓在一起都不會和你們正主在一起的。

    54L【喵喵喵】:什么貓?在哪里?我看看!

    55L【豬豬愛吃蕓朵包】:放你的狗屁,什么青梅竹馬,一起讀了幾年書還真當(dāng)自己是正室了,后期都沒回過京城,你知不知道據(jù)野史記載,正德九年乾清宮失火,江蕓以為朱厚照在里面還沖進去救人,你家正主有這個待遇嗎。

    56L【青梅竹馬就是最香的】:【陰陽怪氣jpg】當(dāng)年朱宸濠把我們小青梅抓走了,可是我們小竹馬從天而降救出來的,最后被救出來也是抱在一起的(強調(diào):這可是正史記載的!!!),嘖嘖,你那個破爛野史只能說明一個,江其歸可真是善良啊。

    57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星星眼jpg】是的是的,我們其歸就是這么善良的,就張靈那么刻薄的一張嘴,說起江其歸那可是每一個都是好字,還夸她是他見過最好的人。

    58L【夢晉獨愛蕓蕓】:是的是的【狂點頭GIF】我們夢晉就是愛慘了江其歸,守身如玉這么多年不說,還在大力宣傳江其歸的政策和文章,說她是海內(nèi)第一人,明明當(dāng)年自己都重病了,還在管梅花書院的事情,太感動了,對了,他屋子里還有很多江蕓的畫!還有趣事,唐伯虎家的二娘晚年寫書還抱怨過此事,說因為這些畫,導(dǎo)致她小時候一見到江蕓就想親親。

    59L【什么啊,吃一口】:??什么離奇的起承轉(zhuǎn)合,真的假的?為什么小孩要親親啊,是有人親過了嗎?哪聽來的?

    60L【夢晉獨愛蕓蕓】:【老實巴交】大嘴巴子祝枝山寫的《蘇州小談》也說過這事,可信度很高的,入股不虧,而且兩個大美人真的很般配啊【勾引GIF】

    61L【豬豬愛吃蕓朵包】:56L真的笑死我了,反正最后和江其歸在一起的就是我們豬豬,其他人都不要亂蹭哈,竹馬哪有天降好。

    62L【青梅竹馬就是最香的】:笑死,什么在一起啊,我還以為你家豬豬入贅了呢,我們小青梅和江其歸一個月三封信,談天說地和談情說愛有什么區(qū)別。

    63L【我就是這樣你怎么滴】:25L這本書我看過,太勁爆了,還說有一次幺兒,小青梅和小豬在其歸家吃飯,還明爭暗斗起來,你一言我一句,最后還把桌子掀了,可我家小蕓蕓嚇壞了,我家小蕓蕓只能抱著小貓嘟嘟囔囔,哎呀,可愛死了!!

    64L【喵喵喵】:貓,什么貓,我看看啊!!

    65L【夢晉獨愛蕓蕓】:祝枝山真是到處吃瓜,哪里有瓜有哪里有他,他還說當(dāng)年夢晉是不打算科舉的,憤世嫉俗得很,結(jié)果其歸和他談心之后,就改變了他的想法,當(dāng)真時大明行走的迷藥,誰聞?wù)l迷糊。

    66L【豬豬愛吃蕓朵包】:你們這群磕青梅竹馬cp的,就是最喜歡顛倒黑白,你要知道,最后這個史書上到底是誰和江其歸站在一起!是我們豬豬!是我們朱厚照!!君臣年下師徒白月光的cp就是最厲害的。

    67L【楠枝其歸不分家】:有病吧,各自磕各自,誰不知道你們當(dāng)皇帝的心里想什么,那個江彬的事情我都不想說了,還有那個張永幾次暗搓搓針對其歸,他愣是沒開口,還有李東陽的謚號,還有那個李東陽的兒子李兆先晚年寫書就說了,其歸的手被火燒過,十有八九就是乾清宮的那場大火,算什么愛啊,滾啊,就我們小青梅是真的一直和她在一起,晚年還一直書信往來呢。

    68L【揚州小蘭花】:就是就是!帝王的愛也太拿不出手了,我們楠枝可是陪著其歸小時候一起讀書,又和她一起頂住漳州開海的壓力,最后還去江西清丈了,樁樁件件,哪個不是關(guān)鍵時刻勇敢地站在他的小竹馬身邊啊。

    69L【隱形帝后cp】:嘖,那不是也沒和江蕓在一起,江蕓最后和誰葬在一起,你們到底清不清楚。

    在皇陵,整個皇陵就朱厚照和江其歸兩個人,據(jù)八卦嘴桶子李春芳寫的晚年內(nèi)閣秘聞?wù)f當(dāng)年江其歸死的那一日,朱厚照冒雨去江府,死死抱著她的尸體不放手的,死活不然周家人把尸體帶走送進周家祖墳,一定要送入皇陵,明朝是沒有大臣陪葬的先例的,大家都不同意,他就這么鬧脾氣三個月不肯上朝。

    以前他鬧脾氣都是江蕓去安慰的,這次大家都鬧得沒辦法,就連朱厚煒的話都聽不下去,你猜怎么著,最后是誰勸的,江其歸的徒弟,承德書院的院長陳禾穎親自去勸的,據(jù)說陳禾穎是江蕓當(dāng)年在揚州守孝時收的徒弟,氣質(zhì)酷似江蕓,文學(xué)人品樣樣拔尖,有‘小其歸’之稱,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江其歸入皇陵,陛下上朝了。

    帝王低頭,這都不是愛,那算什么!!”

    70L【楠枝其歸不分家】:我們其歸的手。

    71L【隱形帝后cp】:江其歸死后半年,小豬也病死了,怎么不算同生同死同陵。

    72L【楠枝其歸不分家】:我們其歸的手。

    73L【隱形帝后cp】:雖然為了保護古物,陵墓從未開掘,但據(jù)一些宮里老人的回憶錄,朱厚照的陪葬里面一半多都是老物件,全是和江其歸有關(guān)的。

    74L【楠枝其歸不分家】:我們其歸的手。

    75L【隱形帝后cp】:根據(jù)太醫(yī)院的記錄,在正德年間,內(nèi)廷一半多的人參雪蓮這些大補品都是送去江府的。

    76L【楠枝其歸不分家】:大概是為了彌補手的問題吧。

    77L【隱形帝后cp】:……md,你們這群小青梅粉說不通。

    78L【楠枝其歸不分家】:我只知道其歸的手就是因為這個狗皇帝弄壞的【陰惻惻注視jpg】

    79L【豬豬愛吃蕓朵包】:??罵誰呢?吸血包。

    以下忽略一百樓的罵戰(zhàn)……

    234L【QAQ】我的樓QAQ.

    —— ——

    貼主【QAQ】

    主題:【我又來了!聽說了嗎?蘭州今年打算發(fā)展旅游業(yè),想要打造黃河第一水渠的招牌,結(jié)果往下挖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一座古墓。】

    1L【QAQ】:古墓名字的主人叫馮喜春呢,好像是一個鎮(zhèn)守太監(jiān)。

    2L【是誰還在背書】:嗨,膽戰(zhàn)心驚進來,開開心心離開,太監(jiān)有什么意思,我還以為又和江蕓有關(guān)呢,還想著進來看看是不是要背的書又要厚了,我的碩士論文馬上就要交稿了,不要搞我心態(tài)哈。

    3L【QAQ】:但他好像和江其歸確實有點關(guān)系,他說自己的老師是江其歸。

    4L【是誰還在背書】:???

    5L【QAQ】:【貼圖】你看,還說自己的名字也是江其歸取得,因為他出生在春日,還說自己做了錯事,但他不后悔,只是從此不敢再說自己和江其歸認(rèn)識,唯恐污了老師清譽。

    6L【是誰還在背書】:江其歸殺了這么多太監(jiān),多少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栽在他手里啊,怎么可能收太監(jiān)做徒弟啊,他是不是在蘭州混不下去了,扯虎皮做大旗啊。

    7L【大小松山的一顆小松樹】:蘭州本地人出來說兩句,這人當(dāng)年在蘭州應(yīng)該做的還不錯的,還進入名臣錄【貼圖】,也是司禮監(jiān)出來,來整頓軍務(wù)和督察清丈田地的,正德十四年寧王造反,北面的小王子趁機劫掠大同,脫脫卜花·娜仁圍困蘭州,想要趁亂打劫,是他和秦知府坐鎮(zhèn)蘭州的,江蕓的妹妹,后來的寧國公周渝去京城搬救兵(雖然沒幫到救兵,因為大同當(dāng)時因為戰(zhàn)事被封了,她和朱厚照一起打仗去了,但也因此封伯了),說回正題,馮喜春當(dāng)時還深夜帶人突擊蒙古人,裝模作樣,虛張聲勢呢,保護了很多當(dāng)時投靠了大明的蒙古人,但他因此受了重傷,大家都猜測,他后來死得早,就是因為這次傷得太重了。

    8L【QAQ】:QAQ還蠻悲壯的,但我看他陪葬很簡陋的,本來以為是挖到大墓了,結(jié)果就幾本據(jù)說是最基礎(chǔ)的啟蒙書,破破爛爛了,考古人員還在修補呢,還有就是幾份書信,但是年代久遠(yuǎn)了,都破爛的不成樣子了,也不知道寫啥。

    9L【大小松山的一顆小松樹】:聽說確實挺清廉的,大明正德時期的太監(jiān)都還挺清廉的,畢竟江其歸瞧著溫溫柔柔的,殺起人來是一點也不含糊的,多少太監(jiān)死在她手里啊。

    10L【是誰還在背書】:還好我不是寫蘭州事情的【松了一口氣】。

    11L【到底什么時候能通過論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我寫啊啊!!我寫啊啊!!殺了我吧,我寫的還是《論江蕓在位前期時和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權(quán)力制衡》,啊啊啊啊,殺了我,快殺了我啊!殺了我!!!!

    12L【哇好熱鬧】好好好,又瘋了一個,抬出去吧,每年論文季總有人瘋,可惜了,年紀(jì)輕輕的【點煙jpg】

    13L【滄桑的煙雨】:誰不是這么過來的【惆悵jpg】,幸好當(dāng)年科技力一般啊,不像這幾年到處想要打造歷史旅游名城,到處都在發(fā)掘的,可不是瘋了一個又一個。

    14L【QAQ】:現(xiàn)在孩子讀書壓力太大了。

    15L【蕓謝不可拆】:你好,樓主,能看看這次的蘭州紀(jì)錄片里,有沒有謝來的出現(xiàn)啊?他的資料實在太少了,就江蕓為錦衣衛(wèi)們寫的墓志銘和碑文有提及,江蕓還夸他有勇有謀,匡扶社稷呢。

    16L【QAQ】:我一直很想問,謝來不是一個錦衣衛(wèi)指揮嘛?他怎么能和閣老扯上關(guān)系呢,朱厚照難道不會起疑心,你們怎么找到的磕點。

    17L【蕓謝不可拆】:【點煙jpg】你們都不懂,就是那種似而非是的感覺,有一個世代是錦衣衛(wèi)人,名叫姜萬里的人寫過,謝來和江其歸關(guān)系極好,半夜上門也會敞開大門,當(dāng)年謝來走后,江其歸自己病得厲害,還親自去出殯了,小哭包當(dāng)時哭得厲害!

    18L【QAQ】:??就這么一件事?

    19L【蕓謝不可拆】:這一件事還不夠嗎?!那得關(guān)系好到什么程度啊,而且瓊州有他的影子,蘭州有,江西有,還有漳州有,這個歷史腳步的跟隨感,不是妥妥一個忠犬,可惜了,就是史料太少,不然也不會這么冷門。

    20L【是誰還在背書】:這事我有發(fā)言權(quán),我研究的課題是《明朝正德時期的宦官制度和錦衣衛(wèi)制度的變化》,江其歸在改革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權(quán)力時,其實本質(zhì)上就是三權(quán)分立,讓御史監(jiān)察百官,百官彈劾太監(jiān),太監(jiān)監(jiān)督御史,與此同時,把錦衣衛(wèi)從宦官體系中抽離出來,讓他的權(quán)責(zé)變高,從而又在宮內(nèi)和宦官形成角斗之勢,宮外則督查百官,但因為錦衣衛(wèi)素來和百官不和,又杜絕了錦衣衛(wèi)和百官勾連,同時百官本來就可以彈劾錦衣衛(wèi),內(nèi)廷也會盯著錦衣衛(wèi),算起來還是一個連環(huán)套。

    當(dāng)然,上面都是廢話,下面才是八卦,聽說謝來和江蕓關(guān)系極好,謝來當(dāng)年能上位就是在江蕓得罪外戚,被趕出京城后,還年幼的太子殿下朱厚照慧眼識英雄,讓謝來去保護江蕓的(史書上記載的),當(dāng)年大小松山還不是大明勢力范圍呢,所以蒙古人經(jīng)常可以長驅(qū)直入,但后來這股蒙古人就突然消失了,有人考據(jù)就是江蕓和謝來聯(lián)手殺的人。

    21L【在混亂中吃一口】:磕到了!!我之前讀書就說他們不可能就是簡簡單單的朋友,謝來和小青梅關(guān)系這么好,肯定是中間有人過度的,謝來這人脾氣傲得很,哪怕是對首輔都不假辭色呢,但是據(jù)當(dāng)時的內(nèi)閣閣老梁儲晚年寫書說,他最煩江其歸的其中一點就是因為和錦衣衛(wèi)走得近,雖然沒指名道姓,但很多人猜測就是謝來!

    22L【楠枝其歸不分家】:第一工作需要,第二我們正妻的地位不可撼動,第三,梁儲寫的東西私心太重了,老是罵我們其歸啊。

    23L【QAQ】:十樓禁言了哈,我的樓不能在被毀了啊,九樓別生氣哈,討論學(xué)術(shù)呢。

    24L【到底是誰在磕cp啊】:這幾年隨著熱播劇,小豬和小青梅的cp粉打得火熱,只要說起江蕓,他們肯定要爭一番的,最后樓必歪。

    25L【崽崽獨美】:就是就是,王鏊都說江蕓這人和尚道士見了都要念阿彌陀佛,無量天尊的,是個人都會喜歡她,但她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怎么就喜歡給她拉郎配啊,瑪麗蘇的文少看啊,她這么多年的努力,清丈土地,開海貿(mào),環(huán)球探尋,修改法律,間接廢除良賤制度,趕上外面的腳步,留下后事女帝開科舉的種子,對女官制度的影響,留下這么多璀璨的文學(xué),怎么一個也不提啊!!這么優(yōu)秀的女性!!

    26L【蕓蕓的幺兒】:你說的都對,我們也都很喜歡,但我們關(guān)注她的感情生活。也不過是遺憾她至死都是一個人,而且有必要這么忌諱談感情嘛,再說了當(dāng)年顧幺兒死的消息傳到內(nèi)閣時,一向以冷靜著稱的其歸竟然吐血了,我不認(rèn)為她對幺兒毫無感情,只是在她眼里事業(yè)更重要而已,我們很支持,但也不妨礙,我們了解她心中的柔軟。

    27L【崽崽獨美】:幺兒好歹是她養(yǎng)大的,兩人經(jīng)歷過這么多難免傷心啊。

    28L【蕓蕓的幺兒】:傷心到吐血,你們真的不覺得太傷心了嗎?那可是陪著她在最困難的時候一起去瓊州的人,是那個學(xué)著唐伯虎給驚喜,偏偏惹得雞飛狗跳,但是其歸還是一臉溫柔的人【唐伯虎自傳里說的】,江其歸的前半生大半時間都是他,這一點你們同意吧。

    29L【崽崽獨美】:同意,但不認(rèn)同啊,那為何不在一起,不在一起那肯定是不喜歡啊,而且顧仕隆的墓志銘也不是她寫的。

    30L【蕓蕓的幺兒】:哈,你懂什么,江其歸的心里是數(shù)不清的百姓和朝政,但又不是沒有心,顧幺兒可是少年將軍,熱情開朗,身強體壯,腰細(xì)腿長,一款非常安心的護衛(wèi)犬,就是特別討這種高智美少女的心的,而且當(dāng)年江其歸因為這是大病一場,也是史書記載的,陛下不得不請其他人代為寫。

    31L【路過哈,別踢我】:說起來江其歸是不是沒給任何一個人寫過墓志銘。

    32L【QAQ】:因為她太愛哭了,身體又不好,哭多了傷身,所以大家都不敢讓她寫,當(dāng)年他老師死了不就是三不,其中就是不準(zhǔn)她寫墓志銘,那段歷史看得我心都碎了,太難了,真的是什么破事都趕在一起了,還好她沒被打倒啊。

    33L【到底是誰在磕cp啊】:溫柔多情的人真的太傷了,年紀(jì)最小,所以要面對少年時的好友同僚一個個離開,也太令人難受了。

    34L【崽崽獨美】:都是自欺欺人啊,而且后續(xù)也沒歷史作證,江蕓太受歡迎了,哪怕她走了,后面也都是編排她的事情,你們讀了幾段野史就胡亂說。

    35L【蕓蕓的幺兒】:愛信不信,揚州的那群朋友都說他們是特別好的關(guān)系,同吃同住,江其歸的兜里永遠(yuǎn)有糖,總所皆知江其歸不愛吃甜的,那這個糖能給誰!!!能給誰!!!你們說啊啊!!

    36L【崽崽獨美】:小時候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只能說我們其歸不虧是幼兒園班長,真會照顧孩子啊。

    混戰(zhàn)ing……

    120L【招新招新】:有沒有磕徐經(jīng)的,太冷門了,來個廚子吧,跪下來求你們。

    混戰(zhàn)ing……

    131L【震驚】:徐經(jīng)不是生徐霞客的那個嗎,不是有老婆了嗎?

    混戰(zhàn)ing……

    135L【招新招新】:是這樣道理,我們磕CP的人就是這樣胡亂磕的,不用管我們死活,來會磕的就行【風(fēng)中凌亂GIF】【企圖撿走一個廚子】

    混戰(zhàn)ing……

    140L【蕓謝不可拆】:那我們也招廚子啊,不行我可以自己下廚的,來個客人!!我什么都會寫啊,我們冷坑不能認(rèn)輸啊。

    141L【是誰還在背書】:那我來一個一起寫論文的,不瘋的不要!寫的出來的不要!導(dǎo)師很負(fù)責(zé)的不要!不到ddl不開始的不要的!

    混戰(zhàn)ing……

    152L【雙美絕殺】:那我們張靈cp也招人哈,來的都有張靈和江其歸的美貌和聰明啊,廚子不少,都是大文人,黃的,不黃的都有啊,什么xp都能滿足哈,誠邀姐妹們加入滾圈。

    153L【蕓蕓的幺兒】:真的假的,你們是燙圈,我們是什么?【黑人問號?】

    154L【在混亂中吃一口】:最燙的難道不是小青梅和小豬嗎,我這個圈外人都知道。

    混戰(zhàn)ing……

    160L【蕓蕓的幺兒】:我們幺兒不服!!!姐妹們!沖啊!!

    混戰(zhàn)ing……

    180L【QAQ】:等等,我的樓QAQ【爾康手】

    第五百五十七章 番外四

    這些年新建博物館實在太熱了, 各地都在開展文化溯源,學(xué)校們的課后作業(yè)也都是參觀博物館,然后寫心得體會, 順便在草地上野餐,和同學(xué)們聊聊感情,也算是課外活動的時間。

    江蕓蕓作為一個二年級一班的小學(xué)生在某個周末被她小姨拉起來,穿上漂亮的小裙子, 梳上兩個小啾啾,背著塞滿零食的小書包, 不情不愿被人拉出門。

    小姨把人送到博物館門口,大大咧咧安慰道:“聽得進去聽,聽不進去就先把烤雞吃了, 冷了就別吃了,壞肚子。”

    小朋友困得不行,只能迷迷糊糊嗯了一聲,手腳并用爬下車, 揉了揉眼睛醒了醒神,就才去找領(lǐng)隊了。

    今天參觀的前幾年市政重點投資,今年才對外開放的大明首輔江蕓的博物館。

    有調(diào)皮的小孩一見到她就跑過來故意說道:“哎, 這個人叫江蕓,你叫江蕓蕓,你們是不是認(rèn)識啊。”

    江蕓蕓沒理他, 乖乖去找領(lǐng)隊班主任報道。

    班主任見了人就笑了起來:“蕓蕓今天穿的好漂亮啊。”

    “是小姨給我找的。”江蕓蕓乖巧說道。

    “老師, 這個當(dāng)官叫江蕓,你叫江蕓蕓, 他們是不是認(rèn)識啊。”煩人的小孩又湊過來嬉皮笑臉問道。

    老師笑說著:“那說明我們蕓蕓以后也是這么厲害的人呢。”

    江蕓蕓不理會煩人的同學(xué), 自己掏出小板凳坐了下來。

    “你怎么找個地方就要坐啊, 你好懶啊。”小男孩又湊過來,伸手想要去捏江蕓蕓的小啾啾。

    江蕓蕓立馬伸手,大聲告狀:“老師,陳振華弄亂我頭發(fā)。”

    班主任立馬緊張把江蕓蕓抱在懷里,嚴(yán)肅說道:“不可以欺負(fù)同學(xué)的。”

    小男孩被趕走了,一臉委屈,站在遠(yuǎn)處盯著江蕓蕓不放。

    誰知道江蕓蕓已經(jīng)掏出小飯團慢慢吞吞吃了起來,小臉一鼓一鼓的,盯著人來人往的游客,別提有多可愛了。

    班主任滿意點頭,最后和其他同事一起把今日參加活動的十三個小朋友聚集在一起,這才說道:“好啦,小朋友們,吃的都收起來,我們準(zhǔn)備取參觀啦。”

    小朋友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完全不聽老師說話。

    “是哪個小朋友還在說話啊,再說話今天就沒有小紅花哦。”班主任一本正經(jīng)說道。

    話音剛落,原本吵鬧的小朋友立刻乖乖站好。

    “真乖,手牽手哦,我們要進去啦。”

    小男孩立馬要去牽江蕓蕓的手,誰知道江蕓蕓眼疾手快牽著老師的手,咧嘴笑道:“小姨說要牽著老師的手。”

    小孩的手軟軟熱熱的,班主任立馬心都化了。

    ——可愛又懂事的小孩誰不喜歡。

    這是江蕓的祖籍揚州政府承建的一座大型博物館,有五個足球場這么大,上下四層,哪怕是工作日,里面的人流量也不算少。

    一入門就是一張據(jù)說是根據(jù)歷史描繪出的巨大畫像。

    畫中人穿著大紅色衣服,騎在馬上,胸口系著一朵大紅花,手中還撐著一把傘,傘面上還有各種絹花手帕和鮮花,畫中的人只露出半張小巧的側(cè)臉,兩側(cè)人群的樣子已經(jīng)不重要,所有的重心都在正中的人上。

    這樣巨大的畫無疑效果是刺激的,小孩子們立刻齊齊發(fā)出一聲哇。

    “保持安靜哦。”老師說道。

    小孩子們又齊齊捂住嘴巴,只露出撲閃撲閃的眼睛。

    江蕓蕓仰頭盯著那半張小側(cè)臉看,大眼睛一閃一閃的。

    “和你一樣好看的。”小男孩湊過來眼巴巴說道。

    江蕓蕓腳步一轉(zhuǎn),借機轉(zhuǎn)到老師另一側(cè)。

    “這就是我們今日的主人公了。”班主任笑說著,“大明第一首輔江蕓,這幅畫有別于其他名人畫像的大頭照,據(jù)說是當(dāng)年江蕓十五歲考中狀元后打馬游街的圖,當(dāng)時在大明非常盛行的一幅畫,原畫被毀壞,這是一張復(fù)原圖,因為這畫非常有名,專家在考量時選擇這樣的一幅畫。”

    “那有江蕓正面的畫像嗎?她真的很好看嗎?”有小朋友天真說道,“跟太陽一樣,跟月亮一樣。”

    “按理是有的,但一代代傳下來,有壞了的,也有丟了的。”老師耐心解釋著,“目前在四樓有按照各種史料畫的復(fù)原照。”

    “我知道,我媽媽說了,在朱厚照的皇陵里肯定有很多的。”有個小男孩大聲說道,“江蕓也埋在那里,等我們以后挖出來就很多了。”

    “那都是假的,不要胡說八道。”有小姑娘嫌棄說道。

    “哎,你不懂。”小男孩一臉深沉,“朱厚照和江蕓是一對的,我媽說的,我媽不會說錯的,她最喜歡看電視了,肯定是最最厲害的。”

    老師失笑,按下同學(xué)們間的小紛爭。

    “大家跟我們走,這幅畫后面的電子沙盤就是我們大明的版圖變化,來,我們重點看看我們。”

    江蕓蕓邁著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后面,踮起腳尖看著標(biāo)紅的地圖。

    “這就是當(dāng)年正德年間的地圖,大家看北面,當(dāng)時這一大片都是蒙古人的土地,但當(dāng)時大明對蒙古采取懷柔同化政策,江蕓的妹妹,后來的寧國公周渝就是主導(dǎo)這個事情的推動者,大家又看下面西南這一面,雖然不是大明的國土,但他們當(dāng)時都是大明的附屬國。”

    “這么多都是嗎?”有個小姑娘震驚。

    “是的,直到馬六甲海峽,直到明末都還牢牢處在大明的控制下。”老師點頭。

    “西面,吐魯番在后期朝貢中,接受大明文化熏陶,也被納入版圖。”

    江蕓蕓的眼睛盯著那張在發(fā)光的地圖,瞳仁里的光也跟著一閃一閃的。

    “那她是很會打仗的人嘛?就,就跟打跑匈奴的漢武帝一樣。”同學(xué)好奇問道。

    老師搖頭:“江其歸很少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唯一的一次就是當(dāng)年的遠(yuǎn)征馬六甲海峽,耗時一年半,對蒙古人的大都是反擊。”

    “那她是個好人嗎?”

    老師笑說著:“那就要等大家看完后,寫在日記里告訴老師了。”

    “蕓蕓,你有什么想問的。”老師看著沉默地孩子,笑問道。

    江蕓蕓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那我們?nèi)ハ旅嬉粋地方吧,一樓主要講的是當(dāng)年她在揚州求學(xué)的日子。”老師帶著小孩繼續(xù)往左邊的入口走去,“在這個地方,江蕓考中了當(dāng)年南直隸鄉(xiāng)試的第一。”

    “大家知道鄉(xiāng)試的第一叫什么嘛?”老師笑臉盈盈引導(dǎo)道。

    “我知道!叫解元!!”陳振華大聲說道,“她有個好朋友就叫唐解元,也是鄉(xiāng)試第一,我之前去他家的景點桃花塢玩了。”

    老師送出一朵小紅書:“哇,振華真是聰明呢。”

    小男孩得意地貼在胸口,看了一眼江蕓蕓,誰知江蕓蕓只是盯著最上方的文字介紹上看,眼神專注認(rèn)真。

    “這是當(dāng)年的弘治錢幣,揚州地處船流交匯,貿(mào)易繁茂,所以銀錢流通非常旺盛,所以后來江蕓主導(dǎo)的大明錢幣改革,史學(xué)家認(rèn)為是她當(dāng)年在揚州耳融目染才一力推動的。”老師介紹著,還引入一個小故事,“當(dāng)時這個銅錢相當(dāng)于我們的一塊錢,據(jù)說江蕓當(dāng)年在讀書的時候買了一個粗糧做得大餅,花了兩文錢才買到的。”

    “那不就是兩塊錢買一個饅頭。”陳振華嘲笑著,“她被騙了,笨死了。”

    江蕓蕓睨了他一眼,但還是沒說話。

    “當(dāng)時才十歲呢。”老師解釋著,“以前她被關(guān)在曹家,故而對外面的生活并不了解。”

    “為什么被關(guān)啊。”又有人好奇問。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說她娘是小妾,她生下來不得人喜歡,性格也古怪,所以才把人關(guān)起來的,她后來突然回過神來要讀書,這才拜師黎淳的,電視劇大明烽火里說過這個事情的,我看過的,電視很好看的,大家一定要去看哦。”

    “好了,我們繼續(xù)看,這個是她當(dāng)年在揚州出版的書籍,不過模板被損壞了,這本是從一個大商人林徽的墓中找到的,本來看碑文大家都以為是男子,后來驗骨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女子,可見當(dāng)時風(fēng)氣,女扮男裝非常流行,女子非常渴望自己的地位得到改變,這也為后來的女帝改革有了一定助力,不過這不是今日的重點,大家仔細(xì)看看,這里面是她當(dāng)年求學(xué)寫的題目。”

    小朋友大都對文言文不感興趣,故而裝模作樣掃了一眼就興致缺缺了。

    江蕓蕓趴在玻璃上,一字一字地看著那些內(nèi)容。

    “看懂了沒?看這么認(rèn)真。”陳振華一本正經(jīng)湊過來說道,“老師不會給你小紅花的。”

    江蕓蕓還是沒理他,只是盯著那些字,看久了竟覺得有些開心。

    “看出什么了嗎?”漂亮的孩子總能吸引老師的主意,老師隨口問道。

    江蕓蕓想了想說道:“她讀書的時候肯定很開心。”

    老師失笑,摸了摸小孩的臉蛋。

    “讀書怎么會開心呢,你胡說八道。”陳振華嘲笑著。

    江蕓蕓沒說話,就是堅持說道:“就是開心的,她肯定就是開心的。”

    “讀書很苦的,我姐姐整天哭。”另外一個同學(xué)小聲嘟囔著。

    “那她不苦的。”江蕓蕓說道。

    “哈,你的脾氣也好古怪,你要是在曹家也要被關(guān)起來。”剛才那個說電視劇的同學(xué)嬉皮笑臉說道。

    江蕓蕓不高興,貼著老師站著,小臉一扭,不理會他們的打趣。

    “不過,都說江蕓是不出世的神童,可能讀書對她而言確實很簡單,不然也不會這么輕輕松松考上狀元啊。”老師打著圓場。

    江蕓蕓欲言又止,小臉挎著,捏著手指,在心里反駁著——那考狀元肯定也不是輕輕松松的。

    “下面這件東西可有來頭了,據(jù)說是祝枝山畫的蘭花圖。畫的呢就是當(dāng)年江蕓在揚州黎家求學(xué)時,放在窗口的一盆蘭花。”

    “啊,我知道黎循傳。”小女孩眼睛一亮。

    “蘭花好茂密啊,江蕓種花可真厲害。”有人夸道。

    “外界也揣測這盆花對她意義非常,所以才照顧得如此好。”老師說,“小朋友們可以看看祝枝山的筆力,這花是不是生機勃勃,很好看啊。”

    大家圍上去七嘴八舌看著,江蕓蕓站在最外面安靜看著。

    蘭花郁郁蔥蔥,枝條舒展大方,安安靜靜的落在畫面上,空谷幽蘭不過如此。

    江蕓蕓雖說長得漂亮,但一直不愛說話,性格內(nèi)向,冷冷清清的,故而老師們對她不圍上去的舉動也不太在意,只是牽著她的手,別讓她走丟了。

    ——她小姨脾氣可不好。

    “再看后面這本書,乃是她的好友張靈為她整理的文集,因為當(dāng)時在揚州的梅花書院出版,故而在當(dāng)年梅花書院的搶救性挖掘中找到板塊模板。”老師繼續(xù)介紹道,“張靈性格憤世妒俗,唯有對江蕓格外推崇,認(rèn)為她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大明烽火里他是個大美男,我媽媽可喜歡他了。”小姑娘可可愛愛說道,“那他真的是大美男嗎?”

    “這就要看我們下一本書了,新倩集。”老師笑著開始下一個話題,“這是江蕓好友徐禎卿編寫的南直隸美男,里面江蕓在第一個,唐伯虎在第二個,張靈就在第三個,對了還有黎循傳,在第八個。”

    “哇,那有畫嗎?”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問道,“我要拍照給我媽媽看。”

    老師遺憾搖頭:“并未有流傳下來的畫像。”

    小姑娘大人模樣的嘆氣。

    “這個是瓦片嗎?”有個小姑娘指著下一個東西,好奇問道。

    “這是根據(jù)揚州志考古出來的,當(dāng)年周家大院里挖出來的瓦片,專家根據(jù)檢測,距今有五百多年歷史,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年周家的屋子碎片。”

    “瞧著灰撲撲的,沒有之前去王府那邊看的亮晶晶呢。”那個小姑娘摸著小下巴,一本正經(jīng)評價著。

    “江蕓治家嚴(yán)格,去世時家中銀兩不足十兩,她娘雖做過生意,但也是非常潔身自好的人,從不借著江蕓的威名在揚州生是非,據(jù)野史記載記載,周家在揚州的田產(chǎn)只有一百畝,這和徐階在上海松江的上萬田畝是截然不同的。”老師解釋道。

    “哇。”小姑娘震驚,“她娘好厲害,我媽媽切了西瓜在廚房,我都忍不住想吃。”

    “她娘叫周笙,我記得。”

    “是的呢,江蕓認(rèn)為姓乃人之根本,名為人物聯(lián)系,就該正大光明喊出來,故而她為人些碑記,做文章時都會寫上人物全稱,她娘的名字也得流傳下來。”老師解釋道。

    江蕓蕓盯著那片瓦,伸手隔著屏幕輕輕點了點。

    ——外婆的屋子也很小,但外婆的屋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屋子。

    一塊普通的灰皮瓦片,零散破落,但厚度不低,但若是一片片連起來,也是可以為屋內(nèi)之人遮風(fēng)擋雨的。

    “好了,我們再看一樓最重要的一件展物吧。”老師把人帶去中間的位置。

    這是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下面有一個鮮紅的手掌印,印中有一個名字——江澤。

    江蕓蕓盯著那個名字,又或者是看著那張血淋淋的手掌印。

    他力道之大,幾乎要貫穿那張紙。

    “這個名叫江澤的人是江家仆人的兒子,這個江家就是江蕓的家,她的父親江如瑯做盡壞事,殺害這個仆人的爹,還殺了很多人,所以這個仆人狀告了這位主家。”老師嘆氣,“按照當(dāng)年的法律,‘凡奴仆首告家主者,雖所告皆實,亦必將首告之奴仆仍照律從重治罪’,仆人告主家是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那這個人還是告了?”小姑娘驚呼一聲,畏懼問道。

    老師點頭:“這就是狀紙,足足十條罪狀。”

    “那他后來死了嗎?”

    老師想了想,搖頭,隨后又點頭:“不清楚,后續(xù)沒有記載。”

    “那江如瑯?biāo)懒藛幔俊眲偛诺男」媚镉謫柕馈?br />
    老師嘆氣:“當(dāng)時可以用錢贖人,他的夫人,曹蓁把人救了回去,直到弘治十八年才病死的。”

    “那太過分了!!”小姑娘大罵道,“古代一點也不好!”

    “好了,我們?nèi)巧习桑粯堑臇|西不多,在江蕓沒考中狀元前,她性格低調(diào),故而在揚州的史料很少,只有幾個揚州好友寫的紀(jì)傳體,但實物考據(jù)不多。”老師開始清點學(xué)生,結(jié)果一扭頭發(fā)現(xiàn)江蕓蕓還站在那張狀紙前,忍不住笑說著,“在看什么呢?”

    江蕓蕓回過神來,半晌之后搖了搖頭。

    只是她走了幾步突然說道:“打板子一定很疼吧,會流很多血。”

    老師點頭:“那肯定啊,那么大那么粗的板子打在人的背上,別看只有二十大板,要是重一點,三四板就能打死人的。”

    江蕓蕓哦一聲,掐著書包袋子,突然有些悶悶不樂。

    ——古代一點也不好,那個江如瑯是壞人,告他怎么要挨打啊,真的太過分了。

    二樓是江蕓在瓊州的事情。

    “這就是她當(dāng)官之后,第一次被貶去了瓊山縣。”老師指了指正中的六塊墓碑,“這六塊石碑就是最重要的一處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她在瓊山縣做縣令,為了推行改革,所以每做一件事情就會寫一塊表彰碑,據(jù)說原先都豎在衙門口,只是后來戰(zhàn)亂,大都沒了。”

    “這是目前能找到的六塊殘缺石碑,正中這塊是清丈土地的表彰文章,里面詳細(xì)記載了當(dāng)年主動配合的富商鄉(xiāng)紳,左邊這塊則是當(dāng)年修建水利后的銘文,這座碑文有一個特點,就是碑文后面寫滿了當(dāng)時出工百姓的名字,這兩百六十一人的名字,不論男女老少,都被記錄下來。”

    小朋友繞著石碑走來走去,交頭接耳,嘖嘖稱奇。

    “這個人叫張小花呢,好簡單的名字。”

    “這個人沒有名字吧,就叫二大娘……”

    老師一臉溫柔的看著小朋友好奇的目光,笑說著:“在此之前女子能留下來的姓名很少,在此之后,不少傳記都又能留下女子姓名,而且隨著后來女官和女子科舉的發(fā)展,讀書的科普率越來得越高,這才讓后期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都會留下姓名。”

    “哇。”小朋友又齊刷刷地哇了一聲。

    “這個是女學(xué)嗎?”有個小朋友指著其中一塊問道。

    老師哇了一聲:“水琴好棒哦,來,一朵小紅花。”

    洛水琴高興壞了,驕傲挺胸:“媽媽教過我的。”

    “不錯,這塊碑文雖然損害嚴(yán)重,但我們依稀可以看到這是記載,當(dāng)年官學(xué)開設(shè)女子學(xué)校,招了十六位女學(xué)生,課堂內(nèi)容為教授簡單的四書五經(jīng),要求是識字明理,學(xué)期三年,十到十八歲的女子都可以入學(xué)。”

    “那這個呢?”

    “是告誡全縣的一封信,要求女子十五歲以上,男子十八歲以上才能成婚,嚴(yán)令禁止十三歲以下的婚姻,違反的兩家都需要罰款并且要打二十板子。”

    “那這個呢?”

    “這個破損嚴(yán)重,但專家分析應(yīng)該是開海貿(mào)的事情。”

    “那這個呢?”

    “這個頭和尾都沒了,但是看內(nèi)容,他們分析應(yīng)該是規(guī)定商貿(mào)市場上的規(guī)矩。”

    小朋友大都充滿好奇,卻沒有太大的驚訝,畢竟這些對當(dāng)今社會而言實在是太過稀疏平常了。

    江蕓蕓站在人群后面,歪著腦袋看著博物館里的只言片語,殘瓦片磚,一切都顯得支離破碎,甚至沒有完整的東西流傳下來,甚至就連那把鼎鼎大名的萬民傘也是一片布料。

    “據(jù)說這個就是當(dāng)年救了江蕓一命的萬民傘。”最后,他們來到那頂后人制作的大傘面前。

    那是一把漂亮的大傘,一條條五顏六色的布塊被人縫了起來,傘柄是用巨大的木頭削制的,高高佇立在出口的位置。

    大家看了這個開心起來。

    “好漂亮啊。”大家驚嘆,伸手想要去夠傘布,卻怎么也夠不到。

    “別去碰哦,我們看著就好。”老師笑說著。

    “這個傘真好看啊。”小姑娘羨慕說道,“那兩條紅紅的布,跟仙女的飄帶一樣。”

    “可不止是好看,古代一塊布的用處很大的,好的時候當(dāng)衣服,壞了也要做抹布,做墊腳,他們每人都舍得拿出這么一塊布,可見當(dāng)年確實對江蕓很是敬重。”老師說。

    小孩子們聽不懂,只是繞著萬民傘打轉(zhuǎn),笑得格外開心。

    小小的江蕓蕓仰著頭,她看著對于她而言過分高聳的傘柄,任由頭頂?shù)奈⒐饴湓谀樕希^分漂亮精致的面容在此刻被鍍上一層玉膜,空調(diào)風(fēng)吹起那條大紅色的布條,溫柔的影子拂過每一個小孩開心的臉頰。

    “好了,我們?nèi)ト龢抢病!崩蠋焸儼研『⒁粋個拉住,笑說著,“下面的是她當(dāng)年去蘭州的事情后,你們不是最喜歡這個故事了嗎?”

    “啊,打壞人!”

    “是說她能在千里之外射中大旗呢。”

    “這個我很喜歡的,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有這個電視呢,可好看了。”

    三樓的布置明顯古樸蒼涼起來,一副巨大的地圖率先出現(xiàn)在眼前,還有一片片紅點在逐漸推進。

    “這就是大明逐漸同化蒙古的進度,花了足足八十年的時間,這才推到現(xiàn)在貝加爾湖畔邊上。”老師說道。

    小孩子們發(fā)出驚呼,肩并肩站在一起,眼睛隨著紅點的動作一點點往上看去。

    “蘭州的東西就多了。”老師把人帶去最中心的位置,“她的親妹妹在蘭州多年,所以留存了很多她的東西。”

    “我記得她是不是還有個妹妹也在這里。”有個小姑娘問道。

    老師贊許點頭:“若是按照古代的說話,那也是她的妹妹,但當(dāng)時江蕓和曹家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緊張,所以這個出生在曹家膝下的女孩據(jù)說和江蕓關(guān)系一般,目前關(guān)于她的史料只有蘭州第一批女衙役的記載,其他的不得而知。”

    “那江蕓會不會給她小鞋穿啊。”

    “那應(yīng)該不會,江蕓可是很好的。”

    “才不是呢,我爸爸說江蕓就是笑面虎,他有個哥哥是四十雖才開始做官的,就是他打壓的。”

    老師連忙把小朋友安撫著:“博物館保持安靜哦。”

    小孩子們吵了一架,立馬分成了好幾派,只剩下一個江蕓蕓不合群的孤零零被凸顯出來。

    老師連忙拉著江蕓蕓的手,笑問道:“蕓蕓聽說過江蕓的事情嗎?”

    江蕓蕓搖頭。

    “你沒聽說過?”

    “你沒看過電視?”

    “你爸媽不會因為她吵起來嗎?”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立馬好奇圍過來問道。

    江蕓蕓還是搖頭。

    “哦,你沒有媽媽爸爸的……嗚嗚嗚……”

    江蕓蕓不高興了,板著個小臉,扭了個身子背對著他。

    老師沉下臉來:“怎么能這么說同學(xué)。”

    小朋友不好意思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蕓蕓還是沒理他。

    “好了,蕓蕓別生氣,來,我們開始看文物吧。”老師牽著江蕓蕓的手小心哄道。

    “這把五把弓箭分別是明朝弓箭的變化,中間這把就是當(dāng)年江蕓守城時的弓箭,大家普遍以為這樣的弓箭力道是射不穿古代打戰(zhàn)的大旗。”

    “那就是假的?”有人驚訝說道。

    老師笑說著:“至少史料證明很難是真的。”

    “我就說江蕓也不該這么厲害啊。說不定就是吹牛的。”小男孩冷哼一聲。

    “不可能,我媽媽說江蕓就是很厲害的,她是博士!!”小姑娘嘟囔著。

    “后面這把弓箭就是后期正德皇帝朱厚照改良過的弓箭,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不同,大家仔細(xì)看一下,大小形制都改過了。”老師岔開話題。

    江蕓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的話刺激了,低著頭不說話,只是盯著腳下的影子看。

    “好了,接下來我們看到的是蘭州的水稻,目前有研究表示,蘭州是最開始研究水稻改良措施的地方,有文章可以證明,就是江其歸寫的水稻賦,里面還提及一個女人,名叫徐選,人稱選娘,在蘭州不少記載中都聽說過她的名字,她的繼承人名叫江浩,后來改名周浩。”

    “是江蕓的妹妹嗎?”

    “有人說是的,因為她的妹妹都是從水,但具體的史料卻不好找,所以至今沒有定論。”

    “這篇文章是什么啊?”有人好奇問道。

    “是江蕓寫給當(dāng)年犧牲在炮臺的錦衣衛(wèi)的悼念賦,因為寫的非常真摯感人,加之家國大義,人情倫理,已經(jīng)被收錄在課本中,你們上初二之后,這片也是要背的課文之一。”

    “怎么又是她啊,她可真能寫啊。”

    “我姐姐說等我長大了,要背好多她的東西呢。”

    “哇,那我不喜歡她了。”

    老師聽得直笑:“好了,我們繼續(xù)看,這里是蘭州人口分布的沙盤圖。”

    “最開始的蘭州有天涯望哭地風(fēng)俗,因為明朝前期這里因為戰(zhàn)亂十室九空,所以朱元璋就讓很多江浙的百姓內(nèi)遷,這是一個人口增多的一個高發(fā)期,但后來隨著戰(zhàn)亂不斷,人口逐漸往下走了,然后這里的一個大起,是江蕓重新恢復(fù)了和周邊國家的貿(mào)易,有不少人舉家搬了過來,此后人口一直往上漲,直到邊貿(mào)正式開始,蒙古和漢人的關(guān)系逐漸融洽,不少蒙古人來到蘭州,蘭州維持?jǐn)U建三次,人口也達(dá)到了大明的巔峰。”

    “哇,這些人在干嘛啊?”

    “是蘭州傳統(tǒng)的社火的游行,這里面正中的那一尊女神據(jù)說就是根據(jù)江蕓幻化而來。”

    “好漂亮啊!!”

    “據(jù)說見了江蕓的人無不為她的美貌所傾倒,而且史書上寫了兩行記錄她的美貌,可見她應(yīng)該確實貌美,只可惜并沒有畫像流傳下來。”老師笑說著。

    江蕓蕓盯著那個女神像看,好一會兒這才突然笑了起來。

    “好了,這個博物館最重要的是第四樓的東西,第四樓寫滿了江蕓的政績,走吧,同學(xué)們。”

    從四樓走到五樓,是一個巨大的弧形的臺階,一步步走上去,整個博物館被盡收眼底,兩側(cè)星辰璀璨,人走上去,好似踏著祥云攀登到最高處,不少穿著漢服的人站在臺階上拍照。

    江蕓蕓走到一半,突然鬼使神差扭頭往下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樓大廳那幅畫的背影,頭頂?shù)目照{(diào)吹出細(xì)密的風(fēng),畫中的小少年雖看不出面容,卻在微動的風(fēng)中,那雙被遮擋的眼睛好似透過雨傘往上看去。

    江蕓蕓盯著那幅畫出神。

    “怎么了?”老師擔(dān)憂問道。

    江蕓蕓一本正經(jīng)說道:“她在看我。”

    老師笑容一僵,半晌之后才說道:“好了,上去吧。”

    江蕓蕓哦了一聲,乖乖跟著她走了。

    五樓的布局又被分為三個展廳。

    一個是江蕓初到京城,在內(nèi)閣行走時。

    一個是江蕓進了內(nèi)閣,當(dāng)上閣老時。

    一個是江蕓當(dāng)上首輔后,治理帝國時。

    “好了,我們先從第一個‘少年初入京城攪風(fēng)云’這一展覽開始。”老師站在門口,看著這群祖國未來的花朵,面露微笑。

    “江蕓是個毀譽參半的人,但老師希望你們能通過今日的博物館參觀,親自去了解她,從而感受她的一生。”

    第五百五十八章 番外五

    五樓的人流量是最大的, 川流不息的人群把小朋友們淹沒,孩子們站在快樂的大人中間,仰著頭看著明亮寬闊的大堂。齊齊發(fā)出驚嘆。

    “要我說, 江蕓未必有多清白,不過是四代帝王為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罷了。”

    “那也是她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就不可能是善良無辜的,但她從未借著手中的權(quán)力害過人。”

    “這話說得, 她就是害了,那些敬畏權(quán)力的人, 說不定也把那人當(dāng)成壞人了呢,正功年間,貞吉帝不就是為了鞏固自己女子登基的權(quán)力, 大肆吹捧江蕓,殺了多少人,這些人難道不是因為江蕓死的嗎?”

    “那個時候江蕓骨頭都成灰了。”

    “而且江蕓的很多政策在后續(xù)也都有了很多不好的影響啊。”

    “那個時候江蕓骨頭都成灰了。”

    “你就說周渝的兩個孩子為了捧貞吉上位,是不是借著她江蕓的名義招攬他人, 大明殺閣老,殺御史是不是從他們開始的,導(dǎo)致后續(xù)閣老基本上都沒好下場。”

    “那個時候江蕓骨頭都成灰了。”

    “那江蕓在位期間, 她的哥哥是不是一直被壓著,他哥哥后面做官不是也不錯嘛。”

    “江蕓那個時候是首輔,忙死了, 誰有空管一個遠(yuǎn)在蘇州, 毫無聯(lián)系的哥哥啊。”

    “難道下面的人不會如此看菜下碟嘛?又或者是她默認(rèn)的,畢竟都說她小時候在曹家過得不好。”

    “那江蕓脾氣真好, 怪不得李東陽夸她‘胸中可吞百川流, 不受流俗侵?jǐn)_’, 要是有人這么對我,還不給我吃飯,我發(fā)達(dá)了,我把他骨灰都揚了。”

    那個男孩子齜了齜牙:“和你們這些江蕓激推沒話可說。”

    那個女孩也跟著冷笑一聲:“那我和你!!這個陰謀論者無話可說。”

    一對好好的情侶就站在人群中拌嘴,然后……鬧分手了。

    小小的江蕓蕓背著書包,一邊嘴里咔呲咔呲咬著糖,一邊仰著頭看著這兩人站在自己身邊的兩人吵架,可到最后真鬧到不歡而散,分道揚鑣時,她震驚地瞪大眼睛,大眼睛一下看往左邊走的男人,又一下去看氣呼呼往右邊走的女人,一時間忙得不行。

    “好啦,我們走啦。”班主任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的異常,給每個小朋友的電話手表上安裝好定位器,又一個個清點了一邊,這才順手牽著一直沒說話的江蕓蕓朝著第一個展廳走去。

    一入展廳,視線一下子暗淡下來,最邊上序言上密密麻麻寫滿了這個展廳的內(nèi)容。

    ——江蕓自蘭州回來后,先后經(jīng)歷了入詹事府當(dāng)太子老師,去徽州整頓奴籍,京城三大營改革,吏部整頓考核,但就在她驕傲自得,自信滿滿之際,卻先后經(jīng)歷和自己的好友顧仕隆決裂,以及女子身份暴露,黯然回到揚州。

    “正中的這張卷子就是當(dāng)年江蕓的教案。”班主任笑說著,“但據(jù)當(dāng)時同在詹事府的梁儲晚年所言,江蕓從來不跟著教案,都是自己上課,這才在諸多老師中脫穎而出,讓太子格外注意,我們目前的圓桌討論就是脫胎于江蕓的課堂,對了還有小紅花的獎勵制度。”

    小朋友一聽小紅花立馬來了精神,哇了一聲。

    “那她會給太子小紅花嘛。”有小孩隨口問道。

    “聽聞,頗為吝嗇。”班主任委婉說道。

    小朋友突然笑了起來:“老師給我們的也好少。”

    “要是今日好好表現(xiàn),就有啊,就像,江蕓蕓……”班主任反手貼了一張到江蕓蕓的胸口,“一路上都這么乖,一點也不吵哦。”

    小朋友們一聽也緊跟著閉上嘴。

    江蕓蕓伸手摘下小紅花,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悄悄貼在玻璃柜門上。

    ——沒給太子嘛,那我這個給他。

    ——嗯……小紅花都是騙人的!

    她在心里嘟囔著,然后面子上故作平靜地跟在老師身后,小腦袋到處看著,好似無事發(fā)生。

    “這個銘文銅器則是記載了當(dāng)年江蕓在安徽推行除奴制度,要求自良籍轉(zhuǎn)為奴籍的人全部恢復(fù)良籍,當(dāng)時徽州蓄奴之風(fēng)盛行,尋常人家都有一二奴隸,富豪鄉(xiāng)紳動輒數(shù)千人,奴隸們毫無自由,生死不由自己,江蕓本是為了一個女奴的狀子才來的,后來見徽州之慘狀,便下令推動最早起的廢奴之策,這也為后來貞吉帝廢除良賤制度提供了很大的依據(jù)。”

    小朋友并沒有便這樣的話吸引,反而指著花紋上的喜鵲好奇問道:“怎么有喜鵲。”

    “據(jù)說江蕓當(dāng)年殺了很多徽州官員,最厲害時一日殺八人,后續(xù)的徽州知府彭澤就接任后為繼續(xù)推行這個政策就下令鑄鼎,有說江蕓離開徽州那日,正是春日,便有現(xiàn)在圖案上的喜鵲報春,寓意徽州即將迎來新的春天。”

    “雕得真好看。”

    “這么多字刻刻還蠻辛苦的。”

    “這個鼎怎么抬起來啊。”

    小孩子的重點永遠(yuǎn)奇奇怪怪的,圍著玻璃嘴里碎碎念著。

    江蕓蕓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眼鼎的內(nèi)容,腦袋來來回回轉(zhuǎn)著,期待能看懂什么,只可惜這些字歪歪扭扭的,和她學(xué)的字完全不一樣。

    ——那個人夸了江蕓什么啊?!

    她慢慢吞吞想著,卻無人解答小朋友腦海里的疑惑,就只能隨著同學(xué)的腳步走到第三個展覽物的邊上。

    “這是江蕓的履歷表,大明的官員自踏上官場就會有這樣的一份履歷表,三年考核一次,六年有一個評比,九年則為大考,若是九年之后綜合下來還是差,就會被罷官。”

    “怎么三年才開始考核啊,我考試還一個月考一次呢。”小朋友不高興抱怨著。

    “古代情況特殊啊,一年一回也太折騰人了,各地的官員光是準(zhǔn)備這個就會耽誤民生,但后來江蕓當(dāng)上閣老后細(xì)化了這個政策,每年布政司會考核當(dāng)?shù)毓賳T,之后上報折子吏部備案,三年后官員自行上報,與此同時要結(jié)合近三年布政司的折子,如此也算就近原則。”

    小朋友似懂非懂。

    “那江蕓的履歷是如何啊?”

    “她是狀元,所以一開始就當(dāng)了弘治九年的狀元,被授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可見這個起步已經(jīng)很高了,尋常二甲進士大都是七八品,稍微好一些的也都是正七品。”

    “后來因為外戚的事情,被貶去了瓊山縣做了縣令,變成了正七品,你說倒不倒霉。”

    “倒霉死了,狀元白考了。”小朋友附和道。

    “但她后來瓊山縣做得好不是又回京城了嗎,這里面她有三大功績,乃至她死后也惠澤大明,第一便是鼎鼎大名的海貿(mào),讓大明近乎聚變的趕上了外面的大時代,第二便是開始清丈土地之路,為后來的各地清丈打下基礎(chǔ),第三則是后來影響張居正很大的白銀征稅一事。”

    這可是電視劇總是總是會拍的內(nèi)容,小朋友立馬像是找到了話題,開始和自己的好朋友嘀嘀咕咕這,就連江蕓蕓身邊都有人和她說起大熱的幾本電視劇。

    “下面一個可是很重要的東西了,小朋友快跟著我過來。”老師拍了拍手,“快來看看這是什么?”

    ——一個男人騎在馬上站在海邊,背后背著一把漆黑大刀的畫像

    “目前還不清楚鎮(zhèn)遠(yuǎn)候顧仕隆和江蕓到底如何認(rèn)識,但根據(jù)一些揚州史料,兩人應(yīng)該是很早就認(rèn)識了,據(jù)說顧仕隆背著一把大刀,這是當(dāng)年他遠(yuǎn)征馬六甲海峽時,有一個傳教士一見他就驚為天人,畫下他的圖像。”

    “真好看啊。”小姑娘兩眼亮晶晶說道。

    “他承爵時也不過二十,當(dāng)?shù)蒙弦痪渖倌陮④姟!崩蠋熜φf著。

    “但他在馬六甲受傷了,后來身體就不好,六十不到就走了。”有人嘆氣說道。

    “是啊,我媽媽說顧仕隆死后,遠(yuǎn)在京城的江蕓還吐血了,后面還病了一場。”

    “哇,那他們感情真好啊。”

    “我媽媽說那個是江蕓當(dāng)閣老很累的,說不定就是累了,和顧仕隆可沒關(guān)系。”

    “你媽媽不是博士,你媽媽不懂。”

    眼看又要吵起來了,老師一臉頭大,連忙把小孩分開。

    人群之外,江蕓蕓只是不錯眼地盯著畫像中的人,畫中的人年輕英俊,尤其是光影水波落在臉上,充滿少年銳氣。

    ——這么好看的人,江蕓看了肯定會多看幾眼的。她想。

    “那為什么吵架啊?”有人又問。

    “并無明確史料,但根據(jù)王鏊當(dāng)年的記錄,似乎是因為顧侯?”

    “難道電視劇說的是真的,顧侯真的是江蕓殺的!”

    老師笑著沒說話。

    “來我們看最后一個東西,是江蕓女扮男裝后,內(nèi)廷的圣旨。”老師說,“當(dāng)年江蕓是以官身回家守孝的,史學(xué)家認(rèn)為,這是正德帝故意為之,就是為了三年后的起復(fù)。”

    “正德為什么這么喜歡江蕓啊?”

    “根據(jù)分析弘治留下來的顧命大臣大都刻板嚴(yán)肅,這和年輕好動,銳進強勢的正德性格完全不合,江蕓性格圓滑,又和他兩年相差不大,故而他本就很看好江蕓,哪怕江蕓是女子,畢竟正德也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一心自比漢武帝,想要建功立業(yè),開疆?dāng)U土,江蕓是他選中的同伴。”

    “那他們真的有感情嗎?”

    老師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只是隨后笑著轉(zhuǎn)移話題:“據(jù)說江蕓的老師就是死于這一年,甚至是在她離開京城后沒多久。”

    小朋友啊了一聲,遺憾說道:“那江蕓不是沒有見到她老師最后一面,那她一定很傷心吧。”

    老師笑說著:“大概吧,但江蕓這些年只提拔了黎循傳,對其余黎家人并未也別關(guān)注,也有人猜測,她和老師的感情不過是尋常。”

    “這樣啊,那還挺好的。”那個小姑娘一本正經(jīng)說道,“我媽媽總是說哭多了是傷身體的,都說江蕓后面身體很差,是靠源源不斷的珍貴藥材才吊起來的。”

    “是這樣的。”老師點頭,“根據(jù)一本民間玄學(xué)記載,說江蕓原是七殺命格,雖大富大貴,但多病短壽,故而都說江蕓是活不過六十的,但后來內(nèi)廷每月都會送來很貴藥材,每日都有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來問診,這才活到七十二歲,據(jù)李春芳書中所說,當(dāng)年七十歲致仕時,她已經(jīng)走不動路了。”

    “這個展廳還有一些東西,同學(xué)們自己看一下吧,半個小時后,大家在出口集合哦。”老師最后說道。

    原本站在一起的同學(xué),一聽立馬就散開了,江蕓蕓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江蕓,家里總是沒有人,她也不愛看電視,更多時候就是自己坐在書房隨意翻看著大人們的書籍。

    她隨意走著,直到看到一件百衲衣。

    上面介紹著——江蕓病弱,京中有一位百歲老道為她制作這件衣服,據(jù)說可以祛病消災(zāi),至此小兒穿百衲衣的風(fēng)俗在京城流傳。

    江蕓蕓看著那件縫的整整齊齊的,色塊各異的衣服,莫名覺得好看。

    “這衣服丑丑的,有什么好看的。”陳振華不知從哪里竄過來嫌棄說道。

    江蕓蕓認(rèn)真說道:“很好看的。”

    “啊。”陳振華震驚。

    江蕓蕓沒說話,她本來今日不想出門的,是小姨非要她出門和人說說話,免得發(fā)霉了,這才把她帶出來走兩步,這個博物館挺好的,但她又覺得又有點不好,可她又說不出來,便也顯得興致缺缺。

    她想小姨了,這里太過空曠了。

    ——江蕓一定也很想自己的家人吧。

    小孩的腦袋總是會莫名其妙的。

    —— ——

    第二個展廳說的是她進內(nèi)閣做閣老的東西,最重要的展物則是正中的三份折子。

    “一個是開展九邊貿(mào)易,促進蒙漢大融合。”

    “一個是安穩(wěn)江西內(nèi)亂,親自整頓江西。”

    “一個則是主張主動出擊,屯門海戰(zhàn)大勝。”

    這些內(nèi)容對小朋友來說太過深奧了,他們看了一圈,大都覺得無聊,開始嘰嘰喳喳看著當(dāng)時京中各種好看的瓷器和衣服。

    “就是因為她,導(dǎo)致后續(xù)大明審美變化兩極端,不留胡子一點都不陽剛。”

    “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都是他人以訛傳訛,江蕓這輩子又沒結(jié)婚,還不是那些人要討她歡心啊,她一個女人不長胡子不是很正常。”

    江蕓蕓又開始仰著頭看人吵架了,腮幫子里的糖從左邊滾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到左邊。

    “還有就是一力主張海貿(mào),導(dǎo)致后續(xù)白銀沒跟上,差點財政崩潰。”

    “那不是打日本嘛。”

    “打仗的事情說得這么輕松??!!”

    “死別人總比死自己好吧,而且我們就是要銀礦,又不是要日本人的命,日本人當(dāng)年和那些人一起打我們的時候,可是要我們命的,可見當(dāng)年江蕓還是太善良了,就應(yīng)該留島不留人的。”

    “我們后來這么亂,不就是因為當(dāng)年大明對外實在太過強勢了,導(dǎo)致他們聯(lián)合打我們。”

    “我強還怪我?而且那個時候江蕓骨頭都白了,這事還怪她不成?她不強勢,當(dāng)年葡萄牙人就把屯門占了,打過來了。”

    “那她一力扶持了蒙古的脫脫卜花·娜仁,在她殺了小王子歸順后,也沒對她多話啊,把人囚禁在京城,可見心狠手辣。”

    “那不然呢,請她去做皇帝嘛。”

    反駁的小姑娘嘴皮子利索,察覺到江蕓蕓的視線,對著她微微一笑,但也不耽誤接下來說的話:“九邊貿(mào)易拉動中部和西北,海貿(mào)拉動西南和沿海,不然后續(xù)的一條鞭法如何能進展的如此順利,要是沒有九邊,沒有江蕓堅持修路,帶動全國經(jīng)濟,最后那個一條鞭法,考成法到最后只會變成沿海大富,但其他地方還是一如既往的窮,你要讓這些窮人為富人買單嗎。”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當(dāng)時多少官員反對啊,不過是她做成功了而已,萬一不成功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那不可能,我們微操大王必不可能失敗,你看她只做了一,實際做了十,后世之人再也沒有復(fù)制成功,我認(rèn)為,是他們的私心比江蕓重,我只知道江蕓死了家里沒幾塊錢呢,朱厚照非要把人搶到皇陵這事我不贊同,但我感覺還是給足她體面的,畢竟就睡覺的地方而言,皇陵肯定是好地方的。”

    “可她的母家,周家可在后事可是腥風(fēng)血雨,貞吉帝能登基,不就是借了周家的威風(fēng),江蕓知道他們殺了這么多人,干了這么多壞事嗎。”

    “哦,誰厲害誰當(dāng)皇帝啊,就跟江蕓一樣,誰厲害誰當(dāng)首輔,她江蕓四十歲當(dāng)首輔,她貞吉以大公主之身登基,江蕓見了說不定還高興死了,夸她厲害呢,畢竟我們江蕓哄小孩最厲害了。”

    又是一個不歡而散的人。

    江蕓蕓背著小手,書包拖在地上,溜溜達(dá)達(dá)去找老師了。

    “老師,為什么后來的事情也都怪在江蕓身上啊。”

    江蕓蕓不解問道。

    老師笑說著:“因果關(guān)系不能避免。”

    “哦,那和江蕓有什么關(guān)系。”江蕓蕓提溜著書包,不高興說道,“她都死了。”

    老師笑:“是書包重了嗎?要不要去外面的小凳子上坐一下嘛。”

    江蕓蕓看著昏暗的展館,嘆了一口氣:“不想看了,肚子餓了,我的烤雞要冷了。”

    “那,那我讓小張老師陪你去吃飯……”班主任說道。

    江蕓蕓大人模樣說道:“我就去對面的小賣部坐著,不要老師陪了,今日只來了五個老師,還是同學(xué)要緊,我有電子手表,等會老師帶同學(xué)參觀完第三個,我們再匯合。”

    班主任聽得心都軟了。

    ——好乖的小孩啊。

    “那老師帶你過去,千萬不可以亂跑哦。”她把人安置在窗口的位置上,又拜托了收營員,這才離開。

    江蕓蕓從書包里掏出很多吃的,一盒烤雞,一盒烤雞翅,還有蛋糕和壽司。

    她正準(zhǔn)備吃,突然一個小腦袋湊過來:“好香的烤雞啊。”

    江蕓蕓和那雙大眼睛對視了一眼。

    “我叫顧幺兒,我用糖跟你換行不行。”他掏出一把糖,眼巴巴說道。

    江蕓蕓無情拒絕了。

    顧幺兒震驚,瞪大眼睛,但還是小手不死心的扒拉著桌子。

    “吃一口行不行,我就吃雞腿。”小孩可憐兮兮哀求著。

    江蕓蕓還是搖頭。

    顧幺兒瞧著是聽不進去了,就是盯著那個香噴噴的烤雞看。

    “哎哎,不好意思啊,我兒子皮得很。”有個過分高大強壯的男人急急忙忙跑過來,一把把小男孩提溜起來,不好意思說道,“一個沒看住就跑了。”

    “烤雞,我要吃烤雞。”

    “吃吃吃就知道吃!”

    父子兩人罵罵咧咧走了。

    江蕓蕓盯著那把糖看了一眼,然后心安理得收到兜里,最后拆開烤雞吃起來。

    “這里關(guān)于江蕓的東西好少啊。”

    “還真是,她怎么什么東西都沒有留下來,就那些折子書信,倒是能寫信,一天能寫四五封,不過都是公事,我之前還買了一本她的書信集,我還以為有她和小青梅的情書呢,誰知道全是公事!全是!太可怕了。”

    “不過我之前看過本書,有人罵她差點把大明帶翻船,尤其是那個當(dāng)首輔之后的修路,耗盡人力,鬧出多少事情,好幾起起事呢,但是我我們后代看,畢竟當(dāng)時大明還沒有科技,運轉(zhuǎn)命令太慢了,修路也是為了方便,不過你說她的每個政策到后面怎么都有問題啊,而且選的張居正也頗為激進。”

    “有點離譜,她和張居正差了快六十歲呢,怎么會認(rèn)識呢。”

    “說的也是,不過我那個也是網(wǎng)上發(fā)的,隨便說說。”

    “不過罵她的人大都是女帝之后的人,從正德到女帝四代皇帝,都是對她幾經(jīng)贊美,你說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有過美化過的。”

    “說起來,正德年間的起居錄之前因為打仗被燒了,要是有備份,估計關(guān)于江蕓的歷史更多了,畢竟她和正德算是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人。”

    “可不是歷史上明晃晃寫著的并肩共創(chuàng)盛世的人,不過她也是三四百年前的人了,能留下這么多,可見當(dāng)時應(yīng)該確實是煊赫一時的人。”

    江蕓蕓漫不經(jīng)心聽著,直到最后被小姨接了回來。

    “小姨,外婆。”小孩自己拖著書包,爬上后座,乖乖打了招呼。

    “乖孫。”外婆一見她就笑,“今天好玩嘛。”

    “烤雞真好吃,壽司也好吃。”江蕓蕓抱著小書包,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

    外婆一聽就笑。

    “看來是覺得沒意思了。”小姨一邊開車,一邊從后視鏡打量了一下后面的人,“怎么瞧著不開心。”

    “有課后作業(yè)。”江蕓蕓一臉凝重。

    “寫心得嘛。”外婆溺愛道,“寫不出來,外婆給你寫。”

    江蕓蕓歪了歪腦袋:“那不要了,我自己寫,我也有很多想法的。”

    小姨一聽來了興趣,故意問道:“什么想法啊,說來聽聽。”

    “江蕓,挺好的。”她憋了好一會兒才干巴巴說道。

    小姨笑得不行。

    江蕓蕓覺得被嘲笑了,立馬不高興地把小臉埋在背包里:“不和你說話了。”

    外婆立馬打了一下小姨的手臂,嗔怒道:“大人就是這么無趣的,蕓蕓不要生氣,外婆給你做主。”

    江蕓蕓這才繼續(xù)說道:“我覺得多做多錯,多說也多錯,所以江蕓沒有留下除政務(wù)之外的任何東西,說不定也是這么想的,后面的事情自有后面的人說,所以說不定根本不是找不到,而是沒有!”

    外婆一臉震驚,許是沒想到小孩還能想得這么遠(yuǎn):“我家蕓蕓,說得真好啊,好好好,真是聰明的孩子。”

    江蕓蕓驕傲壞了。

    “壞了,我們家終于要出一個未來史學(xué)家啊,從文也不錯啦,我們一家子理科人。”小姨嘴壞得要命,立馬陰陽怪氣道。

    江蕓蕓大怒:“外婆!”

    外婆果然配合,忍笑說道:“小孩子也打趣,越活越回去了。”

    小姨笑說著:“是我的問題,蕓蕓別生氣了,晚上做可樂雞翅行不行。”

    江蕓蕓一下就被哄好了,大聲嗯了一聲。

    “但你別站門口了,差點被燙到了。”外婆說。

    江蕓蕓眼睛亮晶晶的,小梨渦一閃一閃的,盯著外婆,軟軟糯糯說道:“可我特別想看看外婆。”

    “哎呦,外婆的乖囡囡啊。”外婆心都化了。

    “壞了,外婆的養(yǎng)老金以后都要給你了。”小姨大笑著。

    江蕓蕓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兩人的笑臉,摸出兜里的糖,塞進嘴里,眉眼彎彎,笑得格外開心。

    ——江蕓沒有外婆,還好她有,她還有小姨,她要和小姨和外婆一直一直在一起。

    第五百五十九章 番外六

    地府開年會很熱鬧, 歷朝歷代的皇帝各自開了個包廂,點了地府年夜飯?zhí)撞停淮蠹易訙?zhǔn)備吃飯喝酒打孩子的必備項目。

    朱家人多, 開了個大廳。

    朱厚照的位置還聽中間的,偏他素來孤零零的一個人,從來不湊這個熱鬧,吃了幾口瓜果有點無聊, 百無聊賴蹲在角落里,毫無形象可言, 看著不少祖宗晚輩在寒暄,一個個拖家?guī)Э诘模δ樣?br />
    隔壁傳來打孩子的聲音, 是秦朝的。

    他們兩家離得近,老父親體力充沛,打一個還不夠,基本上連著大的也一起打, 那把劍豎起來跟個壯漢一樣,打起人來果然虎虎生威。

    每年只要見了面就是先一頓打招呼,可以說是各家的必看的節(jié)目表演了。

    另一個邊上的是漢朝的, 有了兩個朝代,也算分家了,但大伙還是坐在一個廳里, 就是涇渭分明, 東西兩邊很少相互搭理,最前頭的那對夫妻各自坐著, 這些年愣是沒說過什么話, 但你別以為你可以挑撥離間, 看熱鬧,隔壁的宋朝就有人去撥撩,差點被打的頭破血流,被人急吼吼抬走了。

    其他廳也都熱鬧得很,各有各的難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人越多事越多。

    地府很大,一眼根本就看不到頭,他們這些人每年也就這個時候聚一聚——雖然話不投機半句多。

    沒多久,他弟弟就端著果干走過來:“我就知道你在這里,來,吃干果,等會老祖宗來了,今年你可別再惹他生氣了。”

    朱厚照伸開大長腿,懶洋洋說道:“他別念我就行。”

    朱厚煒一臉為難。

    “我也覺得老祖宗話太多了。”貞吉朱翊燱湊過來抱怨著。

    朱厚煒舉起手來:“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貞吉朱翊燱撇嘴。

    朱厚煒看著大明最離經(jīng)叛道的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就開始頭疼,還未說話,就聽到一陣喧鬧,原是朱元璋來了。

    “爹,怎么才來啊。”朱棣撇下孩子立馬殷勤湊上來問道,“娘,路上辛苦了,快坐下來休息休息。”

    馬皇后笑瞇瞇地看著他。

    朱元璋卻是沒好臉色的,看也不看朱棣就走了。

    ——畢竟朱允炆沒墳,說不定尸體都沒下葬,所以每年聚會都來不了,據(jù)說朱元璋前幾年還托人去找了,至今也沒個下文。

    朱棣年年碰壁,年年臉色不好,這次還是跟陷入循環(huán)一樣,悶著氣跟在他爹娘后面。

    “該入座了。”夏皇后笑說著,又看了一眼貞吉朱翊燱,溫柔說道“怎么也坐在地上,小心著涼了。”

    “我現(xiàn)在是鬼了,才不會著涼呢。”貞吉笑瞇瞇說道,“祖母就是愛操心。”

    “還不是你太讓人費心了。”她爹朱載楹一看她這個邋邋遢遢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起來,坐地上也太難看了。”

    “哦,大祖父,我爹罵你。”朱翊燱扭頭,裝模作樣去找朱厚照告狀。

    朱載楹嚇得連連擺手:“別聽孩子胡說。”

    朱厚照懶洋洋說道:“別老說她,你小時候可是江蕓親自養(yǎng)著的,待你比待我還仔細(xì)呢,江蕓可不提倡打孩子罵孩子,你小時候調(diào)皮都知道去找江蕓撐腰呢,你爹都不敢打你。”

    “就是!”朱翊燱嘟囔著,“江首輔小時候還一直抱著我呢。”

    朱厚煒越聽越不像話,無奈說道:“快起來,等會大家都要挨罵了。”

    話音剛落,果然傳來朱元璋陰陽怪氣的聲音:“怎么吃飯還要人請啊。”

    角落里的幾人立刻不說話了。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哪敢啊,這不是要長輩們先入座嘛。”

    朱佑樘聽得臉都白了,張皇后也跟著咳嗽一聲,狠狠瞪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慢慢吞吞坐在她娘邊上,卻又開始發(fā)呆。

    朱家皇帝數(shù)量笑傲群雄,在歷朝歷代都算多的,就是東西兩漢加起來也不逞多讓,朱厚照之后還有十三位皇帝,朱元璋每次想起這事可以在一眾皇帝中炫耀,就開心壞了。

    他照例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就讓孩子們自己吃了,朱棣立馬殷勤圍了上去,朱瞻基素來有眼色,端起酒杯就跟著開始哄祖父開心,朱高熾身子胖,心里也有很多苦楚,自然不會擠進去,只是和自己的張皇后一起和自己的兩個孫子和曾孫說話。

    “說起來,我們后面和唐朝一樣出現(xiàn)女帝我是萬萬沒想到,沒想到還出了兩個。”張皇后笑說著。

    “哪里想不到啊。”朱翊燱是個健談的人,端著盆水果來回在宴會上竄著,耳朵尖得厲害,一聽到關(guān)鍵詞,小腰一彎,不自覺腦袋就朝著話題中心探過去,“能者居之,我那弟弟蠢得跟頭豬一樣,我那兩個叔叔也不是好東西,我雖年紀(jì)輕輕,但也想著不能辜負(fù)我大明萬萬子民啊,可不是辛苦辛苦,自己收拾去登基了。”

    她說完又嫌不過癮,對著朱祁鈺一本正經(jīng)說道:“你就是收拾得不干凈。”

    朱祁鎮(zhèn)臉都黑了。

    “當(dāng)然啦,你也不是不好,畢竟我老師的老師也是你選出來的。”朱翊燱是個會端水的,又唏噓安慰道,“我老師,你們知道嗎,要我詳細(xì)跟你說說嘛。”

    大概是大人看孩子,朱高熾是看這孩子一臉機靈樣就跟著笑,笑呵呵問道:“怎么張口閉口就你老師的,江蕓死的時候,你才幾歲啊,有記性啊。”

    “那肯定記得啊,我也是神童呢。”朱翊燱驕傲說道,“老師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知道,而且我大小祖父也老是江蕓長江蕓短的,我爹也是江蕓教的。”

    朱祁鎮(zhèn)冷笑一聲:“所以你老師教你殺這么多人?”

    朱翊燱微微一笑,只是有點皮笑肉不笑:“那又如何?他們不服我,我不殺他們,難道還供起來嘛,皇座之下哪有清清白白的道理,我不把他們都?xì)⒐猓蟠訉O怎么保證都是我的血脈,你就說我這后面是不是都是我的孩子,再說了,你不是還殺了于謙嘛?至少我可沒殺功臣。”

    一說起于謙,朱祁鈺臉色也跟著不好看了。

    朱翊燱素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又跟著說道:“要不是你沒用,于謙也不會死啊,我老師就很喜歡于謙的,聽得我也是頗為唏噓,好好的人,正值壯年,還能好好用十來年呢,就這么沒用,他的死,你們兄弟兩各一半哈。”

    “你!朱厚照!”朱祁鎮(zhèn)大怒,“你就是這么教孩子的。”

    “哦,你孩子呢。”朱厚照窩在椅子上不動彈,頭也沒扭,就只是懶洋洋對著朱載楹說道,“快把孩子帶回來,別氣出個好歹。”

    朱載楹只好一臉頭大上去,苦哈哈說道:“孩子,孩子,還小呢,大過年的,算了算了,祖宗們別生氣。”

    “就是,和孩子計較什么。”朱厚照也是一個拱火的,慢條斯理說道,“孩子的話大人都不愛聽的,能聽就聽,不能聽發(fā)點壓歲錢算了。”

    對于這種連吃又帶拿的事情,朱厚煒聽得都不敢說話。

    朱祁鎮(zhèn)去看朱見深,朱見深也是個會甩鍋的,就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是個溺愛孩子的,但也是個尊敬長輩的,一下子左右為難。

    “啊,啊啊,打架叫家長是吧!”朱翊燱大怒,大喊著,“老祖宗,朱家老祖宗。”

    要說這一群連綿不斷的子嗣中就沒有不怕朱元璋的,大家一聽這個小混球喊上他,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朱元璋早就悄咪咪盯上這邊動靜了,一聽有臺階,立馬走了過來,神清氣爽問道:“喚我做什么。”

    “他叫家長,我也叫。”朱翊燱理直氣壯,指了指朱祁鎮(zhèn)。

    要說哪個孩子最讓朱元璋頭疼,朱祁鎮(zhèn)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說他真不行吧,也是有點功勞的,但你要是他行吧,光是天子叫門和殺于謙就簡直是臭到不能再臭了,導(dǎo)致第一次見到他,朱元璋就了解隔壁嬴政到底為什么打孩子了,也跟著揮舞棒子……都打了。

    從朱棣開始打到朱祁鎮(zhèn)。

    氣死了……他的百年布局!!

    朱祁鎮(zhèn)是最怕見朱元璋的人,下意識躲到他祖父寬闊的后背。

    朱元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知道躲躲躲,被蒙古人追就知道躲,死了我大明多少將士,沒用的東西,差點把大明都帶翻了。”

    “還有你!”他罵完尤為不過硬,扭頭就去罵朱棣,“教都教不好,一大把年紀(jì)非要鬧著出征,搞得下面的人有樣學(xué)樣。”

    朱棣只好灰頭土臉挨了一頓罵。

    “既然話題都到出征了。”朱翊燱完全不怕這個兇臉老頭,笑瞇瞇說道,“這不得不要說我的大祖父了。”

    原本躲在后面自己玩自己的朱厚照立馬成了視線焦點。

    “看我做什么。”朱厚照有模有樣玩著蓍草,頭也不抬問道,“我一沒被抓,二沒死在半路上,三沒損失大量錦衣衛(wèi),四沒國家差點中途崩潰……”

    一口氣罵了四個人,祖宗后輩都被他點了點,一個個臉色都難看起來。

    “是這樣的,要不是我大祖父大同宣府大勝,打的他們落花流水,還差點要學(xué)那霍去病打到人大本營了,后來蒙古也不會這么乖,甚至被我們同化。”朱翊燱背著小手,笑瞇瞇說道,“可見,我大祖父就是最厲害的,若是按照他們漢朝的規(guī)矩,我大祖父吃飯都要坐在您的后面呢。”

    她看著朱元璋一本正經(jīng)比劃著。

    朱元璋看著她的臉,又看向那個還在搞他蓍草的朱厚照,真是……氣笑了。

    “要這么論資排輩的話,那我確實可以的。”不曾想,朱厚照如此應(yīng)下,頗為得意,“都是江蕓的政策好,她的同化政策就是好,九邊那個時候乖的不得了,你看,到了后面都不鬧幺蛾子吧,還培養(yǎng)出這么多的將軍,這可都是江蕓的功勞,等我找到她,我和她一起擠老祖宗邊上。”

    朱家還有這么厚顏無恥的人,還有人惦記自己的位置,朱棣真是氣笑了。

    “找什么江蕓,又不是你皇后。”他罵道。

    朱厚照不笑了,冷冷看著朱棣,氣氛一下子就凝重起來,畢竟一開始也有人說過這事,朱厚照直接把人揍了一頓,打得連朱元璋都沒拉住,差點讓人在地獄再死一回。

    朱厚煒一聽這話,就生怕朱厚照犯渾,連忙說道:“還是趕緊吃飯吧,今年說還有煙花呢,吃完可以去看呢,就在忘川呢。”

    朱翊燱抱臂,冷冷說道:“少管我們小輩的事情哈。”

    她也是個小刺頭,一時間朱棣也神色訕訕的。

    “江蕓還是做了很多事情的。”另外一個女帝朱靖榆腦袋湊過來,小心翼翼說道,“不論如何也不能說功臣啊。”

    朱元璋有意緩和氣氛:“是啊,是這個道理,江蕓到底對大明有功,豈可用尋常言語形容,不過,你的事情我問過閻王了。”

    朱厚照猛地抬頭,眼睛發(fā)亮。

    “人不在這里,按道理帝陵陪葬的都能來,但她連魂都在這里,所以這幾百年都不曾來。”朱元璋嘆氣,“算了,少擺弄你的蓍草,與自己有礙。”

    朱厚照怔怔地看著他,隨后一臉失望,低下頭不曾說話。

    朱佑樘一看就心疼壞了:“好孩子,人家也是累了,她休息,你也休息,總會有緣分再見的。”

    朱厚照手指轉(zhuǎn)著蓍草,看著草尖耷拉著:“那緣分什么時候到啊。”

    朱元璋最看不上這般兒女情長:“沒出息,就是為了一個江蕓,終生不婚,鬧出多大的笑話啊,還好你有弟弟,皇位傳給你弟弟,不然你要怎么辦。”

    朱厚照嗤笑:“我們朱家不就是孩子多的是,沒我弟弟,我還沒叔叔嗎,是吧,我的祖父。”

    朱見深只是拉著自家萬姐姐的手,靠在椅背后,平靜說道:“你爹恭順,怎么有了你這么叛逆的孩子。”

    “大概是因為你管生不管養(yǎng)吧,但我爹養(yǎng)我還是很盡心的,故而有了幾分脾氣。”朱厚照一向是不吃虧的,直接齜了齜牙罵了回去。

    被夾在正中的朱佑樘冷汗淋漓,左右為難。

    張皇后不好反駁長輩,但也聽得連連點頭。

    ——都是他待夫君不好,這才讓夫君病弱的。

    朱見深懶得和這個大刺頭說話,只是拉著萬貴妃的手,笑說著:“吃個葡萄吧,你不是最愛葡萄嘛。”

    朱元璋真是看得眼前一黑又一黑,一時間分不清這根到底是哪里壞了。

    “朱棣!就是你,就是你教不好孩子!”他扭頭就去打站在一旁的朱棣。

    朱棣被無妄之災(zāi)波及,也是委屈:“他們都和我這么遠(yuǎn)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

    “就是你!就是你!根壞了!根都壞了,你看看這些人什么德行,我在下面看著,我都怕好好的斷嗣了,一個個要不就娶一個,要不就是不娶,要不就是就生了一個,要不就是喜歡年紀(jì)大的,都是你,都是你。”

    朱棣真的敢怒不敢言。

    ——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啊!!

    一頓熱鬧的飯后,朱厚照順著人流站在忘川邊上,看著地府熱烈的煙花,只覺得百無聊賴。

    “不好看?你不是最愛看煙花了嗎?”朱佑樘不解問道。

    “小時候很愛看,后來江蕓不愛看,我也不愛看了。”朱厚照說。

    朱佑樘嘆氣:“這又是何苦呢,她又不喜歡你。”

    “她才不是不喜歡我。”朱厚照理直氣壯反駁道,“她是事情太多了,沒來得及喜歡我。”

    “傻了,你莫理她。”張皇后拉著朱佑樘的手,罵道,“以前還為了江蕓,把你給張家的榮譽都弄沒了。”

    “沒了就沒了。”朱厚照隨口說道,“現(xiàn)在后世都說你賢惠呢,說你培養(yǎng)出我這樣的好大兒,你那兩個弟弟也不是壽終就寢了,難道不是善終嘛?不然按照朱翊燱的脾氣,連祖墳都給你刨了。”

    朱佑樘是知道那兩個小舅子什么德行的,也不好開口,只是安撫地拍了拍自家皇后的手。

    “而且因為曾祖母起的頭好,后代的外戚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朱翊燱笑瞇瞇說著。

    張皇后氣悶。

    “哎,你膽子這么小怎么當(dāng)上皇帝的。”朱翊燱撥撩完長輩,就去騷擾后輩了。

    “我爹就生了我一個,顧家的那位航海赫赫有名,很多年前就帶回消息說海的另外一邊也有女人做皇帝,而且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只是那個時候都沒信,但也有人寫過這樣的話本,我爹也不怎么就想起來了,加之科舉制鼎盛,朝中女官也不少了,前頭還有一個您做榜樣呢,我爹怕萬一找了其他人,他們欺負(fù)我,我性子又軟,他可不是要急死了,所以就說以后嫡長子的子是子嗣的意思,才不是男女的意思,故而之后立嗣只要是嫡長就行,不拘男女。”

    朱翊燱點頭:“你爹真不錯,和我爹一樣好。”

    朱載楹在她后面幽幽飄過:“那你就少說兩句吧,爹謝謝你了。”

    “好嘞,爹別客氣。”朱翊燱臭不要臉應(yīng)了下來。

    “所以,您是真的記得住江蕓嗎?”朱靖榆好奇問道。

    朱翊燱聞言,背著小手,看著滔滔不絕的忘川神色凝重,隨后深深嘆了一口氣:“其實,不太清楚了。”

    “那您當(dāng)年真的就是為了……為了自己嗎?”朱靖榆腦袋嘀嘀咕咕靠過來,眼睛一閃一閃的。

    “你被人抱過嘛。”朱翊燱笑說著,“大概江蕓太招小孩喜歡了,所以她抱小孩很熟練,你可以趴在她的肩頭,她身上還香香的,和你說話溫溫柔柔的,她還會輕輕拍著你的背。”

    “你爹要打你的時候,她會溫柔的抱著我,還說孩子打了也記不住,要好好教的,你猜怎么著,后來連著我大小祖父都不敢打我,我小時候可皮了,就是因為她才這么快樂,后來江蕓走了,我爹只要打我,我就開始哭,說江蕓說不能打小孩的,我爹一聽就會抱著我哭,我就不會挨打了。”

    朱靖榆哇了一聲:“你還記得這么多啊。”

    “這個是記得的,不然不是會挨打嘛。”朱翊燱嘆氣,看了一眼坐在忘川邊上發(fā)呆的朱厚照,半晌之后才說道,“我也想見她。”

    “說的我也想見她了。”朱靖榆一本正經(jīng)說道。

    朱元璋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群人,最后忍不住躲在一邊和他家大妹子嘀嘀咕咕著:“你說江蕓是挺好哈,長得好看也有能力,清丈土地,開海貿(mào),安九邊,還知道修路,改良寶鈔,殺氣貪官來一點也不手軟,選的繼承人也不錯,給國庫攢了這么多錢,確實是做了很多事情,是個能人,我瞧著也不錯,但我看朱厚照哪個混小子也不錯啊,長得多好看啊,怎么就沒看上,這好幾百年了,也不愿意來看看他。”

    馬皇后笑說著:“那你說江蕓要是當(dāng)皇后了,還能當(dāng)首輔嗎?”

    “那肯定不行啊。”朱元璋想也不想就說道,甚至還補充道,“不是能力問題,是二圣容易出問題,你看看隔壁,亂死了,那個武則天殺得李隆基心里都開始有陰影了,后面鬧出這么大的亂子。”

    “那不就得了,她就是看得清,所以做得絕,就是你那子嗣自己想不開罷了,你只要記住是江蕓讓大明止住了往下走的路,這才得以讓大明多以延續(xù)幾代,不然我們和其他朝代又有何不同,江山百代,興衰更替,人間卻是不變的,人家只是一心為民,不為私心,難道不是最為高尚嘛。”

    “再者,少管小輩的事情,你們朱家啊……情種還少嘛。”

    朱元璋一聽也跟著大笑起來,摟著他家大妹子,看著遠(yuǎn)處的煙花,得意說道:“那是我這個根好。”

    第五百六十章 番外七

    每條時間線上, 只要有文星降生又或者跌落,地府都得開一次研討會,幾個愛湊鬧的皇帝就要圍在一起指指點點(劃掉), 取長補短,看看誰家小輩鬧笑話(劃掉),看看誰家小輩最有出息。

    這一次,聽聞書朱家的文星降落了, 朱元璋自信滿滿,大手一揮, 讓自家孩子都來,又熱情邀其他朝代的皇帝來仔細(xì)欣賞一下自家兒孫(劃掉),仔細(xì)評判一下文星到底如何——看看唄, 誰家小輩不需要教訓(xùn)啊,等他來了,正好給我記著點,沒事, 打打就好了。

    人口最是簡單的秦朝贏政就帶著一對兒子來,大兒子瞧著文質(zhì)彬彬,就是一直低著頭, 見了人也不打招呼,小兒子看著虎頭虎腦,見了人就非常警覺。

    “別說, 你這兩個兒子性格差挺多啊。”朱元璋拉著贏政嘀嘀咕咕道。

    贏政按著自己腰間的長劍, 冷笑一聲:“沒用的家伙。”

    兩個兒子站在角落里,立正站好, 一聲不吭。

    “還行吧, 我瞧著還不錯。”最是吊兒郎當(dāng)?shù)膭盥龡l斯理走了過來, “這不是怕你這個老父親受累,下來伺候你呢。”

    贏政冷眼看著:“老菜幫,要不是有你夫人,我看你漢朝也差不多。”

    隔著很后面慢慢悠悠正在和馬皇后說話的呂雉眉也不挑一下:“我兒劉瑩可是登基了,和你兒不一樣。”

    扶蘇立馬輕輕嘆了一口氣,一臉柔弱。

    贏政一看這死表情,就眼前一黑。

    “沒事,你這條線的大秦確實都亡了八百年了。”李世民熱情爽朗地說道,“但我看你之前不是還有一條線生出一個神女嘛,瞧著也不錯呢。”

    贏政不吭聲,沒一會兒又懶洋洋說道:“你那條線的那個女官也不錯。”

    李世民嘆氣,緊張扭頭張望了一下,隨后松了一口氣:“那兩人沒來,那女官挺好的,就是我家雉奴不喜歡,認(rèn)為她挑撥了夫妻感情,算了,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不和你說這事了,回回說起來就炸毛,我家雉奴體弱,可不興說這個。”

    兩人各自坐好,長孫皇后快快樂樂去找馬皇后玩了,胡亥悄默默搬了個板凳,又抹了一把干果,開始小心翼翼嗑瓜子。

    扶蘇看了一眼弟弟,又看了一眼老父親,愣是站著不敢動。

    “教的也太古板了。”李世民嘀嘀咕咕道。

    別看老父親們眼睛朝前,眼睛倒是往后看了。

    贏政沉默,許久之后淡淡說道:“養(yǎng)孩子有些麻煩。”

    “是這樣的!”李世民拍大腿,“我以前都是一日三封信去問候我家雉奴的。”

    贏政更沉默了,隨后更不耐煩:“確實是太煩了!!!”

    趙匡胤和唐朝水土不服,故而直接選在劉邦邊上坐上。

    “呦,李世民的拳腳確實厲害,怕了?!”劉邦挑撥離間。

    趙匡胤沒反駁,只是盯著門口,冷笑一聲:“逮人先,等會我那個弟弟趙炅來了,又或者趙構(gòu)那王八蛋。”

    “怎么了?上一次看完那人還沒消氣。”劉邦吃驚。

    “沒呢,越想越火大。”趙匡胤氣笑了,“我一想到說不定是根壞了,又或者是趙構(gòu)那王八蛋腦子不靈清,我就火大,等會你就負(fù)責(zé)堵門口,我都帶刀了。”

    劉邦一聽也來勁:“行啊,等會我?guī)湍阋黄鹱幔獾煤⒆佣啵虿贿^來。”

    “這兩人在干嘛?”馬皇后下巴一抬,隨后問道。

    “沒憋好屁。”呂雉漫不經(jīng)心看了一眼,冷笑道,“等著看熱鬧就好了。”

    “地府這日子過得沒完沒了,我也煩了。”長孫皇后嘆氣。

    “還有這電影看看還不錯的。”竇漪房笑說著,“瞧著人間百態(tài),還真的如莊子說的一般。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每一條線的改變往往就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和蜩翼并無區(qū)別,卻又變化莫測。”

    說話間,還有不少人陸陸續(xù)續(xù)走了進來。

    “差不多了吧,就不等其他人了,看個文星還磨磨唧唧。”朱元璋看著即將燃盡的長香,迫不及待說道,“給他們留條縫,愛來就來,我倒要看看我們大明出什么文星了。”

    長香剛燒完,一道很寬很大的屏幕從天而降。

    “是個……小孩?幾歲的啊?瞧著是個苦孩子。”

    “不過長的倒是好看。”

    “她是不是不認(rèn)識路啊。”

    只見屏幕上,站著一個穿著短了一大截衣服,眼神靈動,好奇張望的小孩。

    “江蕓,這人的名字,揚州人。”長孫皇后柔聲念道,“江南水鄉(xiāng)果然養(yǎng)人,連孩子都長得格外水靈。”

    “這是在干嘛?拜師嘛。”朱元璋抱著非常挑剔的眼光打量著,“年紀(jì)也不小了,怎么還沒開始讀書啊。”

    “瞧著就不是富裕人家,要求這么高做什么。”李世民笑說著。

    “我倒要看看這個文星有什么厲害的。”朱元璋認(rèn)真說道。

    “四書五經(jīng)都不會,瞧著文星要幫你大明怎么也要七八十歲了,嘖,又一姜子牙不成。”劉邦嬉皮笑臉拱火道。

    最后面的劉瑩欲言又止。

    “這個江如瑯實在膚淺。”呂雉評價道,“若是真舍不得直接殺了就是,若是想要捏住這個關(guān)系,就不該這么欺負(fù)小孩,平白壞了關(guān)系。”

    “欺負(fù)孩子算什么本事。”劉娥嘆氣說道,“瞧著也是個好孩子,那個餅就這么幾個,也舍得給陌生人,不過是年紀(jì)尚幼,無法反抗這些,瞧著也怪可憐的。”

    “這男人明顯是拉不下臉來,又怕他不好,又怕他太好,這個江蕓瞧著是個聰明孩子,就是倒霉了些,出生在這個小肚雞腸的家中,家中眼界就這么矮,這個江如瑯又想他去攀關(guān)系,又不想他脫離自己的掌握。”賀皇后嘆氣。

    “夫人體弱莫嘆氣,吃個草莓,我們以前哪有這些東西,今日朱元璋請客,多吃點,不虧。”趙匡胤一心三用,還有空抽空安穩(wěn)自家發(fā)妻。

    賀皇后接過草莓,笑了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不過讀書倒也認(rèn)真,這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子時才睡下,小小孩童能有這樣的毅力,怪不得是文星呢,已然超乎大部分人。”朱元璋滿意頷首,“讀書進度也快,那老師焉壞,趕進度的一樣的上課,也不怕讓小孩害怕,不學(xué)了。”

    “不學(xué)快一點,拿出一點成績,那個江如瑯又鬧幺蛾子了。”馬皇后放下手中的書本,頗為滿意,“老師看得清,孩子讀書也認(rèn)真,倒也師徒相得。”

    “這是我選的狀元呢,我一眼就發(fā)現(xiàn)此人文章寫得極好,但性格有些迂腐,不過秉性不壞,而且對您可崇拜了。”朱祁鎮(zhèn)一見有自己認(rèn)識的熟人,就忍不住炫耀道。

    朱元璋不笑了,冷眼睨他。

    朱祁鎮(zhèn)一看就嚇得縮回腦袋了。

    朱棣笑瞇瞇湊過去說道:“文星還是眷顧我大明的,可見是爹的恩德足以感染后世。”

    “哇,膽子還挺大,這么小的年級還敢唆使百姓去衙門鬧。”一直懶洋洋的劉邦來了精神,“雖說魯莽了點,但膽氣十足,好好好,小小年紀(jì)就能看出長大是個人物了。”

    “胡鬧,無憑無據(jù),這些大人能把她先抓起來。”馬皇后緊張說道。

    “雖說他必定不會有事,但瞧著還是很緊張。”長孫皇后低聲說道。

    畫面中凌亂的血跡和頭頂燦爛的煙花,交錯不斷,最后落在江蕓失魂落魄的面容上,那張過分精致漂亮的面容在此刻也只是成了灰敗的玉雕。

    王莽:“還不如直接安排這些百姓殺進去,倒也痛快。”

    宋仁宗:“秉性還不錯,就是還沒磨練過,不知道這大人啊,壞得很。”

    呂雉:“天真了點,還以為這些人是說事實擺道理能講清的人。”

    竇太后:“可不是,好好的孩子,可別走錯歪路了。”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不斷,朱元璋卻咬牙切齒說道:“好惡毒的知府,就該扒皮萱草,讓他見識見識大人的手段。”

    “小孩就該好好讀書,少摻和這些事情。”李世民淡淡說道。

    “瞧著一個十歲的小孩都比你有血性,辦法差了點意思,但好歹有這個心。”嬴政冷笑一聲。

    扶蘇低著頭沒說話。

    胡亥咧嘴一笑,還沒笑完,就看到他爹陰沉沉的目光,立馬閉嘴繼續(xù)裝死。

    “真是個好孩子,和我兒一般有膽氣,只要不知道等他再大些,有了足夠多的本事,這世道待他會不會還這樣殘忍。”衛(wèi)子夫看著畫面中沉默的孩子,微微嘆氣,“再努力長大吧。”

    不遠(yuǎn)處的漢武帝遠(yuǎn)遠(yuǎn)看了過來,眼波閃過,但沒走過來。

    小小的一陣插曲,后面便是江蕓在揚州每日三點一線的讀書。

    “好有耐心的人。”原本興致缺缺的李世民反而來了興趣,“她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耐得下性子坐下來,這樣的人,如何不成功。”

    朱元璋也跟著點頭:“而且學(xué)得也快,發(fā)生這么多事情,她也都沒耽誤讀書,她邊上的那個同窗都都被他甩開了,小小年紀(jì)有如此心性,做什么不會成功。”

    “算算日子瞧著也該考科舉了吧?”前頭沒科舉的朝代都好奇問道。

    朱元璋在位期間其實也沒舉辦多少屆科舉,但輸人不輸陣,便扭頭去看朱棣。

    朱棣心虛,扭頭去看朱高熾。

    朱高熾苦著臉哈哈一笑,低聲說道:“爹,我沒當(dāng)幾年皇帝。”

    還是孫子朱瞻基給力,笑說著:“馬上就要科舉,按道理他應(yīng)該在南直隸考試,就在這幾月了。”

    “不如猜猜考了第幾?”劉邦笑問道。

    趙匡胤年輕時也是愛好玩樂的公子哥,連忙說道:“好好好,就是不知道賭注是什么?”

    “算了,就這盒草莓吧,我家夫人愛吃。”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又說道。

    “那壞了,我家的不愛吃。”劉邦流里流氣說道。

    誰知邊上的呂雉淡淡說道:“你贏了,我就愛吃了。”

    劉邦一怔,眼珠子一轉(zhuǎn)。

    李世民好歹也是世家貴族的小公子,手臂懶洋洋一抬,大聲吆喝道,“那我加一盒葡萄,我家觀音婢最愛吃西域大葡萄了,我賭,賭第一吧,我瞧著就喜歡。”

    長孫皇后歪了歪腦袋:“我可不愛你賭。”

    李世民半個身子直起來,穿過人群看了過去,咧嘴一笑,擠眉弄眼,五陵年少的放蕩不羈并未隨著時間流逝,反而越發(fā)瀟灑:“反正賭注也是別人家的,不虧,葡萄好吃得很,等會我剝給你吃。”

    “你這年少夫君倒有幾分少年貴氣。”劉娥笑說著。

    “明月。”身后的趙恒幽幽喊道,“你愛吃什么,我也給你贏回來啊。”

    據(jù)說,劉娥的生母龐氏,曾夢到明月降落懷中,不久后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便是劉娥。

    劉娥笑著不說話。

    “等會!拿我家的東西賭什么!”朱元璋大怒,“自己去家里拿去。”

    “別吵別吵!!要出成績了!”劉邦來了興趣,笑說道,“我賭第一啊,我瞧著這小子就有點龍鳳之姿,比她有天賦的那個唐伯虎,沒她努力,比他努力的黎循傳,第一沒比她努力,第二也沒她有天賦,這樣的人,不得第一,我可不服。”

    朱元璋也來不及生氣了,也緊跟著看了過去。

    那張皇榜被緩緩解開,露出了第一個人名——江蕓。

    “真考第一啊。”

    “這也太厲害了。”

    “我覺得他厲害,但也沒想到這么厲害啊。”

    猜第一的人得意壞了,端著草莓/葡萄/車?yán)遄?哈密瓜切塊/西瓜切塊就施施然走了。

    “不是說給我嗎?”呂雉看著翹起一只腳準(zhǔn)備吃草莓的劉邦,微微一笑。

    劉邦張開的嘴,舉起的手,翹起的腳,都緩緩放了下來。

    “給吧,大男人還差一口草莓,沒出息。”一旁的趙匡胤一邊一本正經(jīng)把草莓蒂都摘了,一邊煽風(fēng)點火著,最后目光巡視了一圈,立馬也沒了個好臉色,就對著不遠(yuǎn)處坐立不安的劉盈說道,“哎,你過來把這個送我夫人,順便把你爹的草莓給你娘端過去,你爹一個大男人還舍不得草莓,笑死,活該被老婆壓著抬不起頭來。”

    劉盈悄悄看了他娘一眼。

    呂雉瞧著面無表情,只是盯著劉邦看。

    劉邦不耐說:“給給給,你整日磨磨唧唧的,優(yōu)柔寡斷,也不知道像誰。”

    呂雉幽幽說道:“大概是小時候從車上摔下來傻了吧。”

    劉邦又不說話了,故作事多的幫忙踢了一腳趙構(gòu)。

    ——趙構(gòu)本想偷偷溜進來看熱鬧的,奈何被他家老祖宗抓了個正著,直接捆起來打了一頓。

    ——他也是在委屈,別的時空的趙構(gòu)想殺她女兒,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

    “還不是你也心術(shù)不正。”趙匡胤猙獰一笑,“就是現(xiàn)在你的過去,也會這么干,還好那女孩聰明。”

    “我還以為她要一鼓作氣去京城呢,沒想到去游學(xué)了,不急不躁,還真是神人不成。”正中,李隆基看著江蕓和老師的對話,驚訝說道。

    “他說他要六元及第。”趙恒咋舌,“好狂。”

    “我就說我與他一見如故,好狂!我喜歡!”劉邦大喜,“就是最后考上了沒,先拉過去看看。”

    李世民也好奇:“要不先看結(jié)局吧,我們看節(jié)點都有什么,我們跳著看,這么看要看到什么時候,我覺得她日子過得又無聊,又有趣,這么繁忙的讀書竟然還能干這么多事情,也是精力旺盛。”

    朱元璋黑臉。

    “瞧著她還要讀好幾年的書啊。”嬴政眼尖,一眼就看到下面最小的字,“好像還真是六元及第。”

    話音剛落,頓時人聲鼎沸。

    “看看吧,主要也是看她做了什么,讀書時候那都是少年時光了,這一群人誰這么認(rèn)真讀過書啊,還不是看了就無聊。”馬皇后說道。

    朱元璋就把人拉倒京城那一章節(jié)。

    正好看到她穿上狀元的紅衣服,忙的團團轉(zhuǎn)。

    “還會騎馬,果然不錯。”李世明滿意點頭。

    “好俊啊。”長孫皇后盯著那張?zhí)幵谀晟贂r期,雌雄莫辨的臉龐,驚艷說道。

    “確實好看,比在揚州長開了些,不過瞧著還是很年輕……才十五歲!”馬皇后震驚,“好年輕的狀元啊。”

    “這么年輕能辦好事嗎。”朱元璋卻表示質(zhì)疑。

    那個屏幕好像聽得懂人話,但一直都是挑人回答的,此刻卻悄悄在側(cè)邊打出一行大大的字——可太行了!!!

    “哈哈哈,能讓它這么吹捧,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大笑著。

    眾人看了一會兒就看到江蕓被貶瓊州的過程。

    “瞧著,和那個站在揚州衙門前的人差不多啊,真是沒變。”嬴政沉默片刻后,嘆氣說道,“就是不知值不值。”

    “如此軟弱的皇帝,百官要死就去死,真當(dāng)大明無人不是。”朱元璋暴怒。

    幾個朱家皇帝立馬躲了起來,唯恐遭殃被遷怒。

    “你兒子……”朱棣對著朱見深說道,“怎么養(yǎng)的,性子如此軟弱。”

    朱見深只是盯著屏幕上帝王的模樣,平靜說道:“大抵性格就是如此吧。”

    “不是他萬姐姐的孩子,不關(guān)心。”朱祁鎮(zhèn)嘟囔著。

    “要不是你把武將和開國勛貴都折騰光了,文官至于這么強勢嘛。”朱見深平靜反問道。

    朱祁鎮(zhèn)立馬臉色大變。

    “我就知道……”朱元璋的腦袋幽幽轉(zhuǎn)了過來,“根啊,就是壞在你這里了。”

    “算了,還有其他人在呢。”朱棣硬著頭皮,勉為其難勸著架。

    朱元璋冷笑一聲,幽幽轉(zhuǎn)回腦袋:“你的根啊……”

    朱棣立馬又不說話了。

    “初來乍到就敢說要清丈,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成了沒,先劇透一下吧。”

    ——成了!!

    “哦,還挺厲害。”呂雉終于坐直了身子,眼睛發(fā)亮,“耕者有其田,還真是一腔熱血啊。”

    “他竟然開海貿(mào),還說是爹你的意思。”朱棣咋舌,“好大的膽子。”

    朱元璋看著站在百姓面前振振有詞的人,也一臉震驚:“我說過這話??”

    “說過,但,好像不是這個意思。”朱高熾摸了摸下巴,“但要是這么解釋,好像,好像也沒問題,祖父禁海貿(mào)是為了海盜啊,可現(xiàn)在沒海盜了,也沒說不能再開啊。”

    朱元璋氣笑了:“油嘴滑舌之輩!我們大明的文星怎么是這個啊!!”

    “不是挺好的,多機靈啊。”劉邦不悅說道,“就你瓊州這破地方,能養(yǎng)活多少百姓啊,開海不是正好。”

    “是啊,確實不錯的,能賺很多錢的。”被捆起來已經(jīng)打了一頓的趙構(gòu)忍不住說道。

    “你閉嘴!!”趙匡胤/朱元璋異口同聲呵斥道。

    趙構(gòu)訕訕閉上嘴。

    “先看看,這么早下定論也沒意思。”嬴政一臉欣賞,“腦子里主意多,要是在我大秦就好了。”

    “你那個女兒就不錯,也聰明得很,就是……好吃懶做了點。”李世民笑說著。

    嬴政也跟著點頭:“人才總不嫌多的,我大秦能成,不就是源源不斷的人才。”

    “還真做成了,看來朝廷上不少人對這個事情都挺贊同的,不過是順手推舟。”呂雉深究,“看來江蕓抄書也是有點用的,對朝廷動向也很是了解。”

    “她出生揚州,本就應(yīng)該對此很有看法才是。”馬皇后說道。

    “到底是要種田,做生意有什么用。”朱元璋還是頗為嫌棄,“商人逐利,薄情居多,有了錢大肆吞并土地,到時候百姓跟不好過日子。”

    “所以他不是清丈土地了嘛,而且那一條條規(guī)定還真不錯。”呂雉背著手上前,仔細(xì)看著她貼出來的土地買賣公告,滿意點頭,“我當(dāng)年推行的均田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他還有累計收稅制,這樣就會遏制那些人大量吞并土地,果然是個能人。”

    “是吧,當(dāng)年我也是這么想的,我這不是沒活到那歲數(shù)嘛。”劉邦咳嗽一聲,大聲說道。

    呂雉沒理會他暗搓搓的潛臺詞,只是繼續(xù)回到長孫皇后身邊桌下。

    “吃草莓。”長孫皇后笑瞇瞇哄道。

    “哎,剛回京怎么又被貶了。”李隆基震驚,“比我還能折騰。”

    “原來你也知道,你能折騰啊。”李世民幽幽說道。

    李隆基低下腦袋,不說話了。

    “要處理那個皇莊,可不是直接碰到外戚的逆鱗了,可不是要碰到頭破血流,只是被貶去蘭州,看來這個皇帝的脾氣是真不錯啊。”漢宣帝劉詢幽幽說道,“不像我妻,一條命也沒留下來,如今她在南陵,也沒法與我一同來到這里。”

    眾人一時間都沉默了,畢竟當(dāng)皇帝的,或多或少,外戚的干擾是說不開的。

    “好箭!!”蘭州被圍城后,江蕓那兩箭,直接讓人群沸騰。

    李世民正是激動的走到屏幕前,一臉笑意地看著江蕓:“若是來我大唐,就憑這兩箭,我定讓他進凌煙閣,臨危不懼,調(diào)度得當(dāng),安排有序,真是當(dāng)將軍的好料子啊。”

    朱元璋的嘴角都要壓不住了,偏還是一臉淡定說道:“哪有這么好,瞧著有些冒險了,萬一射空了呢。”

    “怎么會!”李世民完全不吝嗇溢美之詞,“他之前在白鹿洞書院從弓都拉不開到能把把紅心,可見他練習(xí)勤奮。”

    ——而且每天都會拉弓,練習(xí)臂力哦(星星眼)

    “你看,屏幕也說她很努力,可見她肯定是有準(zhǔn)備的。”

    “但他說,成吉思汗,您能殺,他也能殺呢,好狂的小子。”劉邦暗搓搓說道。

    “這有什么!”朱元璋得意說道,“這不是更好證明,元人也不過如此,好好好,還是個文武雙全的本事。”

    是了,蒙古施行密葬習(xí)俗,故而元朝的皇帝一個也不在這里,因為都找不到!!

    “不過這人的脾氣確實倔,朝廷說不追究那個寇知府的事情,他還千里迢迢去追擊殺人,好兇的心。”趙恒皺眉。

    “這些人就是沖著他的,這個老知府就是倒霉罷了,江蕓雖出身廣陵,卻有燕趙的豪氣,真是不俗。”嬴政看著那把刀插入蒙古人的身體,滿意地瞇了瞇眼,“好魄力,雖有千軍之壓,但從不回頭,若來我大秦,我必給予相國之位。”

    “他在我大明也是可以的。”朱元璋嘀咕著。

    “我大明沒丞相啊。”朱棣隨口說道。

    朱元璋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真的欠打了。”

    “這個邊貿(mào)開的也有意思,瞧著是做生意,但對蒙古人的控制也不小,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被我們控制了,他們今后要亂也難。”馬皇后夸道。

    “只怕是養(yǎng)大了蒙古人。”朱祁鈺緊張說道。

    “不過他有這么大的功績也該回京了吧。”劉娥隨口說道,“這樣的人留在邊關(guān)有些浪費了。”

    ——快了!

    “這個屏幕今日好開心,有點孔雀開屏了。”朱元璋隨口說道。

    屏幕:(紅臉,笑瞇瞇)

    沒多久,回京后,江蕓果然進了內(nèi)閣,開始教太子讀書。

    “這個太子,太粘人了!”朱元璋不悅,“整日要找人出門玩,沒出息。”

    “這個爹也太寵小孩了!”

    朱元璋:“這個良籍恢復(fù)不錯,就是怕賤籍也亂了。”

    宋徽宗趙佶:“不過他寫的這篇文真是感人,文好,字也好。”

    “閉嘴,還沒開始打你呢,留著點力氣等會叫。”趙匡胤幽幽說道。

    李世民:“這個吏部改革還不錯,就是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

    劉邦:“你看,不聽我們唐太宗的,遇刺了吧,不過這個道長是不是太緊張了。”

    直到……一陣鼓聲傳來。

    “什么!她是女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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