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商河驟然得到這么多視線,有些不安,細聲道:“我也是偶然聽到的,不知道具體情況,只是感覺……”
她抿了抿嘴:“情況似乎有些不妙。單州私自囤兵,數量眾多,云懷真去單州后發現了這情況,牽扯其中,恐難脫身。”
其實京都的安寧祥和,至今也才五年。
五年前魏貴妃之兄魏德景執掌兵權,橫行無忌,京都眾人無不戰戰兢兢,甚至不敢高聲言語。
即便魏德景當街殺人也無人敢管,畢竟皇帝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刀側。
那段時日,人人如走在鋼絲繩上,唯恐第二天一睜眼就改天換地了。
后來圣上長大,逐漸將權利歸攏手中,將魏德景一擊必殺,天下遂歸安寧。
好不容易過上太平盛世的日子,難道又要亂起來了嗎?
大家心中震驚不安時,楚安然的眼淚已經流下下來了。
“懷真哥哥……”她喃喃地說,哭得好不可憐。
大家忙一通地安慰楚安然,同時忍不住去看鳳翾的表情。
雖然謝鳳翾嘴上說對云懷真已經不在乎了,可她之前對云懷真那般熱切,誰也不信她能說放下就放下。
楚安然都為云懷真擔心得哭了,謝鳳翾肯定哭得更慘吧?
結果她不僅一點沒有要哭的意思,還神色迷離,眼神放空。
這種時候,她竟然還能走神!?
“阿翾,你在想什么?”
蕭秀林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鳳翾回神,說:“我在想,云懷真那么厲害,他不會有事的啦。”
聞言,楚安然啜泣著,慢慢止住了哭。
其他人忙安慰她道:“鳳翾說得對,云公子定能平安歸來。”
————
是夜,單州。
這里比京都還要熱上幾分。因遭了蝗災,不僅良田被啃絕,蝗蟲連樹木的葉子都沒放過。
光禿禿的樹令這里的夏日更顯得難熬了。
寂靜的原野中,佇立著一處大院,外墻是此處常見的泥墻,看起來普普通通,雖然院子面積大了點。
像是沒有人住似的,整個院子沒有一盞燈亮著,黑黢黢的。
但若是借助從院子上方滑翔過的飛鳥的眼睛,就能看到大院中成對成列的漢子在巡邏。
他們穿著打扮如干活的農人一般,可他們的體態卻一眼能看出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某間黑暗的小屋中,云懷真透過窗戶,也在看著他們。
正是因為圣上有所懷疑,他才會來到這里。
只是單州盤踞的勢力遠遠超出了云懷真的預估,使得云懷真在探查時就被盯上。
為了不引人懷疑,他帶的人并不多,他們下手時,活口就只留下了他一個。
云懷真被關在這里一天一夜了,只有人來送一日兩餐,仍始終沒能見到這些人的頭領。
云懷真隨著他們巡邏的方向轉了下身,拴住他腳腕的鐵鏈便發出碰撞的聲響。
他不適地停頓了一下。
被鐵鏈拴住,對于云懷真而言,頗含侮辱意味。
只是現在不得不忍下。
他現在憂心的是始終沒有出現的幕后人。
他們將他抓起來,可能是他身上有留下的價值;但也有可能,在斟酌之后仍決定將他殺死。
云懷真希望是前者。
魏德景已經死掉好幾年,圣上也將他的勢力收回,單州這處暗中發展出一股龐大勢力,背后主導人物定大有來歷。
須得揪出此人來。
默記下今晚那些人的巡邏時間和路線,云懷真退回墻角。
那里只有一個稻草堆,是他睡覺的地方。
云懷真屈膝坐在上面,不像陋室中的囚徒,倒像是高坐明堂,凌然不可犯。
他不會被一直關在這里。
他有預感,今夜就會有發展了。
即便性命已落入對方的手中,云懷真仍很淡定。
只有見到對面的人后,他才能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他心如止水地靜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鎖被人打開了。
云懷真心中一肅,看向來人。
來人身姿高挺,如青竹般精神抖擻。
源自血脈的心有靈犀,云懷真根本不需要看清他的樣子。
只是對于他突兀地出現在這里,而生出了一些不真實的奇幻感。
“懷錦?”
云懷錦反手將門關上,打量著哥哥。
這兩日云懷真,吃不好睡不好,也無處清潔儀容,可他看起來還是那么高潔孤直,超然不俗。
裝模作樣,謝鳳翾就非得好這口嗎?
“幾日不見,哥哥就混到這里來啦?”
云懷真不理他的嘲諷,沉聲道:“是圣上派你來的?”
“圣上知道你一個人難當大任,所以讓我來救你,省得你死在單州。圣上真是圣明,你還真把自己弄得這么慘。”
云懷錦用腳尖踢起拖在地上的鐵鏈,好笑道:
“哥哥像狗一樣被栓起來了啊。”
被一番譏諷,云懷真面色不虞,只是隱忍不發,與他說正事:
“我不能就這樣貿然逃走,不然他們恐會劍走偏鋒,圣上沒有時間做準備。”
“誰說我要幫你逃走了?”
云懷錦把弄起掛在腰間的玉佩。
云懷真目光落在那上面:“這是我的玉佩。”
云懷錦露出個笑容:“的確。我瞧著喜歡,所以偷過來了。”
他這個弟弟性情乖張,時不時就有挑釁之舉,一枚玉佩而已。
云懷真不喜歡跟他計較,淡淡道:“你喜歡就拿著吧。”
云懷錦垂頭撫摸玉佩上的紋路。
“我喜歡什么,哥哥都能讓給我嗎?”
云懷真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與他還是胎兒時就在母親腹中頭碰頭腳貼腳地日夜相伴,就算長大后關系生疏,他還是能瞬間感應到弟弟的心思。
“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他扯開話題,不想聽懷錦說下去。
但懷錦仍繼續道:“有件事哥哥應該還不知道。”
“長公主去找母親,要把謝鳳翾和你的婚事退了。”
云懷真眸中閃過詫異之色,慢慢地皺起眉:“為什么長公主忽然要退婚?”
懷錦輕笑:“長公主也是隨著謝鳳翾的心意才這么做的。”
云懷真有些震驚地顫了下睫毛。
鳳翾?
她不想嫁給他了?
哥哥的表情令云懷錦生出了快感,他像給鳳翾報仇般,不遺余力地刺激懷真道:
“謝鳳翾改了心意,不喜歡你了。”
云懷真自認為他并不喜歡謝鳳翾,可他卻忌憚弟弟對她的關注。
他以為他若能擺脫這門被強加的婚事定能輕松許多,結果得知這個消息后,云懷真卻不覺得如何高興。
他……或許并不排斥她。
“母親,同意沒?”
云懷真遲疑問道。
“沒同意。”云懷錦說,“我勸的母親,讓她等你回家再談。”
云懷真輕輕地松了口氣。
“多謝你。”他說。
“不謝。”云懷錦緊盯著哥哥,慢慢扯出了一個惡劣的笑容。
“我也是為了自己。”
“我覺得這枚玉佩不錯,我想,成為哥哥應該也不錯。”
云懷真猛地抬眼,道:“懷錦,別說了!”
但他還是未能阻止懷錦的話傳入耳中,在他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哥哥你可以放心留在這里,謝鳳翾由我來替哥哥娶了就好。”
真切地聽到弟弟說出來,猶如水下的冰山終于浮出海面。
云懷真握住拳,一貫的好修養也壓不住猛地竄起來的肝火。
“懷錦,慎言!別太過分了!”
懷錦輕聲道:“哥哥可以當我開玩笑,反正你也沒有選擇。”
兄弟兩人對視,懷真冰冷憤怒,懷錦緊逼不放。兩人目光膠著,迸著非死不退的火花。
……
門外這時來了人。一個中年男子喝令左右:“把人拖出來。”
便有人打著燈闖了進來,他視線在房中掃了一圈,房間并不大,一覽無余,只有個被鐵鏈栓在角落的如玉郎君。
他被突如其來的光照得側過臉,閉上了眼。
那人認過云懷真的臉,掰著他的頭就將一團布粗暴地塞入他口中,竟是不給他一點說話的余地。
然后那人解開鐵鏈的另一頭,把云懷真拉到了外面。
似是此處頭領的中年男子道:“拖出去,弄成意外死的樣子。處理干凈點,別讓人看出來。”
“是。”
云懷真眸含怒火,口中發出唔唔聲。
他掙扎著,但還是被幾個裝扮成農人的兵卒押入了黑如深淵的田野中。
云懷真垂下眼,臉上的表情也隱入了夜色中。
————
京都。
隨著關于單州隱晦的消息變多,惴惴不安的貴女們彼此相見的次數也更頻繁了,好及時交換自己知道的信息。
不過鳳翾沒再加入她們。
她同楊祐說起單州的事,楊祐當即就有些變色。
年紀大些的人,親身經歷過以前的風波亂象,印象更為深刻。
但當著鳳翾的面,楊祐很快就將恐惶遮掩了過去。
她蹙眉想了想:“云懷真去的不就是單州?”
鳳翾點點頭。
楊祐臉色頓時又變了:“糟了!要是他死在單州怎么辦?我們得快點把這門婚事退掉!”
楊祐立刻備了馬車,帶上鳳翾奔向云府。
“這次我說什么都要逼嚴氏答應。”
楊祐在馬車上還這么下狠心道,結果一進云府,哭聲就遠遠地傳了過來。
楊祐捏緊了鳳翾的手,哀嘆道:“阿翾啊,我們怕是來晚了。”
鳳翾眨眨眼。
雖然她也確實地聽到了嚴氏的哭聲,可她總覺得這種事情不會降臨到云懷真身上。
他風華正茂,是人中騏驥,就算她已經不要喜歡他了,可他仍然是京中最明耀的玉珠。
他怎么會死呢?
楊祐此時牽著鳳翾進退兩難。
她有些想扭頭回家,可云府的管家卻含著淚截住了她們:
“懇請長公主去勸勸我們夫人,她要自盡了!”
鳳翾眼中浮現一絲茫然。
云懷真,真的不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