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近,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
嚴氏額頭帶血,癱坐在地上。
林姣摟著嚴氏,不讓她再次起身撞墻,也哭得喘不過氣來。
鳳翾隔了一段距離就停住了腳,默默看著她們。
楊祐就算與嚴氏不對付,也沒法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自己眼前。
楊祐蹲在嚴氏跟前苦苦勸了一番,也沒起半分作用,直到嚴氏自己哭暈過去,被架著抬回了房,楊祐才撐著酸脹的腿站了起來。
腿麻了,楊祐扶著鳳翾半晌沒能挪動步。
她嘆道。“今天真不該來的,”
回家路上,楊祐仍很感慨:“倒是可憐,聽說是意外落水,泡了好幾日才被找到,尸身已全無人樣,只能先在當地燒掉了。”
鳳翾一言不發地靠在楊祐身邊。
楊祐停下話,小心看了看鳳翾的臉。
她懊悔地小聲抱怨道:“早知道他這么短命,當初就不該選他……”
馬車停在府前時,鳳翾嘆了口氣:“人各有命,也是沒有辦法呢。”
這話一出,楊祐心頭的石頭就落下了,知道女兒是真的放下了。
“可不么。還好我們阿翾是有福氣的。”楊祐將鳳翾攬入懷中,親昵地問:“阿翾晚膳想吃什么?我叫廚子去做。”
鳳翾頓時來了精神:“我想吃甜甜的糯米藕。”
“好,阿翾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我還想吃一碗冰湃過的西瓜!”
“冰的不行。”楊祐無情地拒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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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懷真身亡的消息隨著嚴氏的哭聲很快傳遍了京都。
不知有多少少女半夜夢回濕了枕頭。
在如此低沉的氛圍中,鳳翾都不敢出門,因為她實在沒法在眾多目光中假哭出來。
大家好像都很期待她這個“遺孀”表現出傷心欲絕的悲痛。
對于云懷真之死,她是有些傷感有些惆悵,但她都給他念經祝福他下輩子還能投胎做個俊美郎君了,已經很有心意了。
她給他的眼淚已經在上一次全部流完,不剩什么了。
楊祐自然也不會再跟云府提什么退婚的事。
人都沒了,這約定自然也就作廢了。
幾日后,楊祐外祖家自番邦得了一匣寶石,叫楊祐與鳳翾去挑。
楊祐的母妃岳依人出身豪富,岳家世代行商,攢得萬貫家財,但直到將岳依人送入宮中,岳家才算在京都有了一席之地。
只不過到底是底蘊不夠,到楊祐表哥岳勝生這輩,也只是襲蔭在朝中擔了個不大不小的閑職,想再進一步難如登天。
岳家在城外有一處很大的別院,夏日里頗為涼爽宜人。
鳳翾去的路上,感覺滿目的綠意越來越濃,近日來的郁氣一掃而空。
到了岳家別院,岳勝生便帶著妻女將楊祐母女笑迎進來。
岳家行商,講究的是家族和睦、與人為善、廣交朋友。對楊祐母女也是一貫親善,兩家來往得很勤。
見了鳳翾,岳勝生妻子季氏就熱情地拉住了她的手,夸道:“怎么兩三日不見,阿翾就又漂亮了?這樣下去還得了,咱們家里不得出來個小仙子。”
鳳翾就算常常被夸,聽到這么夸張的話還是會臉紅。
季氏女兒岳寧上前挽住鳳翾另一只胳膊,道:“阿翾妹妹你可算來了,我留了幾盒上好的胭脂,就等著你來挑了。”
岳寧容貌明麗,大方得體,是很惹長輩喜愛的那種少女。
楊祐面帶笑意看岳寧把鳳翾拉走,對季氏說:“岳寧比鳳翾大了一歲吧?也是大姑娘了。婚事可有計劃了?”
季氏含笑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明年選妃時,老爺打算將阿寧送進去。”
當今圣上正值壯年,若岳寧爭氣,岳家便能靠著她在朝廷更進一步。
楊祐頷首,隨季氏步入室內。
“今天怎么沒見到岳焱?”楊祐問道,“是去讀書了?”
季氏說:“焱兒為準備科舉認真得很,今天又和幾個同門找老師討教文章去了。”
楊祐贊道:“焱兒肯用功,將來定能有大出息。”
哪有人不喜歡聽人夸自己孩子的。季氏笑得開懷,令人將那匣寶石捧來,給楊祐挑選。
楊祐是從宮中出來的,先皇在世時她也頗受寵愛,什么珍奇寶物她沒見過。
可這木匣一打開,便是她也禁不得發出一聲驚嘆。
這些寶石種類繁多,顏色多異,品相個個都是極品。單一個拿出去就可值千金,岳家卻跟咸菜堆缸般,不甚在乎地把這么多極品寶石堆放一起。
季氏見楊祐喜歡,就勸道:“有沒有能入眼的?盡管多拿。”
楊祐知道季氏并不是假客氣,就翻撿著挑了起來。
季氏令人拿來一個空的木匣,把楊祐撿出來的裝里面,方便等會帶走。
楊祐拿了十多個就停下了。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她說:“聽說你們花費了不少功夫從山間遠遠地引了一道活水進來,就算夏日烈陽下曬著仍涼爽宜人?又說那水甘甜可口,飲之可增壽命。”
季氏笑道:“老爺就是聽到了這個說法,才非要將這水從山里引來,花了不少銀子呢。他想要的東西真是沒人能攔得住。”
“說來也巧。近日那水里自己長出了幾條錦鯉,金光耀耀的,長公主可有興趣去看看?”
岳家建這別院揮金如土,修得處處巧思,很是好逛。楊祐起身,調侃道:“非看不可,要不是親眼看看,都不知道你們這別院里還有什么好東西瞞著我呢。”
岳勝生為了這渠水特地種了一片紫陽花,此時開得正好。
楊祐走到這里,還未見到水,就先感到了一陣涼意,身上頓時舒暢了不少。
她駐步賞了會花,忽聽岳寧的說話聲傳來:“選不同色的紫陽花摘下,擠擠挨挨的泡入那水中,能開好幾日,堪稱一景。”
鳳翾頗有興致地:“我們現在就摘嗎?”
“好啊。”
季氏笑說:“這倆丫頭也是坐不住的,也跑到這來玩了。”
說完,兩人就看到鳳翾和岳寧牽著手走了過來。
鳳翾在岳寧房中試了試岳寧留給她的胭脂,岳寧在旁邊看得技癢,索性幫她描眉畫唇完整地化了個妝。
見了眉眼明艷出水芙蓉般的鳳翾,楊祐與季氏都眼前一亮。
季氏低聲對楊祐說:“了不得,真成小仙子了。”
楊祐笑盈盈地:“全靠阿寧手巧。有這手藝,阿寧入宮后也不會吃虧了。”
鳳翾與岳寧對兩人行了禮,邁入花叢中摘起花來。
選什么顏色的花也有講究,鳳翾和岳寧嬌聲軟語地細細商議,卻不想落入旁人眼中,成為了一道比花更美的風景。
孫世則怔怔地望著那花中美人,像被攝走了魂般。
岳焱看清來人,哎呀了一聲:“我忘了今日表妹要來。”
他快步走上前,將孫世則落在了后面。
孫世則愣了好一會,方才抬腳朝那邊走去。
季氏在岳焱開口前就看到了他,也見到了他身后的孫世則,挑了下眉:“這位是……”
岳焱:“我在老師家正好見到孫兄,他在省試中做的文章極好,眾人傳閱,老師讓我多和孫兄請教。”
孫世則還未授官,因而岳焱還能稱他為一聲孫兄。授官后孫世則可以預料地前途大好,因而季氏和善地同他問了好。
楊祐打量起孫世則。
他五官不說多么出眾,卻勝在白皙干凈。整個人身上有股子溫雋的書卷氣,讓人覺得舒服。
這年輕人,還不錯。
楊祐在心中點點頭。
她本對孫世則沒什么特別的想法,但當鳳翾抱著一捧花走過來時,她留意到孫世則恍惚失神的目光,頓時了然。
楊祐心中一笑,重新審視了一遍孫世則。
鳳翾懷中捧著那么一大捧花,不免擋住了視線,看不到腳下的地面。
于是踩到一塊凸起的石頭,她身形不穩,向前踉蹌了一下。
只見孫世則未經思考就沖了過去,不過鳳翾自己就站穩了,把孫世則朝她伸出的手撂在了半空。
鳳翾有些訝異地看了孫世則一眼。
雖然是第二次見面,但鳳翾對他完全沒有印象,只當他是岳焱的朋友,于是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多謝。”
楊祐盯著孫世則瞬間變得通紅的耳朵,心中不禁升起了個念頭。
世上男人雖如四條腿的□□那樣多,可好的卻實在沒幾個,得趕緊好好篩選才行。
當初她覺得云懷真是個頂頂好的,她女兒就該配京都最耀眼的那個兒郎。
可她卻忽略了一個沒有心的人,就算有再耀眼的光芒也只能刺傷人罷了。
以后,她選女婿的第一前提就是要真心愛護鳳翾。