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姣不知云懷真具體的心思,但只要現在將嚴氏安撫下來,等云懷真回來就還有轉圜的機會。
因此撿著嚴氏愛聽的話說了些,嚴氏便認同了該等云懷真從單州回來,再議論他的婚事要怎么處置。
林姣從嚴氏房中離開后,懷錦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嚴氏正起身,忽聽一聲熟悉的“母親”。
嚴氏一怔,既驚且喜道:“懷真,你這就回來了?”
她忙挪動幾步走向門口。
與云懷真的容貌一般無二的臉從門口露了出來,然而嚴氏卻毫不費力就分辨了出來。
嚴氏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聲音微冷:“做什么學你哥哥說話?”
云懷錦若無其事地笑著,大咧咧走進屋:“我是來同母親告別的。”
嚴氏皺皺眉:“為了什么事要出去?”
“陛下要我去單州助哥哥一臂之力。”
嚴氏眉頭微展:“陛下有心了,你和你哥哥一胞同生,理應相互扶持。”
“不過……”嚴氏雖然對懷錦素日行徑一無所知,卻明白他是圣上一只暗處的手,做的俱是帝王不方便公開做的事。
“懷真不是為蝗災一事主持祭祀么,需要你幫什么忙?”
云懷錦無所謂道:“與魏大將軍有關。”
嚴氏猝然變色。
多年前外戚當權,魏大將軍逼迫當時尚年幼的圣上,險些天下大亂。若不是當時云似遠一力護住幼帝……
“他不是都死了么,怎么還……”
她下意識地壓低聲音。
云懷錦看著嚴氏,沒有再說。
嚴氏便也不追問,只是擔心道:“那你可要保護好你哥哥,他不若你功夫了得。”
卻對懷錦的安危只字不提。
云懷錦早就習慣,懶散應道:“知道了。”
然后話頭一轉,說:“這兩日我聽說哥哥說了些不滿謝家小姐的話?母親可清楚是怎么回事?”
嚴氏被林姣一番勸導后,已收起了心思。所以她含混說道:“我每日不曾出門,也不清楚外面是怎么傳的,或許是個誤會。”
“大概不是誤會。母親,我那日在宮中撞見長公主,您猜她是去干嘛的?”
嚴氏一聽見楊祐便心煩:“她能有什么正事。”
云懷真低聲道:“她去求圣上退婚。”
嚴氏愕然一笑:“她與廣春候感情不睦,但孩子都這么大了,還想和離?”
“她要退的是謝小姐和哥哥的婚事。”
嚴氏大驚:“怎么可能?”
在嚴氏心中,謝鳳翾愛她兒愛得難以自拔,是連命都可以舍出去的。
對此,嚴氏既有點厭煩,又頗為驕傲。
因此她萬萬沒想到謝鳳翾會主動提退婚。
她要是離了懷真大概都活不下去,怎么敢的?
“你怕不是聽錯了?”
嚴氏不敢置信道。
“絕對沒錯。”云懷錦說,“圣上沒答應她,但長公主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母親,我猜她會親自找您來退婚。”
嚴氏還未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云懷錦垂眸間一抹流光劃過。
他輕聲提醒道:“就算有些流言蜚語,但長公主一開始就滿意哥哥,她又寵著謝小姐,卻不問因由就要退婚,不知其中有什么緣故。”
嚴氏本就對楊祐沒什么好印象,待第二日,楊祐果真帶著謝鳳翾上門拜見,嚴氏便確定了楊祐退婚之事必然有鬼。
加上林姣也吹了風,嚴氏就決定不管楊祐怎么說,她絕不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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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翾垂頭玩著自己的手指,耳朵聽著阿娘跟嚴氏的言語推拉戰。
她有些不解,嚴氏對她、對阿娘一直有著細微的敵意,而且都這樣了,她為什么不愿意答應阿娘呢?
楊祐本是信心滿滿而來,沒想到在嚴氏這又碰了壁,聲音不禁越來越大:
“還要等云懷真回來?我看沒這個必要,就今天!今天不退了這個婚事,我就不踏出你家的門了!”
鳳翾有些無奈地吐了口氣。但看嚴氏的樣子,恐怕阿娘在云府打地鋪住下,她都不會松口。
忽然感到一道視線投在她身上,鳳翾抬眼回望過去。
林姣在里間屋的竹簾后探出半個身,向鳳翾擺了擺手,指向門外。
鳳翾抿住嘴唇。
她著實做不了圣人,因為懷真的區別對待,她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與林姣交朋友了。
但錯也不在林姣身上,都怪懷真哥哥……呸呸,什么哥哥,是臭男人云懷真!
鳳翾悄悄起身,趁楊祐與嚴氏爭得不可開交時走到了外面。
林姣已經從另一個門出來等著她了。見了鳳翾,她先笑道:“是不是在里面聽得耳朵都要痛了?不如出來走走。”
她一說,鳳翾便覺得外面的空氣果然新鮮。
回去也只是當個擺件,她便點了點頭。
林姣與鳳翾并肩,說:“后面有個小湖,已有小荷初開,可以一觀。”
云府花園中的小湖雖然不大,卻玲瓏精巧,意境深遠。
鳳翾倚在湖中小亭的柱子上看荷花,而林姣則看著她。
楊祐來退婚,林姣是不意外的,因為她已經知道長公主不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
只是謝鳳翾……她是怎么想的?
看她的表情很平靜,林姣覺得有些不妙,難道她是贊同退婚的?
林姣心中一陣慌亂,脫口而出:“其實,表哥只是不善表達感情,他同我說過,他是心悅你的。”
不能讓謝鳳翾放棄表哥!她現在無非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想要放棄,林姣相信只要拋出來點甜頭,就能把她釣住。
林姣心念急轉,編道:“表哥走之前有給你留了東西!我前兩日身子不爽利,不好出門。今天見了面正好拿給你。”
鳳翾皺了下鼻子,不是很信。
懷真留的搞不好是一封言辭狠辣的退婚書呢。
而林姣心道,只要從表哥房中隨便找個玉佩什么的交給她,讓她以為懷真對她還有情誼,就一定立馬回心轉意,對表哥再度糾纏起來。
她迫不及待起身,笑著留下一句:“你且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來。”
“哎……”
鳳翾忽然被她拋下,站起來道:“我陪你一起去呀。”
林姣自不會答應,她需要時間在表哥房中翻找合適的物件。
若是以前,如果知道懷真要送她東西,鳳翾一定興奮得跺腳腳。
可現在她對懷真徹底死了心,曾經的感情隨著眼淚排出來后,她可以無動于衷地猜測林姣會拿出什么東西來。
不過猜也猜不出個頭緒,她一個人被撂在亭子里,逐漸有些無聊。
微風拂過,荷花散發著清香,尖尖的花苞左右搖擺,好像在對她招手。
鳳翾一時心癢,便想折一朵。
豈料她剛伸出手,靠著的欄桿木頭松動,“噗通”的落水聲前后響起。
第一聲“噗通”是欄桿木頭掉入湖中;
第二聲“噗通”是鳳翾落了水。
好在湖水并不深,她慌亂地撲騰了幾下,然后發現自己踩著湖底淤泥站起來,水也就到胸口。
但她已經喝了兩口湖水,為了彌補自己,爬上岸的時候,她順手摘下了一枝蓮花。
鳳翾從頭到腳都滴答著水,發型也散亂了,她不禁在心中又狠狠罵了一次云懷真——為什么他自己府里的亭子都不修繕一下啊!害她成了落湯雞。
夏日衣衫輕薄,被水浸透后便如半透明般,隱隱地透出膚色。
一動的時候裙子貼著臀與腿,難受極了。
鳳翾將荷花抱著,擋在胸前。
還好云府人口稀少,下人寥寥無幾。運氣好的話她這幅模樣不會被人撞見。
擺在鳳翾面前的有兩個選擇,找阿娘,或者找林姣。
阿娘正同嚴氏辯論,她這幅樣子去找她會讓阿娘失了氣勢,吵輸了的話阿娘會很不開心的。想了想,鳳翾順著林姣離開的方向走去——先借林姣的衣裳換一換吧。
但林姣走的并非一條直路,拐了倆彎后,鳳翾意識到她對云府實屬陌生。
抱著來都來了說不定再往前走走就能找到林姣的心態,鳳翾來到了一處小院外。
院門半敞,鳳翾見院內綠竹幽幽,石階生苔,頗有意趣。
看起來就像是云懷真這個人會住的地方。
“阿姣,阿姣你在這嗎?”
她有些猶豫地呼喚著走了進去,身后蔓延出一串濕噠噠的腳印。
李潛正擺出一排武器讓云懷錦挑選,好讓他挑出順手合用的路上帶上。
聽到女子聲音,李潛眼神驟然一狠:“主子,有人進來了。”
云懷錦這里自云相死后就沒人過來了,李潛深覺有異,順手抓起一把匕首出去查看。
日光耀眼,泛著水光的濕裙包裹出窈窕身姿。
雖然還未曾看清臉,一打眼的印象便是美麗無雙。
李潛剛愣住,還未來得及看第二眼,就眼前突然一黑。
鳳翾也愣住了,方才匆匆一瞥,他長得好像云懷真的侍從李乾?
可李乾應該跟著懷真去單州了啊,怎么會在這里?
或許是她看走了眼?
當鳳翾正要再細看時,他的臉被一張倒著的黃金面具擋住了。
而用把這張面具扣過來強行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視線的第二個人——
——鳳翾貓似的瞪圓了眼睛,是那個赤蝎司指揮使!
懷錦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眸中便似泛起洶涌海潮,黑沉沉地不見一絲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